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祥林嫂之死

1、淺析祥林嫂之死因及祝福的深邃意蘊【內(nèi)容提要】：關(guān)于祥林嫂之死因，主流觀點一致認為是以魯四老爺代表的政權(quán)，柳媽、四嬸那些人代表的神權(quán)，祥林嫂初婚的婆婆、賀老大代表的夫權(quán)族權(quán)，即政權(quán)、神權(quán)、夫權(quán)、族權(quán)所謂“四大繩索”壓迫致死。也有人將小說敘述者“我”補充為不是兇手的“兇手”，甚至魯鎮(zhèn)風(fēng)俗習(xí)慣也成為是“兇犯”之一。我們認為上述因素的確也導(dǎo)致祥林嫂之死，但都只是外在的因素，真正導(dǎo)致祥林嫂之死的直接因素是其主觀上認為活著對她已無意義，或者說選擇死亡比活著更有意義，死亡是她主動選擇行為，換言之她死于自殺。這種處理更見出魯迅創(chuàng)作與眾不同，意蘊更為深刻。【關(guān)鍵詞】： 祝福 祥林嫂死因 自殺 思想意蘊祝福寫于1

2、924年2月7日，是魯迅短篇小說集彷徨的第一篇，最初發(fā)表于1924年3月25日出版的上海東方雜志半月刊第二十一卷第6號上，后收入魯迅全集第二卷。是魯迅作品的極具代表意義的名篇之一，被廣泛收入各種選本和大中學(xué)校的教材，廣為傳布。對于祥林嫂之死因眾口一詞，曰“四大繩索”，即政權(quán)、神權(quán)、夫權(quán)、族權(quán)的壓迫致死。這四大繩索又分別在文中找到相應(yīng)的形象化代理。魯四老爺代表政權(quán)；柳媽、四嬸那些人代表著神權(quán)；祥林嫂初婚的婆婆代表著夫權(quán)；賀老大則代表著族權(quán)，四者相互作用把祥林嫂推向死亡之地?！八拇罄K索”之說源于毛澤東湖南農(nóng)民運動考察報告（1923），毛說：“政權(quán)、族權(quán)、神權(quán)、夫權(quán)，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

3、是束縛中國人民特別是農(nóng)民的四條極大的繩索?！泵m未就祥林嫂之死發(fā)表高論，但在20世紀下半期那個特殊的時代，毛的任何話語都是絕對真理，“四大繩索”說成為祝福解讀的既定版本，甚至可以說官方版本。中國大陸每一個中學(xué)語文教師幾乎都按此說給他的學(xué)生們講著魯迅的祝福。改革開放后，魯迅研究者們對魯迅思想及其創(chuàng)作進行了深度挖掘和重新闡釋，“敘述者”“我”于是也加入到“兇手”之列，成為不是兇手的“兇手”。我們的主流哲學(xué)認為任何事物的發(fā)生都有其主客觀因素，甚至主觀因素有時更為重要。祥林嫂之死正是如此?！八拇罄K索”也好，“我”也罷，充其量只是祥林嫂之死的外在因素，只有揭示出祥林嫂自己內(nèi)心深處真正心理狀況及其行為動機

4、，才能解開祥林嫂死亡之秘。我個人傾向認為祥林嫂死于因活著絕望而自殺，下面將逐一分析。所謂政權(quán)：魯四老爺之于祥林嫂之死 祝福中對魯四老爺?shù)耐饷矝]有進行細致描述，但提到他是個“講理學(xué)的老監(jiān)生”，一見到“我”就寒暄起來，說“我胖了”，然后就“大罵新黨和康有為”。對魯四老爺?shù)臅棵鑼憛s較為細膩且頗具意味：極分明的顯出壁上掛著的朱拓的大“壽”字，陳摶老祖寫的，一邊的對聯(lián)已經(jīng)脫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長桌上，一邊的還在，道是“事理通達心氣和平”。我又無聊賴的到窗下的案頭去一翻，只見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錄集注和一部四書襯。這段十分細致的描寫標明了魯四老爺?shù)牡纳矸荩瑦酆靡约傲?。書房里的兩本書都是?/p>

