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筆記》（宋）錢時(shí)

《兩漢筆記》

（宋）錢時(shí)撰

目錄

《四庫全書?兩漢筆記》提要

《兩漢筆記》卷一

曲祖

《兩漢筆記》卷二

曲祖

惠帝

高皇后

《兩漢筆記》卷三

文帝

景帝

《兩漢筆記》卷四

武帝

《兩漢筆記》卷五

武帝

昭帝

《兩漢筆記》卷六

宣帝

《兩漢筆記》卷七

元帝

成帝

哀帝

平帝

定安公

《兩漢筆記》卷八

光武

《兩漢筆記》卷九

光武

明帝

《兩漢筆記》卷十

章帝

和帝

蕩帝

《兩漢筆記》卷十一

安帝

順帝

沖帝

質(zhì)帝

《兩漢筆記》卷十二

桓帝

靈帝

獻(xiàn)帝

昭，烈帝

安樂思公

《四庫全書?兩漢筆記》提要

《兩漢筆記》十二卷，宋錢時(shí)撰。時(shí)有《融堂書解》，已著錄。此

書皆評(píng)論漢史，嘉熙二年嘗經(jīng)奏進(jìn)。前有尚書省札，稱十二卷，與此

本合。葉盛《水東日記》以為不完之本，非也。其例以兩《漢書》舊

文為綱，而各附論斷于其下。前一二卷頗染胡寅《讀史管見》之習(xí)，

如蕭何收秦圖籍，則責(zé)其不收六經(jīng)；又何勸高帝勿攻項(xiàng)羽歸蜀，則責(zé)

其出于詐術(shù)。以曹參、文帝為陷溺于邪說，而歸其過于張良。于陸賈

《新語》則責(zé)其不知仁義。皆故為苛論，以自矜高識(shí)。三卷以后，乃

漸近情理，持論多得是非之平。其中如于張良諫封六國后，論封建必

不可復(fù)，郡縣不能不置。于董仲舒請(qǐng)限民名田，論井田必不可行。于

文帝除肉刑，亦不甚以為過。尤能滌講學(xué)家胸?zé)o一物、高談三代之窠

臼。至其論董仲舒對(duì)策，以道之大原不在天而在心，則金溪學(xué)派之宗

旨。論元帝以客禮待呼韓邪，論光武閉關(guān)謝西域，皆極稱其能忍善讓。

則南渡和議之飾詞，所為有為言之者，置而不論可矣。

《兩漢筆記》卷一

高祖

【舊文】秦二世二年初，楚懷王與諸將約，先入關(guān)中者王之。當(dāng)

是時(shí)，秦兵強(qiáng)，諸將莫利先入關(guān)。獨(dú)項(xiàng)羽怨秦之殺項(xiàng)梁，奮，愿與沛

公西入關(guān)。懷王與諸老將皆日：項(xiàng)羽為人愫悍猾賊，嘗攻襄城，襄城

無遺類，皆坑之，諸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shù)進(jìn)取，前陳王、項(xiàng)梁皆敗，

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

者往，無侵暴，宜可下。項(xiàng)羽不可遣，獨(dú)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懷

