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譯壇上的二顆恒星：林紓與阿瑟·韋理——兼論翻譯者的素養(yǎng)

1、中西譯壇上的二顆恒星：林紓與阿瑟·韋理兼論翻譯者的素養(yǎng)    林紓（18521924）為我國讀書界較為熟悉，而英國人阿瑟·韋理（Arthur Waley，18521924）的詳細情況恐怕知道的人就不多了，盡管許國璋曾對其作為評介1270-280。兩人除了在別的領(lǐng)域有所成就外，都是翻譯家，不過林譯絕大多數(shù)都是小說，韋理則以翻譯漢詩著稱。本文對他們的翻譯過程和成品進行對比研究，兼論翻譯者應(yīng)當(dāng)具備的素養(yǎng)。1大家知道，林紓不懂外語，也不懂外文，也就是說，他既不懂外語的口語，也讀不懂外語書面語言。強調(diào)這一點，是因為韋理懂得漢語的書面語言，至于會

2、不會說漢語口語，姑且毋論。一個不懂外文的人居然成為翻譯家，初看未免奇怪。其實也有由來：他翻譯，總是與別人合作，大體上是先由懂外文的人就小說內(nèi)容作口述，林紓聽懂意思后隨手記下。以前的批評家為林紓不懂外文感到惋惜，說他譯作中有不少是二、三流作家的作品，未能挑選出一流作家的作品進行翻譯，其原因蓋出于此。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林紓也是幸運的，因為他省去理解、咀嚼原文這一過程，而這一過程，常常是最艱辛的?，F(xiàn)在由懂外語的人理解、咀嚼原文在前，講述出來，如果有錯（大家知道，理解錯誤常常會導(dǎo)致口述不通，事實前后不符，或出現(xiàn)奇怪的情節(jié)），聰明者如林紓，當(dāng)然會有所發(fā)現(xiàn)，或進行詰問。當(dāng)然，也可能有理解者理解錯了而林紓未

3、發(fā)覺便隨手記下的時候，但林紓省去了理解原文這一過程，理論上等于省去了翻譯過程的一半。韋理就沒有那么幸運了。韋理走上翻譯漢詩的道路純屬偶然。1910年他開始在劍橋大學(xué)學(xué)習(xí)古典文學(xué)，本想學(xué)成之后在母校任教，但未讀完學(xué)業(yè)，后經(jīng)友人介紹，報考大英博物館。博物館要求嚴格，韋理卻輕松地通過考試。進行博物館東方藝術(shù)部后，他開始學(xué)習(xí)中文、日文。他掌握中文的途徑，是閱讀大量漢詩，遂萌生翻譯漢詩的念頭，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2131-137。但何以林紓的翻譯在上世紀末到本世紀初的歷史時期中深受讀者的歡迎且有相當(dāng)?shù)挠绊懩?？而且嚴格地說，林譯小說不是完整的佳譯，何以應(yīng)了王克非所說的：“從翻譯文化史上看，起到重大的文化作用的

4、譯本，不一定是翻譯精品”3呢？一個原因是社會歷史因素使然。以前的論者這方面的論述相當(dāng)多，這里就不說了。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林紓的文字功夫好。他的譯作，從古文這個角度來年，錢鐘書在林紓的翻譯中已多有指摘，這是權(quán)威的評論；錢鐘書同時指出：“癸丑三月（民國二年）譯完的離恨天算得前后兩期間的界標(biāo)。在他之前，林譯十之八九都很醒目?！鼻捌诘牧肿g的確流暢可讀。例如在巴黎茶花女遺事中的佳譯：“一日天氣睛明，晚霞一片在濃樹之外，與蔚藍天相映發(fā)，神爽氣清而所居隱于樹間，青葉翠陰，不類人境，隱隱聞馬車聲，若在郊際?！边@是寫景的文字。又有“馬克向壁唾曰蠢物奚可人意！”這是表達強烈感情的文字。對照法文原諒看，這兩段文字都不

