現(xiàn)當代文學(xué)論文-胡適：漢英詩互譯、英語詩與白話詩的寫作.doc

現(xiàn)當代文學(xué)論文-胡適：漢英詩互譯、英語詩與白話詩的寫作【內(nèi)容提要】留美期間，胡適不懈地從事漢英詩互譯和英語詩寫作，受英語詩白話思維的影響，逐漸產(chǎn)生遠離傳統(tǒng)文言詩詞的傾向；這一實踐活動，為胡適倡導(dǎo)漢語白話詩奠定了基礎(chǔ)，卻未得到明確認識。白話詩被認作文學(xué)革命的最后一個堡壘，胡適決意攻克它，視其為一項理論在先的“嘗試”，后稱之為“逼上梁山”；歷來的研究也多以嘗試集為提倡白話文學(xué)的產(chǎn)物，重在探討胡適新詩的諸種特征。事實上自1910年負笈美洲，胡適的詩歌活動未曾中斷，除了漢語舊體詩詞、英語詩的寫作，還包括漢詩英譯，英詩漢譯，韻律、詩體的探索等。不論翻譯還是寫作，英語詩的口語思維及其詩體訓(xùn)練對胡適白話詩觀念的生成有莫大的影響。胡適白話詩思想的成形，應(yīng)包含學(xué)習(xí)、模仿、寫作英語詩的經(jīng)驗，或者說，有一定數(shù)量的英語白話詩鋪墊，白話文學(xué)觀念及漢語白話詩才得以產(chǎn)生。一漢語文言詩向英語白話詩的轉(zhuǎn)換眾所周知，胡適在上海公學(xué)期間即在競業(yè)旬報刊載白話小說及舊體詩；初來美國，每有感觸，皆形諸文言詩詞。受環(huán)境、文化等因素影響，不斷有新題材的詩作產(chǎn)生，如有感于西方宗教節(jié)而作的耶穌誕日，以及紀實詩大雪放歌、久雪后大風寒甚作歌等，還有表現(xiàn)說理傾向的棄父行等，均屬歌行體，“余幼時初學(xué)為詩，頗學(xué)香山”，通俗易懂是貫穿胡適詩歌始終的一個特點；追求淺白流暢的詩風，構(gòu)成他日后提倡白話詩的內(nèi)在需求。這些詩歌實踐活動，尤其使胡適遵從的文言詩詞形式規(guī)則，不僅成為接受英語格律詩的相應(yīng)容器，更為重要的是，這些寫作文言詩的體會作為直接經(jīng)驗成為后來白話詩革命的活靶子。舊體詩寫作的同時，胡適還嘗試翻譯。也許在另一種語言環(huán)境，詩人不自覺地要把“彼在”語言表達的情意替換為“此在”的；將自己的一首題為春潮的律詩譯為英語，是胡適首次體驗語言轉(zhuǎn)換。為了適應(yīng)不同的文化狀況，他不得不把漢語文言詩翻譯為英語白話詩。原詩及翻譯如下：葉香清不厭，鳥語韻無囂。柳絮隨風舞，榆錢作雨飄。何須乞糟粕，即此是醇醪。天地有真趣，會心殊未遙。AmidstthefragranceoftheleavescomesSpring，Whentunefullythesweetbirdssing，Andonthewindsoftflythewillow-flowers，Andfasttheelm-seedsfallinshowers.Oh!Leavethe“ancientsdregs”howeverfine，AndlearnthathereisNatureswine!Drinkdeeply，andherbeautycontemplate，NowthatSpringshereandwillnotwait.（1914年5月31日）試設(shè)想，胡適將整齊的五律譯為英語時發(fā)生的轉(zhuǎn)換：“葉香清不厭”變?yōu)椤霸谥θ~的新香中春天來了”，“鳥語韻無囂”是“可愛的小鳥在悠揚地歌唱”，“不厭”與“無囂”這種對字在白話詩句中失去位置，“柳絮隨風舞”變?yōu)椤傲醪粫r隨著風飛舞”，“榆錢作雨飄”是“榆錢像雨淋般落下”，“何須乞糟粕”為“呵!離開那無論多好的古代糟粕”，“即此是醇醪”為“要知道大自然的佳釀就在這兒”!“天地有真趣”是“深情地品味天地間的醇美”，“會心殊未遙”譯為“春天就在此，她不會長停留”。