王乃不許項(xiàng)羽而遣沛公。

K論斷』湯伐夏，日”與爾有眾請(qǐng)命”；武王伐商，日“元后作

民父母”。此萬世君人之大法，吊民伐罪之深旨。秦為無道，群雄并

逐，彳奚后來蘇。此其時(shí)也。如避水火，益深益熱，烏在其為民父母哉？

愚觀項(xiàng)羽，盜賊之雄耳，凡其失人心處，全在殘忍。沛公脫秦民于水

火者也，凡其人心處，全在寬大。獨(dú)遣長者扶義而西，而不許項(xiàng)羽，

非懷王之賢不至是。然亦當(dāng)時(shí)親被苦禍，與秦民同在水火之中，故其

推擇權(quán)量的當(dāng)如是。向使從羽之請(qǐng)，與沛公俱遣，愫悍猾賊如虎狼之

求逞，必悶悶不快于長者之事，而卿子冠軍之劍且轉(zhuǎn)而之沛公矣。其

禍可勝言乎？沛公入關(guān)，秦民大喜，而漢氏四百年之祚卒定于此日，

有以也夫。

【舊文】元年冬十月，沛公西入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cái)物之府

分之，蕭何獨(dú)先入收秦丞相府圖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昵塞、

戶口多少、強(qiáng)弱之處。

K論斷》始皇三十四年，丞相李斯請(qǐng)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

博士官所職，天下有藏《詩》、《書》、百家語者，詣守尉雜燒之，是

所燒者天下之書，而博士官所職固無恙也。蕭何知所先務(wù)，悉取而藏

之，他時(shí)律令于焉。憲章則先王之大經(jīng)大法，具在一洗秦人之陋，及

三代盛王之規(guī)模，其機(jī)正在今日。高祖雖不修文學(xué)，然觀其既天下，

聞陸賈新語而稱善，用叔孫通綿慈之儀而知貴，此如田野鄙夫素不知

文事之可樂，一旦致家富饒則亦從事于禮文，教子孫以詩書矣。誰謂

溺冠跨項(xiàng)，終不可與言也。且秦所謂丞相者，何人哉？所藏圖籍不過

商鞅、李斯之徒，破壞先王成憲，為此殘酷淫虐之具耳。何也不急急

于圣賢經(jīng)傳，而惟殘酷淫虐之具是取，遂使?jié)h家制度動(dòng)循秦舊，后世

雖有好文之主，出殘編于煨燼而表章之，而蕭規(guī)曹隨，守為鵠的，寥

寥六藝，猶空言也。悲夫！

【舊文】沛公見秦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shù)，意欲留

居之。樊噲諫日：“沛公欲有天下耶？將為富家翁耶？凡此奢麗之物

皆秦之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還霸上，無留宮中?！迸婀宦牎?/p>

張良日：“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yàn)樘煜鲁龤堎\，宜韁素為資。

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藥苦

口利于病。愿沛公聽樊噲言?！迸婀诉€軍霸上。

K論斷》愚觀沛公西入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cái)物之府分之，此

其所為與盜賊無異，未嘗不竊怪。及沛公欲留居秦宮室，則不特張良

能諫，而樊噲首諫，議論卓牽，無愧昔賢。然后知興王之佐，識(shí)見固

自不同也。使沛公一有茍安之意，而諸臣不務(wù)遠(yuǎn)略，遂相與窟宅其中，

則豈惟不足以規(guī)模天下。羽之入關(guān)也，而聞?dòng)写吮貙⒉粍倨浞蓿c沛

公決死于一戰(zhàn)，雖欲鴻門夜遁不可得矣。何者？秦宮室所有，固沐猴

而冠者所必爭也。是故，寧失關(guān)中，斷不肯失此于劉氏。觀其后日，

燒秦宮室，收寶貨、婦女而東，其為人心事可見矣。雖然羽不足道也,

范增切切勸羽殺沛公，至若此類，乃羽之所以自殺者，而噤不能效一

語，曾樊噲之見不若，是楚君臣，俱不足道也，不旋踵而敗，宜哉。

【舊文】沛公悉召諸縣父老豪杰，謂日：“父老苦秦苛法久矣，

吾與諸侯約，先入關(guān)者王之，吾當(dāng)王關(guān)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

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諸吏皆安堵如故?！?/p>

K論斷》秦網(wǎng)苛密，民無所措手足，一旦而遇，三章之約如脫之

湯鼎，濯之清波之上，其為喜幸，何如哉！此高祖入關(guān)第一急務(wù)，其

功用可與武王之反商政相配。蓋由天姿寬厚，出于特見，非有譜之可

按也。視古憲章，雖尚疏略，而此時(shí)此意實(shí)漢家一代法制之祖，后世

子孫當(dāng)視之如命脈矣，而乃有張湯、杜周之徒得而甘心焉。何也？

【舊文】項(xiàng)羽引兵西屠成陽，殺秦降王子?jì)?，燒秦宮室，火三月

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秦民大失望。韓生說項(xiàng)羽，關(guān)中阻山帶

河，四寒之地，地肥饒可都以霸。項(xiàng)羽見秦宮室皆已燒殘破，心思東

歸，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日：“如約?！表?xiàng)羽怒日：“懷王者，吾家所

