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靈故居上海

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柯靈故居上海２０００年６月１９日晚８時２０分，９１歲高齡的柯靈先生去世了。我是過后兩天在報上知道的。又一部宏偉的長篇小說沒有了，我輕輕地對自己說。我不是個厚道的人，但那一刻還是感到一種淡淡的悲哀。四年過去了，我來說幾句話吧。

我早就知道柯靈先生是寫不完《上海百年》的，我的悲哀在于，他自己不知道還在硬寫著，他的摯友們不知道還在激勵著。我沒有見過柯靈先生，我看過他寫的文章，不是一篇兩篇，是好多篇，兩卷本的《柯靈散文精編》幾乎看完了。我知道他的文字風格，這樣的風格是不能寫長篇小說的。切實地說，是能夠開頭，卻沒法寫下去。

他的文字風格，質言之，是洗練，簡古，講求。不是我的概括，乃是他的追求。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柯靈散文選》序中，他全力推崇“語言的錘煉”。晚年他編定的幾本集子，一本叫《煮字生涯》，一本叫《墨磨人》。他的書房里，掛著清代文人張廷濟的一幅對聯：“讀書心細絲抽繭，煉句功深石補天?！?/p>

他的那些好摯友們，也是這樣認為的。陳其強在《柯靈散文精編》前言中，說柯老的文章，“作風簡古，情辭純摯”。趙麗宏在《應是屐齒印蒼苔》中說，“千百年古典陳詞，在他的筆下銹斑剝落，推陳出新，顯露展現代的光彩”。李子云在《見識、良知和士氣》一文中說，柯老直到晚年，“文章依舊寫得嚴謹美麗，用字遣詞依舊極為講求”。

這樣的文筆，適合寫散文、隨筆，什么都可以寫，最不成以寫的就是長篇小說。長篇小說要的是酣暢淋漓，氣勢貫串，不是說年紀大了氣勢沒有了，是說這種煉字煉句的寫法，是寫不下去的。

風格是一種張揚，也是一種局限，越是風格突出的作家，其局限也就越大。局限大了就是限定?？吕系倪@種文字風格，限定了他寫不成長篇。有人說，多活幾年，堅持下去不就寫完了嗎？還是不行。你想，一個字他都要掂量一再，怎么能一口氣寫上三兩千字呢？寫著寫著，就沒脾氣了?？吕系拈L篇小說叫《上海百年》，八十年頭初就著手打定，１９９３年寫完第一章約四萬字，到去世共是七年，其次章還沒寫完?？梢姴皇菦]有時間，是寫不下去了。全書籌劃寫１００萬字，４萬字用了１０年，按這個進度，１００萬字需２５０年，上蒼再憐老惜才，也不會大氣到這個地步。

因文字風格的局限，寫不成長篇小說的，中國作家中，很有幾人，非獨柯老為然。遠的如魯迅，近的如汪曾祺。沈從文也要算一個。現代作家中寫長篇的高手有兩個，一個是李?人，一個是老舍。他們兩人，除了各自的才情之外，都是留過洋的（老舍是講課），且均師法歐洲的小說名家，一個學的是福樓拜，一個學的是狄更斯。他倆都是差不多一個月左右，就寫出一部長篇的快手。

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還有一個特殊的現象，越是留過洋的，白話文越好，留過西洋的又比留過東洋的好，留過東洋的又比沒留過洋的好。從文章的簡古上說，又倒著了，越是東洋西洋都沒留過的，文章越是簡古。這是為什么呢？想來是一種自卑心理在作怪。你說我沒留過洋嗎，你看我的文章寫得多么古雅，多么有文采！

此事不獨近世為然，古代亦不乏其例。紀曉嵐寫的《閱微草堂筆記》，質樸如白話，蒲松齡遲紀氏總在好幾十年吧，《聊齋》卻那樣佶屈聱牙。惟一的解釋只能是，紀氏二十幾就中了進士，少年得志，視文章為家常便飯，蒲氏七十歲了還沒中舉，文章是他惟一顯示才學的地方，怎敢不專心對待？

再一個例子，就是在下了，平日寫文章還堪稱清通，臨到寫這樣莊重的文章，也古雅起來了。

我寫此文，絕無對柯老的不敬，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