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傷害風險風險的法律規(guī)制體育傷害案件適用法律的誤區(qū)及補正林州少年籃球傷害案判決評析

體育傷害風險風險的法律規(guī)制體育傷害案件適用法律的誤區(qū)及補正林州少年籃球傷害案判決評析

1我國目前存在的5個案難題近年來，體育損害糾紛數(shù)量有所增加。這些案件一般具有如下特點:第一,傷害大都發(fā)生于足球、籃球等對抗性較為激烈的運動中,如2011年發(fā)生的“寶山籃球傷害案”(1)、2007年發(fā)生的“上海交大足球傷害案”(2)以及在體育法學界頗有影響的“石景山足球傷害案”和“因替他人球隊作守門員撲球時被撞傷訴參賽雙方及碰撞人賠償案”(以下簡稱為“南京足球傷害案”)(3)等;第二,傷害引發(fā)的訴訟主要源自學校體育、職工體育等業(yè)余體育運動。在小學、初中、高中和大學等我國學校教育的各階段,都出現(xiàn)過因體育傷害出現(xiàn)的訴訟,如2011年的“虞城小學生籃球傷害案”(1)、2009年的“閔行初中生足球賽傷害案”(2)、2010年的“普陀高中生體育課足球傷害案”(3)和2001年的“華北水院足球傷害案”(4)等,甚至還有研究生之間因體育傷害訴至法院的報道。在成年人之間,因進行體育活動引發(fā)的訴爭也屢見不鮮,如2010年在上海和廣東先后發(fā)生的“上海職員足球友誼賽傷害案”(5)和“番禺足球友誼賽傷害案”(6)等。相反,我國目前少有職業(yè)體育比賽傷害訴諸法院的案例。在2006年中超聯(lián)賽第13輪青島中能與沈陽金德隊比賽中發(fā)生的班古拉右眼失明事件中,中國足協(xié)通過金德俱樂部向班古拉傳達了不要起訴侵害者之意,最終該事件以傷者所屬俱樂部賠償而告終。第三,缺乏規(guī)定體育傷害責任的具體法律法規(guī)。目前,除了作為行政規(guī)章的《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對體育傷害有1項較為簡單的規(guī)定外(且主要涉及的是學校免責問題,而與加害人和受害人雙方的法律關系無關),我國《體育法》、《民法通則》和《侵權責任法》對該問題皆無明文規(guī)定。由此,導致法官在處理體育傷害案件時具有較大的自由裁量權,且裁判理由不一。有鑒于此,筆者以近期判決的“林州少年籃球傷害案”(7)為例,觀察體育傷害案件在適用法律上可能走入的誤區(qū),深入剖析法官如此適用的原因與困境,并從解釋論上對該類案件如何適用現(xiàn)有法條進行探討,以求得出形式正義和實質正義的衡平之道。2王某二、王某三人身損害的賠償責任“林州少年籃球傷害案”發(fā)生于2003年6月,歷時7年,直至2010年10月最終完成終審判決。可以說,其中是非曲折,絕非一紙判決書所能描述,但也正因為如此,方才凸顯出對該案判決之研究價值。王某一與王某二、王某三、王某四、侯某、付某均為未成年人。2003年6月3日下午,該六人在本村大街上打籃球時,王某一右下肢損傷,經(jīng)傷殘等級鑒定,構成九級傷殘和十級傷殘,先后在多家醫(yī)院治療,住院32天,經(jīng)法院認定,損失達19330.30元。經(jīng)調解,王某二、王某三家屬同意承擔5000元,但其余三人均不同意。2004年,王某一將其余五人訴至法庭,要求對其人身損害承擔賠償責任。在林州市人民法院同年作出的(2004)林民采初字第146號民事判決中,法院認為,王某二、王某三雖在庭審中否認王某一的傷是其二人所為,但沒有證據(jù)予以證實,王某四、侯某、付某等三人既未出庭也未答辯,亦不能證明損害后果不是由其行為造成。故依據(jù)《民法通則》第130條(8),判決王某二等五人應承擔實施共同危險行為的連帶賠償責任,共計16108.58元。同時,王某一參加劇烈運動,本應意識到危險行為的發(fā)生,故其亦應承擔相應的過錯責任,計3221.72元。王某二、王某三不服原審判決,提起上訴。安陽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公民的健康權受法律的保護。