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唐時期工筆制作技藝的演變

晉唐時期工筆制作技藝的演變

從文字開始，羽毛藝術(shù)作為一種實用的工具，持續(xù)了幾千年，變化了許多。作為從業(yè)人員,毫厘之變未敢不察,本文主要探討晉唐時期筆工在毛筆制作技藝方面的一些特點。毛筆的演變進程可從書寫載體的變化作簡單解讀,由陶骨、竹木、絹帛、櫧麻紙、生熟宣一路漸近,書寫面積由小逐大,毛筆規(guī)格、性能、原料、制法等亦隨書體和審美意趣不斷變化。據(jù)此,毛筆制作技藝的發(fā)展可大致分為先秦、漢唐、宋元、明清四個階段。先秦時期的毛筆制作方法多為把獸毛捆綁或夾持于筆桿,其工藝原理簡單粗放,是為毛筆雛形。到了漢代,隨著紙張的發(fā)明和推廣,人們的書寫風格變得更加多元,毛筆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也更加普遍,其制作技藝逐漸走向精細,筆頭開始深納于筆管,筆性也逐漸豐富起來。漢筆普遍的特點是筆頭直徑小而納入筆桿較多,從中獲得攏鋒、腰力的增強。但這種筆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即:出鋒短、蓄墨不多。大約到了東晉時期,毛筆制作技藝進入一個較大的改革期。東晉偏安江南,政治軍事方面頗受史家垢弊,但在文學藝術(shù)上卻取得了極大的成就。書法繪畫也在此期盛極一時,名家輩出,從而筆的需求在質(zhì)和量上都有了一個很大的提高,這極大地促進了制筆業(yè)的發(fā)展。并且,一些書畫家在使用筆的過程中,也在不斷總結(jié)和發(fā)現(xiàn)筆的優(yōu)缺點,研究筆的制作工藝,從而反過來指導筆工的生產(chǎn)?！咐p紙法」(也稱「裹紙法」)便是在這一時期應(yīng)需而生,其與漢制之筆最大的不同在于筆體內(nèi)部結(jié)構(gòu)開始出現(xiàn)變更。宋人蘇易簡的《文房四譜》中收錄了王羲之的《筆經(jīng)》一文,文中對當時流行的裹紙法制筆工序有著較為清晰詳盡的描述:凡作筆須用秋兔。秋兔者,仲秋取毫也。所以然者,孟秋去夏近,其毫焦而嫩;季秋去冬近,則其毫脆而禿;惟八月寒暑調(diào)和,毫乃中用。其夾脊上有兩行毛,此毫尤佳;其脅際扶踈,乃其次耳。采毫竟,以紙裹石灰汁,微火上煮,令薄沸,所以去其膩也。先用人發(fā)杪數(shù)十莖,雜青羊毛并兔毳(凡兔毛長而勁者曰毫,短而弱者曰毳),裁令齊平,以麻紙裹柱根令治(用以麻紙者,欲其體實,得水不脹)。次取上毫薄薄布柱上,令柱不見,然后安之。惟須精擇,去其倒毛,毛杪合鋒,令長九分,管修二握,須圓正方可?！豆P經(jīng)》究竟是否為東晉書法家王羲之所著,歷來在學界眾說紛紜,爭議不淺。故宮博物院老院長馬衡先生考證后指出:「《筆經(jīng)》是否為晉時作品,雖不敢必,而非唐以后所作,則可斷言也?！构P者認為這段文字雖為托偽王羲之之作,但確是描述晉筆無疑。從文中我們可知,在東晉時期,毛筆制作已經(jīng)開始采用麻紙裹筆根。從制筆工藝的角度來看,「纏紙法」所作毛筆相較于漢制毛筆來說有三點比較重要的進步:第一,深納于筆管的部分毛料得到利用,使相等長度的毛料能夠做出出鋒更長的筆;第二,筆毫的彈性得到較大程度的增加,書寫更為便利,并且促使唐代后期加健技術(shù)的萌生;第三,毛筆銜接方式的多元化。