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的太平天國史研究(之二)

二十世紀的太平天國史研究（之二）

成熟和收獲時期

十年動亂結束后的最初幾年是太平天國史研究逐漸恢復生機的過渡時期。1978年5月，十年浩劫后國內(nèi)第一個民間學術團體——北京太平天國歷史研究會正式成立。1979年5月至1980年2月，浙江、廣西、四川、廣東等省也相繼成立了太平天國史研究會。隨后，在1984年5月至1990年5月間，南京市、廣西貴港市、重慶市、安徽省、上海市、四川涪陵市、江蘇省也相繼成立了太平天國史研究會。在此基礎上，1990年5月，中國太平天國史研究會在南京正式宣告成立。

在這些學術團體的組織和推動下，太平天國史研究異?；钴S。1979年5月25日至6月2日，太平天國史學術討論會在南京召開，共收到中外學者的論文200余篇。這是自1949年10月以來首次在國內(nèi)舉行的人文社會科學方面的國際性學術會議，同時也是太平天國史研究在改革開放的大環(huán)境下重新走向繁盛的一個重要標志。此后，各地又相繼舉辦了一系列太平天國史學術會議。據(jù)粗略統(tǒng)計，在1980年6月至1991年11月間，僅全國或國際規(guī)模的學術會議就召開了16次，平均每年次，各省舉辦的地方性會議更是不計其數(shù)。

1981年、1983年，由北京太平天國歷史研究會主辦、王慶成主編的《太平天國史譯叢》、《太平天國學刊》先后問世。這兩種不定期叢刊均由中華書局出版，前者以編譯西文資料為主，后者則專門收集研究論文。其中，《學刊》是國內(nèi)權威性的太平天國史研究專業(yè)刊物，成為反映國內(nèi)學者最新研究成果和研究動態(tài)的一個窗口。1985年，由南京大學歷史研究所等單位合辦、茅家琦主編的《太平天國史研究》又在南京問世。

地方和全國性學術團體的相繼成立，太平天國史研究專刊的創(chuàng)辦，各種學術會議的次第召開，中外學術交流的日益加強，這一切均標志著國內(nèi)太平天國史研究在擺脫極左思潮所留下的陰影后，已進入了一個嶄新的發(fā)展時期。

基于上述背景，在1979年至1999年的20年間，太平天國史研究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尤其是在90年代初，更是達到了其鼎盛時期。與此前的30年相比，舊課題的研究進一步深入，新課題的研究得到開拓，研究范圍幾乎覆蓋了太平天國史的每一個層面；同時，一大批總結性成果也相繼問世。茲就其具體表現(xiàn)擇要略加評述。一些研究成果帶有交叉性，本文將之劃入某一課題純?yōu)閿⑹龇奖闫鹨姡@是需要事先加以說明的。

1.文獻史料的編纂出版和相關研究

在太平天國自身文獻方面，1979年，羅爾綱指導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主編的《太平天國文書匯編》由中華書局出版；《太平天國印書》也于同年由江蘇人民出版社推出了排印本。這兩部書與前述《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太平天國》及《太平天國史料叢編簡輯》，構成研究太平天國史的最基本史料。1982年，王慶成、莊建平主編《太平天國文獻史料集》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內(nèi)收一批新近在英國發(fā)現(xiàn)的太平天國文書。1991—1994年間，由羅爾綱指導、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張鐵寶等人編纂的《太平天國文書》、《太平天國文物》和《太平天國藝術》，相繼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影印出版。

《天父圣旨》、《天兄圣旨》的公布則是近期最重大的文獻發(fā)現(xiàn)。當年蕭一山在倫敦不列顛博物院搜訪太平天國文獻后，認為已“了無遺珍”。1984年春，王慶成在該館尋訪到這兩種珍貴文獻，隨后編注成《天父天兄圣旨》一冊，1986年由遼寧人民出版社出版。它們成為研究太平天國早期歷史不可或缺的史料，為破解一些長期聚訟未決的歷史疑案提供了文獻依據(jù)。

