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12試教單元浮過生命海葉特生勝癌

1、編號(hào)： 253 1 阿達(dá)李 英 豪半 截 人最 初 遇 見阿 達(dá) 的 時(shí) 候 ， 使 我 十 分 驚 愕 ， 還 以 為 是看 雜 技 表 演 。本 來 ， 那 一 刻 我 正 和 阿 呂 研 究 清 代 的 大 龍 郵 票 ， 倏 地 後 方 的 地 面像 颳 起 一 陣罡 風(fēng)，颼 颼 幾 聲；接，一 團(tuán) 物 體 從 我 腳 下 附 近 飛 起， 啪一 下 巨 響，一 個(gè) 半 截 人 便 端 坐 在 我 身 邊 的 座 位 上，把 我 嚇 了 一 跳 。 我 叫 阿 達(dá) ， 李 先 生 你 好 ！ 他 第 一 眼 就 認(rèn) 出 我 ； 不 知 道 他 是 從電 視 熒 光 幕 上 見 過 我

2、， 還 是 看 我的 彩 色 書 時(shí) 記 得 作 者 的 近 照 。這 不 是 傳奇 故 事 ， 而 是 現(xiàn) 實(shí) 。我 第 一 個(gè)感 覺，是 他 笑 起 來 像 曇花。普 通 人 一 樣 的 頭 顱，孩 子 臉 ，髮 型 是 陸軍 裝 ，嘴 大 大，眼 圓 圓。我 可 以從 盛 開 的 曇 花 中 感 覺燦 爛的 陽 光 ！阿 達(dá) 上 半 截 的 身 軀 好 比 侏 儒 ， 而 下 半 截 則 幾 近 於 無 ， 因 為 雙股 基 部 以 下 的 部 分 全 切 除 ； 所 以驟 然 看 來 ， 便 像 個(gè) 半 截 人 。然 而 ， 他 的 手 力 驚 人 。 他 坐 在 一 塊 丁 方 的

3、木 板 上 ， 木 板 下 方 有 輪子；他 左 右 兩 手 各 持 一 隻木 屐 似 的 東 西，可 以 輪 流 壓 在 地上 往 後 推，使木 板 下 的 輪 子 前 進(jìn) ； 而 他 就 利 用這 麼 簡(jiǎn) 陋 的 工 具 代 步 ！我 到 過 熱 帶 地 區(qū) 一 些 貧 窮 落 後 的 國(guó) 家 ， 看 見 一 些 傷 殘 人 士 沒 有 輪椅 坐 ， 就 是 用 這 種 簡(jiǎn) 陋 的 方 法 使自 己 可 以 移 動(dòng) 和 前 進(jìn) 。不 過 ， 半 截 人 坐 在 木 板 上 ， 顯 得 十 分 矮 小 。 如 果 在 街 上 擠 ，一 般 行 人 都 難 以 察 覺 他 的 存 在 ， 可

4、能 有 碰 倒 他 或 踢他 的 危 險(xiǎn) 。阿 達(dá) 日 常 卻 獨(dú) 箇 兒 來 去 ， 不 必 人 照 料 和 攙 扶 。 他 把 木 屐 往 後 推 時(shí)力 度 適 中，還 可 以 像 我 們駕 車 子 那 樣 左 轉(zhuǎn) 右 轉(zhuǎn)，靈 活 地 左閃 右 避，隨 時(shí)靠 木 屐 來 煞 停 自 己。光 是 他 操 縱 木 板 小車 子 的 熟 練 技 巧，便 好 比 玩 雜 技一 樣 精 采 。事 實(shí) 上，阿 達(dá) 不 是 在 玩雜 技，壓 根兒 這 就 是 他 的 生 活 他 每天 都要 這 樣 活！ 表 面 上，他 的 生命 只 有 半 截 ，但 我 認(rèn) 識(shí) 他 之 後，發(fā) 覺編號(hào)： 253 2 他

5、 的 生 命 觀 比 較 很 多 人 完 整 和 健全。反 而 有 些 肢 體 俱 全 的人，生 命 變 成支 離 破 碎 、 不 可 收 拾 。天 不 靠 地 不 靠阿 達(dá) 從 一 塊 下 方 有 輪 子 的 木 板 ， 騰 地 飛 上 椅 子 ， 表 現(xiàn) 出 手 力過 人。木 板是 滑 的，不 容 易力。他 的 半 截 兒 身 體 雖 然 比 較 常 人 為輕，但 是 從 下 方 那 個(gè) 角 度 作 為 起 點(diǎn)，縱 使 是 世 界 一 流 的體 操 運(yùn) 動(dòng) 員 也 未必 能 夠 做 到 。 更 何 況 體 操 運(yùn) 動(dòng) 員 有 一 雙 彈 力 十 足 的 腿 子 ， 而 阿 達(dá) 卻 沒有 ！

