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鐘》銘辭考釋

《競鐘》銘辭考釋

(一)荊荊時期,秦縣公16年四、二十七日間1973年5月，湖北省枝江縣發(fā)現(xiàn)了一首名為“競鐘”的青銅球。1973年6月，該照片被保存在荊州博物館。據(jù)銘辭和花紋的柘片,筆者初步推斷它應鑄于秦桓公26年(公元前578年)的四、五月間。本年二月上旬,又親赴江陵觀察了實物,對上述論點加以再次的檢驗。下面,擬就銘辭內(nèi)容的考釋論證這一看法,附帶就有關(guān)的鐘類形制方面作一簡要的比較。所論當否,敬請廣大讀者指正。(二)兩齋本字的省寫本器銘辭十二字:開頭四字一行在鉦間,其余八字分三行列于鼓左:兩“秦”字均作形。甲骨、金文、籀文等都作形,小篆則作形,成為今天通行的“秦”字結(jié)構(gòu)的主要依據(jù)。秦字初義,本象雙手持杵舂打禾秸脫粒之形;后假作禾類中某一種莊稼的名稱。因此,下面作一、二“禾”形都不影響文字的結(jié)構(gòu)。但鐘銘兩“秦”字都省去兩隻手,僅剩下兩點以象征手形,簡化得相當厲害。銘中還有一個簡化較大的“庸”字,也是省去了兩隻手的。這一點,留在后解。卑,與俾通①1。俾有使的意思:《爾雅·釋詁》“俾,使也?！薄稌ご笥碇儭贰皠裰跃鸥?俾勿壞”;《偽孔傳》解說為“使政勿壞”。《詩·魯頌·宮》“俾民稼穡”,鄭玄《箋》解作“使民知稼穡之道”;《詩》以下還有句:“俾侯于魯”,“俾侯于東”,“俾爾熾而昌”……所有這些“俾”都作“使”字講。因此,“秦王卑命”,即“秦王使命”之意。到此,這個句子還沒完,應與“競庸”連讀,它的語法結(jié)構(gòu)是一個兼語式句:“競”既是謂語“卑命”的賓語,又是“庸”的主語。圖解之如下:競,在此是一個人的名字,即本器的所有者,按一般銅器銘辭慣例,應定名為《競鐘》。庸,又見于《庸夜君鼎》:“庸夜君成之載鼎。”②2(圖四)容庚《金文編》列入附錄作為不認得的字③3,吳大澂《說文古籀補》也收入附錄,但在字下又注作:“疑古墉字”④4。據(jù)筆者的考察,兩庸”字都是墉字的省寫,不過這字的辨識過程比較復雜,筆者別有考,為省篇幅,于此不擬詳論,僅把要點撮述如下:1.“墉”,小篆作,甲骨文作,象雙手合抱“用”形工具在作掘“土”的勞動,小篆把“土”旁搬到左側(cè),便不好索解了。金文作,是這字結(jié)構(gòu)最完整的一個形體,其左下之“”,即“”(土)形的訛變。2.胡厚宣先生認為“用”是一種鋤田的工具⑥5,說得不錯,但需要補充?！盼摹坝谩薄梆币蛔?甲骨文、金文“用”“甬”二字有書寫成一把長柄的鏟形工具,如⑦6、⑧7,這三個“用”字都寫成了“甬”形,可見二者最初實際上一個字。甲骨文“用”字還有寫作⑨8形的,象一把在柄端裝有“橫把”的鏟形掘土工具,如圖五;形則象工具的柄端為圓環(huán),以便手握,如圖(三);形則象現(xiàn)代軍用鏟中之一種,柄端把手作空心三角形,如圖(四);形則象此工具的“甬”上鑄有“鼻”環(huán),以便懸系,圖(五)?！兑咕Α?本器,其“用”上二橫,即圖(二)工具柄端“橫把”的省變。以下將“墉”字形體省變概況,公式化之如圖:3.用、甬本是一種工具的名稱,后假作他字,故另造一字,即“”?！墩f文》“枱,屬;從金、蟲省聲,讀若‘同’?！碧?即耜之或體,說它“耜屬”,即不啻說“抬”是農(nóng)具?！稄V韻》冬韻說“”是一種大鋤,其為農(nóng)具,尤為明顯。用、甬、墉,中古音在鐘韻、喻母四等;喻四古屬定母⑩9,古音當在東部,即《說文》之“讀若‘同’”?？傊?“用”(甬)是這一字的原始象形字,“”則是其后起形聲字。4.