此外，陳周棠校注《洪氏宗譜》，是研究洪秀全家世及其生平的重要資料。陳周棠主編《廣東地區(qū)太平天國史料選編》，由口碑、方志、檔案、碑記、譜牒等資料選編而成，內(nèi)容涉及洪秀全、馮云山等人的家庭情況、早期活動等。饒任坤、陳仁華編《太平天國在廣西調(diào)查資料全編》，是一部廣西與太平天國相關之口碑、碑銘、族譜、契據(jù)、手稿等資料的匯編。

陸續(xù)編纂出版的清方記載主要有：羅爾綱指導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主編《太平天國資料匯編》第一冊《平定粵寇紀略》、第二冊《中興筆記》；董蔡時主編《太平天國史料專輯》、《何桂清書札》；楊奕清等編《湖南地方志中的太平天國史料》；董蔡時、方之光主編《江浙豫皖太平天國史料選編》；李武緯等編《吳煦檔案選編》；張守常編《太平軍北伐資料選編》；皮明庥編《出自敵對營壘的太平天國資料》；杜德鳳編《太平軍在江西史料》；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以上大半屬尚未公布過的新資料，且內(nèi)容覆蓋面較廣，為研究太平天國對立面和區(qū)域史提供了便利。

西文資料方面，除《太平天國史譯叢》第1—3輯陸續(xù)編譯了《華爾傳》、《常勝軍》等外人早期著述外，上海人民出版社于1983年出版了馬博庵譯、章克生等校注《太平軍在上?！幢比A捷報〉選擇》；《近代史資料》總86號、90號刊有夏春濤翻譯的一些西人原始著述，諸如密迪樂《中國人及其叛亂》、艾約瑟《最近對干王的問答采訪錄》、日意格《1864年關于中國內(nèi)戰(zhàn)的日記》等。

在長達半個多世紀整理編纂太平天國史料的過程中，太平天國史研究逐漸形成了一個專門的分支——太平天國文獻學，其內(nèi)容包括辨?zhèn)?、校勘、注釋諸方面。羅爾綱注釋李秀成“自述”便是該研究領域所取得的最大成就。羅氏于1931年開始為之作注，1951年出版《忠王李秀成自傳原稿箋證》一書，已見前述。由于曾國藩當初曾對李秀成“自述”妄加刪改，世傳版本并非其原貌，故羅氏數(shù)年后又再次調(diào)整版本，增訂注釋。1962年，《李秀成親供手跡》在臺北影印出版。羅氏遂第三次調(diào)整版本，于1982年推出《李秀成自述原稿注》。有學者就此感嘆說：“在我國學術史上，注釋史籍的名家不少，如裴松之注《三國志》，胡三省注《資治通鑒》等等。但在版本方面遭到如此曲折，還是沒有過的?！逼浜?，羅氏又根據(jù)新史料補注，1995年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推出了該書的增補本。該書從太平天國制度、避諱字、特殊稱謂等12個方面詳加訓詁，另從事實、時間等10個方面訂正原文的錯誤或補充其缺略，名物訓詁與史實考訂并重，共注釋了700條左右，注文是原文的4倍多，堪稱精湛。例如，李秀成在其“自述”中曾多次提到與綽號“沖天炮”的清軍將領李金旸交戰(zhàn)一事。關于沖天炮其人其事，郭廷以《太平天國史事日志》、簡又文《太平天國全史》均語焉不詳。羅爾綱經(jīng)過一點一滴地鉤稽史料，終于將沖天炮的生平行跡考訂清楚，勾勒出此人從投身天地會到叛降清朝，直至被忠王俘獲，獲釋后走歸南昌自首，曾國藩因擔心其兇悍難制而將之處死的完整線索。羅爾綱對太平天國史料所下功夫之深，考訂史實貢獻之大，史學界無人能出其右。他在1982年版該書的自序中自嘲地寫道：“四十九年來，好似烏龜爬行一樣，一點一滴地去作注。有些注真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到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卻又自笑無知?！闭菓{借這種“打破砂鍋紋到底”的精神，羅先生才得以推出這一當代考證學的經(jīng)典之作。羅先生窮半個多世紀之力注釋李秀成“自述”，從青春一直注到白首，成為史學界的佳話。

