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壺齋輿地叢鈔中《三洲游記》的考證

小方壺齋輿地叢鈔中《三洲游記》的考證

非洲-桑尼斯坦利praft本文以《方湖寨公共空間》中的《三個國家》為文本研究對象，證明了作者是一個轉(zhuǎn)變的過程。這反映出19世紀60年代以后參與報刊筆務(wù)的中國文人一面對于西學(xué)懷有興趣,一面卻又保持著傳統(tǒng)文學(xué)的寫作愛好,使得此時期的報刊文章呈現(xiàn)出文學(xué)性與新聞性的兩個維度,并且不僅是欄目間的混雜交替,甚至在同一部作品里面也會有虛虛實實的糾纏不清。晚清中國人多有出游海外者,屢著行記傳世,清季王錫祺所輯錄《小方壺齋輿地叢鈔》中就保存了很多這樣的文獻。然而不錄出處,且自他書輯出者較多,另外析為子目,甚或追求簡潔而作刪削1。時過境遷,欲索其文獻來源頗為不易?！秴测n》初編第十二帙有一部《三洲游記》,作者佚名。艾周昌先生編注的《中非關(guān)系史文選(1500—1918)》,則斷其作者為丁廉,言其人“以丹麥駐非洲亞德拉領(lǐng)事文案的身份,于1877年隨游東非內(nèi)陸”2。并認為該行記對英德占領(lǐng)前的坦桑尼亞、烏干達等國作了生動真實的描寫,提供了政治、經(jīng)濟、文化、風俗習慣方面的第一手資料3。然而《三洲游記》中幾處疑點,聯(lián)系起來頗耐人尋思:其一,旅行時間的確認,《三洲游記》采用晚清海外行記常用的日記體,作者等離開中國的時間在光緒二年二月,四月初抵達散西巴爾(即桑給巴爾),以后排日記述行程道里,先后次序連接緊密,如何轉(zhuǎn)年即作光緒四年正月4。其二,行程路線的確認,《三洲游記》記述沿途地名與地貌特征、人物風俗非常詳盡,并合于后世之了解,但是與當時西人探索東非腹地之路線相同,莫非這的確是進入非洲內(nèi)陸的唯一路線。其三,人物的確認,日記中交代,主人公是通過友人巴仲和結(jié)識丹國領(lǐng)事麥西登,并接受邀請同游非洲的,既然有西人參與主持此項地理探險活動,何以專家們都找不到相關(guān)的資料佐證。其四,這篇行記有幾處情節(jié)過于離奇,如海上船只失事,沉在暗礁上,主人公與友人竟然可以坐在煙囪上捱過一夜而獲救,更甚者如在非洲腹地迦古羅山上遇見盜匪,其過程渾似“智取生辰綱”。——有此上種種不可理解之處,故須對于此篇行記的真?zhèn)巫饕豢甲C。小方壺齋所抄錄的《三洲游記》5必有所本?！独m(xù)修四庫全書提要》史部地理類有云:《斐洲游記》四卷,上海中西書室本,莢人施登萊Stanley撰,虛白齋主口譯,鄒翰飛筆述?！菚?jié)譯《尋見李文司敦記》之文,惟杜撰人物事實,改施登萊為麥領(lǐng)事,假定游記出華人手筆。原書面目全失,自有譯本以來竄改原書之甚,莫有逾于是本者。1870年代,西人津津樂道于一項非洲腹地探險活動,即亨利·斯坦利(HenryMortonStanley,1841—1904)前往中非尋找失蹤的大衛(wèi)·列文斯敦(DavidLivingstone,1813—1873)的傳奇故事。蘇格蘭人列文斯敦長期在非洲中部南部布道行醫(yī),他在1871年失蹤后,美國《先驅(qū)報》(Herald)記者斯坦利率領(lǐng)一支隊伍前往該地進行找尋,于當年年底在烏季季(Ujiji,《三洲游記》中,主人公的好友巴元爵即病故于此地)的湖畔找到奄奄待斃的列文斯敦。此一“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遂成就了斯坦利的功業(yè)名聲。