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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俗論在兩宋的流變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宋代白居易的認知和評價達到了頂峰。而在宋人對白居易及其詩歌的接受中,“白俗”論的提出及其在兩宋的流變影響至大,不容忽視。因而,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擬對此一問題再予索解,并對“白俗”論產(chǎn)生的思想文化原因略抒己見。一、關于蘇詞之對元、白的態(tài)度在《祭柳子玉文》中,蘇軾說了這樣幾句為人熟知的話:元輕白俗,郊寒島瘦。了然一吟,眾作卑陋。分析這段評語,并綜合前人意見,大致可以得出三點認識。其一,蘇軾此語非專門針對元、白諸人,而是有感于此前流行的卑俗詩風發(fā)表的評論。因為宋初詩壇盛行白體、昆體、晚唐體,除以李商隱為效法對象的西昆體外,白體、晚唐體各以白居易、賈島等人為效法對象,其詩風或趨于淺俗,或偏于寒瘦,故蘇軾借其效仿對象之名對此種詩風予以批評。其二,這段評語旨在抬高該文的評價對象柳子玉而非貶低元、白,但其中卻包含著蘇軾對元白諸人詩的基本認識。考察這幾句話的原始語境,蘇軾似乎并不是刻意針對元、白、孟、賈詩作出的否定性評價,其主要目的,當是借此評說以突出與自己有姻戚關系的柳子玉詩文的優(yōu)異。但從另一方面看,唐朝那么多詩人,蘇軾單單挑出元、白、孟、賈四位來作比較,并明確用“輕”、“俗”、“寒”、“瘦”四字予以概括,又不能不說反映了他對元、白、孟、賈作品特點的基本認識和評價。正如日本學者花房英樹《白俗論考》所言:“蘇軾雖然是在特殊場合下說的這個話,但未必完全局限于這一場合,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也包含了平素的認識在內(nèi)?!?P17)其三,就其所下四字評語而言,“輕俗”較之“寒瘦”更具否定性意味。前人曾就“寒”、“瘦”與“輕”、“俗”的差異作過比較,如方回《跋方君至庚辰詩》即認為:“東坡謂郊寒島瘦,元輕白俗。予謂詩不厭寒,不厭瘦,惟輕與俗則決不可?!比毡緦W者川合康三詮釋方回之語說:“‘輕、俗’只有否定的意思,但‘寒、瘦’是也可以容許的一種詩風。”(P278)這樣看來,較之“郊寒島瘦”的評語,“元輕白俗”更能反映蘇軾對元白二人詩作的否定性態(tài)度。以上三種解釋,可以說都有一定道理,但就這段評語一旦脫離其原始語境而在接受史上發(fā)生影響論,則元、白諸人便成了其批評的直接承擔者,而“輕”、“俗”二字也成了元、白詩作特點的一種明確標志。換言之,在此后大多數(shù)批評者眼中,蘇軾這段話表明的就是他對元、白等人詩作的一種否定性意見。那么,蘇軾何以會對元、白有這樣一種態(tài)度?考察元白接受史流程可知,蘇軾這種態(tài)度是淵源有自的,正是眾多先行接受者對元白詩風的恒定認識,為蘇軾“元輕白俗”的評價奠定了基礎。早在中唐時期,李肇在《國史補》卷下就明確指出:時人“學淺切于白居易,學淫靡于元稹”;嗣后,《唐語林》卷二述李玨論“元和體”之言,亦有“輕薄之徒,摛章繪句,聱牙崛奇,譏諷時事,爾后鼓扇名聲”的批評;杜牧更于《故平盧節(jié)度巡官隴西李府君墓志銘》中借李勘之口說道:“嘗痛自元和已來,有元白者,纖艷不逞……有淫言媟語”;到了唐末,王定保則在《唐摭言》卷二指出:“元和中,元白尚輕淺,島獨變格入僻,以矯浮艷?!