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喜歡孫悟空的文化心理分析

觀眾喜歡孫悟空的文化心理分析【作者簡介】電視劇《孫悟空》劇照孫悟空，在紙質(zhì)文本《西游記》中只為少數(shù)文化人所熟知和喜歡，同名電視劇播出后，孫悟空走向大眾，成為大眾熟知和喜歡的人物。文化人喜歡孫悟空或許有許多藝術(shù)方面的原因，而大眾心中卻沒有“藝術(shù)”的意識而只是喜歡一一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說不出原因的喜歡。那么觀眾為什么那么喜歡孫悟空呢？其中的奧秘是什么呢？本文試做粗略的梳理。一、孫悟空神通廣大迎合了觀眾英雄崇拜的集體無意識人生天地間，生存艱難，面臨來自自然和社會各種各樣的挑戰(zhàn)，而人類的能力又十分有限一一論飛不如鳥，論游不如魚，論跑不如獅虎甚至不如兔子，論嗅覺不如狗，論視覺不如貓和老鼠……為此人類十分苦惱,總在幻想怎樣成為具有各種能力的超人，成為神通廣大的英雄，久而久之，英雄崇拜就成為人類的集體無意識，成為人類與生俱來的夢想。然而，幻想終究是幻想，現(xiàn)實中沒有一個人有機會圓自己的夢，沒有一個人能成為神通廣大的超人，這成為人類永遠的遺憾，心中永遠的“痛”。隨著人類心智的成長，忽然有一天人們明白，現(xiàn)實中不能圓的夢不可以在藝術(shù)中圓嗎？身不能飛心還不能飛嗎？于是就有了神話，有了傳說，有了小說、戲劇、電影和電視（?。?，于是人們向往的神通廣大的超人、英雄出現(xiàn)了，孫悟空是其中最耀眼的明星，是最有代表性的藝術(shù)典型。在《西游記》中，孫悟空神通廣大，武藝超群，能七十二變，一筋斗十萬八千里，拔根毫毛吹口仙氣就變出萬千猴兵，一根金箍棒十萬三千斤舞起來山搖地動，神鬼心驚。他有一雙火眼金睛，任何妖怪逃不過他的眼睛。以個人力量單打獨斗，對抗了十萬天兵，把個固若金湯威嚴森然的“天宮”鬧了個天翻地覆。西天取經(jīng)路上，呼風(fēng)喚雨,降妖捉怪，保護師父每每逢兇化吉遇難呈祥，最后終于如愿以償，到達西天取得真經(jīng)?？傊?，在《西游記》中，如果說如來佛，菩薩是至高無上的“神”，那么孫悟空就相當于神話世界里的“人”。作為“神”，法力無邊理所當然；但作為一般人，就個人能力而言，孫悟空可謂登峰造極，無以復(fù)加了。人們把能想到的本領(lǐng)統(tǒng)統(tǒng)都加到他身上了，或者說人們在生活中做不到的通過他都做到了，人們的幻想、夢想通過他在虛擬世界里得到了實現(xiàn)，人們崇拜英雄、崇拜超人的集體無意識找到了一個最佳載體，于是孫悟空就成了觀眾衷心崇拜衷心喜歡的人物。二、孫悟空無法無天迎合了觀眾破壞規(guī)范渴望自由的隱秘心理《西游記》的故事主體是“西游”，即西天取經(jīng)路上所經(jīng)歷的九九八十一難，但取經(jīng)故事模式化、雷同化，看多了興味索然。觀眾最感興趣的是“大鬧天宮”。大鬧天宮故事的精神實質(zhì)是孫悟空的無法無天一一他敢于蔑視森嚴神秘的天宮秩序，肆無忌憚地挑戰(zhàn)既定的無上權(quán)威，隨心所欲地破壞人人視為神圣不可冒犯的天界規(guī)范，他天馬行空，膽大妄為，讓自己的性情、心氣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舒展和釋放。?文化藝術(shù)胡原：觀眾喜歡孫悟空的文化心理分析故事中孫悟空的性情、心氣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釋放，作者和讀者的性情、心氣也跟著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釋放。