5、是詞對詞的直譯，也不是憑空瞎譯，而是恰到好處。難能可貴的是：林譯有時候竟比原作與英譯（這里指1927年出版的英譯本）都好，例如：“余于其（注：此處指茶花女）死后，得鳥丹所繪像，長日輒出展玩；余作書困時，亦恒取觀之。”查法文、英文，這段話都是說“畫之肖”，而中譯文除了暗含“畫之肖”的意思外，還表示出馬克之美貌以及“余”愛慕之心情，烘托出人們對馬克早逝的惋惜，加強了茶花女悲劇的性質(zhì)。所謂翻譯具有創(chuàng)造性，正是表現(xiàn)在這些地方吧??？文字優(yōu)美是前期林譯小說深受歡迎的又一個重要原因。阿瑟·韋理的翻譯有類似情況：他的漢詩翻譯，一版再版，深受讀者的喜愛。一個原因，筆者認為也是譯者的譯筆好。關(guān)于他的詩作

6、和散文，英國翻譯家、漢學(xué)家霍克斯（David Hawkes）的評價是：清新可喜（limpid and delightful）245。另一學(xué)者柯因（J.M.Cohen）在論及韋理的翻譯時說，有兩種翻譯：一種是模仿性的，另一種是再創(chuàng)造性的。韋理的翻譯屬于后一種。在文學(xué)（特別是詩歌）翻譯中，筆者傾向于神似，認為韋理翻譯楚辭“大招”時，前五節(jié)的譯文比霍克斯譯的好?；艨怂乖妥x于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做學(xué)問家很稱職，其譯文就詞義來說很少錯誤。但做學(xué)問是一回事，翻譯詩歌是另一回事。也許就是因為拘泥于原文的字義、詞義，霍譯反而顯得呆板，甚至出現(xiàn)敗筆。例如“大招”中有一節(jié)：“魂乎無此。北有寒山。逴龍赩只。代水不可涉

7、。深不可測只。天白顥顥。寒凝凝只?；旰鯚o往。盈北極只?！?320霍克斯把“逴龍赩只”譯作“the Torch Dragon,glaring red”5289，意思是“龍似炎炬，赤紅赤紅的使人眩目”，這跟周圍寒山凍嶺、冰天雪地的景象極不相稱。其實這一切渲染的不是這種意象，應(yīng)意譯“逴龍赩只”而不必拘泥于詞義。韋理就譯得比較好，他譯作“theLame Dragon”6274似乎應(yīng)為lamé，意為綴有金絲或銀絲的衣裳，這里可理解為“銀龍”，這跟冰天雪地的環(huán)境就很合拍。整節(jié)來說，也是韋理譯得較好。有趣的是，凡原詩沒有形象的部分，兩人的翻譯不分伯仲；但一遇到有形象的詩句，翻譯的差距立見。創(chuàng)造性文

8、字的作用在這里顯示出了威力。結(jié)論一：要從事翻譯，兩種語言的根底都要濃厚，文學(xué)翻譯者的要求更高：要象林紓和韋理那樣，具有深厚的文字功底，這樣翻譯出來的作品讀起來才有可能象是“原作者用譯入語寫出來的”。2林紓譯小說，韋理譯詩歌，照理都應(yīng)具有百科知識。上面說過，林紓不懂外語，在翻譯過程中只做表達方面的工作。豐富的母語文化知識，使他在表達上得心應(yīng)手。林紓熟讀古書，還作過大量的選評古文的工作，出版過中國國文讀本十卷，古文辭類纂選本十卷等，古漢語非常好，漢民族典制、風(fēng)俗等文化知識也很豐富，因而在翻譯中運用自如。如他譯小說的書名，無一不用意譯，在吟邊燕語（現(xiàn)通譯莎氏樂府本事）中，篇名也是兩個字的意譯，使人想

9、起漢民族古代故事的篇名。不過這樣做也有缺陷：“結(jié)果后人對于有些譯作難以查出原書，有的考證家意出現(xiàn)許多錯誤”7103。更為嚴重的是，林譯有時完全堵全了論文引進外國文化的大門。僅舉一倒：在吟邊燕語的“孿誤”中有“小安的見追者風(fēng)迅而至，遂逃入尼庵（外國不名尼庵，今借用之）?！苯栌萌缓蠹幼⒈炔患幼?，但讀者卻不能從中知道西方“女修道院、教堂”等宗教建筑、事物及其文化涵義。這些情況表明：外國文化知識和中國文化知識在林紓那里呈現(xiàn)畸形一方疏淺，一方豐厚。作為翻譯家秋說，這很不妙，猶如獨臂將軍，應(yīng)付種種翻譯難題，勢必捉襟見肘。韋理在這方面比林紓強。上面說過，韋理基本上是自學(xué)中文。他閱讀漢詩，為了讀懂，就要了解