作為1949年以后在海外搜訪太平天國文獻方面用力最勤、貢獻最大的一名學者，王慶成對文獻也有獨到的研究。他曾先后在海外獲見太平天國印書原刻本43種約200冊，原刻本的微卷本、復印本、抄本40余冊，以及大量的文書，據(jù)此撰成《太平天國的文獻和歷史：海外新文獻刊布和文獻史事研究》一書，1993年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該書除結合新文獻研究相關史事外，還考察了太平天國文獻形成、湮沒、搜輯、匯編出版的歷史，探討了太平天國印書制度的演變，訂正了關于文獻史料的一些誤解或訛傳，并重點研究了“旨準頒行詔書總目”制度，認為太平天國于1853年開始實行這一制度，規(guī)定只有列入“書目”、鈐有“旨準”印的書才準傳播閱讀，否則就要問罪，但該制度后來出現(xiàn)了松懈和變例，并于1861年廢棄。在談到如何運用目錄、版本、校勘之學來研究太平天國印書時，作者指出了其獨特性，認為“以版本、?？倍?，研究太平天國印書不是要發(fā)現(xiàn)‘善本’以校訂真?zhèn)五e訛，而是要發(fā)掘各種版本，比較、推究其異同，藉以發(fā)明史事”，強調(diào)太平天國印書常出版修訂本，“這些修改隱含著政策、思想的變化，更是研究太平天國的重要史料”，“異本越多，價值越大”。此說實為過人之見。在新著《稀見清世史料并考釋》“造反者文書”部分，王慶成對所輯錄的30件太平天國文書逐一加以考釋。以《洪仁[王+干]親書供詞》為例，50年代出版的《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太平天國》業(yè)已轉錄，題名《洪仁[王+干]自述》，但其中的錯、訛、衍字多達50余處。作者一一予以訂正，并考證出這篇供詞寫于清南昌府，時間為清同治三年九月二十九日。上述研究既提高了史料本身的利用價值，同時又拓寬了人們對太平天國史的認識。

祁龍威在文獻研究方面也頗有建樹，尤以對文獻史料的考訂、辨?zhèn)巍⑿Ｗ⒁婇L，先后校注清人柯悟遲著《漏網(wǎng)喁魚集》等，編注《洪秀全選集》、《洪仁[王+干]選集》。所撰《太平天國史學導論》除專論文書、印書和文物研究史略等內(nèi)容外，還重點進行了史料辨?zhèn)?。例如，關于清人筆記《ｌíｎ＠③血叢鈔》的真?zhèn)?，學術界爭議較大。作者將該書節(jié)錄的所謂“賊人著述”與真實可靠的文獻相對勘，查勘出大量破綻，并發(fā)現(xiàn)書中不少內(nèi)容系抄自大偽書《江南春夢庵筆記》，遂判定此為近人偽作。這一結論得到了羅爾綱等學者的贊同。又如，《太平天國文書匯編》根據(jù)浙江博物館藏原抄件，著錄了太平天國東陽縣卒長汪長明抄存的“稟”、“呈”、“批示”共30件。作者根據(jù)太平天國的避諱制度，令人信服地考證出其中的后14件乃是清地方政府文牘，并非太平天國文書?！短教靽?jīng)籍志》則是祁氏從事文獻研究的一個總結性成果。該書首對太平天國印書逐一解題并?？卑姹?，復就近人所編太平天國文獻進行述評，并采用“以字證經(jīng)，以經(jīng)證字”之法，分類箋釋太平天國的專用字詞；另專論“偽書考辨”，歸納出三條經(jīng)驗：充分發(fā)露破綻；抓住作偽鐵證；愈經(jīng)反復，真?zhèn)斡鳌?/p>