西方報刊雜志紛紛刊登載譽歸來的斯坦利行狀、照片和事跡,各個地理學(xué)會和大學(xué)也延請他去演講。當然這些現(xiàn)象也被當時在歐洲游歷的中國使臣看在眼里。郭嵩燾光緒三年九月二十一日的日記中說:倫敦《特力格訥》新報局與美國紐約之《赫拉爾得》新報局遣人探阿非利加中土,起自阿非利加之東曰桑希巴爾,經(jīng)西出鋼戈江,計程約萬馀里,周歷至三年之久。英人屢次游探不能入,至是始一覽其全?！秸呶迦?募土人二百為衛(wèi),挾槍戟以行,遇土番即與搏戰(zhàn)?；虿坏檬?餓數(shù)日,馳報海口領(lǐng)事官乃得食。……聞近始渡海至紐約。在阿非利加病斃者一人。大約十馀日內(nèi),必詳其所閱歷入之新報,亦一創(chuàng)聞也。6至十一月十一日,復(fù)從前駐華英使阿里克那里知道探險者名為“斯丹雷”,且得睹其照像和所循歷的河源圖7。光緒四年正月初七日,郭嵩燾又記述了副使李鳳苞赴慎藏斯地理會聽斯坦利演講的詳細內(nèi)容8,并議論說:“英人好奇務(wù)實,不避艱苦,亦其風俗人心獎藉以成之也”。王韜比郭嵩燾更早些時候聞知列文斯敦與斯坦利的事跡,他在《甕牖馀談》有《李文通探地記》、《續(xù)記李文通事》二文,云列文斯敦“同治辛未,在南土之渥吉集,得遇美國人斯坦利,把臂歡然,恨相見晚”9。《續(xù)修四庫全書提要》所提及的《斐洲游記》一書,在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和國家圖書館皆有庋藏,均為光緒庚子(1900年)上海中西書室鉛印本,扉頁標明“光緒庚子孟秋訂”。頁首有“英人施登萊像”,為木刻版畫。這顯然晚于小方壺齋本,然卷首有“徐匯虛白齋主”之序,云:《斐洲游記》,施登萊作也。……萊嘗閱其記,見怪怪奇奇,良堪悅目,因逐漸口譯,鄒君翰飛,筆錄而潤色之,列入《益聞錄》,閱一年始竟。編中有麥領(lǐng)事巴仲和等,俱假借之詞,蓋恐直陳無飾,讀者易于生厭,故為此演說之文,以新眼界。若夫所述事跡,則言言從實,未失廬山真面,世之作臥游計者,此亦一助也夫。鄒翰飛,即鄒弢(1850—1931)10,字翰飛,號瘦鶴詞人、酒丐。無錫人。25歲中秀才。光緒六年(1880),旅居上海,先后任《申報》、《益聞錄》、《瀛寰瑣記》等報館編輯。《益聞錄》為一上海教會刊物,多刊載中外時事要聞,也發(fā)表一點詩詞。鄒弢1881年參與編務(wù)11,這時《益聞錄》為半周刊。今查上海圖書館所藏《益聞錄》一刊,確知自1883年起是刊開始連載《三洲游記》。1883年8月初,《益聞錄》第278號刊載《三洲游記小引》,云:本館近得西文《三洲筆記》一書,蕓窗撥冗,披閱一周。覺書中所載人物風土之奇,莫名一狀,因不揣固陋,譯著是編,名曰《三洲游記》,三洲者,亞非利加、亞美利加、及歐羅巴洲也。其中除人名時日舉皆借托外,馀俱實事求是,不尚子虛。雖敘事屬辭未盡愜當,而茶馀酒畔,覽一過亦堪長聰明、資學(xué)問。既言是“本館”的“著譯”,已能證明鄒弢參與其事為可信。此后在第279號開始連載正文,首期以《三洲游記》為題,嗣后俱標《續(xù)錄三洲游記》,至1888年第736號方畢。通過對照《益聞錄》、《斐洲游記》和小方壺齋本,其異同大致在于:1.《益聞錄》本中出現(xiàn)的詩詞書信,都不見于小方壺齋本,而《斐洲游記》則有之,文字偶有不同;2.小方壺齋本行文更簡潔,《益聞錄》文字與《斐洲游記》幾近完全相同,《斐洲游記》處處講求修辭潤飾,實多陳辭濫調(diào),如小方壺齋本記述麥西登在斐洲染疾病,僅以“銷瘦剩骨”四字形容,而他本則作:“尪瘠殊恒,銷瘦剩骨,真比來一病輕于燕,扶上雕鞍馬不知也”;3.