比胨?白體盛行,歐陽修《六一詩話》即記有仁宗朝數(shù)達官“慕白樂天體,故其語多得于容易”,以致所作詩被人傳為笑談;章敦則直斥“樂天識趣最淺狹”。(P1855)總合這里所說“淺切”、“輕薄”、“淫靡”、“纖艷”、“淫言媟語”、“輕淺”、“浮艷”、“容易”、“淺狹”等詞語,大都與“輕”、“俗”相關?!拜p”者,輕佻浮艷之謂也,“俗”者,淺切鄙俚之謂也;前者有失莊重,后者有欠雅正,均非詩歌創(chuàng)作應取的方向。蘇軾的“元輕白俗”,便自然成為在繼承前人評說基礎上對元白二人此種創(chuàng)作傾向的一個高度概括和總結。蘇軾對元、白詩歌特點的這種概括和總結,如果排除其內(nèi)含的或被讀者讀出的輕蔑態(tài)度,應該說是準確的。北宋末期的許顗在《彥周詩話》中有這樣一段記載:“東坡《祭柳子玉文》:‘郊寒島瘦,元輕白俗?!苏Z具眼??鸵娫懺?‘子盛稱白樂天孟東野詩,又愛元微之詩,而取此語,何也?’仆曰:‘論道當嚴,取人當恕。此八字,東坡論道之語也?!?P384)從記述來看,許顗是喜愛元、白詩的,但卻能不受一己感情的左右,而認為東坡所下八字評語為“具眼”,是“論道之語”,這足以說明許顗是一個比較嚴正的評論家,也一定程度地反映了當時較為普遍的一種看法。二、“俗”論對蘇氏結論的影響在蘇軾“白俗”論的影響之下,北宋論者圍繞一個“俗”字,討論得熱火朝天。首先值得注意的是惠洪《冷齋夜話》卷一所載白氏作詩令老嫗解的故事:“白樂天每作詩,令一老嫗解之。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解,則易之。故唐末之詩近于鄙俚?!?P17,卷一)這則故事的真實性如何,可暫置勿論,但它一經(jīng)產(chǎn)生,即被眾多詩話和評論所引用,在當時和后世發(fā)生了極大的影響。細味這段記載,往好處說,表現(xiàn)了白居易作詩注重通俗易懂的傾向;往壞處說,則必然導致白詩淺俗直白缺乏含蓄的弊端。更重要的是,惠洪于篇末特加“故唐末之詩近于鄙俚”一語,明確認為唐末鄙俚詩風源自白詩,則其對白詩之“鄙俚”的不滿不言自明。與此相關,《陳輔之詩話》引王安石語云:世間好語言,已被老杜道盡;世間俗語言,已被樂天道盡。(P291)白樂天詩,自擅天然,貴在近俗,恨如蘇小雖美,終帶風塵。(P258)前者說的是白詩語言的世俗化特征,后者說的是白詩風貌的世俗化特征。仔細玩味蔡百衲的評語,一面說以近俗為貴,可見他認為白詩之“近俗”還是其優(yōu)點;一面又說,白詩如宋代名妓蘇小小,美則美矣,可惜終帶市井風塵之氣。因其近俗,故不乏質樸自然;而因其風塵之氣,便難登大雅之堂。受“白俗”論的影響,蘇軾同時期的一批論者紛紛發(fā)表了對白詩的看法,對其“俗”以及與之相關的表現(xiàn)方法提出批評。如《后山詩話》認為:學詩當以子美為師,有規(guī)矩故可學。退之于詩本無解處,以才高而好爾。淵明不為詩,寫其心中之妙爾。學杜不成,不失為工。無韓之才與陶之妙,而學其詩,終為樂天爾。(P304)這里將杜詩作為最高典范,陶詩與韓詩作為次一級的標準,假如“無韓之才與陶之妙”,便是白詩這種水平了。言外之意是說,白詩既乏心中之妙,亦無橫放之才,只能算是等而下之的角色。蘇轍《詩病五事》將白詩與杜詩比較后指出:如白樂天詩詞甚工,然拙于紀事,寸步不移,猶恐失之,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P1229)在肯定白詩詞語甚工的同時,批評其不善提煉,語言繁瑣,將事物巨細無遺地寫進詩中,故“拙于紀事”。