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華北古代環(huán)境史的研究-日本的中國古代環(huán)境史研究之一例

我對華北古代環(huán)境史的研究——日本的中國古代環(huán)境史研究之一例

內容提要：春秋以前的華北，長期為森林和草原所覆蓋，最初的產業(yè)形態(tài)是谷物生產、畜牧、漁獵、采集多種經濟并存。春秋戰(zhàn)國時期華北的開發(fā)有兩種模式：一種是齊—《管子》模式，因地制宜發(fā)展多種經營，保存多種環(huán)境的基本面貌；一種是秦—《商君書》模式，把山林草原耕地化，實行“大田谷作主義”。延續(xù)至漢代，尤其是漢武帝以后，“農本主義”趨于成熟，以“精耕細作”為內容的生產力向內延擴大的方向發(fā)展。關中的塿土是精耕細作的產物。中國“農本”主義是資源循環(huán)型的小規(guī)模經營，它的背后隱藏著西北輸入成家畜的系統(tǒng)。

關鍵詞：環(huán)境史大田谷作主義農本主義

一、古代中國環(huán)境史研究的必要性

悠久的中國歷史，是在什么樣的舞臺上展開的?對于中國人，研究這個問題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墒?，我是一個日本人，為什么要研究這個問題呢?

今天，我的報告要首先談談研究這個問題的必要性。

原因之一是日本歷史學發(fā)展的進程。在日本，從明治時代(1865——1911年)以后，開始向西洋人學習歷史學方法論。眾所周知，那就是成為建設“國民國家，nation”的一種侄危庵址椒ㄈ狽Χ遠嗝褡騫業(yè)姆治鲆約捌蘭邸Ｋ裕勻氈糾方醒芯康鬧行氖譴蠛統(tǒng)⒊閃⒁院蟮納Ψ⒄構譚治觶雜諭夤返難芯浚埠庇諧穌庖環(huán)段У?。哉~涔討校氈糾費б步郵芰宋餮筧說難侵薰酆橢泄邸Ｌ乇鶚荈．F．vonRichthofen［1］，和K．A．Wittfogel［2］的“黃土”觀。他們說，黃土很肥沃，所以不需要肥料，只要灌溉就可以了。根據今天的土壤學研究成果［3］，這個看法是錯誤?？墒窃谌毡?，有些人在這一觀點的影響下認為中國古代的國家構造是“專制國家”［4］，其成立的基礎就是大規(guī)模的渠水灌溉(天野元之助先生已經指出這種觀點的錯誤錯的［5］)。還有，日本人對中國歷史的研究只涉及作為劃分時代標志的勞動生產力提高及由此引起的生產關系的變化，而沒有考慮到土壤肥力問題。

而且，近100年來的日本，為了趕上歐美的生產技術水平和生活水平，生產率的提高和公平分配的實現已成為全杜會的課題。這也是將分析生產關系的性質作為日本歷史學研究中心的另一個原因。結果有人說，“日本將是最后的社會主義國家”。當然這是開玩笑，可是，這也反映出現代日本社會不能忽視的一面。我想，那未必不好，有一些問題是確實存在的。在一個國家，要想讓老百姓生活得快樂并且平等，就今天的技術水平來說，不得不增加環(huán)境的“負荷”(這不僅污染環(huán)境，而且阻害循環(huán)效率)，這將對人類100—200年后的繼續(xù)生存產生影響。

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是現代日本需要研究的課題，在經濟學領域，環(huán)境經濟學對這方面的研究已經達到一定的程度。不過，日本歷史學目前還無法致力于解決這個問題。

由此，我不得不注目中國近代以前的環(huán)境史。

在古埃及，西亞兩河地區(qū)和印度河地區(qū)創(chuàng)造古代文明的人們和他們的語言已經失落了，而且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即發(fā)生了沙漠化，從根本上喪失了支持其文明的集聚“財富”的力量。