大鬧天宮是《西游記》中最精彩的篇章，精神飽滿，酣暢淋漓。我們可以猜想，作者、導(dǎo)演、演員在創(chuàng)作這一部分時一定是激情澎湃，快不可言，而觀眾看到這一部分時也同樣興奮激動，心花怒放。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里隱藏著人性的又一秘密：內(nèi)心深處渴望自由，有破壞規(guī)范的隱秘沖動。而生活中的人誰也不敢把這種沖動表現(xiàn)出來，一直壓抑在內(nèi)心深處，現(xiàn)在突然從電視中看到孫悟空，于是一下子酣暢淋漓地釋放出來。換句話說，孫悟空就是觀眾的替身，觀眾在藝術(shù)中得到了心理的宣泄，因此快不可言，愛之其篤。和這種心理機制相通相同的還有許多藝術(shù)形象，同樣受到讀者的衷心喜歡。例如，“大鬧五臺山”的魯智深和《還珠格格》中的小燕子，受歡迎的心理機制與孫悟空相同。借助于文學(xué)藝術(shù)發(fā)泄一下破壞規(guī)范的沖動，其實并不一定就是壞事。因為“壓抑”得到了某種程度的釋放，減輕了精神壓力，這種心理機制，弗洛伊德謂之“升華”，這種方式對社會無害對個人心理健康有利，何樂而不為？！三、孫悟空調(diào)侃權(quán)威迎合了觀眾走出奴性渴望平等的心理要求漫長的封建社會和封建文化造成了民眾普遍的奴性心理和奴性性格，權(quán)威、權(quán)力把人壓得頭不敢抬，腰不敢直，氣不敢出，一個個唯唯諾諾，低眉順眼，活得不像個人，活得沒有尊嚴。但人們的內(nèi)心深處卻往往并不真正服氣，因為人性渴望的是平等和尊嚴。但現(xiàn)實生活中顯然不可能得到，那么就轉(zhuǎn)移到藝術(shù)中去，這就是敢于挑戰(zhàn)權(quán)威，追求人格平等的藝術(shù)形象能夠出現(xiàn)并受到人們普遍歡迎的內(nèi)在心理原因。孫悟空就是這樣一個典型形象。在他眼里沒有所謂的權(quán)威，或者說權(quán)威在他眼里和自己是平等的，因而不必屈尊或仰視。第一次見玉皇大帝，玉皇威武地問“哪個是妖仙？”悟空應(yīng)道：“老孫便是。”惹得眾仙大驚失色，說他輕慢咒他該死。當玉帝給他封官眾仙齊聲要他“謝恩”時，他也出只是朝上唱個大喏。在天宮，蟠桃、玉酒、仙丹，都是神圣權(quán)威人物才得以享受的圣物，但悟空壓根不理這一套,他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他的觀念是，玉皇大帝吃得我也吃得。蟠桃會沒有請他，他認為這是對自己人格尊嚴的蔑視，無論如何不能忍受,于是假傳圣旨愚弄赤腳大仙，把井然有序的天國鬧了個不亦樂乎。不但如此，他還想奪取玉皇大帝的權(quán)力，推翻他的寶座，提出“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豪邁宣言。在菩薩的安排下，孫悟空皈依了佛教，按理說他該對神界天界權(quán)威頂禮膜拜，敬而畏之了吧，但事實并非如此。在取經(jīng)路上他依然桀瞥不馴L依然對天界權(quán)威佛家神靈一概不放在眼里。無論日值功曹、四海龍王、山神土地、天兵天將，均被他呼來喝去。有一次他為了降妖要求玉皇大帝把天借給他半個時辰，并威脅玉帝“若道半個不肯,即上靈霄殿動起刀兵！”觀音菩薩按說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法力無邊，孫悟空常常要請她幫忙，但他竟敢嘲笑她“憊懶”，取笑她活該一世無夫。