2.關于太平天國政權性質(zhì)等問題的討論

從1979年開始，圍繞太平天國政權性質(zhì)問題，史學界展開了一場熱烈的討論，大體上有以下三種不同看法。

一是封建政權說。這是新近提出的一種觀點。沈嘉榮認為，單純的農(nóng)民運動“不能變更封建土地所有制，打倒整個地主階級。正因為這樣，當它推翻舊的封建王朝以后，建立起來的只能依然是封建王朝”。孫祚民指出，政體、國體和土地政策是判斷政權性質(zhì)最本質(zhì)的標準，而以后者為主，“由于太平天國基本上沿襲封建專制政權的模式，地主階級及其知識分子在國家中處于統(tǒng)治地位，從奠都天京到失敗始終普遍實行承認和保護地主土地所有制，允許和支持地主收租的土地政策，因此太平天國政權是維持地主階級根本利益的新的封建政權”。段本洛也認為，“封建生產(chǎn)關系仍牢固存在，小農(nóng)經(jīng)濟原封未動，在這樣的社會經(jīng)濟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政權只能是封建政權”。

二是農(nóng)民革命政權說。這是一種傳統(tǒng)觀點。孫克復、關捷認為，政權就是統(tǒng)治之權，在激烈的階級搏斗中，農(nóng)民出于反抗的需要，可以建立短期的、不鞏固的勞動者專政；太平天國的《天朝田畝制度》和革命實踐，說明其政權是一個與清王朝封建政權對峙十多年的“農(nóng)民革命政權”。董蔡時則從太平天國摧毀清朝地方政權系統(tǒng)、肩負起反侵略任務、農(nóng)民群眾基本上掌握了太平天國從中央到地方的政權、在經(jīng)濟上空前沉重地打擊了地主階級、太平天國政權始終得到農(nóng)民群眾和廣大勞動人民的支持五個方面，論證其政權是農(nóng)民革命政權

三是農(nóng)民政權封建化說。這是一種折衷的觀點。王天獎認為，受歷史和階級的局限，洪秀全等人的反封建斗爭仍停留在自發(fā)而不是自覺的階級，“不可避免地要把一些封建因素帶到農(nóng)民運動中來”，“照舊交糧納稅”政策的確定便是這個新政權開始向封建政權演變的象征和標志，后期則“基本上已完成這個歷史轉化”。蘇雙碧也持此說，近來還補充指出：“農(nóng)民政權和封建政權并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只是因為這個政權在某一階段更多的是代表農(nóng)民的利益，就稱之為農(nóng)民政權，它只區(qū)分于地主政權?！?/p>

與之相近的還有兩重性政權說。李錦全認為，農(nóng)民和地主是封建社會中對立的統(tǒng)一體，反映在思想和主張上，就是革命性和封建性、平均平等和封建特權交錯結合在一起，太平天國政權便是帶有矛盾的兩重性政權。反之，孫祚民則認為，“某一政權的性質(zhì)，只能依據(jù)它代表與維護哪一個階級的根本利益為標準，而不能有什么‘兩重性’”，“作為階級統(tǒng)治工具的政權，只能代表與維護某一個階級的利益，而不可能同時代表與維護兩個對抗階級的利益”。

與這場討論同時進行、主題相近的還有關于太平天國能否稱為“革命”的爭論。有論者強調(diào)農(nóng)民起義不能改變舊的生產(chǎn)方式，建立新的生產(chǎn)方式，據(jù)此認為農(nóng)民起義，包括太平天國起義，“不能稱為革命，只能叫農(nóng)民運動”。牟安世就此提出質(zhì)疑，認為從普遍和約定俗成的含義來說，“革命”就是使用暴力，武裝奪取政權，就此而論，太平天國當然是一次革命。他指出，以能否變更生產(chǎn)方式來定義“革命”是不全面的，“因為它遺漏了在階級社會中，作為革命的根本問題的政權問題和根本方法——使用暴力、武裝斗爭的方法”，而改變舊的生產(chǎn)方式、建立新的生產(chǎn)方式“也是革命的結果，而不是革命的本身”。