關于上訴人稱“其與被上訴人的受傷沒有關系,不應承擔賠償責任”的上訴理由,由于籃球運動具有對抗性及人身危險的風險,王某一在與王某二等五人在一起打球時,由于王某二等五人對該風險缺乏注意義務,導致王某一受傷,故應承擔實施共同危險行為的連帶賠償責任,最后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3體育鍛煉中的危險該案判決焦點在于:體育運動是否屬于共同危險行為,從而應當適用《民法通則》第130條予以追責。由此,首先應對共同危險行為的概念與構成要件有一個清晰的認識。通說認為,共同危險行為指數(shù)人的危險行為有可能造成對他人的損害,但不知數(shù)人中何人造成實際的損害時,法律視其為共同侵權行為。要構成共同侵權行為,必須滿足以下構成要件,即:(1)主體上,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行為人;(2)客觀方面,主體的行為具有共同危險性,且其中一人或數(shù)人所實施的危險行為已經(jīng)造成了損害結果的發(fā)生,但不能確定誰是具體的加害人;(3)主觀方面,共同危險行為人應有共同過錯,一般表現(xiàn)為共同過失。根據(jù)王利明教授的解釋,共同過失是指:行為人所實施的行為具有共同的危險,這種危險是不正當?shù)?、不合理?若無危險的存在則不可能發(fā)生實際的損害,對危險形成的過失是歸責的重要前提。問題是,體育運動中出現(xiàn)的危險并非不正當、不合理,恰恰相反,危險性是體育運動的固有屬性,誠如學者所言,“無論哪種體育競技運動項目,都是在挑戰(zhàn)人類的生理極限,都會或多或少帶有風險性,運動員受傷、致殘甚至死亡可能隨時發(fā)生,這種風險是以體育為畢生職業(yè)的運動員或追逐運動樂趣的人們所必須承受的。”而且,盡管體育活動存在著危險性,但我們的社會仍然積極鼓勵人們從事體育活動,尤其是鼓勵青少年進行體育鍛煉,終極目的便是為了增強人民的體質,以使整個民族具有更強的生命力?？梢?體育運動中的危險性并非是一種“惡”,它與共同危險行為中的“危險”有著本質的不同。事實上,要構成共同危險行為,也須各參與人具備一般侵權行為的要件,即各須有加害行為、違法性、故意或過失及因果關系。然而,學界早已承認,體育侵權是侵權的一個特殊的領域,在體育運動中,很多體育傷害并非單純的致害人過錯的產(chǎn)物,而是體育運動所必然帶來的副產(chǎn)品,由此,大部分國家均規(guī)定,除了嚴重犯規(guī)以及超出犯規(guī)之外的傷害具有可譴責性外,在規(guī)則允許條件下的合理沖撞與傷害可以免責。根據(jù)楊立新教授負責起草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草案》第29條:“受害人明確同意行為人對其實施加害行為,自愿承擔損害后果的,或者自甘風險,行為人不承擔侵權責任。加害行為超過受害人同意范圍的,行為人應當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受害人自愿承擔損害的內容違反法律或社會公共道德的,不得免除行為人的侵權責任。參加或者觀賞具有危險性的體育活動,視為自愿承擔損害后果,適用本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但行為人違反體育運動管理規(guī)則,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造成損害的除外。”可以說,無論是侵權法學界,還是體育法學界,我國學者已經(jīng)普遍接受,受害人同意和自甘風險構成了體育運動傷害的阻卻違法事由,從而阻卻了一般侵權行為的違法性要件,以使體育傷害的加害人最終得以免責。況且,根據(jù)本案案情,并無加害方嚴重犯規(guī)或惡意沖撞的情況,很難認定加害方具有故意或過失。特別是,就二審法院認為被告等五人對比賽風險“缺乏注意義務”的指控,亦是有待商榷的。對抗性體育運動大多高度緊張、刺激,難以要求行為人每次在做出下一個動作之前都去經(jīng)過大腦的慎重考慮,甚至許多動作之作出,就是在一念之間,并未考慮清楚,更無法刻意予以避免。經(jīng)過長年專業(yè)訓練的職業(yè)運動員在正式的體育比賽中都難以避免傷害事故之發(fā)生,更遑論少年之間的業(yè)余體育活動了。