6、後 來 ， 他 向 我 說 ： 我 光 是 練 習(xí) 這 個(gè) 動(dòng) 作 ， 也 許 練 習(xí) 了 不 下 一 萬次 ！ 當(dāng) 初，所 用 的 椅 子 很矮，旁 邊 放 一 些 軟 墊 和 枕 頭 之 類；然 而 我 很 害怕，全 無 信 心，從 椅 子 上 一 骨 碌 的跌 下 來，或 者 手 力 不 足，上 不 到 一 半時(shí) 已 滾 跌。每 次，我 不 但 覺 得很 痛，而 且 自 尊 心受 到 損 害。可 是，我 一定 要 靠 自 己，日 常 也 缺 乏親 人 和 朋 友 的 照 顧。我 必 須 學(xué) 曉照 顧 自 己，學(xué)曉 上 椅 子、落 地 面。我 就 是 不 甘 心 只 蜷 縮 一 角，做 一

7、 團(tuán) 殘 缺 的 肉 塊，不甘 心 只 等 候 別 人 來 搬 動(dòng) 。 阿 達(dá) 便 憑 這 一 點(diǎn) 不 甘 心 ， 表 現(xiàn) 了 他 堅(jiān) 強(qiáng) 的 鬥 志 ， 跌 了 又 跌 ，痛 了 又 痛，有 時(shí) 痛 徹 心 脾，跌 撞 至一 塊 紅 一 塊 瘀，也 咬 緊 牙 齦。那 些 軟墊 和 枕 頭 也 保 護(hù) 不 了 他 的 身 體 的。他 笑 笑 說 ： 我 沒 有 把 手 也 跌 斷 ， 已 屬 萬 幸 。 然 而 ， 我 因 而 鍛 鍊了 自 己，變 成 銅 皮 鐵 骨 的 樣 子。皮 肉 的 痛 苦已 不 算 是 什 麼 一 回 事。終 於，熟 能 生 巧；現(xiàn) 在，只 要我 手 掌 可 以

8、按 及 的 椅 子，我 也 蠻有 把 握 可 以 飛 身坐 上 去 ， 幾 乎 十 拿 九 穩(wěn) ， 沒 有 什麼 危 險(xiǎn) 。 他 的 語 氣堅(jiān) 定 ， 蠻 有 自 信 心 。阿 達(dá) 坦 言 承 認(rèn) ， 他 以 前 十 分 自 卑 ， 現(xiàn) 今 已 由 誠(chéng) 惶 誠(chéng) 恐 變 成 適意 而 為 。在 我 的 眼 裏 ， 阿 達(dá) 這 一 下 動(dòng) 作 ， 已 是 百 分 百 信 心 的 表 現(xiàn) 。 他 必 須熟 練 這 種 雜 技 ，因 為 他 只 有 半 截 兒 身 體，比 較侏 儒 和 小 孩 子 還編號(hào)： 253 3 要 矮 小 ； 如 果 他 不 能 自 己 坐 到 較高 的 地 方 ， 便 很

9、難 日 常 照 顧 自 己 。比 方 ， 煮 食 、 取 衣 服 、 上、 漱 口 、 上所 、 洗 手 和 上 車 等 ， 他不 要 倚 賴 任 何 人 。有 一 天 ， 我 從 清 水 灣 到 太 子 道 探 望 父 母 ； 很 巧 合 ， 在 車 子 中 ， 看見 阿 達(dá) 在 不 遠(yuǎn) 處 趕 巴 士。閘 門 打 開，他 一 隻 手 按巴 士 的 梯 級(jí)，姿 勢(shì) 就像 飛 身 上 椅子，而 另 一 隻手 已 把 座 板 拿 起 來，連 同 輪 子 揪 上 巴 士 內(nèi) 了 。誰 是 怪 物 ？由 於 我 和阿 達(dá) 有 共 同 的 嗜 好 集 郵 ， 所 以 很 快 談 來 投 契 。後 來