《益聞錄》本、《斐洲游記》有一兩處日記排日錯誤,而小方壺齋本則無,如光緒二年四月十二日,《益》、《斐》皆作“晚間風息,乘月而行,十三日,午后”云云,遂與下文十三日日記重。小方壺齋本則作“午后風息”,接敘他事。由此我們可以推論出三種版本的關(guān)系:即《益聞錄》所刊載者為最早(1883—1888),王錫祺由此鈔錄并作修改,收入他的《小方壺齋輿地叢鈔》初編第十二帙,列在最后一篇12(1891),《斐洲游記》最晚出(1900),一方面恢復(fù)它的真實身份,通過“虛白齋主”的序言講明是改譯自斯坦利的旅行記,另一方面又完全保持《益聞錄》連載時候的面目,只是對個別錯字作了修訂。因為最早是在雜志上連載,所以輾轉(zhuǎn)下來造成兩個誤會:第一,《益聞錄》發(fā)表文章往往不署作者(詩詞除外),因此王錫祺也就說作者“闕名”,后來艾周昌編選《中非關(guān)系史文選》,參考了另外一種“上海書局石印本”,據(jù)此斷言作者為丁廉,筆者未見此本,但估計是保留了書信,因為第二次刊載正文的《益聞錄》第280號,在文末落款處署名“番禺丁雪田記”,而第313號(1883年12月5日)載有一封主人公寫給家鄉(xiāng)朋友的信,落款具名“丁廉”(《斐洲游記》本與之相同,而在小方壺齋本中則不見)。艾周昌所言“上海書局石印本”,想必是把主人公混淆為作者了。第二,因為是連載,斷續(xù)維持了五年之久,向壁虛構(gòu)起來難免有時間錯誤,王錫祺鈔錄時,改正了日期的矛盾,但是沒注意年份變更的錯誤,即前文所說由光緒二年直接跨入四年,《斐洲游記》也沒改正,可是下文丁廉為巴仲和所撰碑文卻作“歿于光緒三年”云云,小方壺齋本刪掉了碑文,若只留心非洲旅行部分的日記,自然會把光緒四年作為時間坐標點,而忽略與前文的矛盾?！鹅持抻斡洝烦霭娌痪?顧燮光為徐維則補輯《東西學(xué)書錄》時,曾著錄此書,即云“坊間刪改其書,名《三洲游記》,殊嫌割裂”13,可以說判斷大體無誤,但是未明其中的曲折。斯坦利曾經(jīng)把如何發(fā)現(xiàn)列文斯敦的探險過程寫成一書,名為HowIFoundLivingstone14,一共16章,附有多幅地圖。將地圖所標示的路線、地名與《三洲游記》對照,可以發(fā)現(xiàn)其行程大致相同,如黃米河(WamiRiver)、迦古羅山(NguruPeak)、烏康達(Ugunda)、高高(Ugogo,艾周昌云Gogo)、烏蘇古瑪(Usukuma)、基高馬(Kigoma)、基武盎(Kiwyeh)、打伽尼(Tongom)等等,起始地點都是從桑給巴爾(Zanzibar)至罷迦毛(Bagamoyo)向西行進,并到達烏季季(UJiji)地方,不久后折回桑給巴爾。還有書中人名也有相似者,斯坦利所雇傭的翻譯名叫Selim,而《三洲游記》中所請的“通事”名曰色勒。然而若要仔細核對內(nèi)容情節(jié),則有很多地方不能統(tǒng)一,因為中文游記所敘過于泛泛,難以同斯坦利充斥了700多頁的非洲部落語言音譯和專業(yè)地理知識的作品聯(lián)系在一起?？紤]到晚清翻譯者實際水平的不足,我們還是有理由相信《三洲游記》的“作者”是通過多種間接資料組合嫁接,把西人的旅行文章移植在華人身上。否則,在斯坦利這一享譽世界的地理探險活動之后不久,即重復(fù)其人的道路,沒理由一點風聞都不見記述的。鄒弢在這一改譯與作偽中作用顯然比口譯者15重要得多,其人頗熱衷于西學(xué),尤其是地理風俗等知識?！缎》綁佚S輿地叢鈔》再補編收入鄒弢的四篇文章16,即可證明他的趣好與視野。