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專主約天下？”春正月，羽陽尊懷王為義帝，

徙于江南江都。二月，羽分天下王諸將，羽自立為西楚霸王，王梁、

楚地九郡，都彭城，乃日“巴蜀亦關(guān)中地也“。立沛公為漢王，王蜀、

漢中，都南鄭。而三分關(guān)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路。漢王怒，欲攻

項(xiàng)羽。蕭何諫日：“雖王漢中之惡，不猶愈于死乎？夫能訕于一人之

下，而信于萬乘之上者，湯武是也。臣愿大王王漢中，養(yǎng)其民，以致

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也。”漢王日：“善乃遂就

國。

K論斷》使項(xiàng)羽而先入關(guān)，則必責(zé)懷王以如約矣。關(guān)中之地，豈

他人所得有哉？蓋其為人負(fù)氣尚勇，不肯出沛公之后。是以屠咸陽，

殺子?jì)耄瑹龑m室，收貨寶、婦女，而動(dòng)?xùn)|歸之思，非其本心然也。及

聞懷王如約之言，即怒而徙之，如逐奴隸，自王梁楚，而遷沛公漢中，

一旦發(fā)露不可得而掩矣。使沛公不忍小忿，遽起而與之角，其不至于

自斃者幾希！是故，羽之粗暴每每見容于沛公。凡委靡退遜、斂然而

不敢較者，皆沛公之所以勝，而項(xiàng)羽之所以敗也。沛公當(dāng)時(shí)亦幾不能

忍，賴蕭何以濟(jì)，有功多矣。惜乎未免出于詐術(shù)，非王者之所尚云。

【舊文】二年，漢王南渡，平陰津，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

王日：“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項(xiàng)羽為無道，

放殺其主，天下之賊也。大王直率三軍之眾，為之素服，以告諸侯而

伐之，則四海之內(nèi)莫不仰德，此三王之舉也。”于是漢王為義帝發(fā)喪，

袒而大哭，哀臨三日，發(fā)使告諸侯，擊楚之殺義帝者項(xiàng)王。既擊，齊

欲遂破之，而后擊漢。漢王以故得率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伐楚，

入彭城，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huì)。項(xiàng)王聞之，令諸將擊齊，而

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至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

大破漢軍，日入，轂泗水，死者十余萬人。又追擊至靈壁東睢水上。

漢軍卻，為楚所擠，卒十余萬人皆入睢水，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

會(huì)大風(fēng)從西北起，折木發(fā)屋，揚(yáng)沙石，窈冥晝晦，逢迎楚軍，大亂壞

散，而漢王乃得與數(shù)十騎遁去，諸侯皆背漢，復(fù)與楚。

K論斷1漢王與項(xiàng)羽比肩而事義帝，義帝遭弒而漢王發(fā)兵以討賊,

此人心之公忿，萬世之大法也。是故，義旗一舉而諸侯五十六萬之眾

西面而響應(yīng)之，暨入彭城，乃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huì)。此何為

者哉？且前日之袒而大哭者，誰也？今日之置酒高會(huì)者，又誰也？縮

素哀臨，曾幾何時(shí)！貨寶、美人，輒據(jù)其窟穴而樂之，王者之師顧如

是乎？使?jié)h王之討賊也，發(fā)于中心，激于大義，則入其境，踐其宮，

戚然常若，義帝之冤乎其上，而哀傷惻怛所在乎見之，項(xiàng)羽雖悍亦且

魂飛魄散而不能武矣，安有五十六萬之眾而摧拉于三萬者。惟其信不

由中而托名于義帝，是山東貪財(cái)好色之習(xí)，雖能強(qiáng)遏于入關(guān)之始，而

終不能自禁于入彭城之時(shí)。然則項(xiàng)羽者義帝之賊，而漢王者又項(xiàng)羽之

賊也。漢王之得不死，已幸矣。諸侯背漢與楚，豈待睢水狼狽而后見

乎。孟子日：“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愚是以于漢王而三嘆。

【舊文】漢王問群臣日：“吾欲捐關(guān)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

者？”張良日：“九江王布，楚梟將，與項(xiàng)王有隙；彭越與齊反梁地;