華北是人類誕生以來就有人持續(xù)活動的地區(qū)，而且是用同一種語言持續(xù)記錄這些活動的唯一的地區(qū)。可見在中國，即使存在些問題，卻還保持著能夠讓那么多的人口集聚和經濟發(fā)展的環(huán)境。也就是說，在人類歷史上，中國是能夠在最長時期內實現社會經濟與自然環(huán)境的協調和持續(xù)發(fā)展的地方。

中國為何能夠走上這樣的發(fā)展道路?我想，這個問題的解決將會給經濟學提供新的理論，這也是現代日本課題研究的一個關鍵。

二、古代華北環(huán)境的變遷

目前，關于這個問題，我有如下想法。

華北原始的環(huán)境

正如史念海先生已經說過的［6］，第四間冰期開始以來，華北一直被森林和草原覆蓋。就連在大西北，也沒有今天這樣的沙漠，賀蘭山早期巖畫栩栩如生的描繪了從舊石器時代到青銅器時代寧夏回族自治區(qū)的北邊人們是如何以狩獵森林中的鹿、豬等野獸為生的。而關于河北，松九道雄先生分析了甲骨卜辭，商王每隔數日就去殷墟周圍的地方進行狩獵［7］。這個事實足以說明，河南、河北省交界地區(qū)在當時存在有可以狩獵的大面積森林—草原地區(qū)。這一點也可以用河北省商代遺址中出土的酒的原料郁李、草木犀等野生果實來證明。

關于西周時期的陜西，從1975年在周原出土的《九年衛(wèi)鼎》等銘文［8］來看，周王朝治下有以貢納皮革類為職能的氏族，他們領轄的森林是從周原到朗地(現在的彬縣)。因此可以說明，當時的涇水流域基本上也是森林和草原。關于涇水流域，《詩經》豳風《七月》也可以參照［9］。《七月》是《詩經》中最長的詩，其結構復雜，包含了夏歷和周歷。所以作出判斷和解釋時要分外謹慎［10］，據我管見，如第一章“田畯至喜”等，將有“田畯”、“公子”、“公”、“農夫”、“上”、“宮”、“公堂”、等字的句子刪除，而且把如第一章的“一之日于耜”等用周歷唱的句子，改為用夏歷唱，這可能是總8章、章10句可以歌唱的其原來的形態(tài)。特別是第六章所暗示的酒和火的祭祀是屬于商朝的祭祀體系［11］，春秋時代以后整理經書的過程中，其原意開始混殽起來?？墒?，那仍然表示采集經濟(采集造酒原料和燃料等)是《七月》的村落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另外，從詩中所歌詠的羊的飼養(yǎng)、豬的狩獵(還沒飼養(yǎng))、稻等多種谷物的栽培也可以看出，《七月》的村落還沒有像后來的華北農村那樣實行單一的谷物栽培。

總之，華北最初的產業(yè)形態(tài)是谷物生產、畜牧、狩獵、漁撈、采集等多種經濟并存的。并沒有在自然條件許可條件下盡可能地大面積開墾土地，種植糧食作物，并以其作為主食和課稅品。——這種產業(yè)形態(tài)，我特別命名其為“大田谷作主義”，來與其它的產業(yè)形態(tài)相區(qū)別。全世界歷史上，在強大權力出現的地方，這“大田谷作主義”往往以多種形式作為其權力存在的基礎，所以，它常常被認為是人類史一般要經歷的道路?？墒牵搅私裉?，沒有在這類生產模式下生活的人們也存在著，這是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所以，從人類史總體來看，“大田谷作主義”的生產方式只是具有局部的性質(所以，關于產業(yè)發(fā)展過程，對于中國等個別地域是否適用一般模式，我們可能要慎重的再檢討)。春秋戰(zhàn)國以后，隨著“大田谷作主義”的出現，華北的環(huán)境面貌開始改變了。

開發(fā)華北的兩個模式

從列國時期金文和《春秋左氏傳》等的記載可以看出，東周初，在諸侯都邑、鄙邑的外部的廣闊的森林草原，是赤狄、白狄、淮夷、萊夷的非定居農耕民的生活領域［12］。從自然環(huán)境變遷的一般情況來說，全地球農耕文化擴大的過程就是草原、森林的農耕地化，所以，那是自然而然的。日本的研究者常常把森林草地說成是“無人”或“無主”，那是不正確的。各國諸侯為了富國強兵，擴大疆域、增加財政收入，其開發(fā)的方向，我認為可能有兩個模式。