10、我 問： 你 這 樣 獨(dú) 自 乘 搭 公 共 汽 車 ， 不 怕 危險(xiǎn) 嗎 ？ 他 笑 嘻 嘻 地 回 答 ： 任 何 人 在 街 上 行 走 、 上 車 下 車 ， 也 難 以 保 證絕 對(duì) 安 全 啦 ！ 我 們 四 周 ， 時(shí) 常 危機(jī) 四 伏 ！ 自 己 小 心 就 是 ！ 阿 達(dá) 說 的 有 理 ， 生 命 每 一 刻 都 無 法 確 保 沒 有 危 險(xiǎn) 。 生 命 中 潛 伏 了各 種 不 可 預(yù) 知 和 不 能 看 見 的 因 子： 我 們 要 擔(dān) 心 也 擔(dān) 心 不 來 ！正 因 為 他 看 透 了 這 一 點(diǎn) ， 所 以 能 夠 樂 天 知 命 ， 隨 遇 而 安 ， 並 不

11、 怨天 尤 人 ， 而 可 以 抓 住 活 生 生 的 現(xiàn)在 。生 命 的 本 質(zhì) 是 無 常 的 ， 我 們 只 時(shí) 刻 恐 懼 無 常 ， 而 不 好 好 欣 賞生 命 和 面 對(duì)生 活，就 只 有 活 在 苦 中 與 不快 中 ，久 而 久 之，便 像 萬 劫 不復(fù) 。如 果 我 們 是 阿 達(dá) ， 又 會(huì) 怎 樣 面 對(duì) 未 來 的 生 活 呢 ？ 他 和 常 人 一 樣 工作，一 樣 找 尋 自 己 的 娛 樂，一 樣 到處 交 朋 友；並 不 覺 得 自 己 有什 麼 異樣 或 缺 陷 。 我 是 個(gè) 自 由 人 呀 ！ 他 展 露 出 無 比 的 璀 燦 ： 我 喜 歡 到 那

12、裏 都可 以 ， 而 且 我 從 不 理 會(huì) 別 人 用 怎樣 詫 異 的 眼 光 看 我 ！ 你 有 沒有 覺 得 自 卑 的 時(shí) 候 呢 ？ 我 問 。 我 為 什 麼 要 自 卑 ？ 我 思 想 健 康 ， 對(duì) 朋 友 有 感 情 ， 也 肯 吃 虧 。 雖然 我 矮 人 一截，不 能 夠 成為 跑 步 健 將 或 跳 高 專 家，但 是 我對(duì) 無 線 電、電腦 和 郵 票 的 認(rèn) 識(shí) ， 是 很 多 跑 步 健將 和 跳 高 專 家 也 不 能 比 擬 的 ！ 編號(hào)： 253 4 他 堅(jiān) 定 而果 斷 地 說 ： 可 能 在 有 些 自 以 為 正 常 和 高 人一 等 的 人 眼 裏

13、，我 是 一 個(gè) 怪 物 ！ 我 只 不 過 因 為 要 割 除 雙 腿 而 已，又 沒 有割 掉 我 的 腦 袋 和 我 的 心 靈 。 他 的 語 氣近 哲 學(xué) 家 ， 以 他 的 人 生 尺 度 來 衡 斷 ， 沒 有 心 靈 的人 才 算 怪 物。世 俗 男 女 每 每 喜 歡 從他 人 的 形 體 外 貌 去 判 斷 一 切，自 己 卻少 掉 一 雙 慧眼；有 些 甚 至 沐 猴 而 冠、賊 扮 書生，面 具下 藏 著 猙 獰 的 面 目。生 命 果 真 只 是 一 副 形 相 、 一 襲 衣 服 和 一 個(gè) 姿 勢(shì) 麼 ？ 健 全 的 定 義 究 竟 是 什麼 ？ 生 命 價(jià) 值

14、觀 早 已 破 碎 的 人，又 是 否 算 健全 呢 ？與 雙 腿 告 別那 已 經(jīng) 是 十 多 年 前 的 事 ， 阿 達(dá) 矇 查 查 ， 不 知 道 自 己 受 什 麼 細(xì)菌 感 染，突 然 有 一 天，醫(yī) 生 皺眉 頭 對(duì) 阿 達(dá) 的 母 親 說： 一 定要 把 你 的兒 子 雙 腿 切 除 ， 才 能 挽 救 他 的 性命 。 阿 達(dá) 只 記 得 自 己 和 母 親 都 驚 呆 ， 母 親 不 斷 哭 泣 ， 問 醫(yī) 生 ： 我 的兒 子 將 來 怎 樣 生 活 呢 ？ 阿 達(dá) 要 做 手 術(shù) 之 前 ， 大 叫 ： 我 不 要 切 掉 雙 腿 ， 我 不 要 切 掉 雙 腿啊 ！ 他