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dú)韓信可屬大事，當(dāng)一面。即欲捐之，

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p>

K論斷》伊尹丑夏歸亳，而成湯伐商之計(jì)定。民獻(xiàn)十夫于翼，而

周公東征之謀決。賢者之歸，天之命也，安有誘人之叛臣，籠絡(luò)而用

之，而能保其終不我叛者？道德不足以服英雄豪杰之心，區(qū)區(qū)術(shù)數(shù)茍

焉以集事，而范醯斧鉞之禍，已階于謀捐地之日矣。漢之君臣亦險(xiǎn)詐

矣哉。

【舊文】立子盈為太子，赦罪人。

R論斷1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管災(zāi)肆赦，怙終賊刑。此有虞氏

之大法，萬世不可改者。未聞因事推恩，有罪而例赦之也。有罪而得

以赦免刑，小人何所懼而不為惡哉！名日好生，而實(shí)陷天下于刑戮。

此赦罪人之謂矣。后世承襲名色益多，三歲一郊。巨奸劇猾可以數(shù)日

而待刑，罰如之何其清，民如之何其服也?；蛉眨阂坏E革，恐召怨

致亂。日：諸葛亮治蜀，不赦。

【舊文】三年冬十月，韓信、張耳以兵數(shù)萬東擊趙。廣武君李左

車說成安君，日：“韓信、張耳乘勝而去國遠(yuǎn)斗，其鋒不可當(dāng)。臣聞

千里饋糧，上有饑色；樵蘇后焚，師不宿飽。今井隆之道，車不得方

軌，騎不得成列；行數(shù)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

萬人，從間路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zhàn)。彼前不得斗，退不

得還，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于麾下；否則必為二子所

擒矣。”成安君嘗自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jì)，日：“韓信兵少而疲，如

此避而不擊，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矣?！表n信使人間視，知其不

用廣武君策，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大破趙軍，斬成安君泯水上，

擒趙王歇。

K論斷》義師不用詐謀，固也信。若成安君之不用詐謀以敗，則

先王政典皆不可用于后世乎？日：不然。師直為壯，行險(xiǎn)而順，防患

也密，慮敵也周。雖不行詐以薄人，亦必不墮人之詐以取敗。此王者

所以萬全而動(dòng)也。后世量力度德，莫能相尚，所恃以爭勝負(fù)者，詐謀

而已耳。無義師之實(shí)而欲假義師之名，慮敵之不周，防患之不密，以

致身殞國喪，如探籠阱而屠之，遂使流俗之論謂王者之兵真無用于后

世。后世非詐謀不可，皆宋襄公、成安君之徒實(shí)誤之也?？鬃尤眨何?/p>

戰(zhàn)則克，豈用詐謀。

【舊文】楚數(shù)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漢王與酈食其謀相楚權(quán)。

食其日：“昔湯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紂，封其后于宋。今秦失

德棄義，侵伐諸侯，滅其社稷，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fù)立六國之

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響風(fēng)慕義，愿為臣妾。德

義已行，陛下南鄉(xiāng)稱霸，楚必?cái)狂哦！睗h王日：“善！趣刻印，先

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張良從外來謁。漢王方食，日：“子房前!

客有為我計(jì)稅楚權(quán)者?！本咭葬B生語告良，日：“何如？”良日：“誰

為陛下畫此計(jì)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日：“何哉？”對(duì)日：“臣請(qǐng)借

前箸，為大王籌之：昔湯、武封桀、紂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

今陛下能制項(xiàng)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

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發(fā)巨橋之粟，散

鹿臺(tái)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畢，偃革為

軒，倒載干戈，示天下不復(fù)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馬華

山之陽，示以無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陰，以示

不復(fù)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上，離其親戚，棄墳?zāi)梗?/p>

去故舊，從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fù)立六國之后，天下

游土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zāi)?，陛下誰與取天下乎？

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無強(qiáng)，六國立者復(fù)槐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