上述討論在持續(xù)了幾年后漸告沉寂，辯駁各方未能取得共識，其對研究工作的推動作用沒有50年代的那場討論那么明顯?？磥?，探討此類問題，除了側重對名詞概念的解釋和個別史事的研究外，還應重視對相關具體問題做系統(tǒng)的實證性研究，包括加強對太平天國前后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的研究，然后再據(jù)此進行歸納概括。只有這樣，所得出的結論才會具有較強的科學性和說服力。

學者們還就一些具體史實進行了積極的探討，金田起義日期問題便是一例。羅爾綱一直持道光三十年庚戌十二月初十日說，這也是學術界迄今普遍采用的說法。其論據(jù)主要有二，一是《洪仁[王+干]自述》：“此時天王在花州胡豫光家駐蹕，乃大會各隊，齊到花州，迎接圣駕，合到金田，恭祝萬壽起義，正號太平天國元年，封立幼主?！绷硪粸椤短旄冈姟返?49首：“凡間最好是何日？今年夫主生誕日，天父天兄開墓日，人得見太平天日?！睋?jù)此斷言金田起義日與天王生日在同一天，即十二月初十日。榮孟源、茅家琦等人則據(jù)《天情道理書》“及至金田團營，時維十月初一日”句，持十月初一日說。羅爾綱對此提出質(zhì)疑，認為“團營”與“起義”是兩回事，強調(diào)金田起義的過程分為四個階段，即各地會眾奉命起義，各地實行團營，接著趕至金田團營，隨后從平南迎接洪秀全回金田，于十二月初十日恭祝萬壽，宣布起義。王慶成則指出，迄今為止，在太平天國官書中沒有發(fā)現(xiàn)關于起義具體時間的明確記載，天歷六節(jié)中既沒有金田起義節(jié)，也沒有天王圣誕節(jié)，說明太平天國可能沒有宣布過正式起義的日期。他認為，金田起義并不是發(fā)生在某一天的事，而是由一系列的活動和斗爭串聯(lián)而成的一個過程，但這并不妨礙后人確定某一天作為紀念金田起義的日子。姜濤、俞政以《賴文光自述》“憶余生長粵西，得伴我天王圣駕于道光庚戌秋倡義金田”句為據(jù)，持十月起義說，但認為具體日期難以斷定。近年來，姜濤又略改前說，根據(jù)《天兄圣旨》中關于洪秀全在庚戌年二月廿三日“穿起黃袍”的記載，否定了1851年3月23日洪秀全在武宣東鄉(xiāng)登極的舊說，認為洪在公開揭?guī)们耙言谄缴矫孛艿菢O稱王，進而認為廣義的金田起義，指庚戌年秋歷時數(shù)月之久的各路仗義起兵勤王人馬向金田地區(qū)團營的全過程；狹義的金田起義日，即公開揭?guī)萌掌?，則是同年十月初一日。

3.人物研究

與前期相比，近期人物研究最大的特點是摒棄了以人畫線的簡單化研究方式，并在對太平天國核心人物的具體研究上取得了重大突破。

1979年，王慶成刊文對洪秀全的早期思想進行了重新評價。作者通過辨析反映洪秀全早期思想的各種資料，結合對其早期生平的考察，認為洪秀全的早期思想經(jīng)歷了從追求功名、以道德說教手段改造世道人心到立志反清的發(fā)展過程，1843年皈依上帝是其思想異端的開始，但不是反清革命的標志，直到1847年以后，他才正式確立了反清革命立場；強調(diào)“太平天國革命的根源在于社會上的階級斗爭，而不是產(chǎn)生于宗教教義?！秳袷懒佳浴分话押樾闳兂筛Ｒ粜麄髡?，而階級斗爭才把洪秀全推向創(chuàng)建新國家的政治革命”。作者還指出，《原道救世歌》根本不含有政治平等的思想，《原道醒世訓》也并未提出經(jīng)濟平等的思想，兩者和隨后撰寫的《原道覺世訓》一樣，都仍然只是宗教宣傳品；認為“如果相信洪秀全已經(jīng)提出了這種平等思想，并且竟成了太平天國革命的理論基礎，那我們就無法解釋洪秀全和太平天國的歷史，也不能解釋太平天國迄今的一百多年的歷史”。上述觀點在當時引起了強烈反響，并逐漸被大多數(shù)學者所接受。