其一是齊國采用的《管子》所傳的模式，其二是秦國采用的《商君書》所傳的模式。

1、齊—《管子》模式。

現存的《管子》不是一人一時成書的，這是基本正確的?？墒?，在過去對《管子》的研究中，有些人認為《管子》是雜駁的書，任意校訂書中辭句，抹殺該書的內容中不適合后世“大田谷作主義”確立以后的知識、思想部分。我想，我們要節(jié)制任意的校訂，讓《管子》可以講述《管子》本身，而應虛心傾聽它所說。為了弄清其端緒，我對《地員篇》進行了分析研究。

《地員篇》是關于土壤的文章，記載適合每塊土壤的草木、糧食、地下水位、所以我們可以援用今天的土壤學、植物學、農學、地下水文學的成果來確認其記述的合理性。又，如果把《地員篇》中所反映的自然觀，比較《管子》的其他的部分，檢查其有無整合性，就可以看到《管子》有否統(tǒng)一性。我在拙著《中國古代的開發(fā)和環(huán)境——管子地員篇研究》［13］里做這方面的研究，其結論如下。

(1)所記的土壤分為兩類：A“瀆田”—J“山之側”地域的和K“五粟”—Q6“五鳧”地域。在A—J地域，所假托管仲的人們集體將要積極的開發(fā)，在K—Q6地域，他們要紀錄水土和土著風俗習慣?！兜貑T篇》認為，土壤是可以通過井水灌溉、施肥等人為的改造加以開發(fā)的，作為開發(fā)的前提，要認識、確認諸如地下水位等該地的自然地理條件。

(2)樹木是表示該地土壤特點的指標。這也應該是按土壤特點來保護育成的對象，所以在適合的地方，果樹栽培、林業(yè)也應振興。

(3)草類也是表示該地土壤特點的指標。草類還被認為是畜牧的基礎，又是可以作為生活必要品的有用的東西。還沒有認為它阻礙了谷物栽培而應該根絕。這與《商君書》等法家文獻或儒家文獻，是有差異的。

(4)關于糧食，特別重視麥類?？墒牵w麥、山藥、薏苡等，后世沒有被劃屬糧食范疇的東西，也代表作物記載下來。這實際上是把主要以林業(yè)為生并經營著農業(yè)作為副業(yè)的現象，也記載下來了。

(5)對于土壤的評價，在A—J地域的和在K—Q6地域的土壤，都被認為微酸性，適合麥作，可以栽培黃色染料的黃連，而富含腐植質，形成團粒構造的褐土是最好的土壤。堿性，適合小米作的黃綿土是18等級中第7位。

(6)關于土壤評價等級中第2位的土壤地區(qū)，有特別記述麻栽培和麻織物生產，盡管記載了桑，卻沒有提及絲綢織物生產。

(7)對于礦物資源埋藏地等非谷物栽培地，也受到注意。

(8)對于可以畜牧、狩獵的地方，評價很好。

把以上《地員篇》的特點，比較《管子》全書，如(3)—表l，(4)—表2，對應關系可以看到。關于(2)《管子》全書中，言及樹木的記載有70條，其中認為樹木阻礙谷物栽培等經濟開發(fā)的僅是《八觀篇》的“山林雖廣、草木雖美、宮室必有度、禁發(fā)必有時，是何也?！d雖廣、池澤雖博、魚鱉雖多，網罟必有正，——非私草木愛魚鱉也。惡廢民之于生谷也?！钡?條而已。但是，就連這8條，除了對于在耕地內和道路旁的樹木以外，也沒有主張伐采樹木。它們以外的62條，都認為保護樹木是重要的政策。所以，《管子》總體上認為林業(yè)是一個重要的產業(yè)。關于(5)和今天的山東之間，有很多共性。又關于(6)，把《管子》全書中關于織物生產和女子勞動的記載，比較《商君書》、《孟子》、《墨子》等，可以確認《管子》對織物生產相當關心，對于女子勞動要課男子一樣的稅。所以，從(1)到(8)看，可以認為是《管子》全書的趨向。