對白詩展開全面批評的是北宋中后期的魏泰。在《臨漢隱居詩話》中,魏泰明確指出:白居易亦善作長韻敘事,但格制不高,局于淺切,又不能更風操,雖百篇之意,只如一篇,故使人讀而易厭也。(P327)“格制不高”,謂其遠離雅正,近于俚俗;“局于淺切”,謂其描寫細碎,不夠含蓄;“不能更風操”,謂其缺少變化,多所雷同。正因為如此,所以“使人讀之易厭”。類似的意見,還出現(xiàn)在此后明人胡震亨的《唐音癸簽》和清人葉燮的《原詩》中,并被作為蘇軾的話來援引。那么,這段話究竟是魏泰的觀點還是蘇軾的觀點,由于現(xiàn)存蘇集中找不到出處,故疑未能明;但盡管如此,我們也可將之視為與蘇軾“白俗”論極為近似的一段詩學批評,視為對“白俗”論的一種補充和引申。魏泰一方面對白詩予以整體批評,另一方面還結合白氏的具體詩作和評詩實踐展開評判:唐人詠馬嵬之事者多矣?!拙右自?“六軍不發(fā)爭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贝四烁柙伒撋侥苁构佘娊耘?逼迫明皇,明皇不得已而誅楊妃也。噫,豈特不曉文章體裁,而造語惷拙,抑已失臣下事君之禮矣。(P324)若白居易素不善評詩,其稱徐凝《瀑布詩》云:“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庇址Q劉禹錫“雪里高山頭白早,海中仙果子生遲”,“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此皆常語也。禹錫自有可稱之句甚多,顧不能知之爾。(P326)認為白居易作詩不僅“造語惷拙”,而且有悖君臣上下之禮,甚至分辨不清詩的好壞優(yōu)劣,大失賞鑒水準。尋繹魏泰后段評論的出處,實是受了蘇軾的影響。蘇軾有《世傳徐凝瀑布詩云:“一條界破青山色”,至為塵陋。又偽作樂天詩稱美此句,有“賽不得”之語。樂天雖涉淺易,然豈至是哉。乃戲作一絕》:“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睂π炷嗽?蘇軾顯然瞧不上眼,故稱之為“惡詩”;對白居易詩,也不盡滿意,故稱之為“淺易”,“淺易”者,“俗”之謂也。然而,盡管“淺易”,蘇軾還是為白居易作了開脫,認為白雖淺易,也不至于稱美徐凝此句。(1)可是,到了魏泰筆下,便將白居易評詩一事完全坐實,進而予以指斥。由此可見,魏泰對白居易其人其詩乃至其眼光都是頗為不滿的。更進一步,由對白詩的批評,魏泰還擴展到對與白相關聯(lián)的元稹、張籍、王建諸人的批評:詩者述事以寄情,事貴詳,情貴隱,及乎感會于心,則情見于詞,此所以入人深也。如將盛氣直述,更無余味,則感人也淺?!迫艘喽酁闃犯?若張籍、王建、元稹、白居易以此得名,其述情敘怨,委曲周詳,言盡意盡,更無余味。及其末也,或是詼諧,便使人發(fā)笑,此曾不足以宣諷。愬之情況,欲使聞者感動而自戒乎?甚者或譎怪,或俚俗,所謂惡詩也,亦何足道哉!(P322)這里,魏泰首先高懸自己的詩美標準,認為優(yōu)秀的詩作應該事詳情隱、富有余味,這樣才能發(fā)揮感發(fā)人意的效果。而張、王、元、白的樂府詩無論述情還是敘怨,大都言盡意盡,缺少余味,其等而下之者,更難免詼諧、譎怪、俚俗之病,故只能算作惡詩,不值得稱道。平實而論,魏泰上述意見是夾雜了個人喜好的,其中不無對白居易等人詩的過抑之處,但就其核心觀點論,卻是觸到了白詩的要害。