早期「纏紙法」所做毛筆未見實物資料,唯有江蘇江寧下坊村東晉墓出土過的一支僅存筆頭的毛筆可作參考。該筆筆頭「粗長」,「兩端均見筆鋒,中以寬二點五厘米的絲帛束緊,長十點二厘米,中寬一點四厘米」。因筆頭「中間還束有一段較寬的絲帛,絲帛兩端均露出近四厘米的毛料」,故王學雷將其稱為「束帛筆頭」,并撰有《東晉束帛筆頭考》(載于臺灣《故宮文物月刊》第十九卷第五期)一文進行了深入的論述。王學雷認為「束帛筆」的原理是「利用絲帛塊較強的吸附功能吸收筆端多余的水分」,這樣做的優(yōu)點在于「既控制了墨水的下洩,又防止了毛筆的臃脹而失去彈性,既便于取換,更利于書寫」。雖然說東晉墓出土的這枚筆的筆頭中所纏的是絲帛,但其作用便相當于《筆經(jīng)》中所說的「麻紙」,其原理和作用也與麻紙相同,可視為纏紙法制筆工藝的一個實例。直至唐代,纏紙法仍是最普遍和重要的制筆方法,并且其工藝技術(shù)還通過遣唐使傳到日本,對日本的制筆業(yè)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日本高僧、真言宗創(chuàng)始人空海大師在唐德宗時期作為學問僧隨遣唐使入唐交流。在長安期間,空海不僅遍訪各寺高僧大德,學習佛教教義,還學習了唐代的制筆技術(shù)。兩年后,空?；氐饺毡?除了帶回了大量佛典經(jīng)疏和法物之外,還帶回了一批唐朝的毛筆及制作技術(shù)。據(jù)空海獻給日本皇帝的《貍毛筆表》稱:貍毛筆四管……昨日進止,且教筆生坂井名清川造得奉進?？蘸Ｓ诤Ｎ魉犚娙绱?其中大小、長短、強柔、齊尖者,隨字勢粗細,總?cè)∩岫?。簡毛之?纏紙之要,深墨藏用,并家傳授。訖空海自家試看新作者,不減唐家。可見,唐人制筆最關(guān)鍵的秘訣為「簡毛之法,纏紙之要」。纏紙法在唐代仍是制筆的常用工藝。有唐一代抄經(jīng)風盛,巨大的工作量促使筆形極為夸張的「雞距筆」問世。雞距筆為短鋒毛筆,因其筆頭的形狀像雄雞雞爪后部突出的距而得名。雞距名筆乃是形容筆鋒的粗短犀利。白居易的《雞距筆賦》極盡辭藻地盛贊了雞距筆的種種好處:足之健兮有雞足,毛之勁兮有兔毛。就足之中,奮發(fā)者利距;在毛之內(nèi),秀出者長毫。合為乎筆,正得其要。象彼足距,曲盡其妙……故不得兔毫,無以成起草之用;不名雞距,無以表入木之功……斯距也,如劍如戟,可系可縛。將壯我之毫芒,必假爾之鋒鍔。遂使見之者書狂發(fā),秉之者筆力作。挫萬物而人文成,草入行而鳥跡落……愿爭雄于爪趾之下,冀得雋于筆硯之間。由于毛筆乃日用消耗品,且不易保存,故現(xiàn)存晉唐毛筆實物很少。所幸日本正倉院藏有十七支傳為唐代制造的毛筆,呼為「雀頭筆」;樣式均為「雞距式」,制作工藝均為纏紙法。第一號:筆桿部分長約二十點四厘米,直徑約二點二厘米。筆頭出鋒約兩厘米,直徑約一點七厘米。筆帽長約九點八厘米。全筆兩端鑲象牙,設(shè)計為法輪與塔尖造型,竹桿選用湖南斑竹,筆帽劈竹片攢圓。筆頭「披毛」殘脫,筆胎為紙裹,露毫約零點七厘米,已失鋒穎,筆根粗壯。第二號:筆桿部分長約十八點五厘米,直徑約二點三厘米。筆頭出鋒約三厘米,直徑約一點七厘米。筆帽長約九點五厘米。筆桿尾端鑲象牙,前端鑲有五厘米左右黑牛角,有蟲噬。竹桿選用紅湘妃,筆帽劈竹片攢圓成形,整體造型與「第一號」一致。筆頭外披白色雞毛,筆柱裹紙,筆毫疑為狼毫。第三號:筆桿長約二十一厘米,直徑約二點三厘米。筆頭出鋒與直徑不詳。