5、代理學(xué)的入門書，一幅對聯(lián)也是出自宋代理學(xué)家朱熹的文章。但是似乎陳摶老祖的“壽”字在這兒有些不合時宜，陳摶老祖是科舉不中而去做道士的，好象和書房的氣氛格格不入。這恰恰真實刻畫了傳統(tǒng)知識分子儒道互補人格。他在魯鎮(zhèn)并不擔(dān)任什么政府職務(wù)，并不染指政權(quán)，充其量只是一個小鎮(zhèn)鄉(xiāng)紳，政權(quán)上談不上壓迫祥林嫂。那么在家里呢？會不會剝削壓迫祥林嫂？我們且看祥林嫂第一次到魯四老爺家小說文本是怎樣描寫的：“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年紀大約二十六七，臉色青黃，但兩頰卻還是紅的”她“模樣還周正”，手腳都壯大，又只是“順著眼，不開一句口，很像一個安分耐勞的人”。四叔因為她是一個寡婦而不悅地“皺了皺眉”，四嬸看

6、她是個能做活的人便留下了她，說好每月工錢五百文，事情果然如四嬸所料，出生山里的祥林嫂“她的做工卻絲毫沒有懈，食物不論，力氣是不惜的?！币话阏撜呦矚g提到魯四老爺給祥林嫂所付的工價太少，才五百文，工作太累太雜，食物方面雖沒細說，大抵也不會太好。我們無法知道那個時期家庭女傭的月工資水平，但我們不妨做個推論：祥林嫂月工錢五百文，一年就六千文。祥林嫂被婆婆嫁給賀老六得財禮八十千，為小叔子娶媳婦花財禮五十千，相當(dāng)于祥林嫂在魯家做8到12年工的收入。據(jù)一些媒體的報道，當(dāng)下家政工在小市鎮(zhèn)年薪6到8千人民幣，鄉(xiāng)村買賣妻子價目也在5萬左右，彩禮在不發(fā)達鄉(xiāng)村也在3到6萬元人民幣之間，上述數(shù)據(jù)比較結(jié)果相差也并不大。就

7、魯四老爺和祥林嫂而言，雙方雇傭關(guān)系有中介人衛(wèi)老婆子作證，說好的價目，且祥林嫂新年剛過就被婆家派人搶回，魯家照實結(jié)算工錢，無一文克扣，和今日的農(nóng)民工得不到工錢，用種種奇招討薪的資訊相比，魯家也無懈可擊。最為重要的是祥林嫂在魯家做了一段時間的工之后，“口角邊漸漸的有了笑影，臉上也白胖了”。從中可見無論身體還是精神上，祥林嫂在魯家應(yīng)該比她在婆家過的更好。魯四老爺觀念守舊卻表里如一，并沒有鄉(xiāng)愿氣息，對祥林嫂也沒有絲毫淫邪行為。四嬸在祥林嫂走后，因雇傭的女工和祥林嫂差的太遠而時常自言自語的說著“她現(xiàn)在不知道怎么樣了” ，既有希望她能再來的意思，也有牽掛，當(dāng)?shù)弥涣恕澳赣H也胖，兒子也胖”的“好運”（文中

8、多次提到“胖”，傳統(tǒng)社會認為“胖”就是身心愉悅的體現(xiàn)，故有四叔一見到“我”就說“我胖了”，祥林嫂到魯家也“胖”了之說）之后也不在提起。然后過了大約四年，再次喪父喪子的祥林嫂又在衛(wèi)老婆子的引領(lǐng)下來到了魯家，三十來歲的祥林嫂是這個樣子：“她仍然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祆，月白背心，臉色青黃，只是兩頰上已經(jīng)消失了血色，順著眼，眼角上帶些淚痕，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了?！钡诙蝸淼紧敿蚁榱稚┎蛔兊氖谴┲帱S的臉色和低眉順眼，變的是精神沒有以前好，眼角殘留著淚痕。待衛(wèi)老婆子話音一落，接著便說起她那傷心地阿毛的故事，非常值得我們注意的文本中“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這段文字反復(fù)多次出現(xiàn)，而且用的字