“墉”既是一種以“用”(甬)這一工具進行掘土的勞動,勞動的結(jié)果,即土壤經(jīng)穿地翻松后,必然高出隆起于地面;而“墉”是從“用”(甬)得聲的,故由(用)所構(gòu)成一系列文字都有“高起”的含義:意氣高起叫“勇”,水由低處往上漲叫“涌”,由下往上跳躍叫“踴”,心情高興叫“悀”……《說文》釋“墉”為“城垣”,就是由“高起”之義引伸而來——城垣即城墻,城墻是由土、石高壘而成的,而城墻伸延、合圍即成城堡,于是“墉”就輾轉(zhuǎn)引伸成為“”的異構(gòu)重文。甲骨文、金文中,字酷肖“城堡”之形:1312,城堡的象形字;墉,即的同義詞轉(zhuǎn)化而來的異體重文;城,則是的后起形聲字。三者義同通用。在語法上為名詞,由于殷周奴隸王朝及其他大小奴隸主諸侯到處修城筑堡以鎮(zhèn)壓奴隸的反抗,為了適應這一客觀現(xiàn)實發(fā)展的需要,便由名詞活用而為動詞,并取得“筑城”的含義:“甲申卜,我于西?七月。(右行)”1413這條卜辭是在七月甲申這天卜向的:一個名叫“我”的國家會在它自己的西邊筑城建邑嗎?《詩》中用“城”作動詞的例,如:“城彼東方”1514;“城彼朔方”1615;“土國城漕”1716;《左傳》中記“城郎”“城楚丘”……等例,是不計其數(shù)的。墉用作“筑城”的例,見《攎鼎》:“召公墉匽,休于小臣攎貝五十朋;——《攎鼎》《商遺》85版召公,即西周封于燕國的第一個國君;匽,即燕的同音假借字,青銅器中凡春秋以前燕國之器均作“匽”,戰(zhàn)國后作“郾”?！罢俟珔]”,即“召公墉燕”,亦即“召公城燕”這反映了兩周初期召公被封于燕地修筑城堡以作國都這一史實。由上的考辨,可知“競重”即“競墉”,亦即“競筑城”之意?！扒赝醣懊傑?即秦王命競[去某地]筑城。之,原作業(yè),即甲骨文字之分化(甲骨文字分化為后世的止、之等字),象一隻腳放在地上,足趾指向正前方,表示將前往之處,通假為“到”?！巴踔ā?就是“王到定”那個地方去。定,地名。古地名叫“定”者頗多:河北省有“定”縣1817;河南有“定陵”1918;安徽淮河附近的“定”則是晚征“人方”所經(jīng)的一個地方2019。本器之“定”,當在秦地,即今陜西省境內(nèi):《漢書·地理志》上郡有“定陽”,師古引應劭說“在定水之陽”。《水經(jīng)·河水注》“河水又南合黑水。水出定陽縣西山……又東南流,右合定水——俗謂之白水。水出其縣南定水谷,東經(jīng)定陽故城南。應劭曰:‘在定水之陽’也。定水又東,注黑水,亂流東南入于河?！睉?zhàn)國時,一度屬趙:《國策·齊策五》“昔魏拔邯鄲,西圍定陽?！倍柟食窃诮耜兾魇∫舜h西北;黑水,今名仕望川?！熬惹厝帧敝叭帧?指軍隊。戎字由戈與甲組成,代表兵器。甲骨文戎字作2120,作2221,金文作23,2422。增“大”的結(jié)構(gòu)較完整,代表掌握進攻與防御武器的人,亦即代表“軍隊”?！皬鸟R克思主義關(guān)于國家學說的觀點看來,軍隊是國家政權(quán)的主要成分。誰要奪取國家政權(quán),并想保持它,誰就應有強大的軍隊?！?523奴隸制國家的軍隊,既是奴隸制國家政權(quán)的主要成分之一,于此,對于奴隸主階級所明白表示的話就不難索解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2624。祭祀是宗教形態(tài)的一種主要的表現(xiàn)形式,是奴隸主用以麻痹、統(tǒng)治奴隸的一種精神統(tǒng)治工具,軍隊則是武裝鎮(zhèn)壓奴隸反抗的另一工具。戎字既是軍隊之義,“救秦戎”,就是救秦國的軍隊。關(guān)于“救秦戎”這一歷史事件,筆者從各方面考察的結(jié)果,認為這應指的是秦桓公2624年秦晉兩國之間發(fā)生的一次戰(zhàn)事。綜合《史記·秦本紀》《十二諸侯年表》《晉世家》和《左傳》成公十三年所記,整個戰(zhàn)事的發(fā)展的過程是這樣:公元前580年,晉歷公初立,與秦桓公“浹河而盟”,之后不久,秦背棄盟約,擬聯(lián)合翟攻打晉國。晉知此事,乃聯(lián)合齊、魯、宋、曹、鄭等五國搶先攻秦。