譯詩選用的詞匯多出自口語，只有個別的字眼如“oft”是古詩中的詞。形式方面，漢詩一韻到底，譯詩亦采用嚴格的aabbccdd韻。翻譯這首詩，胡適不自覺地嘗試著語言與詩體的雙重轉(zhuǎn)換，兩種轉(zhuǎn)換有無先后之別?如有，孰先孰后?吳宓的文學(xué)翻譯意見或能給予啟示，“凡欲從事此道，宜先將甲乙兩國文字通用之成語，考記精博，隨時取其意之同者而替代之，則處處圓轉(zhuǎn)確當。例如英文某句適可譯為險象環(huán)生者，決不可譯為危險由多方面發(fā)生，而自詡其文理之近似也。譯詩與譯文同理?！弊C之胡適的翻譯過程卻正與吳說相反（前者為漢譯英，后者為英譯漢），它包含兩個步驟，第一，將符合固定形式規(guī)定的文言詩句翻譯為脫離詩體形式的同義白話語句，即把“險象環(huán)生”譯為“危險由多方面發(fā)生”；第二，把沒有詩形的僅意義堆積的白話句子轉(zhuǎn)化為英語詩句，既滿足內(nèi)容與原詩相符又滿足句尾押韻的要求。這里，胡適的翻譯比吳宓的總結(jié)多一道程序漢語內(nèi)部的轉(zhuǎn)換，即首先拆散文言詩體的構(gòu)架。將詩意表達為漢語的兩種不同方式，先文言，后白話，是一種詩的語言的新感受；把整齊的五律轉(zhuǎn)換為長短不一的白話詩句，更是一種詩體觀念的沖擊。該過程不就是一種白話詩的思維訓(xùn)練嗎?這是胡適第一次梳理文言與白話的思維轉(zhuǎn)化關(guān)系，他沒有留下該互換的相關(guān)信息，很可能是因為沒有明確地意識到語言、詩體轉(zhuǎn)換對詩歌思想的影響，但是，兩者的思維差異以及轉(zhuǎn)換方式畢竟留下了刻痕；潛在的對比產(chǎn)生之后，這一轉(zhuǎn)換的反向思維使胡適深惡痛絕，即后來批判的：“那些用死文言的人，有了意思，須把這意思翻成幾千年前的典故；有了感情，卻須把這感情譯為幾千年前的文言?！贝四撕m文言漢詩譯為白話英詩過程第一步的反證。這自然是英語詩襯托之下的覺悟。翻譯自己的作品，與翻譯漢語古典詩歌，存在著差別；胡適譯詩經(jīng)?木瓜，由于英人對該詩的翻譯“殊未愜心，因譯之如下”：投我以桃，報之以瓊瑤；非報也，永以為好也Peacheswerethegiftswhichtomeyoumade，AndIgaveyoubackapieceofjadeNottocompensateYourkindnesses，myfriend，ButtocelebrateOurfriendshipwhichshallneverend.（1914年12月3日）試將胡適的英譯譯為漢語白話詩：你送我蜜桃作禮物，我回贈你一塊美玉并非為了報答你的善意，我的朋友，而是為了祝愿我們的友誼天長地久。翻譯經(jīng)典需理解原詩，融會古今文化意蘊，正如聞一多所說：“翻譯的程序中有兩個確劃的步驟。第一是了解原文的意義，第二便是將意義形之于第二種（即將要譯到的）文字。在譯詩時，這譯成的還要是詩的文字，不是僅僅用平平淡淡的字句一五一十地將原意數(shù)清了就算夠了?！焙m忠實于經(jīng)典又隨白話需求有所創(chuàng)新，將兩三千年前的漢語口頭創(chuàng)作轉(zhuǎn)化為現(xiàn)代口語詩句，以符合英語詩的習(xí)慣；把原詩的四句設(shè)置為六個錯落的詩行，使具“建筑美”；采用被動句，增加語句及巧妙的換行，以滿足韻律的需求。與前首例詩相比，該詩更流暢，白話程度頗高卻不失詩味。這首譯詩代表胡適當時對漢語詩、英語詩及兩種語言、詩體差別的把握程度。與那時期流行的把外語作品移譯為相應(yīng)的漢語文言各式文體的翻譯思路不同，胡適先嘗試把漢語詩翻譯為英語詩，這是一種“見賢思齊”的獨特的思維方式，可以在類似于寫作的英語翻譯中，學(xué)習(xí)、模仿英語詩作法，深入體會漢英詩語言運用及詩體的差別。