15、 說 當(dāng) 時(shí) 真 的 像豬 般 慘 叫 ，事 實(shí) 上，在 病魔 的 毒 咒下 ， 他 只 能 肉 隨 砧 板 上 任 由 宰 割 。他 也 明 白醫(yī) 生 不 是 屠 夫 ， 只 不 過 用 盡 方 法 拯 救 他的 性 命 。阿 達(dá) 那 時(shí) 還 年 紀(jì) 小 ， 不 曉 得 什 麼 是 尊 嚴(yán) ， 所 以 沒 有 一 般 病 者那 樣 覺 得 尊 嚴(yán) 完 全 被 剝 奪 的感 覺 。 他 僅 感 到 無 助 與 恐 懼 。他 形 容 那 時(shí) 恐 懼 掩 蓋 了 一 切 ， 根 本 上 內(nèi) 心 的 惶 恐 使 他 整 個(gè) 人 也 麻木 ， 好 比 手 腳 同 時(shí) 被 釘 在 十 字 架上 ， 什

16、麼 都 是 被 動(dòng) 。他 的 腦 袋的 每1cc 細(xì)胞 都 被 恐 懼 填 塞 ，再 無 半 點(diǎn) 兒 空 間 可 以容 許 他 想 及 未 來 和 其 他 事 情。阿 達(dá) 向 我 說 ： 我 當(dāng) 時(shí) 躺， 下 意 識(shí) 地 拚 命 掙 扎 起 來 ， 可 是 全 身痠 軟 無 力，使 盡 勁 兒 也 只 能 夠 把 頸項(xiàng) 彎 起 來，用 悽 涼 的眼 光 要 看 給 白 布編號(hào)： 253 5 蓋的 雙 腿。不 知 怎 的，我 想 看 看 自 己 雙 腿 最 後 一 眼，以 極 度 捨 不 得 的心 情 向 它 們 告 別 ！ 他 又 說 ： 做 手 術(shù) 前 的 兩 三 晚 ， 我 少 不 免 胡

17、 思 亂 想 ， 想 到 雙 腿 脫離 我 的 軀 體 時(shí) 的 情 形。醫(yī)生 用 刀 ？ 用 鋸 ？ 用 斧頭 ？ 用 最 新 式 的 儀 器 ？ 我不 曉 得，但 是 雙 腿 與 軀 體分 離 當(dāng) 兒，總 是 鮮 血 迸 濺，好 比 我 看 屠 城 的 戰(zhàn)爭(zhēng) 片 時(shí) 血 肉 橫 飛 那 麼 反 胃 。 然 而， 這 次 血 肉 橫 飛 的 是 我 自 己 呀 ！ 阿 達(dá) 好 像 侃 侃 地 說 出 一 個(gè) 電 影 故 事 ， 再 不 帶 半 點(diǎn) 激 動(dòng) 與 恐 懼 ； 旁人 瞥 見，都 不 會(huì) 知 道 他 在 訴 說 自 己。然 而，多 少 人 能 夠 了 解，這 些 恐 懼曾 經(jīng) 怎 樣

18、侵 佔(zhàn) 一 名 少 年 的 心 ； 它們 有 如 無 數(shù) 的 蟲 在 蛀 食 、 咬 嚙 ！恐 懼 能 夠 把 人 撕 裂 ； 但 人 能 夠 克 服 生 命 中 的 種 種 恐 懼 ， 便 可 以 勇敢 地 面 對(duì) 生 活 。 阿 達(dá) 說 ： 我 就 是 在 恐 懼 中 被 推 進(jìn) 屠 房 手 術(shù) 室 ！ 甦 醒 以 後阿 達(dá) 接 受 完 手 術(shù) ， 在 病上 甦 醒 過 來 時(shí) ， 發(fā) 覺 手 臂 上 插 了 針 子 ，鼻 孔 插 了 管子；而 且 麻 醉針 的 藥 力 逐 漸 消 失 後，那 種 感 覺實(shí) 不 好 受 。他 有 點(diǎn) 作 嘔 ， 胃 很 悶 ； 而 且 好 像 被 人 遺