《管子》關于社會產業(yè)構造的構思是因地制宜，保全多種環(huán)境的基本面貌，讓各個成員經營富有創(chuàng)造精神的生產活動，政治權力一邊干預溝通各個地區(qū)的流通，一邊保持產業(yè)構造的平衡，其結果是提高了一個地區(qū)整體的生產率。這是齊國這樣一個多民族國家的必要而有效的政策。

《管子》中常見的“輕重策”，一方面是為了保持他們的經濟活動和其基礎的環(huán)境，另一方面是攻破他們的政治和軍事上統(tǒng)一的一個辦法。(秦漢統(tǒng)一中國以后，可能是作為如上的政策的統(tǒng)治對象的人類，可不可能還廣泛的存在并且有一定的政治勢力?所以，一向認為《管子》成書在漢代的有些學說，可能要再一次檢討。)

2、秦—《商君書》模式。

這類政治思想、政策主張一般稱為“農本主義”。它開始于商鞅之時代，影響《商君書》等戰(zhàn)國諸子之書，現在《呂氏春秋》上農篇里有最典型的主張。有人會反駁說，“農本主義”是中國自古以來傳統(tǒng)?不過，我想，事實并非如此。漢武帝以后，儒家巧妙的采用法家系思想，改變那以前成立的書籍(不必盡因王莽的新漢交替期的政治變動)使這問題更復雜化，所以我們要用新出土資料嚴密檢討傳世文獻。不過，眼下可以提示其大概是如下。

關于早期儒家文獻，在《論語》中，“老農”——谷物栽培熟練者和“老圃”——園藝栽培熟練者是被區(qū)分開來的。在谷物市場不可能大的春秋期，城市近郊型農業(yè)的基礎也不可能大，所以我想這區(qū)別的起因與其說是農民間分工的發(fā)展，倒不如說他們出身之差別，即他們的原來的生活形態(tài)、生產模式之差別。因為《孟子》滕文公記載，新來到滕的“氓”——許行們，在文公給他們的種植谷物土地以前，可以依靠編制席來維持生活，表明滕國近郊有許行們可以用的草地。又關于牛山的遺事，表示齊臨淄近郊畜牧的盛況。早期儒家還沒要驅除谷物生產以外的產業(yè)?！睹献印匪枋龅牡霓r村圖景，農民有“五畝之宅”、“百畝之田”，飼養(yǎng)豬雞，有妻從事養(yǎng)蠶，以及老人可以食肉穿絲，是假托周文王的，并非戰(zhàn)國農民的現實，倒是孟子自己的理想。

然而，《商君書》描寫的樹木草類卻作為應當驅除的東西，而這是為了谷物生產。特別是，“草可墾矣”之言，在過半的篇數中都可見到。用草木作成的日用品需要不在政策的對象中考慮。而且竟然主張進口金屬(應該是也為武器材料，也為貨幣)，企圖多進行谷物貯藏(《去強篇》)，認為軍事大國化必需的武器，可以從技術先進的楚國進口(《弱民篇》)。

關于所謂“商鞅變法”，有許多議論，不過，許多學者指出其本質是要求把人民的勞動力密集于谷物生產，這是正確的。它指令“從末業(yè)而貧，倍其賦”，這末業(yè)不盡指商業(yè)，也指畜牧、狩獵、采集等谷物生產以外的產業(yè)。從“變法”實行時的秦國征服義渠等非農耕民過程中來看，這點是沒有無疑義的(漢武帝時代巫相公孫賀出身義渠，而在那時他也被叫做“胡”)［14］。秦與齊同樣是一種多民族國家，而且是“后進”農業(yè)國。一般而言，在一個技術一個文化的發(fā)展、傳播過程中，會產生把該技術、文化合理化、純粹化的趨向。當時秦國采用這政策的主要目的是要確保其兵源和糧餉，這在中原諸國和齊國是一樣的?？墒?，秦國采取的辦法和齊國截然相反，企圖把作為非農耕民的產業(yè)基礎的山林叢澤和草原耕地化，把其統(tǒng)治下的人民都變成生產谷物的農民。