因此,對于體育運動的風險,參與者們并不負有注意義務。總之,在本案中,加害人的行為不構成共同危險行為,法院認定體育運動屬于共同危險行為的判斷是錯誤的。4在自甘風險規(guī)則的應用中尋求突破問題是,自甘風險理論引入我國已有多年,各類教科書和專題論文對其的介紹更是汗牛充棟,為何本案從一審到二審,歷經(jīng)兩審法官,耗時7年,皆對如此一個看上去“顯而易見”的“簡單”問題視而不見呢?在我國司法實踐中,不乏存在著引用該項理論,從而免除加害人責任的先例。2002年發(fā)生的“石景山足球傷害案”被認為是我國法院第一起適用自甘風險規(guī)則作為抗辯事由的體育運動傷害案件。在該案中,北京市石景山區(qū)法院認為,足球運動具有群體性、對抗性及人身危險性,出現(xiàn)人身傷害事件屬于正?，F(xiàn)象,應在意料之中,正當危險的制造者不應為此付出代價。而事實上,1998年發(fā)生、2000年審結的“南京足球傷害案”則是一個更早利用該規(guī)則說理的案件,在該案初審判決中,南京市鼓樓區(qū)人民法院認為,原告“身體的損傷是在足球比賽中造成的,足球運動具有一定的危險性,賽中雙方球員發(fā)生合理碰撞是允許的,由此造成的損傷,行為人行為不具有違法性”;二審判決中,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進一步認定:“足球比賽是一種激烈的競技性運動,此性質決定了參賽者難以避免地存在潛在的人身危險。參賽者自愿參加比賽,屬甘冒風險行為”(1)。理論上,學者們對這些判決的叫好聲也不絕于耳,楊立新教授即認為,與受害人利益相比,體育運動反映了社會利益,自甘風險規(guī)則體現(xiàn)了在社會利益與個人利益相沖突的時候,侵權法的價值基準更多側重于對社會利益的考量。還有學者認為,自甘風險對體育活動的參與方是公平的,每個運動員發(fā)生加害與受害事故的幾率大致相當,通過自甘風險之適用,豁免加害者之注意義務,從而使其不構成過錯,使傷害由受害人自行承擔,不將時間與成本花費在訴訟上,亦符合“經(jīng)濟成本原則”。但是,理論的美好永遠不能與現(xiàn)實劃上等號?？梢酝茰y的是,本案法官并非不懂自甘風險規(guī)則,而是在形式正義與實質正義的沖突中陷入兩難權衡。如果適用自甘風險規(guī)則就意味著實現(xiàn)了形式正義的話,可以深思的是:在本案中,受害人除了一力承擔傷害帶來的肉體痛苦外,還連帶整個家庭陷入因高額治療費引發(fā)的巨大的經(jīng)濟危機,這又符合正義嗎?從判決書中可以推知的一個細節(jié)是,受害人家庭沒有經(jīng)濟實力聘請律師,而是接受了法律援助。該案發(fā)生地是河南省林州市轄下的一個鄉(xiāng)村,可以想見近兩萬元的治療及相關費用對一個經(jīng)濟欠發(fā)達地區(qū)的農(nóng)村家庭來說是多么巨大的一筆支出?？梢哉f,正是基于實質正義的考量,一審法院和二審法院才并未應用自甘風險規(guī)則,作出使受害人完全絕望的判決。在對同類型案件判決的進一步考察中,筆者發(fā)現(xiàn),通過適用自甘風險完全豁免加害人責任的做法從來不是我國法院處理體育傷害案件的主流。在目前能夠窮盡的搜索范圍內(包括了北大法寶中國司法案例數(shù)據(jù)庫、公開出版的學術刊物和新聞報道),筆者發(fā)現(xiàn),自1998年“南京足球傷害案”以來的15年間,適用自甘風險判案的只有寥寥4個案件。而且,完全勒令受害人自承風險的,只有前述“石景山足球傷害案”和2003年的“沙坪壩足球傷害案”(2)。而在前述“南京足球友誼賽傷害案”中,即使一、二審法院都適用了自甘風險規(guī)則,但兩審都認可在該案中作為原告比賽所服務的單位應對原告予以一定經(jīng)濟補償。而“上海交大足球傷害案”判決雖然也認可了自甘風險規(guī)則,但前提是“準許被上訴人上海交通大學自愿補償上訴人孫某某20000元”,理由是該補償在客觀上減輕了原告“因為體育運動風險所帶來的傷害負擔,體現(xiàn)了人道主義關懷精神,與法無?！?3)?？梢哉f,我國法院在面對雙方均無過錯的體育傷害案件時,采用自甘風險判案的,是少之又少,而完全勒令受害人承擔損失的情況,在2003年以后,就再未出現(xiàn)過。