這須習(xí)得相當程度的英語文學(xué)及其背景知識。相較于漢語文言詩的濃縮、重藻飾、詩意朦朧，英語詩語義明確、清晰直白，胡適了解兩種互換語言的詩體構(gòu)造、語法規(guī)則、語義系統(tǒng)的差異，排除了漢語文言詩思維對英語白話詩思維的干擾。兩者的溝通，證明胡適能打破文言詩的諸多規(guī)矩，依從英語白話詩的規(guī)范。他的詩歌寫作從此不獨附麗于文言，白話表達的吸引力將越來越大。胡適的漢詩英譯活動作為一種開放的態(tài)度，意味著他的思維方式、詩歌觀念的白話化、現(xiàn)代化。二英語詩寫作與白話入詩思維訓(xùn)練胡適留學(xué)日記記錄的第一首完整的英語詩作，是為祝賀康南爾大學(xué)世界學(xué)生會成立十周年而作的商籟體，它也成為胡適解剖十四行詩的“麻雀”，詩節(jié)、音步、用韻等規(guī)則被剖析得清清楚楚?！癓etherebeginaBrotherhoodofMan，WhereintheWestshallfreelymeettheEast，Andmangreetmanasmangreatestasleast.Toknowandloveeachotherisourplan.”SospokeourFounders；soourworkbegan：Wemadenoplaceforpleasantdanceandfeast，ButeachmanofusvowedtoserveaspriestlnMankindsholywarandleadthevan.Whathavewedoneintenyearspassedaway?Little，perhaps；noonegrainsaltsthesea.ButwehavefaiththatcomeitwillthatDayWhentheseourdreamsnolongerdreamsshallbe，Andeverynationontheearthshallsay：“ABOVEALLNATIONSISHUMANITY!”（1914年12月22日）用白話作詩，盡管是英語，總比漢語文言詩直截了當，在滿足詩體規(guī)定的條件下，有什么意思就怎么寫。定稿之前，該詩曾兩次得到老師的指導(dǎo)，第六、七、八句的詞語搭配和句子修訂即遵其建議，胡適認為修改后的詩句更符合現(xiàn)代用語習(xí)慣。每句為“十音五尺”，韻為abbaabbacdcdcd式，屬較難為的一種。該詩具備完整的詩體，運用流暢的白話詞語，圍繞主題闡發(fā)了感想。英語十四行詩與漢語律詩的相似之處，首先在于音節(jié)、押韻的要求，這對慣于作律詩的胡適來說，駕輕就熟，無非又“帶著腳鐐”；至于能否達到“跳舞”的效果，則取決于情感能否從固定的文字間生出翅膀。一周后，胡適又作一首告馬斯，再次顯示對十四行詩體規(guī)則的熟稔，“蓋此種詩體只有十四行，格律精嚴，一切有定，不容馳騁，故最適于作者”，這是吳宓評價阿諾德（MatthewArnold）的語句，同樣適用于胡適，意在強調(diào)作詩方法為“古學(xué)派之法程”，“詞意明顯，章法完密”；不同的是，胡詩缺乏想象且情感平淡。