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腌菜(全文)

精品文檔-下載后可編輯母親的腌菜(全文)周末，外甥來電話，有點犯難地說：大過節(jié)的，我媽非要給您寄點腌菜來過年，我說小舅國宴都吃過，還稀罕吃您的腌菜？

我說，孩子，這你就不懂了，你一定要按意思，給我郵寄點她做的腌菜來，那怕一小碗都行……

如果說生命中總有一種永恒的牽掛，那么這種牽掛緣于一種無法割舍的親情。而親情，更是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能用任何別的東西來替代和蔑視的，雖然在我生活的這個城市腌菜隨處可見，但我卻無法拒絕這份濃厚的親情……

不知怎么的，放下外甥給我電話，回味大姐要給我郵寄腌菜，內(nèi)心有一種隱隱的疼痛，臉一陣陣發(fā)燒，眼淚簌簌而出，大姐已經(jīng)是做奶奶的人了，現(xiàn)在還想著給我寄腌菜，在她的心目中，腌菜始終飽含著親情和依戀。

我的家鄉(xiāng)在江南農(nóng)村，能吃新鮮蔬菜的時間的確不短。然而，每當秋風(fēng)一吹，露重霜濃時，除了地里面長的蘿卜，地表上的青菜大都葉萎苗枯。因而在農(nóng)村，家家戶戶在青菜生長的旺季，都得腌點菜，或曬點干菜。當年的農(nóng)村，既沒有現(xiàn)在的蔬菜大柵，廣種返季節(jié)蔬菜，一年四季青；更不具備現(xiàn)在的商貿(mào)流暢，南菜北運，北菜南運，南北互通，你有我有大家有，地里不長就到市場上買。當時，只要冬天一來，家家的主打菜蔬是腌菜。如果那家的飯桌上能經(jīng)常擺出幾個腌菜來，那家的家庭主婦一定會被大伙稱之為持家有方，而在孩子們眼里，她更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打從我記事時起，就覺得母親就是一位做腌菜的高手。她做的腌菜，除了沒有青菜吃的時候，我們能吃到不同樣式的腌菜外，更能讓我們在青黃不接季節(jié)吃出不同口味，吃得高興……

春夏之交或者夏秋之交，是母親的腌菜季節(jié)。芥菜是我家主打菜系。公社化時，生產(chǎn)隊早晨出工的鐘聲還未敲響，母親就到菜園地里把芥菜割好，放在菜地里曬著，等晚上放工時父親把芥菜挑到水塘邊，我們姊妹幾個放學(xué)后，就到水塘幫我母親洗芥菜。然后父親把洗干凈的菜挑回來，又一棵棵掛在繩子上涼曬。

腌芥菜很有學(xué)問，最起碼是不能太酸，母親的經(jīng)驗是，芥菜只能涼曬七八成干。我家姊妹七個，家大口闊，光芥菜一年要腌制幾百斤。母親怕我們厭吃酸芥菜，她想方設(shè)法把腌菜做出新花樣，比如把芥菜葉和芥菜桿分開腌制，有的放上一點紅辣椒片，有的擱幾片生姜，五顏六色的，不說吃，就是端在碗里，就會引起你的食欲。

母親也許是與生俱來的心靈手巧,也許是外祖母的遺傳,她幾乎沒有向誰學(xué)過腌菜的制作方法，無師自通地會腌制各種菜。父親曾跟“巡撫”們當“大廚”，切菜、炒菜均勝過母親，可要切好百斤七八成干的芥菜，他就不及母親了。母親切的芥菜葉特別細膩，每段芥菜桿都長不過一拇指面寬，看上去象是從一模子里倒出來一樣。為了腌好菜，母親在混暗的油燈下，切菜經(jīng)常到半夜，累了，就站起來伸伸腰，然后坐下去繼續(xù)切，沒有怨言，不知疲倦……

