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yī)正氣概念的文化解讀

中醫(yī)正氣概念的文化解讀

《素文條法》收錄了“氣、善、惡”的精髓。中醫(yī)的發(fā)展雖曲折百端,學說紛呈,但“正氣”的概念始終是被強調的,直到今天仍是如此。實際上,“正氣”在中醫(yī)的涵義是多樣的,加之中國的醫(yī)學始終不能脫離文化的影響,“正氣”在中醫(yī)有時還有超乎醫(yī)學概念的意思?！罢龤狻笔紫瓤梢灾溉梭w的一大類物質,如氣、血、津、液,乃至腎陰腎陽、心陰心陽等,均屬正氣的范疇。這些物質在臟腑功能活動中化生,又在臟腑功能活動中消耗,處于動態(tài)的平衡之中,對人體發(fā)揮推動、營養(yǎng)、滋潤、溫煦等功能,對外邪發(fā)揮抗御乃至消滅的作用?！罢龤獯鎯?nèi),邪不可干”,主要是指這類物質性的“正氣”?！罢龤狻边€有精神層面的涵義?！端貑枴そ?jīng)脈別論》說:“度水跌仆,喘出于腎與骨,當是之時,勇者氣行則已,怯者則著而為病也?！庇捎谠臎]有設定條件,我們只能假設“勇者”和“怯者”除了“勇”、“怯”之別以外,其他條件是完全相同的。從字面上看,“勇”與“怯”是性格的不同,實則是一種無形的、真切的內(nèi)在精神力量,一種源于心靈的“正氣”。正是因為這樣一種“正氣”,“勇者”才不為邪氣所干,而“怯者”則不能免于“著而為病”。其次,“正氣”有籠統(tǒng)意義的概念,也有專指意義的概念?！端貑枴ぴu熱病論》說:“邪之所湊,其氣必虛?！边@里的“氣”無疑便是“正氣”。邪氣自是不同,正氣亦有多種。不同的正氣可以抵御不同邪氣的侵害,如陽氣作為正氣的一種,主要抗御寒邪的侵害;不同的邪氣總是傷害相應的正氣,如熱邪總是傷害陰液、津液之類,而似乎不太能傷損陽氣。所以,“其氣必虛”的“氣”表達的是籠統(tǒng)的正氣的概念。正氣還可以專指具體的物質。根據(jù)現(xiàn)代理解,正氣大致可以有氣、血、陰、陽、津液等。不同的正氣具有不同的功能。如氣有推動、溫煦、防御、固攝以及氣化的功能,陽與氣大致可括為一類,除具有氣的一切作用外,更突出的是具有溫煦的功能;血有營養(yǎng)、滋潤的作用,陰與血的關系猶如陽與氣的關系,亦可營養(yǎng)滋潤,但相對于血而言,陰更突出的是清涼的作用。陰之清涼作用跟陽之溫煦功能是相對的,陽可溫煦,所以健康的肌體才是溫暖的,陰可清涼,所以人的體溫又不可能過高,由于陰與陽的功能平衡,健康的肌體才溫暖而不致灼熱,清涼而不致冰冷。至于津液,在正氣之中只是一個小角色,其作用主要在于滋潤周身,包括外在的肌膚和內(nèi)在的臟器,都需要津液的滋潤,但其營養(yǎng)作用遠不及血液或陰液那么關鍵,盡管我們還頗為勉強地將它區(qū)別為“津”和“液”。這類物質性的正氣如何才能“存內(nèi)”呢?古人為我們確定了大的原則——虛則補之?！端貑枴ねㄔu虛實論》說:“邪氣盛則實,精氣奪則虛。”“精氣”便是正氣。那么什么是“奪”?古人創(chuàng)造“奪”字是很費了些心思的,繁體的“奪”寫作“奪”,上面是“隹大隹大”,下面是“寸”?！蚌看篥看蟆笔区B張翅待飛,而“寸”在篆文原本作“又”,是“手”的意思。許慎解釋說:“奪,手持隹失之也。”就是手里的鳥飛走了,于是便什么都沒有了,從而表示“喪失”的意思。但在“精氣奪則虛”中,“奪”顯然不是這樣的意思,否則已經(jīng)“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了。正氣的虧弱是有程度差異的,所以才有了“陽虛”和“亡陽”的差異,才有“補陽”和“回陽”的不同。當然,“虛則補之”針對的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正氣虧弱,如若正氣原本并不虧弱,則以調適養(yǎng)護為原則了。物質性“正氣”固然可以通過補養(yǎng)的方法,包括藥補、食補以及生活調攝等,來保持其“存內(nèi)”的狀態(tài),但是,精神方面“正氣存內(nèi)”顯然是無法通過上述方法來完成的?！睹献印す珜O丑上》有一段公孫丑與孟子的問答:“敢問夫子惡乎長?曰:我知言,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敢問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也?！卑凑諅鹘y(tǒng)的理解,這種“浩然之氣”是“至大至剛”的,如若能“直養(yǎng)而無害”,則可以“塞于天地之間”,擁有它的人一定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一定是“直言直行”,一定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種“浩然之氣”一定要跟道義相配,擁有道義才擁有“浩然之氣”,如若不與道義相配,“浩然之氣”便會“餒”,便會從心中流散;這種“浩然之氣”是“集義所生”的,而不是“義襲而取之”的,也就是首先擁有道義,長期按道義辦事,而后“浩然之氣”自生,不是因為“一事偶合于義”便可冒名擁有的;這種“浩然之氣”要求擁有它的人不得“行有不慊于心”,如若“所行一有不合于義”,“浩然之氣”便會“餒”,便會流散不充。孟子倡導的“養(yǎng)吾浩然之氣”對后世發(fā)生了很大影響。