鄒弢后來寫了一部長篇小說《海上塵天影》17,書前有他的老師王韜1896年作的序,贊揚這部小說不僅手法高超、情節(jié)動人,而且“于時務(wù)一門議論確切”,各種西學(xué)知識同詩詞歌賦、詼諧雜技齊備,“直是入世通才”,又向讀者“泄漏天機”,說鄒弢近來編譯了一些“有用之書”,如《萬國近政考略》等。這部小說是帶有自傳色彩的風月小說,然而書中內(nèi)容卻很豐富,作者借主人公韓秋鶴之口談?wù)摿藦椀缹W(xué)、采礦、天文、氣球、軍事、地理、宗教等話題,使他到泰西各國游歷一番,其中還詳細地記述過西洋戲劇和馬戲雜耍的演出。早在晚明時候,李漁《十二樓》之《夏宜樓》即令小說人物使用望遠鏡,此后多有將西洋奇器帶入中國小說者。然而把各種西學(xué)知識都融入小說對話的話題里面,且?guī)в袉⒚烧叩墓P調(diào),鄒弢的這部小說算是開風氣之先者,因此韓南先生把它列入晚清時候小說創(chuàng)新的第一次浪潮中18。引游記入小說,通過旅行者眼光見證種種新奇事物,是晚清小說的一個重要文學(xué)現(xiàn)象19。如《五使瀛寰略》、《孽海花》、《捉拿康梁二逆演義》、《宦海潮》等小說的創(chuàng)作,更是或多或少地摻入了當時游歷泰西人物的真實事跡。而我們通過對于《三洲游記》真實身份的考察,可以看到此時尚有引小說入游記的特殊現(xiàn)象。不僅無中生有地創(chuàng)造了一出晚清中國人參與其間的非洲冒險,而且前前后后衍生出許多枝節(jié),比如開篇所提及的模擬“智取生辰綱”一段,主人公所在的探險隊伍進入迦古羅山中,天氣炎熱,眾人揮汗如雨,喘不能行,遂覓一處松林納涼,見到那里原本已有四五行客休憩:見余等人眾入林,彼等遽持杖奔逃。大呼:“我行客五人,為小負販,行走此途,并無可獻”。余等始甚驚皇,及聞此言,色勒、克爾等不禁撫掌大笑,因婉告之,并為麥君述其故。蓋彼等以余眾為綠林盜也。麥領(lǐng)事勸令相安,彼等始返。余等亦弛擔林中,袒裼裸裎,隨意坐憩。時赤日行天,炎威如火,口中渴吻,覓水無從。忽聞山下有歌唱聲,余等凝望良久,須臾見一黑面人肩負二巨木桶,作歌而來。高下抑揚,居然可聽。但聞聲音之婉轉(zhuǎn),不知所唱何歌。其人甫抵林口,見前歇五人俱與語言,俄見其人負擔入林,揭去桶蓋,出瓦缶一具,授與眾人。眾人向桶內(nèi)舀之,就口便飲。麥領(lǐng)事令通事特往之。還報黑面之人系販賣涼水者,故林中之客向購解渴耳。時眾人正思飲不得,聞而大喜,亟慫通事招黑面者至,將桶中水盡購之。人數(shù)眾多,如渴馬奔槽,僅各飲一杯,而涼水盡矣。渴消熱退,遍體清涼。詎該黨半系匪人,見余等百馀人,不敢行劫,乃別設(shè)詭謀,令一人乘炎熱之際,肩負涼水來山叫賣,其五人先飲,使余等不疑。此余等亦欲購飲,然后暗投腹痛之藥。余等飲后,不盈片刻,腹中皆絞痛異常,倒地亂滾,不能起立。林中五人并賣水者一人共六人,一笑來前,將余等行李銀兩食物衣服肆行搶劫。幸好這時趕來桑給巴爾的救兵,殺死匪徒,并用解毒藥酒治救眾人,才算化險為夷。將此段故事放入非洲腹地行記,今天看來頗有些不倫不類,但在當時,這樣以中國古典小說手法虛構(gòu)一段讀者耳熟能詳?shù)男〔迩?應(yīng)當能達到調(diào)節(jié)整個文本可讀性的作用,這也就是虛白齋主《斐洲游記》序言中所說“恐直陳無飾,讀者易于生厭,故為此演說之文,以新眼界”的道理吧。作者設(shè)置印度洋上的船只失事一節(jié),其意義就不止于吸引讀者了,更有推動前后情節(jié)急劇發(fā)展的功能。