9、詞變化很少，從中不難發(fā)現(xiàn)祥林嫂對兩任丈夫的傷故，固然心里有悲傷但那不是她自己的錯，阿毛不同，她深深責(zé)備自己由于粗心，由于傻才導(dǎo)致兒子的被狼吃掉，這對一個母親來說是多么巨大的打擊，于是她逢人便訴說。通過傾訴來排解積淀在心中的那種負罪感，直到每一個人聽過這個故事，且厭煩之后，她只有在心里默默忍受這個不幸和負罪，直到傷心處嗚咽說不出成句的話來。四嬸聽得“眼圈有些紅了”，本來開始四嬸還有些“躊躇”，這下想了想便同意了。其中也有人性的同情因素，四叔的態(tài)度如初次“皺過眉”，后也不大反對，但在暗地里告誡四嬸，祥林嫂“雖可憐”，但是“傷風(fēng)敗俗”，幫忙可以，凡祭祀不得讓她沾手。而魯家最少人最需要幫手的恰恰是祭祀

10、，祥林嫂不能沾手，就得再雇幫手，祥林嫂則反而閑了。從這里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不論四叔還是四嬸對祥林嫂多少還是頗有人情味的，并非冷酷無情、趕盡殺絕。至于后來打發(fā)她走人，我們今天也能夠理解。魯家雇工做事，而祥林嫂再次喪父喪子之痛使她已不如前，“她手腳已沒有先前一樣靈活，記性也壞得多，死尸似的臉上又整日沒有笑影”。在和柳媽討論過“捐門檻”可以贖罪之后，一度“神氣很舒暢，眼光也分外有神”。然后坦然去參與冬至祭祖，卻遭到四嬸的阻擋。四嬸也沒有說過于傷她的話語，只不過說：“你放著罷，祥林嫂！”四嬸似乎和柳媽對捐門檻“贖罪”持不同看法，或許是四叔的告誡，因為祭祖在傳統(tǒng)社會是極為神圣的，自然不可馬虎，凡事小心為妙，所

11、以四嬸也就不得不讓祥林嫂住手。這件事情給祥林嫂非常大的變化，“不半年，頭發(fā)也花白起來了，記性尤其壞，甚而至于常常忘卻了去淘米”。祥林嫂到這個地步，作為雇傭方魯家自然有所不滿，四嬸有時當(dāng)著祥林嫂的面都說；“祥林嫂怎么這樣了？倒不如那時不留她”。想讓她回到衛(wèi)老婆子那里去，這個方案似乎沒有立即實行。最終什么時候?qū)嵭行≌f也沒有交代。即便放在現(xiàn)在語境下審視，魯家對祥林嫂之死應(yīng)該說沒有多少責(zé)任可言，相反倒是做得很人性化。二、所謂夫權(quán)族權(quán)：祥林嫂的婆婆和賀老大與祥林嫂之死 祥林嫂第一次嫁的是祥林，故而人們叫她祥林嫂，若要考證其姓和名就有難度，這在傳統(tǒng)中國社會是極其正常的形態(tài)。姓名作為一個人的指稱符碼，只有在

12、社會交往中具有必要性，這個符碼才被使用，傳統(tǒng)社會的婦女活動區(qū)域，婚前在娘家，婚后在婆家，接觸的都是左鄰右舍這些同一村落的社會成員和一些往來的親戚，姓名并沒有現(xiàn)代社會這樣的重要作用，所以，婚前大多按其在家庭中的出生位次，婚后嫁人則隨夫社群的習(xí)俗來指稱。由中人衛(wèi)老婆子系其娘家鄰居來推測，大概姓衛(wèi)。至于名壓根兒不會有的，她與祥林的婚姻也值得注意。在年齡上她和她婆婆相差得不遠，而大她丈夫祥林竟有十歲。這種女大男小的婚姻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頗為常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作品中有不少這類敘事文本。沈從文的蕭蕭，李寬定良家婦女都是這種情形，只不過其中的丈夫年紀更為小。蕭蕭中丈夫需要抱在懷里，良家婦女中結(jié)婚時丈夫還是個六七歲