19、棄 在 荒 漠 上 ， 給 烈 日 蒸 曬了 很 久 似 的 ， 口 脣 焦 燥 和 脫 皮 ，還 有 一 種 潰 爛 的 感 覺 。他 覺 得 自 己 好 像 在 變 形 ， 最 叫 他 難 受 的 還 是 雙 腿 的 切 口 由 麻木 而 開 始 刺 痛 。阿 達(dá) 說 ： 我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上 天 對(duì) 我 這 麼 不 公 平 ， 為 什 麼 要 我 受這 麼 多 的 苦 難 和 給 予 我 這 麼 大 的打 擊 ？ 我 與 生 俱 來，已經(jīng) 有 點(diǎn) 兒 酷 肖 侏儒 。 醫(yī) 生 說 ， 遺 傳 因 子 有 些 畸 形， 而 且 發(fā) 育 不 健 全 阿 達(dá) 向 我 回 憶 人 生

20、的 慘 痛 經(jīng) 驗(yàn) ， 並 沒 有 呼 天 搶 地 ， 沒 有 帶 半 點(diǎn) 淚痕，也 沒 有 顯 出 一 副 可 憐兮 兮 的 樣 相。有 時(shí)，還 自 然 流 露 出 一 絲 笑 意 ，使 我 從 他 的 蛻 變 過 程 中 ， 感覺 到 一 個(gè) 柔 弱 脆 薄 的 生 命 趨 於 堅(jiān) 定 。他 好 比 經(jīng) 歷 過 生 死 的 人 ， 對(duì) 生 命 的 體 驗(yàn) 已 昇 華 到 一 個(gè) 新 的 境 界 。以 往 的 恐 懼 一 掃 而 空 。他 曾 笑 說： 有 什 麼 大 不 了 的 呢 ？ 頂 多兩 腿 一 伸，便 魂 歸 離 恨 天 ，編號(hào)： 253 6 什 麼 知 覺 也 沒 有 ！ 死

21、是 容 易 的，可 是 要 生 存 下 去，面 對(duì) 生 活，就 不 是 一件 容 易 的 事，要 有 很 大 的勇 氣，經(jīng) 得 起 無 數(shù) 的 考 驗(yàn) 與 挑 戰(zhàn)。但 是 做 人 的滋 味 和 意 義 正 在 於 此 ！ 所 以 我 絕不 會(huì) 尋 死 ！ 他 說 完 了這 番 話，忽 然 看 看自 己 失 去 了 的 下 半 截，不 禁 啞 然 失 笑 。我 問 他 ： 你 笑 什 麼 ？ 他 爽 直 地 回 答 ： 我 剛 才 說 錯(cuò) 了 一 句 話 ， 我 照 常 人 的 俗 語 說 兩腿 一 伸 便 離 開 這 個(gè) 人 世間。用 來 形 容 我 自 己 就 不 貼 切 和不 對(duì) 了。我

22、哪還 有 兩 腿 可 伸 呢 ？ 他 說 完 哈哈 大 笑 ， 兩 手 不 是 拍 大 腿 ， 而 是 拍 沙 發(fā)兩 邊 的 靠 手 。從 他 這 句 話 ， 我 又 學(xué) 曉 了 怎 樣 把 人 生 的 悲 苦 自 然 而 然 地 化 為 幽默。別 小 覷 這 種 幽 默，如 果 沒 有 健康 積 極 的 人 生 觀，委 實(shí) 不 容 易 做 到 。幽 默 是 生 命 中 一 種 潛 在 的 力 量，把 多 災(zāi)多 難 與 困 乏 的 人 生變 得 輕 鬆、有趣 樂 觀 和 煥 然 一 新 。 它 有 如 一 把魔 術(shù) 棒 ！活就 是 歡 喜我 問 阿 達(dá)： 最 初 你 怎 樣 適 應(yīng) 新 的 挑