關于白詩“局于淺切”、“言盡意盡,更無余味”的弊病,白居易本人也曾意識到,在《和答詩十首并序》中,他曾深有感觸地對元稹說道:“在科試間,常與足下同筆硯,每下筆時,輒相顧,共患其意太切而理太周。故理太周則辭繁,意太切則言激。”并希望“待與足下相見日,各引所作,稍刪其煩而晦其義焉?!?P40)在《自吟拙什,因有所懷》中,他也曾感嘆說:“詩成淡無味,多被眾人嗤。上怪落聲韻,下嫌拙言詞。”可見,白氏這里所說的意切理周、辭繁言激、淡而無味,正是魏泰所批評的主要弊端,這些弊端,已不是一個“俗”字所能包容,它涉及到個體修養(yǎng)、詩美追求、創(chuàng)作方法、語詞運用等多個方面,但就其根本論,卻緣于“俗”———世俗的心性、淺俗的造語、近俗的格調。從蘇軾的“白俗”論到魏泰對白詩的全面批評,與宋人的詩學追求是緊密相關的。重含蓄,重意味,重詩歌的藝術性和感發(fā)作用,必然導致對此前淺切俚俗、事詳情隱、略無余味之創(chuàng)作方法和詩歌風格的否定。同時,類似意見的集中闡發(fā),也預示著宋人對白詩接受方向的一個大的轉變。三、詩與“淺切”時至南宋,不少詩人和評論家仍大體沿襲前人意見,圍繞“白俗”展開討論,并由對“俗”的批評發(fā)展為對整個白詩的否定。吳聿將白居易與韋應物作比,認為“樂天既知韋應物之詩,而乃自甘心于淺俗,何耶?”(《觀林詩話》)陸游創(chuàng)作雖不無元、白影響,但在評論元、白詩時,卻持蔑視的態(tài)度:“天未喪斯文,杜老乃獨出。陵遲至元白,固已可憤疾。及觀晚唐作,令人欲焚筆?!?《宋都曹屢寄詩且督和答作此示之》)嚴羽也明顯地瞧不起元、白詩,在《滄浪詩話》中,他一再指出:“和韻最害人詩,古人酬唱不次韻,此風始盛于元白皮陸?!薄邦櫅r詩多在元白之上,稍有盛唐風骨處?!薄啊〇|風騎騫驢’絕句,絕非盛唐人氣象,只似白樂天言語?!边@里,白居易既成了“最害人”的和韻詩的始作俑者,也成了那些粗劣詩作的無辜承擔者。與上述對白詩的籠統(tǒng)批評相比,一些詩評家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對白詩具體篇章及藝術手法的評判上,從而使批評有了深度,有了新意。如范晞文《對床夜語》卷三認為:白樂天“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語頗直,不如王建“家中見月望我歸,正是道上思家時”,有曲折之意。(P430)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八指出:白樂天以詩謁顧況,況喜其《咸陽原上草》詩云“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余以為不若劉長卿“春入燒痕青”之句,語簡而意盡。(P206)這兩則文字均通過不同詩人詩句間的對照,論說其優(yōu)劣高下,已屬于藝術層面的比較批評;而其評說的主要問題,在于詩意表現(xiàn)的直與曲、詩歌語言的簡與繁。細味“有曲折之意”、“語簡而意盡”諸語,其核心在于說明:詩歌創(chuàng)作不能過于直白,而應有所曲折;在語言與意義之間不宜貼得過近,而應拉開距離,留出空間。聯(lián)系到前述北宋魏泰所謂“詩者述事以寄情,事貴詳,情貴隱,及乎感會于心,則情見于詞,此所以入人深也。