其不可八也。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罵日：

“豎儒幾敗而公事！”令趣銷印。

K論斷1愚嘗謂黜陟明而后封建立，有王者作而后黜陟行。后世

黜陟之法廢，凡諸侯子孫無賢不肖皆得而世襲之，是以陸梁相吞，日

兼日削，而封建壞矣。禹會(huì)涂山，執(zhí)玉帛者萬國，周千八百國。下逮

春秋，見于記載二百余國而已，戰(zhàn)國之末遂并為七焉。此封建大弊極

壞之時(shí)也。至秦而郡縣之，蓋其勢不得不然。兩雄方張，未知所定，

乃欲循封建末流之故事，割裂大勢，立六國后，而資之為椅角之助，

豈理也哉？子房止之，是也。然但謂天下游土各歸事其主，無與取天

下，而未嘗深明封建之本末。是故，雖能排酈生之說于一時(shí)，而終不

能弭大封侯國之禍于后日。此子房不學(xué)之病也。至若武王，入商封墓

表閭，散財(cái)發(fā)粟，此吊民伐罪之后，興王第一規(guī)模，顧何不可能之有！

子房不惟不啟迪之，且迎其鋒而拒絕之，枚舉歷數(shù)，斷斷乎限高祖以

不能。愚是以深惜子房之未嘗學(xué)也。

【舊文】漢王謂陳平日：“天下紛紛，何時(shí)定乎？”陳平日：“項(xiàng)

王骨鰻之臣亞父、鐘離昧、龍且、周殷之屬，不過數(shù)人耳。大王誠能

捐數(shù)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xiàng)王為人，意忌信讒，

必內(nèi)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睗h王日：“善！”乃出黃金

四萬斤與平，恣所為，不問其出入。平多以金縱反間于楚軍，宣言諸

將“鐘離昧等為項(xiàng)王將，功多矣，然而終不得裂地而王，欲與漢為一，

以滅項(xiàng)氏而分王其地?！表?xiàng)羽果意不信鐘離味等。夏，四月，楚圍漢

王于滎陽，急。漢王請(qǐng)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亞父勸羽急攻滎陽，

漢王患之。項(xiàng)羽使使至漢。陳平使為大牢具。舉進(jìn)，見楚使，即佯驚

日：“吾以為亞父使，乃項(xiàng)王使！”復(fù)持去，更以惡草具進(jìn)楚使。楚使

歸，具以報(bào)項(xiàng)王。項(xiàng)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攻下滎陽城，項(xiàng)王不信，

不肯聽。亞父聞項(xiàng)王疑之，乃怒日：“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

愿賜骸骨！”歸，未至彭城，疽發(fā)背而死。

K論斷》甚矣，反間之可畏也！問行于家則家睽，間行于國則國

亂，君臣、父子、兄弟、夫婦至于相殘相賊而不相保。吁！有由矣。

武涉說韓信，信日：漢王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答蒯徹

則又日：漢王遇我甚厚，我豈可以鄉(xiāng)利而倍義乎？君信其臣，故臣亦

信其君。雖欲間，何自入哉！隨何之言一行于九江，而森布叛。陳平

之謀一行于楚，而范增、鋰離昧之屬危。無他，意忌信讒，反間之路

也。益告舜日：“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笨鬃尤眨骸敖欀C，膚受

之訴，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諧，膚受之訴，不行焉，可謂

遠(yuǎn)也已矣?！贝巳f世之大訓(xùn)也。觀陳平為計(jì)，傾鼓巧險(xiǎn)如此。為人上

者可不戒懼矣哉？

【舊文】四年，漢王大破楚軍，復(fù)取成皋。軍廣武，就敖倉食。

項(xiàng)羽下梁地，聞成皋破，乃引兵還。漢軍方圍錘離昧于滎陽東，聞?dòng)?/p>

至，盡走險(xiǎn)阻。羽亦軍廣武，與漢相守。數(shù)月，楚軍食少。項(xiàng)王患之,

乃為高爻且，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日：“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漢王日：

“吾與羽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

分我一杯羹！"項(xiàng)王怒，欲殺之。項(xiàng)伯日：“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

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祗益禍耳！”項(xiàng)王從之。

K論斷X古之王者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安有不

顧其父之死而得天下而可為歟？漢王杯羹之言，聞之使人股栗。吁！

忍矣哉！此戰(zhàn)國險(xiǎn)詐之風(fēng)，不足多罪也。然以當(dāng)時(shí)事勢籌之，使?jié)h王

不忍于太公而遂降楚，楚將何以處之乎？其死于羽之手也，明矣。漢

王死，則太公、呂后亦必與之俱死。羽方要我而我視之若無有焉。羽

知?dú)⑻珶o益于成敗之?dāng)?shù)，且留之，猶萬有一于后日。是漢王忍于不

顧者，乃所以全太公也?；蛉眨喝粍t策莫良于此矣。古圣賢處之將安

出乎？日：王者之師萬全而動(dòng)，蓋不至有太公入楚之事也。后世行險(xiǎn)