如來佛是西天最高領(lǐng)袖，曾把孫悟空一巴掌壓在五行山下，但孫悟空依然敢罵他是“妖精的外甥”。電影《大話西游之大圣娶親》劇照總之，在孫悟空心里，他和玉皇大帝和菩薩、如來佛的人格是平等的，所以他敢于調(diào)侃、嘲笑他們。說實在話，在封建時代，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桎梏下，能出現(xiàn)一個孫悟空，實在是石破天驚，空谷足音！他頭昂得倍兒高，腰桿挺得倍兒直，說話高聲大氣，把中國人憋悶幾千年的屈辱一下子發(fā)泄出來，真正的揚眉吐氣了。孫悟空是中國人被壓抑心理的出氣閥和矯正器。有孫悟空在就可以知道中國人（可泛化為全人類）其實并不真心、甘心做奴隸，并不真心、甘心低眉順眼、奴顏卑膝的生活。之所以像奴隸一樣的生活，實在是因為不得已而已。四、孫悟空主持正義、敢于斗爭的性格迎合了觀眾渴望社會正義的心理需求孫悟空抱打不平、主持正義，為正義的伸張不惜代價，甘冒風(fēng)險，這在電視劇中多有表現(xiàn)，且容易理解，此處不贅。五、孫悟空任性隨意、暴力兇頑等弱點也與觀眾深層心理相通孫悟空性格中有諸多優(yōu)秀品質(zhì)，但和一切人一樣，他也不是完人，而是同樣有著一般人的人性弱點，如任性妄為，好斗成性，暴力兇頑，自恃神勇等。孫悟空作為猴王到菩提祖師處學(xué)藝，學(xué)得一身本事急于賣弄，顯露出一種無法把持自我的狂妄，祖師預(yù)料他日后會惹禍行兇,故而將他逐出師門?；氐交ü胶蟮膶O悟空，操練猴群，剿了混世魔王，奪了大刀，又到傲來國劫取無數(shù)兵器，驚得四鄰不安，還闖進龍宮，一味強奪豪取，將定海針、金冠、金甲、云冠等寶物一并拿走。有了如意棒在手，更加威風(fēng)，把花果山上和附近的虎豹狼蟲、滿山群怪，七十二洞妖王，都唬得磕頭禮拜。隨后與牛魔王、蛟魔王等妖王結(jié)成七兄弟，日日歡歌跳舞，醉氣熏天，直把花果山周遭世界折騰得昏天黑地。皈依唐僧開始西天取經(jīng)之后，孫悟空任性隨意、暴力兇頑等弱點有所收斂，但還是時時暴露出來。就在悟空被唐僧解救后的第二天,路遇六個擋道的強盜，孫悟空干脆利落地把他們打死了。唐僧對此異常氣憤，他認為強徒雖惡，罪不至死，你縱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這樣隨意傷人性命，全無一點慈悲好善之心，如何做得和尚？而悟空認為，既是強盜就該碎尸萬段，不必心慈手軟！兩人觀念不可調(diào)和。唐僧警告說，你既入沙門，就得服從規(guī)矩，不能行兇傷生，否則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孫悟空受不了如此指責，一氣之下回了花果山。類似的沖突在西天取經(jīng)路上還有多次。有論者將孫悟空的弱點總結(jié)為好斗成性，暴力兇頑，自恃神勇的精神狂妄，凡“妖”必滅的簡單化思維，表現(xiàn)出悟空心中缺乏敬畏之心，致使他的“立身行事皆以自我為中心，表現(xiàn)出一種極端的唯我主義傾向?！薄拔覀儽M可以將這種唯我主義傾向美譽為一種'追求個性和自由的精神'的表現(xiàn)，但如若聽任這種唯我主義傾向的無節(jié)制膨脹，整個世界無疑會陷入人人不得自安的無序狀態(tài)中?！盵1]悟空逞勇好斗的性格，論者稱之為“泛暴力”傾向，這種傾向其實深深的隱藏于大眾的無意識心理之中。中國大眾毫無疑問有著和平友愛、善良純樸的傳統(tǒng)風(fēng)尚，但毫無疑問的是，也存在崇拜暴力的非理性傾向。