13、孩子，這和走西口中丹丹的情形相似。一般而言，這種情形女子家中多貧困、而男方家中缺乏勞動力人手或孩子需要照顧，婚姻在傳統(tǒng)社會不以個人情感為基礎(chǔ)是通例，更多地考慮功利性為正常?！叭龔乃牡隆笔莻鹘y(tǒng)社會對于女性的基本規(guī)范，也被其中每一個成員都奉為圭臬。官方樹立的榜樣物化為一座座巍峨的遍布于民間的牌坊和見諸于官修卷帙浩繁的烈女傳，影響著指引著祥林嫂們。 由此不難理解祥林嫂在祥林死后寧愿守寡在婆家一起過日子，而不愿改嫁他人，如果她婆婆允許她這樣做的話。當(dāng)然前提是，家庭各方面條件都允許她守寡做節(jié)婦，這對其家庭也是極為光榮的一件事。如果祥林嫂早生幾十年，說不定會得到政府的表彰，建一座牌坊立在她的村口。問題是祥

14、林還有一個弟弟未成婚，其家境也不富裕，眼前需要一筆不菲的資金（時下的中國鄉(xiāng)村也正是如此!）精明能干的婆婆自然想到一個完美無缺的方案：把大兒子的寡媳再嫁出去為次子換筆聘禮，可謂兩全其美。這于情于理都不為過，大媳婦二十六、七歲還年輕，又沒有孩子，法律也不反對寡婦改嫁。祥林嫂偏偏不這樣認為，她立志做一名節(jié)婦，這樣婆媳之間便有了沖突，而且無法調(diào)節(jié)。沖突雙方在力量上自然不能達到平衡，處于不利地位的祥林嫂沒有屈服，竟然義無反顧從夫家“逃”出來，逃到魯鎮(zhèn)來為魯四老爺作女傭，以此來維持生存。就地域選擇而言，她不可能回到娘家去，也不可能“逃”到別的村子里去，只有城市才能為她提供一種工作（生存）的機會。但這與今日

15、鄉(xiāng)村女性因情感困惑逃到城市“打工”有極大的不同，祥林嫂所處的時代社會開放程度還遠沒有到今天這個地步，因此我們不難推斷祥林嫂做出這個決斷是何等的難能可貴，這不僅僅是勇氣的問題，還說明傳統(tǒng)道德觀念在祥林嫂那里不只是某些人口中的一種標榜，而是真誠的皈依和信仰。在被婆家人找到藏身之處，抓回去“嫁”給賀家坳的賀老六的途中，祥林嫂的表現(xiàn)也可以說明這一點。據(jù)衛(wèi)老婆子敘述，“祥林嫂可是異乎尋常，他們說她一路只是嚎，罵，抬到賀家坳，喉嚨已經(jīng)全啞了。拉出轎來，兩個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勁的擒住她也還拜不成天地。他們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彌陀佛，她就一頭撞在香案角上，頭上碰了一個大窟窿，鮮血直流，用了兩把香灰，包上

16、兩塊紅布還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腳的將她和男人反關(guān)在新房里，還是罵”在嫁給賀老六婚禮儀式過程中，祥林嫂的拼死不成，關(guān)進洞房之后三天沒有起床，這三天對祥林嫂無疑是漫長的，內(nèi)心自我進行著生與死激烈的搏斗。三天里她沒有再次選擇自殺，不是她怕死，頭撞香案即想一死了之，而是“死亡”對她來說已經(jīng)毫無意義，關(guān)進洞房前的“死”是崇高的，節(jié)烈的，關(guān)進洞房后的“死”就不再有崇高，不被人所認同。傳統(tǒng)文化吊詭的正在這里，門內(nèi)門外截然相異。人性的本能讓她活了下來，這也許為人所詬病為“茍活”，大約此時她心中傳統(tǒng)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起了作用，對此女人沒有更多的選擇。 賀家坳在山里，山里男子找妻子不易，賀老六的情況我們