公元前578年四月,晉派遣呂相使秦通知兩國正式絕交。五月丁亥,晉與五國聯(lián)軍直趨秦都咸陽,于涇陽麻隧附近決戰(zhàn),結(jié)果秦軍大敗,晉方俘獲秦將成差和女父二人?；腹艿竭@場大挫折后,于第二年(公元前577年)就死去了。據(jù)此,則鐘的鑄作,應在四月呂相絕秦之后,五月麻隧決戰(zhàn)之前。(三)從制作工藝上看,可把本器的“紋”打造成“未除案”考察本器的形制,可使上述判斷得到進一步的驗證。本器在形態(tài)上有幾處突出之點:1.柄端封閉,形成所謂的“衡”部,其上有同心圓和四個“心”形構(gòu)成飾紋;2.近衡處有一左右橫穿的橫梁,以便系繩懸掛,使之成為“正懸”的形式;3.柄下近舞處有略為高出甬面的“斡”,斡上無旋蟲,與橫梁證明本器并非偏懸;4.上“景”部施有旋渦狀花紋。一般所謂的“甬鐘”,特別是西周中期以后,絕大部分屬偏懸式——鐘甬的斡上附有一環(huán)狀的旋蟲,由于前后不對稱,懸掛起來后,整個鐘體與地平面就不是垂直的正交,往往形成30°—40°的傾角。解放后出土垂直正懸之鐘,除本器外,又見于湖南平江出土的一具戰(zhàn)國銅鐘2825。其實,正懸式鐘較偏懸式鐘出現(xiàn)更早,殷代已開始出現(xiàn),《亞疑鉦》架端左右各有一對稱環(huán)耳2926,那就是貫繩穿系的部位,由于左右對稱,懸掛起來就是與地平面垂直的。再如所謂的《貯鉦》,柄中有一洞穿圓孔3027,系繩后也成為垂直的正懸。還有《畢鉦》,柄部近舞處有一隆起的“斡”3128,也是為了保持正懸而設計的一個部位。以上三具正懸式鐘都是西周偏懸式出現(xiàn)以前的。上村嶺虢國墓地出土一具“甬鐘”,斡旋俱無,唯柄端近衡處有一從正到背洞穿圓孔3229,懸系的方式與《貯鉦》相同,部寶鈞以為它是鐃3330,非是。這具虢國號號墓所出正懸式鐘,較之本器要早七、八十年,足為本器懸掛方式產(chǎn)生的直接傳統(tǒng)根源,而平江戰(zhàn)國銅鐘柄端橫梁的出現(xiàn),則是從本器承襲去的。因此,不能由此而將本器的年代推晚至戰(zhàn)國。其次,就花紋與工藝方面,還可通過同時代器物作一些斷代的對比——與本器花紋相近特別是鼓部花紋近接的有兩器:一件是上海博物館所藏《蟠龍紋鐘》,馬承源定它為春秋晚期3431,可信;另一則為河南信陽出土之《篙鐘》第一號3532,郭老定為魯昭公17年(公元前525年)器3633,可靠。前者鐘體內(nèi)壁滿布花紋,是它晚于本器之證;后者在工藝方面也表現(xiàn)出較本器稍后的地方,而它又既有公元前525年可據(jù),則斷代對比的意義就更顯得重要。關(guān)于《篙鐘》在工藝上晚于本器之處,這里只提出兩點:第一,鐘類調(diào)整音調(diào)高低的工藝方式,春秋以后放棄了銼摩鐘枚而在內(nèi)壁開鑿槽孔的辦法,開始是在銷成后,臨近測音時才在內(nèi)壁任意剔鑿槽孔,故其剔槽的數(shù)量多少、部位高低都無定;后來便在制作陶范時就確定了剔槽的數(shù)量與部位,故剔槽的四周有“井”形的界線或高起的突棱。本器內(nèi)壁、舞內(nèi)共有剔槽六處,如槽長、寬、深淺不一,顯屬前期;《篙鐘》“槽旁有高起的界限,略作井形?！?734是它晚于本器之證。第二,青銅器花紋采用板印技術(shù),出現(xiàn)在春秋中期。本器除舞上四塊蟠龍紋為板印外,其余均非印制,而且舞上的印紋不經(jīng)仔細觀察則不易發(fā)現(xiàn)?！陡葭姟肺桧敾y的板印界限是一望而見的3835。這也是本器早于《篙鐘》的可靠依據(jù)之一。關(guān)于本器銘辭完整與否問題,這里還擬談談——本器全文十二字,敘事清楚,文意充足,和《篙鐘》的風格又完全一致,反映出它們時代特征相近。后者全套編鐘十三具,只能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