南宋末文天祥在元大都(北京)的牢房中發(fā)出了他心底最后的吶喊,作《正氣歌》,其中這樣說:“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事樊斍逡?含和吐明庭。時窮節(jié)乃見,一一垂丹青”。這是一種精神,一種人格,一種正氣和正義,一種與天地同在的“浩然之氣”。那么“浩然之氣”如何來“養(yǎng)”呢?孟子認為:“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薄梆B(yǎng)心”自然是養(yǎng)“浩然之氣”,而養(yǎng)“浩然之氣”的最好方法是“寡欲”。對于“寡欲”,中醫(yī)是相當熟悉的?！端貑枴ど瞎盘煺嬲摗芳凑佌伓?“志閑而少欲,心安而不懼,形勞而不倦”。但是,中醫(yī)所謂的“寡欲”受道家影響,是避世的,甚至連道義都要“避”了去的,而孟子所謂的“寡欲”是儒家積極入世的精神,所“寡”的只是無關道義的“物欲”。如若事關道義,不僅不要“寡”,反倒要“舍生取義”。因此,“浩然之氣”于個人是一種高尚的人格和純粹的精神,于社會是一種積極進取的態(tài)度和義無返顧的勇敢。在現(xiàn)代條件下,“浩然之氣”可以理解為一種積極的道德力量,一種融誠實、善良、勇敢、智慧為一體的人格,一種不屑于齷齪猥瑣的精神。我們不難想象,具備這種“浩然之氣”的人一定是心無愧怍的,一定是積極而愉悅的。道德修養(yǎng)以及與崇高道德相關的精神正氣,無疑對健康或疾病狀態(tài)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在歷來紛繁復雜且競爭日益激烈的社會環(huán)境中,如若意志薄弱,或道德卑下,凡事之關于自己名分利益者,心中總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即使是健康之軀,也難保不在“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往復之中消損了去。反之,如果能有一種堅強的意志,一顆善良的心靈,一股凜然的正氣,即便萬事艱難,或能泰然而處之,或奮然而突過之,不孜孜,不汲汲,樂觀而達觀,病邪之氣是不易加害于身的。孟子稱“至大至剛”,雖然是說精神方面的東西,但如若果真能養(yǎng)成這種“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對于身體的健康和疾病的預防應該是有積極意義的。所以,中醫(yī)的“正氣存內(nèi)”不僅是指物質性的正氣,還指精神性的正氣,因為由不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引發(fā)的不良心理和情緒會嚴重并且經(jīng)常地消損健康的機體?！罢龤狻币酝?中國還講“沖和之氣”。什么是“沖和之氣”?似乎很難回答。老子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應該是“沖和之氣”的濫觴?！读凶印ぬ烊稹氛f“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沖和氣者為人;故天地含精,萬物化生”,四個字有了三個。魏晉間郭象為《莊子》作的注解中有一句“陰陽會合,沖和之氣也”,算是四字齊備。關于“沖和之氣”,簡單地理解,就是一種人人有之或曾經(jīng)有之的與生俱來的醇和之氣、純粹之氣,因為“陰陽交會”便是人生之初,“負陰抱陽”便是和諧純粹。中醫(yī)認為小兒“臟氣清靈”,所以即是患病也容易治療,容易治愈,叫做“隨撥隨應”。為什么小兒的疾病可以“隨撥隨應”,而成人則不能呢?原因正在于這種“沖和之氣”的狀態(tài)不同。小兒不過數(shù)歲,飲食單純,起居單純,意識單純,情感單純,經(jīng)歷單純,幾乎沒有什么不單純,因而其患病自然也很單純,不是外感風寒,便是內(nèi)傷飲食。既然病情單純,當然是可以“隨撥隨應”的。但是,曾經(jīng)“臟氣輕靈”的孩童終會步入成人的行列,飲食、起居、經(jīng)歷、意識、情感等等的一切,都隨著時光的流轉而日漸復雜起來,有太多的因素都可以導致疾病的發(fā)生,而且一旦發(fā)生,很難再有“隨撥隨應”的幸運,往往需要在漫長的療程中久久承受著身心兩方面的苦痛。之所以有這樣的區(qū)別,是因為稟受于先天的“沖和之氣”在太多復雜因素的侵害或干擾之下被漸漸地消損了。相對于“正氣”來說,“沖和之氣”顯然不那么具體,不那么實在,帶著些虛幻的感覺。實際上,在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中是很講究“沖和之氣”這個概念的。清光緒帝將清漪園擴建改造為頤和園,為的是請慈禧“頤養(yǎng)天和”,不再干涉朝政《素問·五常政大論》說:“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無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養(yǎng)盡之,無使過之,傷其正也不盡,行復如法。必先歲氣,無伐天和。無盛盛,無虛虛,而遺人天殃;無致邪,無失正,絕人長命?！薄疤旌汀辈煌谖镔|性的“正氣”,也有異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