關(guān)于后一點，只要看看我們的街頭巷尾、市井鄉(xiāng)野打殺爭斗場面的頻繁出現(xiàn)，看看人們對武俠小說、武打影視的持久熱情，再聯(lián)系中極為泛濫的暴力場面，”就會深感到中國的大眾社會確實存在著與現(xiàn)代文明國家極不相稱的不文明惡習(xí)。”[2]這種“惡習(xí)”因為屬于“集體無意識”而為人所不知覺。換句話說是，孫悟空的精神弱點其實也就是觀眾的精神弱點，悟空和觀眾在精神弱點上是相通的，這也是孫悟空獲得觀眾喜歡的一個重要原因。六、孫悟空的人生路其實就是文明社會人隱形的人生路孫悟空原本是一塊仙石，迸裂化為石猴，因探水簾洞有功而被尊為美猴王，率群猴在花果山過著無憂無慮，純?nèi)巫匀坏纳睢：髞碓谄刑崾甲婺抢飳W(xué)得渾身武藝，有了武藝就急于表現(xiàn)，招到始祖批評，始祖料他將來必惹禍患，將他逐出師門。為了弄到如意武器，他大鬧龍宮取走了定海神針金箍棒，又到陰曹地府從生死薄上勾掉了自己的名字，從此可以永生不死。這顯然破壞了既定的社會規(guī)矩，于是龍王、冥王相繼告狀。玉皇大帝聽從太上老君的對策許以官位以招安孫悟空，悟空高興接受，認真勤懇的工作，后知官職微小又造起反來，要求做最大的官“齊天大圣”，做了大圣又感到有職無權(quán)，于是有“大鬧天宮”的英雄壯舉。大鬧天宮失敗，被如來佛壓在五行山下。壓了五百年沒有出頭之日，后來在菩薩的推薦下，悟空歸依唐僧，開始西天取經(jīng)。取經(jīng)路上逢妖降妖，遇怪捉怪，立下汗馬功勞，被如來佛封為“斗戰(zhàn)勝佛”。孫悟空成功了，成功的標志是得到社會的承認，社會給與了最高禮遇。以上是孫悟空的人生之路，大致可以用以下關(guān)鍵詞串聯(lián)起來：自然 社會 沖突 反抗 失敗 歸順 奮斗 成功。仔細想想，孫悟空所走過的路不就是文明社會里每個人所走過的路嗎？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時都是“自然人”，而后就開始了被社會化的過程。這一過程中充滿個人和社會的矛盾沖突和斗爭，這種斗爭可能不像孫悟空那樣激烈和外在，而大多發(fā)生在心理內(nèi)部（“叛逆”）一一那是一個多么艱難多么痛苦的過程?。€人渴望自由而社會規(guī)范（“緊箍”）要嚴加約束，你聽從了則罷，不聽從就受懲罰，在激烈的碰撞沖突、甚至是失敗挫折中最后終于接受了社會規(guī)范，半情愿半不情愿地遵守社會規(guī)范，按社會游戲規(guī)劃辦事，努力奮斗和拼搏，終于得到了社會的認可，獲得了社會榮譽，即所謂的“成功”。所以說，孫悟空的人生路其實就是文明社會每個人隱形的人生路。孫悟空外表是神猴，精神實質(zhì)卻是人；而且是每個人，因為他與每個人內(nèi)心相通。在孫悟空身上，觀眾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和內(nèi)心，所以人們喜歡他。對于孫悟空，過去一般是從政治、階級角度加以分析，把他贊為敢于向封建統(tǒng)治階級反抗的大無畏的戰(zhàn)斗英雄，稱“孫悟空的反抗斗爭，在廠衛(wèi)橫行、民不聊生的嘉靖朝代，無疑是黑暗中的一線光明，給了人們意味深長的啟示；同時也體現(xiàn)了作者憎恨秦漢以來的專制王朝，并把希望深深寄予‘豪杰之士’的思想?！盵3]這當然有一定道理。但如果從文化心理、從人性角度看，我們發(fā)現(xiàn)觀眾之所以喜歡孫悟空，是因為內(nèi)心深處和孫悟空的性格有相同、相通之處，觀眾從孫悟空這面鏡子里隱隱約約看見了自己的影子。換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