如將盛氣直述,更無余味,則感人也淺”的話,可以發(fā)現(xiàn),兩批不同時期的論者在詩美趣味上是一脈承傳的,他們說的都是一個如何克服“淺切”亦即“俗”的問題。用《漫齋語錄》中的話說,便是:“詩文要含蓄不露,便是好處。古人說雄深雅健,此便是含蓄不露也。用意十分,下語三分,可幾風雅;下語六分,可追李杜;下語十分,晚唐之作也?!?P209)與上述觀點相似而更具啟發(fā)意義的評說,來自南宋初期的張戒。在《歲寒堂詩話》中,張戒多次提及白詩,并對其創(chuàng)作的利弊得失作了詳細的分析:梅圣俞云:“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元微之云:“道得人心中事。”此固白樂天長處,然情意失于太詳,景物失于太露,遂成淺近,略無余蘊,此其所短處。(P457)杜牧之云:“多情卻是總無情,惟覺尊前笑不成。”意非不佳,然而詞意淺露,略無余蘊。元、白、張籍,其病正在此。只知道得人心中事,而不知道盡則又淺露也。(P454)世言白少傅詩格卑,雖誠有之,然亦不可不察也。元、白、張籍詩,皆自陶、阮中出,專以道得人心中事為工,本不應格卑。但其詞傷于太煩,其意傷于太盡,遂成冗長卑陋爾。比之吳融、韓偓俳優(yōu)之詞,號為格卑,則有間矣。若收斂其詞,而少加含蓄,其意味豈復可及也!(P459)在這些評說中,張戒并不是像前人那樣一味地批評“白俗”,而是從事物的兩面性對白詩詳加評說,認為能道得人心中事是白詩所長,但由此卻帶來敘情太詳、寫景太露、達意太盡之短,形成“淺近”、“格卑”、“冗長卑陋”等弊端。換句話說,白詩所長即所短,其長其短本是包融在一起、相互為用的,而克服其短的辦法便是“收斂其詞,少加含蓄”,擴大意義內(nèi)涵。宛如一位對癥下藥的名醫(yī),張戒不僅指出了白詩的病癥,而且還發(fā)現(xiàn)了致病的緣由,開出了治療的藥方,這在兩宋的“白俗”論者中,是不多見的。誠如日本學者川合康三所說:“追求充分的表現(xiàn)與缺乏含蓄的余韻可以說是藝術表現(xiàn)本質上難以避免的二律背反現(xiàn)象,這么看來,張戒的批評已能夠超越單純從好壞著眼的批評觀,躍升于白居易創(chuàng)作的核心以及文學表現(xiàn)的本質問題?!?P284)值得注意的是,此時不少論者開始由白詩之俗轉向對白居易心性之俗的批評。早在北宋時期,已有人指出這一點,如《蔡寬夫詩話》即通過對陶淵明、柳子厚、白樂天的比較指出:“樂天既退閑,放浪物外,若真能脫屣軒冕者,然榮辱得失之際,銖銖校量,而自矜其達,每詩未嘗不著此意,是豈真能忘之者哉,亦力勝之耳。”(P393)未能忘懷富貴軒冕、榮辱得失,正說明白氏的曠達只是表面現(xiàn)象;而其于此“銖銖校量”,更說明其心性難以脫俗。沿著蔡啟的這一思路,南宋評家進一步申發(fā)。如《朱子語類》卷一百四十有言:樂天,人多說其清高,其實愛官職,詩中凡及富貴處,皆說得口津津地涎出。(P3328)葛立方《韻語陽秋》亦多次發(fā)表如下意見:樂天號為知理者,而于仕宦升沉之際,悲喜輒系之。自中書舍人出知杭州,未甚左也,而其詩曰:“朝從紫禁歸,暮出青門去?!庇衷?“委順隨行止。”又曰:“退身江海應無用,憂國朝廷自有賢。”自江州司馬為忠州刺史,未為超也,而其詩曰:“正聽山鳥向陽眠,黃紙除書落枕前。”又云:“五十專城未是遲?!庇衷?“三車猶夕會,五馬巳晨裝?!奔氨徽僦袝?則曰:“紫微今日煙霞地,赤嶺前年泥土身。得水魚還動鱗鬣,乘軒鶴亦長精神。”觀此數(shù)詩,是未能忘情于仕宦者。(P566,卷十一)佛氏經(jīng)律論,合五千四十八卷,置之大藏,所以傳佛心印,作將來眼,所補大矣。