蘇雙碧在人物研究方面著述最豐，先后撰有李秀成、陳玉成、石達開、洪秀全等多種人物評傳。關于石達開安慶改制問題，蘇氏指出，石達開拋棄空想的《天朝田畝制度》，改行“按畝輸錢米”政策，使太平天國的賦稅制度建立在一個切實可行的基礎之上，很快克服了建國初期的財政和供給困難；認為安慶改制“不是倒退，更不是復辟，是合乎歷史規(guī)律的措施”。這種觀點較為平實。

作為太平天國乃至中國近代思想史上的一個重要人物，洪仁[王+干]研究向為學者們所重視，但由于相關文獻資料嚴重不足，致使研究難以深入。夏春濤著《從塾師、基督徒到王爺：洪仁[王+干]》，利用新近公布的洪仁[王+干]殘存文獻，并從30余種西人原始記載和論著中發(fā)掘出大量資料，對洪仁[王+干]的人生軌跡，以及他的思想淵源和特征，做了較為系統(tǒng)全面的考察。作者還就如何評價李秀成被俘后的表現(xiàn)提出了一種新的思路，認為“與洪仁[王+干]相比，李秀成從被俘直至被殺，始終沒有在任何場合流露過華夷有別之類的思想，可見所謂忠王效仿姜維詐降、意在挑撥曾國藩與清政府之間關系的說法值得重新認識”，指出“洪仁[王+干]是太平天國內(nèi)部惟一一位讀過《李秀成供》并對之加以評述的人，他在簽駁時反復提到李秀成‘變更不一’、‘己多更張’、‘變遷不?！?、‘變遷不一’，并提及蘇州叛將向李鴻章獻城一事，認為‘即忠王亦幾幾不免’。這實際上是洪仁[王+干]對李秀成變節(jié)行為的一種含蓄的譴責”。

近期人物研究的另一特點是研究對象開始向次要人物乃至一般民眾延伸。例如，陳寶輝、尹福庭、莊建平著《太平天國諸王傳》，共記述了33位王一級人物的生平，是迄今評述太平天國人物最多的一本專著。又如，在《太平天國史》這部巨著中，羅爾綱共給172人立了傳，其中包括柴大妹、蔣老水手等普通人物。

以往人物研究中一些以訛傳訛的問題也得到了澄清，有關洪宣嬌的考證便是典型的一例。世傳洪宣嬌是洪秀全的胞妹，有論者據(jù)此認為洪宣嬌嫁給蕭朝貴是一種政治聯(lián)姻，是洪秀全牽制楊秀清的一種手段。鐘文典根據(jù)民間口碑并結合文獻記載進行考訂，最早否定了此說，斷言洪宣嬌并非洪秀全的胞妹，也不是太平軍女軍的大首領，實為廣西桂平紫荊山區(qū)的農(nóng)家女子楊宣嬌。其后，羅爾綱根據(jù)新近公布的《天兄圣旨》對之再做考證，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目前的人物研究雖已相當深入，但幾乎每一位重要人物的生平行跡至今仍有不甚明了之處。研究者們在對人物的具體評價上也頗多分歧，褒貶不一。這些分歧主要集中在一些焦點問題上，諸如洪秀全的思想特征及其后期的功過，楊秀清、韋昌輝與天京內(nèi)訌，石達開的離京出走和大渡河被俘真相，洪仁[王+干]與《資政新篇》，李秀成與其被俘后的“自述”，等等。上述問題仍有待日后進一步探討。

人物研究的視野仍然有待拓寬。例如，《天父詩》中的絕大部分是洪秀全特為后妃們撰寫的宗教倫理詩，其內(nèi)容大多涉及宮廷中的人和事。50年代，吳良祚曾利用《天父詩》，從天王后妃的稱號和內(nèi)廷女職、天王的家教和私生活、嚴峻的家法三個方面，對洪秀全的宮廷生活作了別開生面的研究?？上?，此后未再有人進行過類似的研究。