23、 戰(zhàn) 呢 ？ 阿 達(dá) 用 鑷 子 把 一 枚 英 國(guó) 郵 票 放 在 放 大 鏡 下 看 ， 說 ： 我 當(dāng) 然 很 難適 應(yīng)，而 且 無 法 接 受 現(xiàn) 實(shí)。而 且 覺 得 四 周 圍 的 人，都 好像 拿放 大鏡 來看 我 ， 務(wù) 求 要 看 清 楚 我 的 傷 口 。他 把 郵 票 放 回 護(hù) 票 套 內(nèi) ， 繼 續(xù) 說 ： 我 不 知 道 那 些 人 對(duì) 我 是 真 同情，還 是 假 憐 憫。有 時(shí)我實(shí) 感 覺 這 世 間 上 有 些 人 假 慈 悲?？?能 看 見 我這 副 殘 缺 的樣 子，便 驚 叫 真 慘 ！ 陰 功 ！ 可 憐 ！ 事 實(shí) 上，他們 又 具 有 多 少 愛 心

24、 ？ 對(duì) 於 他 人 又關(guān) 心 多 少 呢 ？ 阿 達(dá) 語 氣間 不 含 半 點(diǎn) 憤 世 嫉 俗 ， 只 是 懷 疑 與感 慨 萬 千 。 我 從 來 不 乞 求 他 人 憐 憫 我 ， 也 許 這 就 是 我 的 自 尊 。 我 初 時(shí) 再 面對(duì) 世 界 只 有畏 怯，不 知 道怎 樣 才 好；更 畏 怯 別 人 用 目 光 盯視 我，使 我 自卑 與 失 落。他 們 可 能 不 含半 點(diǎn) 嘲 笑 或 蔑 視，但 是 他 們 的 目光 告 訴 我，我異 於 常 人，是 因 為 殘 廢 的程 度 嚇 怕 他 們。也 有 些 人 是 好 奇，像 看 到 一 個(gè)編號(hào)： 253 7 錯(cuò) 體 郵 票

25、！ 我 十 分 明 白 ， 阿 達(dá) 克 服 肉 體 上 的 痛 苦 還 比 較 上 容 易 ， 可 是 要 克 服這 些 心 理 上 的 陰 影，所 經(jīng) 過 的 歷 程 是 艱 苦 的，實(shí) 非 筆 墨 所 能 夠 形 容。他那 時(shí) 的 感 覺 ， 並 非 他 不 接 受 世 界， 而 好 像 是 世 界 不 能 接 受 他 ！他 後 來 總算 逐 漸 想 通 透 了 。 我 是 不是 殘 廢 也 好，都 不 是 為他 人 尤 其 是 那 些 勢(shì)利 眼 和自 以 為 是 強(qiáng) 人 超 人 的 非 人 而 活 。 我既 然 不 想 尋 死， 也認(rèn) 為 沒 有 這 個(gè) 必 要，那 麼，就 應(yīng) 好 好

26、地 想 清 楚 為什 麼 我 要 活 下 去，怎 樣使 自 己 活就 是 歡 喜 ！ 阿 達(dá) 一 邊 欣 賞那 些 具 有 歷 史 性 而 圖 案 又 古 拙 美 麗 的 郵 票 ， 一 邊說： 我 想 了 很 久，才 霍 然 開 朗。我 終 於 獲 得 一 個(gè) 答 案：唉 聲 嘆 氣，悲觀 唏 噓 ， 雙 腿 也 不 會(huì) 重 新 長(zhǎng) 出 來的 ， 人 的 雙 腿 究 竟 不 同 於 鹽 蛇 （ 蜥 蜴 ）斷 去 尾 巴 後 不 久 又 可 以 長(zhǎng) 出 新 的一 條 來。與 其 悲 觀 也 是 要活，樂 觀 也 是要 活，何 不 做 人 開 開 心 心 些 ？ 只 要接 受 現(xiàn) 實(shí)，不 再 緊

27、 張形 體 的 外 貌 和 別人 的 看 法，便 心 安 理 得，心 如 止 水 ！ 我 們 有 時(shí) 不 妨 從 另一 個(gè) 角 度 或 另 一個(gè) 層 面 看 人 生 ， 縱 使 沒 有 雙 腿 也能 走 路 ， 而 且 走 自 己 的 路 呢 ！ 勇 士 的 哭 泣阿 達(dá) 最 懷念 的 是 他 的 母 親 。 母 親 的 死 使 我 最 傷 心 。 我 生 來 矮 小 ， 但 並 沒 有 怪 責(zé) 母 親 ， 也 從來 不 因 為 自 己 的 矮 小 而 傷 心。我 不 幸 要割 除 雙 腿，只 痛 在 皮 肉 而 不 痛 在心 。 母 親 的 逝 去 ， 卻 使 我 內(nèi) 心 撕裂 ， 有 如