除了十四行詩，胡適還善于嘗試其他格律詩體，下錄一首今別離：ABSENCEThoseyearsofabsenceIrecall，Whenmountainspartedtheeandme，Andrivers，too.Butthatwasall.Thesamefairmoonwhichshoneonthee，Shone，too，onme，thofarapart；Andwhentwasfull，asitisnow，Wereadiniteachothersheart，Asonlythouandlknewhow.Andnowthemoonisfulloncemore!ButpartingtheeandmethereliesOnehalftheearth；norasbeforeDothesesamestarsadornthyskies.NorcanwenowourthoughtsimpartEachtotheotherthroughthemoon，F(xiàn)oroerthevalleywherethouart，Therereignsthesummersunatnoon.（1915年7月26日）與上首詩透出的僵硬乃至緊張相比，這首詩余裕得多，詞語的變化，換行的安排，詩意的鋪展，盡顯匠心，使形式完美的交韻也無可挑剔。這首難得的抒情詩，凝聚著胡適的深情；可詩意主要是鋪敘的而非跳躍的，濃烈的情感被敘述的語句沖淡，遂與“詩緣情而綺靡”的特征不合。不過，作為初試的白話詩，胡適能將口語直接表述為含有感情的押韻詩句，就是一次思維的飛躍?？梢哉f，英語環(huán)境促使胡適詩歌思維的西化，由此習(xí)得用英語寫白話詩的本領(lǐng)。盡管尚處于邊緣位置，英語白話詩思維對以漢語為母語的胡適來說，已成為與母語傳統(tǒng)詩思并駕齊驅(qū)的新式武器。應(yīng)該強調(diào)，英語詩，即使是格律詩，押韻卻句式不定，即每句有相同的音節(jié)、音尺，而不一定有相同的長短，更不用說自由詩的句式了，歷受此種英語白話入詩的經(jīng)驗，是胡適理解漢語白話詩不同于舊體詩的五言、七言及詞調(diào)限制用字的關(guān)鍵所在，成為此后漢語白話詩“詩體大解放”理論的一塊基石。英語白話詩已是胡適的一種詩體，卻不意味著漢語文言詩詞思維的被取代。返回漢語，好像回到自小就受到家法管教的大家庭，滿腹新意的胡適又本能地、順其自然地退到老例里。1915年8月3日日記載：“吾前以英文作今別離詩，今率意譯之，得水調(diào)歌頭一章：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吾歌坡老佳句，回首幾年前。照汝黃山深處，照我春申古渡，同此月團欒。皎色映征袖，輕露濕云鬟。今已矣!空對此，月新圓!清輝脈脈如許，誰與我同看?料得今宵此際，伴汝鷓鴣聲里，驕日欲中天。簾外繁花影，村上午炊煙?！庇媚刚Z表達，胡適徹頭徹尾地服從文言詩詞的約束，白話思維仿佛未曾覺醒，其實不然，白話詩的質(zhì)樸與文言詞的虛飾，在這同題詩詞中顯露無遺，胡適對此有分明的體悟；據(jù)日后的革命言論，“文人詞客不能自己鑄詞造句以寫眼前之景，胸中之意，故借用或不全切，或全不切之故事陳言代之，以圖含混過去”，那么，該詞里的“征袖”、“云鬟”、“鷓鴣聲”、“繁花影”等，即“不全切”的含混詞；這里揭露的正是由己及人的近現(xiàn)代舊詩詞的普遍現(xiàn)象，固不乏音韻和諧，詞語華贍，因失卻文學(xué)的具體性，而喪失詩鮮活靈動的生命力，即“死文字”造成的“死文學(xué)”。白話詩可能簡陋，卻真實，契合現(xiàn)狀，發(fā)抒的是個人的真情實感，非沿襲大而無當?shù)奶渍Z，即“活文字”產(chǎn)生的“活文學(xué)”11。這種詩歌思維反差造成的不平衡現(xiàn)象，尚處于胡適白話詩倡導(dǎo)階段暴露自己從文言詩詞的殼里蛻變出來的艱辛經(jīng)歷之前，“纏過腳后來放大了的婦人回頭看他一年一年的放腳鞋樣，雖然一年放大一年，年年的鞋樣上總還帶著纏腳時代的血腥氣”12，同一詩題不同語言的相異詩思方式，正是“放腳”前的一個“鞋樣”：它既預(yù)示著胡適“放腳”歷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