以徼幸，而后視此為良策。此君子之所羞稱歟。

【舊文】韓信使人言漢王日：“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

楚，請(qǐng)為假王以鎮(zhèn)之。”漢王發(fā)書，大怒，罵日：“吾困于此，旦暮望

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日：“漢

方不利，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為守。不然，

變生?！睗h王亦悟，因復(fù)罵日：“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

為！”春，二月，遣張良操印立韓信為齊王，征其兵擊楚。

K論斷》天無二日，民無二王。王者，天下歸往之謂也。古之封

國公、侯、伯、子、男凡五等，周衰禮樂，征伐不出于上，而后諸侯

強(qiáng)大僭號(hào)，此豈天下一家爵命之名也哉。項(xiàng)羽襲戰(zhàn)國之陋，裂地而王

諸侯，此其舉措已大可笑，安有人臣奉命出征，得國自請(qǐng)為王以鎮(zhèn)之,

而上不疑者。是破趙而請(qǐng)王張耳，此韓信欲王之機(jī)也。破齊而請(qǐng)為假

王，此高祖?zhèn)斡卧茐糁畽C(jī)也。觀書至此，可為痛心。

【舊文】五年，項(xiàng)王至垓下，兵少食盡，與漢戰(zhàn)不勝。入壁漢軍

及諸侯兵圍之?dāng)?shù)重。于是項(xiàng)王乘其駿馬，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余人，

直夜?jié)?，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

之。項(xiàng)王渡淮，騎能屬者才百余人。至陰陵，迷失道，陷大澤中，以

故漢追及之。項(xiàng)王乃復(fù)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崎。漢騎追者

數(shù)千人。項(xiàng)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日：”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