人物之間相互關系的研究也有待加強。以楊秀清與蕭朝貴的關系為例，二人各自擁有代天父、天兄下凡傳言的權力，是太平天國早期舉足輕重的人物。據(jù)《天兄圣旨》、《天情道理書》中的記載分析，天兄下凡的風頭一開始明顯壓過天父下凡，在庚戌年四月醞釀起義的緊要時刻，楊秀清甚至“口啞耳聾”，一度脫離了權力中心，以至于有人“不知尊敬東王，反為褻瀆東王”；但在同年十月初一金田團營之際，楊忽又“復開金口，耳聰目明，心靈性敏，掌理天國軍務”。從此，天兄下凡的影響和作用便急劇下跌，其下凡的頻率也驟然減少，次年則僅下凡過一次，形同虛設。后來，蕭朝貴奉命率偏師攻打長沙，不幸陣亡，天父、天兄下凡形式并存的局面遂告終結。當初天父、天兄下凡形式并行時，楊、蕭之間的關系究竟如何協(xié)調(diào)，尤其是在兩人意見不一的情況下？二人之間除了聯(lián)合之外，是否有過權力摩擦？蕭的陣亡是否與此有關？這是一個耐人尋味但迄未有人仔細探究過的問題。

4.政治研究

針對太平天國政體是“君主專制”的傳統(tǒng)觀點，羅爾綱提出了自己的獨到見解。他援引《天朝田畝制度》、《王長次兄親目親耳共證福音書》等史料加以論證，認為太平天國政體是“軍師負責制”，“以主為國家元首，臨朝而不理政，以軍師為政府首腦，執(zhí)掌實權，既包含有農(nóng)民民主的內(nèi)容，又沿襲了封建主義的舊體制。它把君主制和農(nóng)民民主主義獨特地結合在一起，它不同于我國自秦迄清所行的君主專制，也不同于西方的內(nèi)閣制，而是具有它的獨特的性質(zhì)”；并追溯了其歷史淵源，認為該政體是受《三國志通俗演義》、《水滸傳》和近世天地會組織的啟發(fā)；另分析了該政體正反兩方面的影響，認為“在太平天國前期行使這種政體，發(fā)揚了農(nóng)民民主，取得了革命飛躍發(fā)展，國勢興隆昌盛”，“到天京事變后，軍師負責制遭破壞，洪秀全厲行君主專制，造成了人心離散的嚴重后果，卒至覆亡”。梁義群的觀點與此稍異，他認為軍師制早在拜上帝會領導核心形成的過程中就已初步確立，最早提出設置軍師的正是天王洪秀全；隨著軍師楊秀清的權力極度膨脹，天王與軍師共治的君主制的特殊政體遭到破壞，導致太平天國農(nóng)民政權迅速向君主專制政體下滑，而君主專制體制與太平天國最初所提出的革命宗旨背道而馳，遂使太平天國革命最終未能擺脫失敗的命運。

王慶成則根據(jù)《天父圣旨》、《天兄圣旨》中的記載，訂正了《太平天國起義記》中的訛誤之處，并對若干曲折隱晦的史實進行了探討。例如，傳統(tǒng)的說法是，馮云山被捕后，洪秀全赴廣州營救，拜上帝會因群龍無首而陷入混亂，楊秀清、蕭朝貴先后托稱天父天兄下凡，起了團結會眾、穩(wěn)定人心的作用；洪、馮返回廣西后，才認可了楊、蕭代天父天兄傳言的地位。王慶成指出，天兄首次下凡時，洪秀全仍在紫荊山，并當即承認了他，“‘拜上帝會’在馮云山被捕事件后，曾出現(xiàn)糾紛和分裂，它主要不是由于外部打擊而是由于內(nèi)部紊亂所引起的。當時，在‘拜上帝會’內(nèi)搞神靈附體傳言的，不只是楊秀清、蕭朝貴，而是還有別人，各各發(fā)號施令。楊秀清、蕭朝貴互相聯(lián)合，戰(zhàn)勝了其它神靈，也就是戰(zhàn)勝了‘拜上帝會’內(nèi)的其他人或其他派別”；認為“天父天兄附體傳言的確立，減低了馮云山的重要性，在一定意義上也削弱了洪秀全的發(fā)言權”，但“這對于原來是一個宗教團體的‘拜上帝會’逐漸政治化到最后發(fā)動起義，卻起了積極的作用”。