就我國大多數(shù)法院一反理論界對自甘風險之熱忱,在司法實踐中大都棄之不用的原因,2005年的“鎮(zhèn)江職工足球傷害案”判決給出了一個較好的說明。該判決認為,在我國目前社保體系還不夠完善、對業(yè)余體育傷害更無相應補償措施的現(xiàn)實情況下,如果將一切傷害風險都由受害人承擔,殊不公平。應該說,這樣的理由是有一定說服力的。事實上,自承風險最主要的適用領域是職業(yè)體育競技活動,在該領域中,運動員以此為業(yè),獲取高額報酬和社會榮譽,并伴有完善的體育保險,適用自承風險并無問題。但在我國,體育傷害訴訟主要發(fā)生在學校體育、社會體育領域,讓毫無保障的體育活動參與者承擔由此發(fā)生的一切風險,不僅是“公平”亦或“人道主義”需考慮的問題,僅從一般社會觀念看,也有違人之常情。5在無過錯時的利益分配可以說,在2010年7月1日《侵權責任法》實施之前,我國法院在該類案件中無論是采用公平責任判案,還是如同本案般,運用共同危險行為理論,都會導致同樣的法律適用困境。這是法條的自身缺陷和我國對體育侵權責任立法的不完善導致的。當然,即使如此,值得慶幸的是,包括本案法院在內的我國大多數(shù)法院還是著重考慮了實質正義之實現(xiàn),通過判令訴爭雙方分擔責任的方式,起到了緩解矛盾、社會和諧之功效?！肚謾嘭熑畏ā返耐ㄟ^對該困境進行了補正。根據(jù)該法第24條,“受害人和行為人對損害的發(fā)生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jù)實際情況,由雙方分擔損失?！庇捎诒緱l來源于《民法通則》第132條,故而,對于該條規(guī)定,在學界有公平責任原則肯定說和公平責任原則否定說兩種觀點。但根據(jù)立法機關的說明,“我國侵權責任制度實行過錯責任和無過錯責任相結合的原則”,可以推知,我國《侵權責任法》所持的主要是兩元論的歸責原則,即分別在第6條與第7條規(guī)定了過錯責任與無過錯責任原則,并無公平責任的規(guī)定。故而,學界通說認為,該條并非公平責任的規(guī)定,而是雙方均無過錯時的損失分擔機制。全國人大法工委民法室對本條立法背景的說明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些損害的發(fā)生行為人雖無過錯,但畢竟由其引起,如果嚴格按照無過錯即無責任的原則處理,受害人就要自擔損失,這不僅有失公平,也不利于和諧人際關系的建立?！笨梢哉f,《侵權責任法》第24條確立的損失分擔機制有效解決了《民法通則》第132條使用范圍過窄的問題,由此,在體育傷害案件當事人均無過錯的情況下適用之,能較好地做到形式正義與實質正義之平衡。值得注意的是,在《侵權責任法》實施后發(fā)生的兩起體育傷害案件中,法院均適用該法第24條進行了判決。在2011年的“寶山籃球傷害案”中,法院認定原被告對該項人身傷害均無過錯,但考慮到原告目前已經(jīng)實際花費的醫(yī)療費及必將發(fā)生的后續(xù)費用數(shù)額較大,酌情確定由被告一次性補償原告7000元(1)。在同年的“長寧小學生體育課手球傷害案”中,法院認為應“以原、被告三方共同分擔本次事故損失為宜”,確定作為加害人的被告共三人補償原告因傷所致?lián)p失之33%,被告某小學補償原告因傷所致?lián)p失之34%(2)。兩起案件皆和本案類似,傷害起于青少年體育運動,但該兩案在判決以后,當事人均未再行提起上訴。由此可見,《侵權責任法》的損失分擔規(guī)則在實踐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當可為法院在今后的類似案件中予以借鑒。然而,即便如此,本案一、二審法官仍然不需適用《民法通則》第130條,通過共同危險行為的理由判決本案,而是可以如同我國大多數(shù)法院在同類案件中所采用的那樣,采《民法通則》第132條,通過公平責任判決本案。如此,同樣可以達到本案判決的使損失由原、被告各方分擔的目的?！睹穹ㄍ▌t》第132條規(guī)定:“當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