樂天詩詞,其間何所不有,而置大藏何耶?東都圣善寺,蘇州南禪院各有之。且自著集序,李公垂作詩美之曰:“永添鴻寶集,莫雜小乘經(jīng)。”所謂盜憎主人者耶?又觀題文集云:“身是鄧伯道,世無王仲宣。只應分付女,留與外孫傳?!庇谏砗竺嗵巫我?。(P580,卷十二)前兩則材料說白居易小小升遷都會有強烈的悲喜,并寫入詩中,這種對仕宦浮沉的過于在意,實際上流露的是對利祿的熱衷。后一則材料認為佛經(jīng)律論有助于人心世道,藏于寺廟理所應當,而白氏之作題材蕪雜,良莠不齊,卻分藏于佛寺,希冀傳之久遠,便是太過重名了。綜合兩項而言,既重利祿,又重聲名,豈非俗人一個?一般而言,受儒家義利觀的影響,中國古代文人對富貴、名利有淡漠視之的傾向,有的即使心中重視,言行上也要盡量撇清,以掩人耳目。這種情形,到了多以道學自命的宋人那里,更有過之。所以他們對于白居易屢屢將聲名利祿形諸筆端津津樂道的做法,便很有些瞧不起,視之為“俗”了。當然,在對白氏之俗批評的同時,也還有一些論者為白氏回護;而且即使同一論者,也往往具有對白氏或批評或肯定的兩面性。如葛立方即在說了上述不滿白氏過重身名利祿的話后,對白氏“中立不倚,峻節(jié)凜然”(P614,卷十六)的風操深表贊賞;洪邁在指出“白樂天仕宦,從壯至老,凡俸祿多寡之數(shù)悉載于詩”的情況之后,也明確指出:“然其立身廉清,家無余積,可以概見矣”;(P921)晁公武一方面認為白集后所載《聞李崖州貶二絕句》“其言淺俗,似幸其禍敗者”,另一方面又懷疑此“非樂天之語”,并進一步對白氏人品發(fā)表評價:“予嘗謂樂天進退以義,風流高矣!……嗚呼,叔世有如斯人之仿佛者乎?”(P888)由此看來,這些論者雖認為白氏有世俗的一面,但其立身行事是正直的,其品節(jié)風操也是令人敬慕的。與此相關,葉夢得則聯(lián)系白氏一生行跡,對其心態(tài)、品行予以更全面的分析:白樂天與楊虞卿為姻親,而不累于虞卿;與元稹、牛僧孺相厚善,而不黨于元稹、僧孺;為裴晉公所愛重,而不因晉公以進;李文饒素不樂,而不為文饒所深害者。處世者如是人,亦足矣。推其所由得,惟不汲汲于進,而志在于退,是以能安于去就愛憎之際,每裕然有余也。自刑部侍郎以病求分司,時年才五十八,自是蓋不復出,中間一為河南尹,期年輒去,再除同州刺史,不拜。雍容無事,順適其意而滿足其欲者十有六年。方太和、開成、會昌之間,天下變故,所更不一。元稹以廢黜死,李文饒以讒嫉死。雖裴晉公猶懷疑畏,而牛僧儒、李宗閔,皆不免萬里之行。所謂李逢吉、令狐楚、李玨之徒,泛泛非素與游者,其冰炭低昂,未嘗有虛日,顧樂天所得豈不多哉!然吾猶有微恨,似未能全忘聲色杯酒之類,賞物太深,若猶有待而后遣者,故小蠻,樊素,每見于歌詠。至甘露十家之禍,乃有“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之句,得非為王涯發(fā)乎?覽之使人太息??栈ㄍ?初何所有,而況冤親相尋,繳繞何已!樂天不唯能外世故,固自以為深得于佛氏,猶不能曠然一洗,電掃冰釋于無所有之地。習氣難除至是。要之,若飄瓦之擊,虛舟之觸,莊周以為至人之用心也,宜乎。(P9,卷上)在這段話里,葉夢得著重指出了白居易“不汲汲于進,而志在于退”的處世態(tài)度,對其知足保和的心性深表贊賞。其稍有不滿者,在于白氏未能完全忘懷聲色享樂,賞物太深,對人生夙憾亦未能淡然消解,泯卻恩仇,還不能達到莊周倡言的“至人”的境界。言外之意,猶有濃郁的世俗積習。