17、在文本中沒有找到多少信息。誠樸肯做自然是山民之本，中國農(nóng)民的婚姻是務(wù)實地過日子，沒有什么浪漫情調(diào)，賀老六和祥林嫂自然也是一起“過日子”的婚姻.(其實在今天大多數(shù)中國家庭都如此)。我們不難推想：兩個誠樸、勤勞男女組建的家庭在有了孩子（何況還是兒子?。┲竽蔷褪切腋＜彝チ?，對好不容易找到（確切的說是買到）妻子的賀老六而言是這樣，對經(jīng)歷喪夫之痛被逼改嫁的祥林嫂來說也是這樣。一個典型中國女人在有了一個勤勞又對她很好的男人和一個大胖兒子之后她還需要什么呢？這些就是她的幸福，她的“好運氣”，別人這么認為，她也是這樣認為的。我們可以斷言，這時的祥林嫂是幸福的。現(xiàn)實的幸福消抵了寡婦再嫁的罪惡感，也不再折磨她的

18、心靈，直到喪子后再次到魯鎮(zhèn)作傭工，下雪冬天和柳媽在灶前回憶這一段故事的談話中祥林嫂臉上瞬間展現(xiàn)的笑影揭示了存在于她的內(nèi)心深處的這種幸福。 在小說中，不論祥林還是賀老六對祥林嫂都沒有行使什么夫權(quán)的證據(jù)。然而，祥林嫂實在命運多舛，先是丈夫傷寒而亡，不久兒子被狼叼食。似乎所有的不幸都隨她而來，雖然這些不幸事件也是常見的，可偏偏卻發(fā)生在祥林嫂身上，也不是作家的有意編排，祥林嫂故事有現(xiàn)實原型（參見周作人魯迅小說中的人物）。祥林嫂和她的那個時代的人們對于這種不幸不歸于偶然而歸咎于命運之神，其背后的深層推理則深植于中國民間社會命理學(xué)說的相生相克理論，即認為祥林嫂命相太硬，既克夫又克子，故而先后有兩任丈夫和兒

19、子死亡。既然是天命如此，平常人又能奈何。 在賀老六和她的兒子相繼死后，祥林嫂就孑然一人在賀家坳。鄉(xiāng)土中國慣例（習(xí)慣法）是不保護婦女財產(chǎn)權(quán)利的，因為婦女本身就是男人的所屬財產(chǎn)。再次守寡的祥林嫂對她在賀家坳所居住的房屋，所耕作的土地是沒有財產(chǎn)所有權(quán)的。在賀老六父子相繼亡故后，賀老六大哥便來“收屋”，也就是收回賀家的產(chǎn)業(yè)，在家法制鄉(xiāng)土中國這也是慣例，“從來如此”的，所以祥林嫂那個時代的鄉(xiāng)村中國這樣做合情合理，無可厚非。即使對祥林嫂而言是有些不近人情，但傳統(tǒng)鄉(xiāng)土中國社會對婦女的權(quán)利的漠視就是這樣子，歷史地看問題就該這樣。所以賀老大所行使的族權(quán)對祥林嫂固然有傷害，仍然不是祥林嫂之死的直接原因。和祥林嫂的

20、婆婆一樣不能為祥林嫂之死承擔(dān)直接責(zé)任。三、“我”與祥林嫂之死 “我”在文本中是個敘述者。祥林嫂的故事由“我”來敘述給文本讀者，但“我”并不是魯迅自身，“我”作為故事中一個次要人物存在，除了敘事功能外，與故事的主人公祥林嫂也產(chǎn)生短暫的直接交流。這種敘事角度給人以直接感和真實感，但也不便于直擊到人物的心靈世界，我們上面對祥林嫂內(nèi)心世界的剖析不是直接源于文本敘述，而是心理分析。正因為“我”既是故事的講述者，報告者，又是其中人物，所以，有的論者發(fā)現(xiàn)“我”也參與了對祥林嫂的圍殺，成為不是兇手的“兇手”。雖然說這種論調(diào)也能說得過去，但我認為“我”的關(guān)鍵意義并不在此，而在于敘事功能，即能使這個故事更為真實可