28、整 個(gè) 世 界 發(fā) 生 爆 炸 。 阿 達(dá) 談 起他 的 母 親 ， 雙 眼 泛 起 紅 絲 ， 幾 乎 不 能 控制 自 己 ， 想 哭 。 母 親 臨 終 前 向 我 說 了 最 後 的 幾 句 話 ： 阿 達(dá) ， 你 以 後 必 須 靠 自己，母 親 不 能 再 關(guān) 心 你、照 顧 你 了。我 感 到 畢 生 遺 憾，無 法 使 你 雙 腿 復(fù)元 和 像 常 人 般 走 路 。 我 時(shí) 常 覺 得罪 過 ； 但 是 母 親 永 遠(yuǎn) 這 麼 愛 你 的 ! 我 從 來 沒 有 見 過 阿 達(dá) 這 樣 飲 泣 ， 最 後 的 幾 句 話 更 斷 斷 續(xù) 續(xù) 。 終 於他 忍 受 不 住，用

29、雙 手 捧臉 兒。他 真 的 傷 心欲 絕，我 好 像 看 見 一 位 身 經(jīng)編號(hào)： 253 8 百 戰(zhàn) 仍 不 稍 屈 的 勇 士 哭 了 ！阿 達(dá) 自 此就 孤 獨(dú) 地 生 活 。 當(dāng) 初 我失 去 母 親，像 是 被 世 界 遺 棄了 的 孤 兒，孤 零 零 的。然 而 ，後 來 我 習(xí) 慣了。我 老 早 可以 靠 自 己 雙 手 和 腦 袋 生 活，而 且我 有 朋 友，這個(gè) 世 界 還 有 很 多 有 愛 心 的 人 ， 只 要 我 不 是 自 閉 ， 我 會(huì) 認(rèn) 識(shí) 一 些 新 的 知己，比 如 我 認(rèn) 識(shí) 了 你。我 也 知 道 你 受 過 人 生 很 大 的 打 擊，經(jīng) 歷 不

30、 少 艱 辛與 波 折 ， 飽 嘗 痛 苦 。 他 真 切 地 握 緊 我 的 手 ， 好 像 稍 稍 放 鬆 的 話 ， 我 就 會(huì) 在 他 的 面 前 消失，而 變 成 一 片 稀 薄 的 空氣。我實(shí) 感 謝 他 這 麼 重 視 我 們 的 友 誼。我 們一 見 如 故 ， 交 淺 言 深 。阿 達(dá) 揩 乾 淚 水 ， 說 ： 我 學(xué) 會(huì) 了 觀 察 和 接 觸 自 己 四 周 的 人 ， 發(fā) 覺原 來 這 個(gè) 世 界 並 非 只 是 自 己 不 幸，還 有盈 千 上 萬 不 幸 的 人們；只 不 過 他們 的 不 幸 各 不 相 同 。 這 一 悟，對(duì) 阿 達(dá) 十 分 重 要。很 多 人

31、 總 嗟 嘆上 天 何 必 偏 偏 選 中 我 ；事 實(shí) 上 每 個(gè) 人 在 人 生 路 上 少 不 免有 不 同 的 波 折 與 痛 苦，問題 是 自 己 怎 樣面 對(duì) 和 克 服 而 已 ！ 我 開 始 覺 得 自 己 還 有 很 多 幸 運(yùn) 的 地 方 ， 至 少 我 還 保 存 一 個(gè) 清 明的 腦 袋，懂 得 自 娛 與 紓 解 自 己。他 向 我 說： 我 很 喜 歡 看 你 的 書，使我 有 所 感 悟。你 說 過 水 要時(shí) 常 不 斷 流 動(dòng) 才 新 鮮，不 會(huì) 腐 臭；又 說 做 人 最重 要 心 境 寧 靜 ， 應(yīng) 怡 情 養(yǎng) 性 ， 對(duì)我 的 人 生 觀 影 響 很 大

32、!他 不 喜 歡 裝 假 腿我 問 阿 達(dá) ： 你 當(dāng) 初 為 什 麼 不 安 裝 假 腿 呢 ？ 加 上杖 ， 是 否 對(duì) 你日 常 生 活 起 居 更 方 便 ？ 阿 達(dá) 笑 咪 咪 地 回 答 ： 如 果 在 膝 蓋 以 下 切 斷 雙 腿 的 話 ， 可 能 假 腿子 對(duì) 我 還 有幫 助；但 是 你也 知 道，我 切 斷 的 部 位 幾 乎 近 屁股，所 以 假 腿子 對(duì) 我 一 無 用 處 ， 只 能 說 是 裝飾 ， 使 我 表 面 上 看 起 來 高 些 而 已 !他 一 邊 說， 一 邊 靠 手 力 坐 到 檯 面 上 ， 找 出 一 本 舊相 簿 給 我 看 。編號(hào)： 25