雖然如此,白氏身處激烈的政治斗爭中,卻能跳出事外,潔身自好,“安于去就愛憎之際,每裕然有余”,也算是非常難得的了。由對白居易處世態(tài)度及人品的肯定,自然會影響到對白詩的相應評價。盡管南宋時期批評“白俗”者為數(shù)眾多,但也有不少論者在為白詩開脫,甚至對“白俗”論者公開叫板。如葉夢得即在《避暑錄話》卷下指出:杜牧作李戡墓志,載戡詆元白詩語,所謂非莊人雅士所為,淫言媟語,入人肌骨者。元稹所不論,如樂天諷諫、閑適之辭,可蓋謂淫言媟語耶?(P66,卷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八則針對惠洪《冷齋夜話》所載白樂天令老嫗解詩的故事提出反駁:張文潛云:“世以樂天詩為得于容易,而耒嘗于洛中一士人家見白公詩草數(shù)紙,點竄涂之,及其成篇,殆與初作不侔?!避嫦獫O隱曰:“樂天詩雖涉淺近,不至盡如冷齋所云。余舊嘗于一小說中,曾見此說,心不然之。惠洪乃取而載之詩話,是豈不思?詩至于老嫗解,烏得成詩也哉!余故以文潛所言正其謬耳?!?P50)張鎡《讀樂天詩》更是放言聲稱:詩到香山老,方無斧鑿痕。目前能轉物,筆下盡逢源。學博才兼裕,心平氣自溫。隨人稱白俗,真是小兒言。在上引評說中,論者大抵表現(xiàn)出兩種態(tài)度:一是承認白詩有俗的一面,但不贊同以俗概括所有白詩,而認為白詩于俗之外還具有寫物細密、反復推敲等特點;二是高度肯定白詩的老到、平和、筆下逢源、學博才裕,而對“隨人稱白俗”的做法深表不滿。此外,還有一些詩評家努力發(fā)掘白詩的其他特點,如敖陶孫《臞翁詩評》即謂:“白樂天如山東父老課農(nóng)桑,言言皆實?!蔽簯c之《詩人玉屑》卷三述唐人句法之“清新”特點時,便列舉了白詩“微月初三夜,新蟬第一聲”、“樹初黃葉日,人欲白頭時”等詩句,述“綺麗”、“警策”特點時,則列舉了白詩“雁斷知風急,湖平得月多”、“客為忙多去,僧因飯暫留”等詩句,借以展示白詩的多樣風格;同書卷十六又引《室中語》為白詩辯誣:“白樂天詩,今人多輕易之,大可憫矣。大率不曾道得一言半句,乃輕薄至于非笑古人,此所以不遠到。”類似的意見,樓錀《跋白樂天集目錄》闡發(fā)的更為明晰周詳:香山居士之詩,愛之者眾,亦有輕之者。山谷由貶所寄十小詩(按:即《謫居黔南十首》),……妙絕一時,皆香山詩中句也?!爸芄謶至餮匀?王莽謙恭下士時。若使當時身便死,一生真?zhèn)斡姓l知。”今在《王文公集》中,不知亦香山詩也。此特其佳句爾。其間安時處順,造理齊物,履憂患,嬰疾苦,而其詞意愈益平湛曠達,有古人所不易到,后來不可及者,未容悉數(shù)。琴詩亦多,有曰:“自彈不及聽人彈”,又曰:“近來漸喜無人聽,琴意高低心自知?!苯杂凶缘秒y言之秘?!兜赖隆范?jīng),其所尊尚。讀《老子》詩云:“言者不知知者默,此語吾聞于老君。若道老君是知者,緣何自著五千文!”其所見超詣如此。留侯之在漢,無敢訾之者,《四皓廟》詩云:“子房得沛公,自謂相遇遲。終雜霸者道,徒稱帝者師。子房爾則能,此非吾所宜?!绷⒄撝链?尤為高勝,而可輕之乎?這里,樓錀分別從宋人創(chuàng)作對白詩之接受、白詩之詞意風格、白氏之感悟識見等角度,加以評說,許其“尤為高勝”、“古人所不易到,后來不可及”。而其最終目的則在于說明:切勿因前人所謂“俗”而輕視白詩。綜上所述可知,南宋論者或承接蘇軾意見,直斥白俗,或反其道而行,對白居易和白詩多方回護,以證白詩不可輕。但無論哪種情形,都說明此前形成的白詩與俗之間的定向關聯(lián)已深入人心,肯定、否定白詩者都對“俗”瞧不上眼,其不同只在于是否將“俗”與白詩掛鉤而已。