10、中國文化，進而閱讀中國典籍，所以韋理對中國古代思想文化有相當(dāng)?shù)牧私?。這方面有書為證：他出版過古代中國的三家思想（Three Ways of Thought in Ancient China）、<道德經(jīng)>研究、中國畫研究導(dǎo)論，還寫過詩人白居易、李白、袁枚等人的傳記。他譯楚辭中的“九歌”、“大招”這樣不易釋讀的詩篇，并提出自己的注釋，表明自己的見解，實屬難得。重視百科知識不意味專門知識不重要。有時候?qū)ｉT知識是決定性的。例如翻譯與佛經(jīng)、佛學(xué)有關(guān)的材料，應(yīng)多少懂得點梵文、藏文，至少懂得如何利用這兩種文字的詞典。涉及到專業(yè)技術(shù)知識，就需專門的譯者或請教專業(yè)書籍了。結(jié)論二：要從事翻譯，翻譯者要

11、具有盡可能豐富的百科知識，以及必要的專業(yè)知識（包括其他語言的知識），這樣才能在翻譯實踐中做到長袖善舞，左右逢源。3林紓多有佳譯，每每能把文本中的風(fēng)韻例如幽默意味表達出來。許多著名作家常常訴諸于幽默手段，寫出來的文本讀起來令人捧腹。中國的魯迅和老舍的有些作品，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等都是如此。英國作家耿更斯更有其獨特的幽默風(fēng)格，林紓能把這種幽默氣氛翻譯過來。錢鐘書曾指出一例佳譯，見孝女耐兒傳（即Old Curiosity Shop）：“胖婦遂向主婦這母曰：密昔司幾尼溫，胡不出其神通，為女公子吐氣語后，于是爭舉刀叉，攻取面包，牛油，海蝦，生菜之屬，猛如攻城，且食且言曰：吾氣填胸臆幾乎不能下咽

12、”814-15。文本為現(xiàn)代文學(xué)批評中術(shù)語，筆者這里借用，意指各種體裁、各種篇幅的文字。林紓處理文字的能力是相當(dāng)強的。從整本書看，如撒克遜劫后英雄略（即Scott的Ivanhoe），茅盾認為譯得好，把原文意思甚至風(fēng)格都譯出來了962。從語段看，有“時有友人善相術(shù)者，相余骨法，蓋天生情種，見勾于美人，即纏綿不已?！保ò屠璨杌ㄅz事）這段文字的法文原文是這樣的：“Jaiun de mes anis qui soccupe de science occultes,etqui appellerait ce que jéprouvais laffinitédesfluids.”看看林譯

13、是多么傳神！反觀英譯：“I havea friend who studies the occult sciences,and hewould call what I experienced the affinity offluids.”這里幾乎是逐字直譯。何謂“the affinity offluids”，那是頗費思考的。老實說，就茶花女而論，林譯與這個英譯，我寧愿讀林紓的譯作，因為英譯是硬譯，貌似忠實，反而不如林譯，斟酌文本、另謀篇章，盡表原意。再請試看以下文字：“無何女公子死，公爵銜哀，不可以狀。一日閑行堤上，柳陰濃翳中，見馬克微步苔際，倩影亭亭，酷有其殤女，大驚，因與馬克執(zhí)手道姓氏，自言

14、殤女神情與馬克肖，請自今移所以愛女者馬克。馬克許之?！保ò屠璨杌ㄅz事）查法文原書，發(fā)現(xiàn)這里林譯跟原文字句上差異較大：所謂“微步苔際，倩影亭亭”等等，都林紓所加。嚴格地說，譯者不可添加內(nèi)容，但這里我認為可以接受，因為它有益于營造文本氣氛：寫女主人公之可愛，以烘托她的婚姻悲劇。然而，如果隨意添加，文章家如林紓，有時手癢，禁不住添字加句，但無益于整個文本意思的傳達，那當(dāng)然不足取。文本的意思不同于語言知識，也不同于百科全書及專業(yè)知識，許多時候甚至不能從這三者中推導(dǎo)而出。而用語言學(xué)上的術(shù)語來說，文本意思可稱為篇章意義或語用意義：前者為通篇通段的意義，包括呼應(yīng)、轉(zhuǎn)折、語氣的連接，等等；后者是言外之意，西