到了《呂氏春秋·上農篇》，隨著旱地農法的技術發(fā)展(見《任地篇》、《辯土篇》所記)，這政策的主要目的變成了統(tǒng)一被統(tǒng)治者的思想基礎。如(上農篇)所說“古先圣王之所以導其民者，先務于農。農非徒為地利也。貴其志也。民農則樸，樸則易用，易用則邊境安、主位尊。民農則重，重則少私義……”，此篇認為“農”不喜歡遷移，有純樸性格，主張把“民”作為“農”是必要的(我想，上引的“農民”有“以民為農”的意思。因為在后面的“民農”就是“如果民做為農的時候”的意思)［15］。

可是，這思想的發(fā)生可能反映秦國另一方面的情況。到了始皇帝時期，如《天水放馬灘出土地圖》所示［16］，在秦國內還有大森林存在，畜牧、狩獵、采集業(yè)也有可能存在的環(huán)境。當時還有像烏氏倮這樣的大畜牧業(yè)者。所以，激烈主張驅除畜牧業(yè)等，驅除沒被束縛在土地上的非定居農耕民，可能是反映了一種“近親憎惡”的情緒。

在這方針之下成立的“耕戰(zhàn)之士”和豐富兵糧為基礎，當然使嚴格信賞必罰的軍事統(tǒng)治奏效，秦國統(tǒng)一六國了。

(三)“農本”主義的成熟

秦始皇以軍事勝利“統(tǒng)一”中國，用戰(zhàn)國秦統(tǒng)治原理來統(tǒng)治華北、華中，可能是一種蠻干。

西漢初期100年，思想史上是“黃老思想”統(tǒng)治，從“垂拱而治”看得到，經濟政策上，那是一種“自由放任主義”，可以說是齊型的再興?！妒酚洝坟浿沉袀魉鶎懙臐h初產業(yè)分布反映了西漢總體的地域分工。以此為基礎，為了征調對匈奴作戰(zhàn)的軍事費，采用《管子》型流通課稅、農地灌溉、在西北實行軍事屯田等，企圖實現生產力向外延的擴展，這是武帝時期桑弘羊的政策?？墒?，只用《管子》輕重策型辦法制壓，可能還對付不了龐大的匈奴。于是西漢在和齊不一樣的陜西自然環(huán)境中，發(fā)展了大規(guī)模引渠水灌溉，為了實現大型渠灌工程，必要用自然涌水為水源，開設鄭國渠型的水稻田，而白渠采用的“引洪漫地”方式的旱地灌溉，則可能有次生鹽堿化的危險性［17］。

又，白渠水源涇水的可以肥田的泥沙起源于涇水上流，戰(zhàn)國以來大規(guī)模的耕地開發(fā)、森林伐采引起越來越嚴重的水土流失。這也帶來狹域氣象的干燥化。而且，在全地球的寒冷化環(huán)境下，西北屯田效率逐漸降低［18］。

在此背景下，發(fā)生了經濟政策大轉換。輪臺之詔以后，漢代以“精耕細作”為內容的生產力向著內延擴大的方向發(fā)展?！秴问洗呵铩贰度蔚仄?、《辨土篇》所載精密的作畎形態(tài)，加之使用犁耕地的代田法，其結果，出現了使用犁鏵、耬犁等可能使勞動效率提高的技術，以及對恢復因灌溉排水系統(tǒng)設計錯誤形成的次生鹽堿地很有效的旱地農法。同時，把除草、耨耕作為農耕技術體系中不可缺的環(huán)節(jié)。東亞洲，在犁耕地方面也必須要有一定程度的勞動密集［19］。