四、“白俗”論的提出—“白俗”論產(chǎn)生的思想文化原因從北宋到南宋,從“白俗”論的提出到此一觀點的推衍流變,可以發(fā)現(xiàn)幾個值得關注的現(xiàn)象:其一,“白俗”論一經(jīng)提出,馬上受到眾多批評者的應和,并形成兩宋批評史上一股頗具聲勢的思潮;其二,對白俗的批評,并不妨礙宋人對白居易生活態(tài)度、生活方式的肯定和歆羨;而在肯定和歆羨白氏的同時,仍然伴隨著對白俗的大量指摘;其三,僅就白詩而言,宋人有褒亦有貶,但無論褒者貶者,一涉及到“俗”,意見便一致起來,避之惟恐不及,表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去俗崇雅的美學追求。去俗崇雅,重視心靈的超拔和精神的游弋,是宋代文人不同于唐人的一大特點;從總體來看,源于宋人此種心性的宋詩也更多地脫落了外在事象的刻意描摹和用語達情的氣豪力猛,而以智性的思維、沖淡的風格取勝。也就是說,宋人的思理、精神、人格,在一步步的雅化中,在對新的詩美理想的追求中得以深層顯現(xiàn)。蘇軾《于潛僧綠筠軒》有言:“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yī)?!秉S庭堅《書嵇叔夜詩與侄榎》亦謂:“余嘗為諸子弟言:士生于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醫(yī)也?!鳖愃频挠^點,在宋人文集中可以說屢見不鮮,影響所及,自然由生活態(tài)度轉向詩學批評。如許顗《彥周詩話》指出:“作詩淺易鄙陋之氣不除,大可惡??蛦?何從去之?仆曰:熟讀唐李義山詩與本朝黃魯直詩而深思焉,則去也?!?P401)徐度《卻掃編》卷中引崔鶠論作詩之要云:“凡作詩工拙所未論,大要忌俗而已?!?P710)朱熹《答鞏仲至》說得更絕對:“亦須先識得古今體制雅俗鄉(xiāng)背,仍更洗滌,得盡腸胃間夙生葷血脂膏,然后此語方有所措。如其未然,竊恐穢濁為主,芳潤入不得也?!庇纱诉M一步發(fā)展,便形成了嚴羽的“除五俗”說?!稖胬嗽娫挕ぴ姺ā烽_章明義:“學詩先除五俗:一曰俗體,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韻?!?P108)并在后文補充道:作詩“語忌直,意忌淺,味忌短,音韻忌散緩,亦忌迫促?!边@里所說諸“忌”,是否“五俗”的具體內(nèi)涵,可暫置勿論,惟需注意的是嚴羽除俗務盡的堅決態(tài)度。這樣一種態(tài)度,無疑與兩宋長期存在的“白俗”論的影響緊密相關,同時,也標志著宋人崇雅去俗詩學理念的最后定型。固然,“白俗”論的提出,確實受到前述中唐以來對白詩各種批評的影響,但從接受學的角度看,接受者之所以接受此一觀點而不是其他觀點,實在與接受者所處社會文化環(huán)境及其自身的美學追求有著更為緊密的關聯(lián)。由于宋代社會文化環(huán)境已發(fā)生了與唐代頗不相同的變化,由于去俗崇雅已成為多數(shù)宋人的共識,也由于始作俑者蘇軾在宋代文壇無人比擬的地位,所以既營造了“白俗”論產(chǎn)生的豐厚土壤,又使得此論一經(jīng)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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