21、信，因為在祥林嫂身上承載著太多的不幸，為避免讓讀者喟嘆故事太過戲劇性和巧合而沖淡故事的震撼效果?！拔摇睂ο榱稚┲浪鸬淖饔脙H僅在于在祥林嫂她熟悉的魯鎮(zhèn)世界人們都無法解決她的疑惑時，就想到“我”這個在魯鎮(zhèn)人們眼里的“異類”（從“我”和魯四老爺一見面寒暄之后，魯四老爺便大罵新黨，“我”的反映是“這并非在罵我，因為他所罵的還要康有為”中我們解讀出，“我”不同于魯鎮(zhèn)其他人的見解）。對話這段文字如下： 我就站住，預(yù)備她來討錢。 “你回來了？”她先這樣問。 “是的?！?“這正好。你是識字的，又是出門人，見識得多。我正要問你一件事”她那沒有精采的眼睛忽然發(fā)光了。 我萬料不到她卻說出這樣的話來，詫異的站著。

22、 “就是”她走近兩步，放低了聲音，極秘密似的切切的說，“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 我很悚然，一見她的眼盯著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學(xué)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臨時考，教師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時候，惶急得多了。對于魂靈的有無，我自己是向來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樣回答她好呢？我在極短期的躊躇中，想，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卻疑惑了，或者不如說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無，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惱，一為她起見，不如說有罷。 “也許有罷，我想?！蔽矣谑峭掏掏峦碌恼f。 “那么，也就有地獄了？” “??！地獄？”我很吃驚，只得支吾者，“地獄？論理，就該也有。然而也未必，誰來管這等事。” “那么

23、，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見面的？” “唉唉，見面不見面呢？”這時我已知道自己也還是完全一個愚人，什么躊躇，什么計畫，都擋不住三句問，我即刻膽怯起來了，便想全翻過先前的話來，“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 我乘她不再緊接的問，邁開步便走，匆匆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覺得不安逸。自己想，我這答話怕于她有些危險。這段對話怕是祥林嫂最后言語，祥林嫂“阿毛”的故事在人們厭倦之后，已經(jīng)不多和鎮(zhèn)上的人說話，她等“我”回來已經(jīng)很久了，這從“她那沒有精采的眼睛忽然發(fā)光了”眼神和“極秘密似的切切”神態(tài)可以看出。自從四嬸和柳媽對于“捐門檻”的不同態(tài)度，讓她不知該信誰，于是疑惑就纏繞著她，

24、所以等“我”這個在她眼里既“識字”又是“出門人，見識得多”的人回來。她的問題相互關(guān)聯(lián)：“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有無地獄？”這兩個都是“有的”，那么第三個是“死掉的家人能否見面？”這幾個相關(guān)問題對“我”來說很突然，“我”自己向來不介意死后有無靈魂，本著為她著想，不愿她苦惱，按魯鎮(zhèn)人信仰鬼神的習(xí)慣都做了肯定回答。畢竟是違心的回答，所以并不爽快，顯得“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心里很不“安逸”，怕這個回答給她帶來危險，怕出意外。從這里我們不難看出, “我”對祥林嫂的命運多舛是深為同情的，這也是“我”和魯鎮(zhèn)人們的不同所在。在心里“我”擔(dān)心我的回答導(dǎo)致祥林嫂的意外并且為此深感“該負若干的責(zé)

25、任”。而事實上和“我”擔(dān)心預(yù)感到的一樣，得到“我”相關(guān)問題的肯定回答后，很快，祥林嫂便死去了，死在魯鎮(zhèn)人們的“祝福”聲中。對祥林嫂之死，“我”“ 偶然之間，還似乎有些負疚”，本想從四叔那里再打聽些關(guān)于祥林嫂的消息，考慮到臨近“祝?！奔漓?，四叔的忌諱頗多，“我”又不懂隱語只得作罷。在“雪花瑟瑟的冬夜”， 先前所見所聞的祥林嫂的半生事跡的斷片在“我”腦海浮現(xiàn)開來?！拔摇弊鳛橐粋€在魯鎮(zhèn)人們看來是“異類”的知識分子對祥林嫂的遭遇還是頗為同情的，對她的死也是頗有內(nèi)疚感的。上面已經(jīng)論證過?！拔摇痹囍鴱乃幍奈幕Z境魯鎮(zhèn)多數(shù)人信仰觀念來回答她的問題。我們試想，如果按“我”自己的方式真實地回答那又會怎樣呢？