筆套長約九厘米。筆桿兩端鑲象牙,竹桿選用紅湘妃,整體造型與「第一號」一致。整支筆做工精致華美。第四號:筆桿長約二十二點三厘米,直徑約兩厘米。筆頭出鋒約四厘米,直徑約一點九厘米。筆套長約八點五厘米。筆桿尾端鑲嵌象牙,前端直接安裝筆頭。竹桿選用紅湘妃,筆帽與「第一號」相似。筆頭外披疑為狼毫,筆頭為典型「雞距形」。第五號:筆桿部分長約十九點八厘米,直徑約一點九厘米。筆頭出鋒約三厘米,直徑約一點九厘米。筆套長約八點五厘米。筆桿尾端鑲嵌有黑色物體,材質(zhì)不明,前端直接安裝筆頭。竹桿選用紅湘妃,筆帽與「第一號」相似。筆頭蘸墨保存,外披疑為狼毫。第六號:筆桿長約十七點七厘米,直徑約二點三厘米。筆頭出鋒約三厘米略多,直徑約二厘米。筆套長約九厘米。筆桿采用紅湘妃,兩端鑲象牙。款式與「第三號」相同,筆頭披毛脫落。第七號:筆桿部分長約二十點三厘米,直徑約一點九厘米。筆頭出鋒約二點八厘米,直徑約一點六厘米。筆套長約七點五厘米。筆桿尾端鑲象牙,前端直接安裝筆頭。竹桿選用湖南斑竹,筆帽用圓竹劈片以線縛成。筆頭蘸墨,疑本無外披。第八號:筆桿部分長約十九厘米,直徑約二點二厘米。筆頭出鋒約三點五厘米,直徑約一點六厘米。筆套長約十一厘米。筆桿為紅湘妃,采用素桿直接裝筆頭。筆帽由圓竹刀挖束頂而成。筆頭沾有墨色,紙?zhí)ダ侵?疑本無披毛。整體造型相當素雅。第九號:筆桿部分長約十七點四厘米,直徑約二厘米。筆頭出鋒約三厘米,直徑約一點九厘米。筆套長約十三厘米。筆桿為紅湘妃,采用素桿直接裝筆頭。筆帽由圓竹四劈而成。筆頭整體有墨,紙?zhí)ダ侵?有披不詳。此筆有先秦風范。第十號:筆桿部分長約十七點二厘米,直徑約二厘米。筆頭出鋒約二點四厘米,直徑約一點九厘米。筆套長約八點五厘米,樣式為直筒型。筆桿為紅湘妃,采用直桿裝筆頭,整體無任何裝飾。筆頭蘸墨,有披毛不詳。第十一、十二、十三號:除規(guī)格大小與「第十號」略有差異外,整體材質(zhì)、風格基本相同。第十四號:筆桿部分長約二十一點八厘米,直徑約一點九厘米。筆桿、筆帽均為紅湘妃竹。披毛缺失。整支筆造型樸素大方。第十五號大略與其同。第十六號:筆桿部分長約十四點四厘米,直徑約一點四厘米。形制較其他筆略小,亦無披毛,疑似脫落,筆尖未見有獸毛。第十七號:筆桿長約十七點四厘米,直徑約一點四厘米。筆頭出鋒約一點五厘米,直徑約零點七厘米。筆套長約六厘米,樣式為直筒型。筆桿為素色,尾部鑲有漸小硬質(zhì)紅木,直桿裝筆頭。筆頭蘸墨,疑無纏紙,兔毫。綜上所見,正倉院所藏這十七支毛筆,從筆桿竹料看,均產(chǎn)自唐代所轄江南地區(qū),雖不可排除有仿制,基本也可判為唐物無疑。從規(guī)格來看,除第十六號、第十七號與現(xiàn)代毛筆類同外,其他十五支均為兩厘米左右粗的短鋒毛筆,亦可明顯看出大多毛筆為纏紙法所制「雞距筆」,其特點均為:制作時先以麻紙裹筆柱,再加披毛,然后深深地納入管中,管外的筆頭很短。「雞距筆」由于纏紙偏高,毛筆彈性很大,類似硬筆,控筆相對簡易,頗受時人喜愛。而且其體量巨大,蓄墨相對較多,便于連續(xù)書寫,符合唐人書寫量大的需求。就技術(shù)而言,「纏紙法」是一個時期的巨大進步,到唐已經(jīng)極致,充分體現(xiàn)古人在有限條件下的創(chuàng)造性。然而,并不能由此判定「雞距筆」是唐代的主流。因其比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