因為船只失事,主人公們被救到另一艘去往桑給巴爾的船上,所以才能從“領(lǐng)事赴任”轉(zhuǎn)為內(nèi)地繞行游歷,于是與斯坦利的行程紀略銜接起來。杜撰人物、虛設(shè)故事之外,《三洲游記》于晚清國人海外游歷之心態(tài)的揣摩頗下工夫,設(shè)想這段異域探地行程,歷時二年,奔波數(shù)萬里,且多次身陷絕境,而書中居然穿插家信十余封,詩詞數(shù)十首,可謂是忙中偷閑了。然而細審其意,大略在于二者:一是傳達思鄉(xiāng)之情緒,二是宣揚四海一家之襟懷。比如,主人公作家書,會先敘天涯漂泊之辛苦,繼言對于家中妻兒戚友的想念,又會以海外得識知己為寬解之辭。而隨處可見的詩詞歌賦,或為佳節(jié)懷人而作,或是燕游唱和,大唱“東西好友結(jié)同心”的贊歌。更難得的是,初游海外的中國人多不適應(yīng)西餐的口味,鮮有如丁廉在新加坡歡呼“西人之口福大矣哉”者。假如考慮到洋務(wù)運動以后上海的思想文化氣氛,出現(xiàn)這種理想化的筆調(diào)也就不足為奇了。而在非洲居然收到了家中寄來的《上海日報》,上面刊登有傳聞主人公們均已被土人所食的消息,并附朋友們的挽詩,這與數(shù)月后巴仲和客死烏季季的情節(jié)以及丁廉的悼亡詩作遙相呼應(yīng),虛虛實實,又暗中隱約指向了列文斯敦的本事。這代表了筆述者對于真實與虛構(gòu)間的一種微妙難以具述的態(tài)度。19世紀后期,西人亦有撰述非洲探險小說者,后來在20世紀初期被譯介到中國,為國人所熟知的,當屬凡爾納的《氣球上的五星期》20與林紓譯的哈葛德《斐洲煙水愁城錄》、《霧中人》等小說。《氣球上的五星期》(寫于1863年)主人公們也是從桑給巴爾開始行程的,時間是1862年,那時列文斯頓還在非洲腹地行醫(yī)傳教,西方世界對于詳實的行走路線以及地理知識了解得遠遠不夠。凡爾納在小說中表達了他具有時代局限性的種族主義觀念,用頗帶有嘲諷和厭惡的口氣描寫非洲土著。而主人公們乘坐氣球從天而降,往往引起部族的驚慌,或者膜拜或者攻擊,1904年出現(xiàn)的科幻小說作品《月球殖民地小說》便不禁要模仿這一情節(jié)。而哈葛德小說更是直接描寫白人與非洲土著的斗爭,使得林紓在譯敘中不免要向讀者解釋說明:小說“于白人蠶食斐洲,累累見之譯筆,非好野蠻語也”,目的在于,“欲吾中國嚴防行劫及滅種者之盜也”21。相比之下,中國文人改造的《三洲游記》,則多次描寫土著部落的質(zhì)樸民風,就連斯坦利原書里面那種嘲謔口氣都看不到了,雖然可能與真實情形不合,但這或許代表著彼時中國人對于未開化文明世界的一種想象?鄒弢早年還寫過短篇文言小說,結(jié)為《澆愁集》,被譽為仿《聊齋》作品的佼佼者22。而在《斐洲游記》行近結(jié)尾處,丁廉和外國人閑坐一起,竟有“余述長髯一事”(小方壺齋本無此節(jié)),全文長約1300字,敘述山東商河縣布商周守鶴與同邑朱隄花為總角交,周得子玉兒,朱得女珠春,通為親家。后周家夫婦雙亡,周卒前以萬二千白金托朱保存。朱貪其財,食言不予玉兒夫婦,且賄賂當?shù)?幾成冤獄。幸玉兒夫婦逃出,至兗州,為盜賊追,有長髯釣叟救之。告之云可報其冤情于直隸靜?？h宰吳公,后果得昭雪。儼然一篇文言短制,可視作是《澆愁集》的遺珠之作了。而《海上塵天影》里,游歷之人言行間記述西學(xué)知識的習慣,在《三洲游記》中早已形成。如光緒二年二十一日這天的記載,就是一篇關(guān)于蒸汽輪船的小史,鄒弢的筆記《三借廬筆譚》23卷一末篇有“輪船考”24,即與此節(jié)日記基本相同。上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