母親腌菜的手藝，似乎在我上高中的那兩年達到了極致。當時的高中，學(xué)校食堂只管給學(xué)生蒸米飯，不管學(xué)生的菜，因為都是農(nóng)家子弟，誰也掏不出錢菜在食堂買菜。同學(xué)們都是自己從家里帶酸菜到學(xué)校來吃。有的同學(xué)家里沒有腌菜，只能帶點黃豆到食堂去蒸，沒有油只放點鹽；有的同學(xué)更灑脫，既不帶腌菜也不到學(xué)校食堂蒸菜，只是在蒸飯時給大米放點鹽……在我們班里，我屬于“富裕中農(nóng)”階級。母親總是攪盡腦汁地給我變換口味。所以每周帶到學(xué)校的兩罐頭瓶腌菜從不重樣，要么是腌芥菜葉和腌豇豆，要么是腌芥桿和腌蘿卜，要么是豆瓣醬和腌辣椒……人家說同伙如同命，一個班、一個寢室的同學(xué)，同甘共苦就不待說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母親給我備的一周的腌菜，大都不到周四就被“掃劫”一空，同學(xué)們還美其名曰：先吃“咱媽的”，后吃“俺娘的”。學(xué)生時代是“共產(chǎn)”時代，“今日有酒今日醉”，周五周六全靠打“游擊”混日了……

高中畢業(yè)后，同學(xué)們各奔東西，有一年高中同學(xué)聚會，由于北京下雪，航班延誤，等我回到老家時已是晚飯時間，同學(xué)們都在等我這個從北京回來的“客人”，特不好意思，于是上桌就自罰酒一杯。同學(xué)們知道我不會喝酒，勸我吃點菜。吉光同學(xué)轉(zhuǎn)動著餐桌說，讓“京官”先嘗嘗這道“紅燈籠炒金條”。嘿，原來是一盤腌蘿卜，他挾了兩根放在我的餐盤上，一邊放一邊說：“嘗嘗，看有沒有當年咱媽腌的那種味？”

吉光一句話，勾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高中的時候，我和他睡上下床。我倆是學(xué)?！爸钡哪懈咭簟案璩摇?，但我倆從不注意保護嗓子，下了晚自習(xí)后，肚子有點餓了，就寢前，我偷偷打開罐頭瓶，每人挾兩根腌蘿卜放嘴里，嚼一嚼，那酸甜的芳香和幾分辣味無不沁人心脾，再抿上幾口白開水，也算是“消夜”了……

提起我母親腌制的蘿卜條，那可堪稱一絕。她把洗干凈的蘿卜切蘿卜條，涼曬到八九成干，然后把蘿卜條倒到大木盆里，再加上食鹽和曬干并搗碎的紅辣椒皮，然后一個勁地揉，直到把蘿卜條揉搓得軟綿綿的，鹽和辣椒都入味蘿卜條了，然后再放入腌菜壇里。這可不是簡單的放，而是一層一層地放，每一層要足得緊緊的，直到裝滿后，再蓋上壇蓋，并在壇蓋上放一塊小石頭，然后再給壇尖加上水，這樣菜壇內(nèi)的腌菜不通風(fēng)了。可是，要長期保持菜壇壇尖不脫水。這可是母親成功要訣之一。所以，我母親經(jīng)常警告我姐姐、妹妹：女孩家要一眼觀天一眼觀地，要注意給壇尖加水。由于我家菜壇壇尖長年不脫水，密封好，腌菜的酸甜芳香是人家無法比擬的。特別是腌蘿卜條，第二年取出來吃的時候，黃澄澄的，酷似黃金條，芳香撲鼻……

腌菜，從揉搓到裝壇，全過程都是力氣活。我母親從不要我父親插手。頂多也只要我姐姐、妹妹當當下手。因為我母親腌菜的規(guī)矩特別多，什么揉搓腌菜只能背對南方，如果面朝南方揉搓腌菜就有南風(fēng)味。南風(fēng)味是什么味？我也無法考證。這也許是我家腌菜秘訣只傳女不傳男的主要原因是？

我的童年,就是吃腌菜長大的。現(xiàn)在我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而我的父母都去了天堂，我再吃不到我母親的腌菜了?？墒?，母親那持之以恒、周而復(fù)始的“腌菜精神”，卻永遠激勵我前行……

我姐姐是母親腌菜技藝的正宗傳人。每年清明節(jié)，我回老家去給父母掃墓，姐姐總要給我一小壇腌菜帶回。外甥們都反對，說小舅是坐飛機回去，菜壇子是易碎品，不方便攜帶。而我每次都小心翼翼地帶回了。而我?guī)Щ氐牟皇且粔绮?而是一份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