鐘文典著《太平天國開國史》，是迄今研究太平天國開國史最為翔實和全面的一部著作。該書首先分析了太平天國起義的背景，接著依次考察了洪秀全等人從秘密醞釀、金田團營、正式揭?guī)谩⒂腊步ㄕ敝吝M軍長江、定鼎金陵的全過程。其中，“封王建政在永安”一章系作者在舊著《太平軍在永安》的基礎上修訂而成，詳細探討了太平軍攻克永安的經(jīng)過，以及駐留該城195天期間安撫民眾、設防與攻守、肅奸防諜、封王建政的具體措施，寫得很有深度。作者指出，太平天國在永安封王建政，休整軍伍，為把革命推向全國奠定了基礎；通過在永安的上述舉措，太平天國的政權結構與領導統(tǒng)屬關系基本定型，各項制度基本確立，這在中國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上絕無僅有，說明太平天國的確是舊式農(nóng)民戰(zhàn)爭的最高峰。

太平天國時期各地各民族反清起義的研究同樣也有長足進展，其中以捻軍研究最為深入。江地是研究捻軍的權威學者，所撰《捻軍史論叢》縱向探討了捻軍起義從發(fā)生、發(fā)展到失敗的全過程，《捻軍史研究與調(diào)查》則橫向論述了其性質(zhì)、分期、史跡調(diào)查、資料搜集等問題，《捻軍人物傳》專論人物。張珊《捻軍史研究》、徐松榮《捻軍史稿》也是兩部有分量的論著。方詩銘則歸納出上海小刀會起義的兩大歷史特點：一是有廣泛的社會基礎，投身起義者除農(nóng)民外，還有大量的手工業(yè)工人、航運水手、其他城市勞動人民以及工商業(yè)主；二是以城市武裝斗爭為主，起義軍在上?？h城堅持戰(zhàn)斗了17個月。駱寶善考察了廣東天地會起義期間中外敵對勢力相互勾結的情形，認為英、法、美等國的武裝力量協(xié)同清廣東當局，破壞了天地會起義軍攻取廣州的戰(zhàn)略部署，從而扼殺了這場起義在廣東的勝利進展，“第一次公開扮演了同清朝統(tǒng)治當局聯(lián)合絞殺中國人民革命運動的可恥角色”。羅爾綱則對云南回民起義領袖杜文秀重新進行了評價，認為所謂“大理回教國”系出自外國侵略者的捏造，所謂“大理使臣”乃劉道衡的騙局，劉在倫敦向英國送交一份杜文秀向英王稱臣的表文，“完全與杜文秀無關”。在新近出版的《稀見清世史料并考釋》一書中，王慶成據(jù)原件照片輯錄了劉道衡在倫敦呈遞的“杜文秀表”等四件文書，并加以考釋，對此提出了異議，認為“杜文秀表”不可能出于劉道衡私造，劉出使英國的活動不能看做是劉個人的行為。

對于真切了解這段跌宕起伏的歷史和太平天國興亡的外在原因而言，研究太平天國對立面是一個很有意義的課題。但在早期研究中，相關論著為數(shù)甚少，且大多流于口誅筆伐式的揭露或聲討。從80年代初開始，該課題逐漸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并陸續(xù)有一批重要研究成果問世。

賈熟村著《太平天國時期的地主階級》，是一部系統(tǒng)研究太平天國對立面的力作。作者將地主階級分成中央政權和地方勢力兩大類加以探討，逐一考察了其各種代表人物和重要成員的表現(xiàn)，共涉及千余人之多，然后據(jù)此加以歸納總結，對搖搖欲墜的清政府最終搖而不墜的原因做了深入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