26、這并不是說“我”就是“兇手”，我只是回答了她所關(guān)心、所疑惑的問題，她得到了她認為確切的答案，然后作出了她自己的生死選擇。四、祥林嫂死于生之絕望對祥林嫂的死因，魯鎮(zhèn)人的代表性看法是“窮死的”。這從小說文本中有明確的答案，“我”似乎也意識到“我”的回答可能導(dǎo)致某種意外后果。作為敘述者也是小說人物，當(dāng)然是次要人物的“我”，雖然不能等同于作者魯迅，但我們從中可以推測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尤其是當(dāng)我們把這篇小說與作者的思想相結(jié)合考察時。現(xiàn)在一般都認為魯迅的早期思想是改造國民性為主體的，據(jù)魯迅留學(xué)日本時的朋友許壽棠先生回憶，認為中國國民性缺乏“誠”和“愛”，改良之策“首在立人”，“立人”之重點在于張揚個性，這需

27、要精神啟蒙?！拔摇边@類知識分子自然充當(dāng)?shù)氖菃⒚烧呓巧?，而祥林嫂們就是被啟蒙的對象，（?dāng)然啟蒙者自己也有種種問題，我們暫不討論），整個吶喊彷徨人物形象也集中在知識分子和農(nóng)民兩個人群，對農(nóng)民群關(guān)注重點也是精神層面所受的殘害，而非物質(zhì)層面的剝削壓迫。祥林嫂之死正是如此，與其婆家（祥林家、賀老六家），東家魯四老爺沒有直接因果關(guān)系，與魯鎮(zhèn)其他人像柳媽也是如此。祥林嫂再次來魯鎮(zhèn)人們雖然因其寡婦再嫁而有時歧視，但也沒有什么過激言行，小說中這樣寫道：“鎮(zhèn)上的人們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調(diào)和先前很不同；也還和她講話，但笑容卻冷冷的了?！毕榱稚┎焕頃@些，因為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因喪夫首次來魯鎮(zhèn)時，是那時人們觀念中值

28、得肯定的人物，尤其是深知她改嫁過程中異乎尋常的“嚎”“罵”“喉嚨全啞”，三個男人“使勁捺住她也還拜不成天地”之“剛烈”可見一斑，頗得人們稱道。而再次來卻是寡婦改嫁，且再次喪夫又喪子。在這種情形下，“失節(jié)”、“克夫克子”、“命硬”這些在當(dāng)時通行的觀念，人們自然就用在祥林嫂頭上，這種觀念和看法藏在人們的心里，雖然對她心存歧視，表面上也還是假心假意，客客氣氣。這種做派可以說是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一大特色，由來如此，每一個中國人都對此了然于心，操練純熟。祥林嫂自然明白這些，她也不可能有超越魯鎮(zhèn)一般人的見解，她和他們沒有本質(zhì)上的不同，所以，她明白她的所為有人所不恥之處，但她沒有辦法，她是“剛烈”的，她拼死反抗，

29、但沒有成功，所以前功盡棄，事已如此。對人們心里的歧視她只好不理會，也沒有辦法解釋和別的辦法。而兒子被狼所吃才真正讓她有不可饒恕的罪惡感，作為母親她感到她嚴重失職，兩任丈夫的傷亡令她悲傷，但可以歸咎于天命，而兒子的死則由于她的“傻”，沒有料到春天狼也會來村子找吃的，這是讓她耿耿于懷的，所以，她逢人便說“我真傻，真的”。這件事在她心里造成的精神創(chuàng)傷之巨，我們可以推想得出：一個兩度喪夫的不幸女人，唯一的兒子卻因為自己的一時大意，自己的“傻”而葬身狼腹，這個打擊，這個悲痛是何等之重！幾乎摧毀了她生存的價值和目的。家人的相繼亡故，影響到她對“生”的思考，對親人死亡的理解和態(tài)度，也影響到她對“生”的價值和態(tài)度。這些我們今天看來的“意外事件”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她的答案自然是自己命太硬，克夫克子，而這背后就免不了因果輪回的解釋，此生的一切，乃前世之果，又是來世之因。這樣她活著的價值已經(jīng)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