15、方語言表達呼應(yīng)、轉(zhuǎn)折、連接等意思時，有形式上的手段，但漢語形式手段卻很少使用，典型的做法是所謂意合法，極少使用跟西方語言（例如英語）中的“when”、“while”、“because”、“since”這樣詞的對等詞，這幾乎成了共識，在此無需多說。問題在于文本的語用意義往往被人們忽視，或者在譯文中沒有傳達出來。例如林譯中有這么一段說：“余始問守者，主人誰也？守者曰：此馬克格尼樂姑娘妝樓也”。從譯文看，問的是“什么人”，回答的卻是“建筑物”，答非所問。同時原文的語用意義客氣的提法也不見了。語用意義不僅詞、句型有，語段也有。我們（京師論文輔導(dǎo)中心）讀外國作品時，有時會遇到大段大段的議論或考證文字。這

16、些都是有語用意義的：或說明人物的來歷，或企圖證明作家的某個觀點，所以翻譯的不應(yīng)把這些段落刪掉，盡管有時我們（京師論文輔導(dǎo)中心）并不喜歡這些文字。而林紓的譯作中則經(jīng)常將原作大段大段的刪去。筆者開始時很納悶，原著那么厚，林譯為何那么薄呢？原來是大刪大略。原因也許并非單純在林紓，他的合作者口述時可能認為這些跟情節(jié)無關(guān)而略去，或簡要地說說便過去了。它們對整個故事情節(jié)也許無礙，但語用意義卻蕩然無存了。下面轉(zhuǎn)談韋理。一般來說，他能掌握整個文本的精神，“將原詩意義全盤譯出，能事已盡”1022。上面說過,韋理譯“大招”前五節(jié)譯得好。我們（京師論文輔導(dǎo)中心）把每一節(jié)看作一個文本，那么每節(jié)都有一種精神，一種氣氛，

17、韋理都譯出來了。如頭一節(jié)：“青春受謝。白日昭只。春氣奮發(fā)。萬物遽只。冥凌浹行?；隉o逃只?；曩鈿w來。無遙遙只?！?317韋理的譯文是這樣的：“Green Spring receiveth/The vacant earth;/The white sun shineth;/Spring wind provoketh/Toburst and burgeon/Each sprout and flower./The darkice melts and moves;hide not,my soul!/O Soul,come back again!O do not stray!”6277譯得貼切，也是營造氣氛

18、的妙手。韋理特別喜歡唐代詩人白居易的作品，翻譯白居易的詩也最多。他把白居易的一首詩的詩題“山中獨吟”譯作“Madly Singing in theMountains”，這句譯題被后人作為紀念他的文集的書名，意思是說韋理全身心地投入做詩、譯詩。筆者認為，譯者只有全身心的投入，才能體會文本的精神，并把它表達出來。重要的是神似，不必拘泥于形式上的對應(yīng)。以白居易這首詩“山中獨吟”來說，原詩押韻，韋理的譯文卻不押韻。據(jù)他自己說，他采用“破裂韻”（sprung rhythm）來譯漢詩，特別是五言詩。這種韻體實際上是自由詩體，從根本上違反了英詩的傳統(tǒng)韻律。難怪有人在一次聚會上把韋理介紹給詩人、批評家尚克斯（Edward Shanks）時，后者拒絕和韋理握手，憤然說：“危害英詩者，莫過于此人。”說完即轉(zhuǎn)身離去235-38。其實譯詩押韻，符合韻律形神俱佳，為譯詩的最高要求。能做到這一點，固然很好，但不能以形式害意義。德國大文豪歌德甚至主張可以用散文去翻譯詩，并認為德國宗教改革家路德的圣經(jīng)翻譯是這種翻譯的范例。但條件是譯文必須流暢地道，以表達異域的雄偉壯麗和美妙情趣。但歌德說，這不過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