那就是完整“華夏”生活的樣式。它即是理念上規(guī)定，需要廣大草地的畜牧牛羊的活動應該在“塞外”進行，把食用可以用廢棄物飼養(yǎng)的豬，以及用少量飼料和田埂雜草飼養(yǎng)的雞，作為攝取動物性蛋白質的辦法。在成帝時期，因為環(huán)境寒冷化，畜牧所能使用的土地減少，投降于漢者人數增加。這時候成書的《泛勝之書》所記載密集農法，為了提供書中所規(guī)定的大量肥料必須有大量的家畜飼養(yǎng)。可是書中所規(guī)定的耕地面積狹小。所以我想，它可能是為了讓沒有土地只有家畜的新的“氓”成為“華夏”的民［20］。如此完成的“精耕細作”農法，以其精密耕地作業(yè)，在土壤中形成團粒構造，而且以細心投下的成熟谷物莖稈等所含有的豐富腐植質，固定空中氮離子。以后，這里出現塿土(今天有人命名其為“土墊旱耕人為土”)，那就是Richthofen的誤解的原因。

但是，作為現實問題，人口增多要求增產糧食，也就是說相應地增加氮素，其中必要增加部分是靠域外輸入牛馬羊維持的。就連在經過北魏統(tǒng)治以后成書的《齊民要術》，不管關于飼養(yǎng)牛馬羊的記載有多豐富，卻沒有關于其繁殖的記載，而是認為這種家畜應該是購入的、育成以后賣掉的東西。不管軍事上的界限如何設置，通過家畜輸入方面，中國“農本”主義也可說是暗地里依賴西北地域畜牧。那么，長城可以說是“巨大的邑的土墻”。

另一方面，同期采用的“儒家思想”在《公羊傳》、《左氏傳》等《春秋》學系統(tǒng)中，漢初以來“華夷思想”趨向精密。認為“華夏”風俗以谷食、絲衣作為基礎，跟“獸衣飲血”的夷狄是不相同的。而且，與麻生產比較，有更多合適的栽培地的桑樹的種植和絲綢的生產，擴大到全國，直至可以實施均輸政策［21］。秦始皇石刻文中“男耕女織”的目的在于創(chuàng)造民眾的“單婚小家族”，以確保軍事實力，(事實上，如《睡虎地出土木簡》所示，當時男人也有裁縫能力，而且在一般市場里充斥著專門業(yè)者生產的織布，女人也利用它們)到了漢武帝時期，可以說把“男耕女織”口號在每個民眾“家”里實現已變成一種可能。因此，《孟子》提倡的“五畝之宅”理想也出現了實現的可能性。這一措施也有把養(yǎng)蠶的副產品蠶矢還原于耕地的效果。后來華北一帶以谷物栽培地化為主要趨勢，對桑樹的栽培有了留下點樹木的意味。同時，這也是把女子關在“家”中，出現了女子是依靠男子生存的觀念。后來，法定的按每“家”、每“丁男”的織物征稅把女子為愛情而給家族生產的衣料和被國家榨取的剩余勞動渾為一體。不過，中國正是通過這一系統(tǒng)，提供絲綢這一世界性商品的［22］。

三、古代環(huán)境史在世界經濟史上的意義

以上所說的中國古代環(huán)境的遷移，告訴我們什么問題呢?

第一，可能是“精耕細作”農法形成了塿土(“土墊旱耕人為土”)。今天存在于陜西等地方的這肥沃塿土(“土墊旱耕人為土”)是谷物生產帶來的人工土。在德國的北方也有人工的肥沃土Plaggenesch?？墒?，那是起因于多年投下的堆廄肥，是畜牧所產生的［23］。對于，在黃綿土等黃土質土壤的表層受到風等因素的影響，再次堆積的地方，在經過連續(xù)施肥、耕作以后形成團粒構造，這是塿土(“土墊旱耕人為土”)。一般來說，除了容易堆積在表層的鉀素以外，沒有豆類的根瘤菌的時候，團粒構造也固定空中氮素。所以植物必須的營養(yǎng)素很多。關于團粒構造固定氮素的功能［24］，對于其關鍵的腐植質的研究還沒有進展，所以還不能夠弄明白其全部的內容?？墒?，這土壤中有人們的勞動力集積的事實是無疑的［25］。所以，當與一般施肥等地球表層上氮素移動相比較，可以說，原來這還有別的意義。關于人們勞動力所具有的價值，塿土(“土墊旱耕人為土”)的形成過程和西歐貨幣進行價值積累作為資本主義生產基礎的道路，是不一樣的事例。因此，關于地代論、貨幣論、勞動價值論等分野，我想可以進行研究的問題是不少的。