33、3 9 他 指其中 的 一 幅 相 片，說： 我 從 醫(yī) 院 出 來，接 受 物 理 治 療 時(shí) ，專 家 也 嘗 試 替 我 裝 上 一 雙 木 腿。你 看，我 試 穿 了 一 陣 子，完 全 不 適 合 ，而 且 重 甸 甸的，十 分 笨 鈍，每 一 條 木 腿 有 十五 磅 重，兩 條 總 共 三 十 磅 重，我 本 來 已 這 麼 矮 小，試 問 如 何 能 夠 拖 動(dòng) 它 們 呢？ 我 覺 得 那 雙 木 腿 並 沒 有用，對(duì) 我 來說 反 而 是 一 場(chǎng) 惡 夢(mèng)?？?能 只 是 那 些 專 家 設(shè) 計(jì) 出 來，使 我們 這 類 半 截 人 心 理 上感 到 好 過 一 些，至 少

34、成為 一 種 裝 扮 ，在 外貌 上 使 他 人 看 起 來 便 會(huì) 感 覺 我 們沒 有 那 麼 殘 缺 ，算 是 有 些 代用 品 ，維 持 一 種 形 象 或 姿 勢(shì) ，不 致 於 那 樣 嚇 壞 人 而 已 ！ 阿 達(dá) 對(duì) 於木 腿 假 腳 異 常 反 感 ， 我 知 道 一 定 有 他 的理 由 。他 坦 言 ： 我 甚 至 不 喜 歡 時(shí) 常 用杖 攙 扶 。 我 自 己 倒 認(rèn) 為 沒 有 假腿 的 束 縛 更 逍 遙 自 在 和 輕 鬆 一 些。那 些沈 重 的 木 腿 簡(jiǎn) 直 是個(gè) 累 贅，猶 如囚 犯 腳 上 繫 了 兩 個(gè) 大 鐵 球 。 況 且 ， 我 現(xiàn) 在 已 習(xí)

35、慣 了 。 他 放 好 舊 相 簿 後 ， 又 飛 身 似 的 坐 回 沙 發(fā) 上 ， 哈 哈 大 笑 ： 像這 樣 身 輕 似燕，不 是 更 好嗎 ？ 有 友 人 笑 我 像 太 空 迷 你 飛 碟 呢 ！ 事 實(shí)上 有 幾 分 酷 似 ， 我 夠 扁 、 夠輕 盈 呀 ！ 我 告 訴 他 ， 在 美 國(guó) 奧克 拉 荷 馬 州 曾 經(jīng) 遇過 一 位 卓 達(dá) 先 生 ， 也是 在膝 蓋 上 切 斷雙 腿，後 來 裝 上 一 種 有腳 掌 而 又 很 輕 便 的 金 屬 叉 足，整 個(gè) 人的 生 活 都 改 變 過 來，學(xué) 曉了 跳 舞、跑 步和 打 高 爾 夫 球，成 為 活 生 生 的奇 蹟

36、 。 他 在 電 視 上 示 範(fàn) ， 鼓 勵(lì)了 不 少 傷 殘 人 士 。我 問 阿 達(dá) 有 沒 有 興 趣 試 試 裝 上 這 些 新 叉 足 。 阿 達(dá) 聳 聳 肩 ： 我 對(duì)跳 舞 和 打 高 爾 夫 球 都 沒 有 興 趣。我現(xiàn) 在 不 是 自己 想 到 達(dá) 哪 兒 都 不 成 問 題嗎 ？ 知 道 自 己 的 價(jià) 值有 時(shí) ， 我 覺 得 阿 達(dá) 有 他 的 堅(jiān) 持 ， 也 有 他 的 固 執(zhí) 。 他 並 非 不 肯改 變 自 己，而 是 認(rèn) 為 裝 上叉 足 的 目 的，也 不 過 是 希 望 能 夠 靠 自 己 走 動(dòng) ，不 必 他 人 時(shí) 刻 在 旁 照 料 而 已 ！ 既然 他 經(jīng) 過 這 麼 多 年，已學(xué) 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