第二，中國“農本”主義的形成從理念上驅除了畜牧、漁撈、采集，這一歷史事實全部的意義。從今天的觀點來說，這可能是地球規(guī)模的產業(yè)立地論的問題。中國“農本”主義的理想是資源循環(huán)型的小規(guī)模經營，環(huán)境的“負荷”比較少?？墒遣豢赡軐⑷厍蜃鳛椤按筇锕茸鳌钡亍Ｔ瓉?，中國“農本”主義的背后隱藏著從西北畜牧地域輸入成家畜的系統(tǒng)。在西歐，到了今天，來自草地的動物蛋白質超過全攝取量的三分之一［26］。就連采用定居農耕的地域、民族，盡管有內陸部之限，谷物栽培和一定畜牧搭配以后就可以攝取人類必要的營養(yǎng)元素。所以用采集經濟從大誨攝取動物蛋白質的日本列島、朝鮮半島等地方，可以說是人類史上的特別的地域。不過，在這日本，從佛教傳來以后、特別從17世紀以后到近代，食肉習慣稀有起來，草原太少的自然環(huán)境出現了。這一方面超因于原來平原太少而國土70%以上是山岳地帶的地理條件，還受到和佛教同時期導入的中國律令以及政治思想中存在的“農本”主義的影響，比中國更加徹底的“農本”主義形成了。這個情況，可能是構成漢字文化區(qū)域的東亞洲全域共通的問題。為了實現資源循環(huán)型社會，一邊學習著中國的歷史，一邊還要探求其應用辦法。

第三，是起因于男女家內分工生產的世界商品——絲綢的創(chuàng)造過程。不僅工廠制機械工業(yè)可以生產出世界商品。在中國，以家庭單位確立的完備的榨取系統(tǒng)和課稅體系，也可以產出世界商品。如果說，這就叫課稅的非經濟的強制和其下部的單位，即可以從“家”中榨取的，那就更容易理解了?？墒?，我想，在這里不僅象那樣的“勞動”的質的問題，還殘留著。而且，可以說，關于“贈與”“貢納”“公共”等概念，我們也能夠以更精密的理論來更新。

我雖然不是“領導”。不過，去“見馬克思”的時候，要問他的問題，也有很多。

注

［1］Richthofen,China，Berlin，1877.

［2］K．A．Wittfogel，WirtschftundGesellschaftChinas，Leipzig,l931．

在拙稿《中國農史研究的明天——以在關中的灌溉形態(tài)為線索》。龔子同著《中國土壤系統(tǒng)分類》

。中國科學院南京土壤研究所主編，農林水產技術會議事物局譯編《英中日土壤學用語集》(丸善，1979年)，等。

［4］木村正雄《中國古代帝國的形成——它成立的基礎條件》(不昧堂。1965

年)等。

［5］天野元之助《中國古代專制主義的諸條件——大會所感》(《歷史學研究》)(223號，1958年)。

［6］史念?！豆糯年P中》(《河山集》三聯書店，1963年)，《黃河中游森林

的變遷及其經驗教訓》，《論歷史時期黃土高原生態(tài)平衡的失調及其影響》(《河山集》三集。人民出版社，1988年)等。

［7］松丸道雄《關于殷墟卜辭中的田料地——為了殷代國家構造研究》(《東洋

文化研究所紀要》31，1963年)。

［8］歧山縣文化館。懷清，陜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鎮(zhèn)鋒。念?。救濉蛾兾?/p>

省歧山縣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