余戰(zhàn)，未嘗敗北，遂霸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戰(zhàn)之罪

也?！?/p>

K論斷》項(xiàng)羽，可君乎？日：殘暴忍人也。屠城坑卒，如斃狐鼠。

安能為君?？沙己?？日：從卿子冠軍則斬卿子冠軍，事義帝則殺義帝,

安能為臣。然則斯人也，奚施而可？日：是特助漢平蕩之具耳。春秋

而下，用兵爭強(qiáng)，英雄豪杰，不聞義理之訓(xùn)，而惟富強(qiáng)之是尚，風(fēng)聲

氣習(xí)，舉世遼然，皆戰(zhàn)場也。至秦極殺伐之禍，而僅勝之，又不能教

化以善其心，而惟束之以法律，忿郁慘毒之氣久遏而不得逞，一旦潰

裂，如虎豹脫圈檻，爪牙競奮，所在為群，莫不皆有出類之才，絕人

之力，自非有大才力者雄于其間，相與收拾，而歸諸漢，則天下紛紛,

豈一沛公所能獨(dú)辦也。是故，有沛公而又不能無項(xiàng)羽，使之百戰(zhàn)百勝

而終不使之保有尺寸之地。若羽者，真助漢平蕩之具也歟。

【舊文】楚地悉定，獨(dú)魯不下。漢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

猶聞弦誦之聲。為其守禮義之國，為主死節(jié)，乃持項(xiàng)王頭，以示魯父

兄，魯乃降。

K論斷》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一愿乎外，則所主者在

物，窮通得喪，死生禍福，皆得而動(dòng)之矣。《易》日：困，亨。日：

大人否，亨。日：習(xí)坎，有孚，維心，亨。處困，處否，處險(xiǎn)，而不

失其所亨焉，此素位而行，所以無入而不自得也。漢王之兵薄魯城下,

而弦誦之聲不廢，是豈可以勉強(qiáng)為哉？且自孔氏沒，歷戰(zhàn)國兵爭之禍

矣，而此弦誦之聲未嘗兵爭也，歷嬴秦焚書坑儒之禍矣，而此弦誦之

聲未嘗坑焚也。鹿走秦原，群雄競逐，寸天尺地，焦然如在湯鼎中，

而此弦誦之聲家常日用自如也。兵屠吾城在頃刻間，調(diào)度從容，無異

疇昔，此豈一旦倉卒所可辦者。踐履純固，不間險(xiǎn)夷，知有弦誦而不

知有生死，知有孔氏之家法而不知有漢兵也。漢王方引天下之兵欲屠

之，悚然知其為守禮義之國而遂不敢。嗚呼！亦賢也已！先圣之教于

是且行于漢王矣?；蛉眨喝繇?xiàng)羽則何如？日：王陵之母不愛一死，而

教子以毋二心，此節(jié)義之婦也。羽也，禮而葬之，封其墓而旌表之，

則非特王陵為之感動(dòng)，四海聞風(fēng)亦莫不為之感動(dòng)矣，乃不勝其怒取而

烹焉，是一婦人之見不若也。豺狼虎豹逢人即噬，安知禮義之可貴也

哉。

【舊文】婁敬因虞將軍求見上。上召見問之。婁敬日：“秦地被

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立具也。陛下入關(guān)而都

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帝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爭

言：“周王數(shù)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陽東有城皋，西有能、漫，倍河，

鄉(xiāng)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問張良。良日：“洛陽雖有此固，其中

小不過數(shù)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關(guān)中左骰、函，

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

獨(dú)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

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婁敬說是也?！?/p>

上即日車駕西，都長安。

K論斷》孟子日：“固國不以山溪之險(xiǎn)，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萬世不易之確論也。帝王都邑初無定

所，豈專恃險(xiǎn)以為固哉。召公之營洛也，拳拳乎祈天永命，而自疾敬

德之外無他說。夏商歷年，惟不敬厥德力早墜厥命。婁敬未足多道也。

西都長安未為不可也。張子房佐高帝取天下，最號(hào)有識(shí)。建都定卜而

于我乎問焉，此正開陳敬德祈天之時(shí)，乃獨(dú)區(qū)區(qū)以洛陽為非用武之國

何，其與召公之見異也。吳起日：在德不在險(xiǎn)。起何人而有是語？為

子房者，寧不愧矣哉！

【舊文】張良素多病，從上入關(guān)，即道引，不食轂，杜門不出，

日：“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bào)雄強(qiáng)秦，天下振動(dòng)。

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侯，此布衣之極，于良足矣。愿棄人間

事，欲從赤松子游耳?！?/p>

K論斷》王者革命，必有以新一代之規(guī)模。武王之反商，政是也。

秦為無道，不師古治，先王之禮樂法度掃地而亡之。焚書坑儒，純用

法律，是以卒稔高斯之禍，僅二世而遂亡。然則漢之所宜反秦政者，

果安在哉？崇儒術(shù)，明教化，與天下更始，此第一急務(wù)也。高祖不修

文學(xué)而性明達(dá)，二三大臣當(dāng)有以任其責(zé)矣。況張良為帝者師，甫從入

關(guān)即道引辟轂，此何為者也？且自古亂世，必有大賢君子遁跡于天下。

是故夏之衰也，伊尹在莘。商之中微也，傅說在版筑。及其亡也，呂

望在蟠溪。戰(zhàn)國至秦，天下大亂，凡出而自見于當(dāng)時(shí)者，大抵挾數(shù)用

術(shù)功利之徒耳，抱道懷德遁世無悶者固不屑也。兵將屠魯而猶聞弦誦

之聲，深造自得之功不變亂于死生禍福之境，孔氏家法殆有人焉。良

也，不于此時(shí)訪求遺逸而尊禮之，闡明大道而教化之，以開一代太平

之基，躋斯世于二帝三王之盛，乃拳拳乎愿棄人間事，從赤松子游，

謂之知幾免禍，則可律以名教，不得而辭其罪矣。先儒謂子房有儒者

氣象。嗚呼！子房非儒也。嘗受教于圮上之老人，其本領(lǐng)固黃老之學(xué)

耳。自時(shí)厥后，清凈如曹參，恭儉如文帝，而皆不免陷溺于此。主盟

斯道者無其人，而異端邪說遂稱賢于天下。子房實(shí)啟之也，惜哉。

【舊文】后九月，項(xiàng)王將鋒離昧，素與楚王信善。項(xiàng)王死后，亡

歸信。漢王怨昧，聞其在楚，詔楚捕昧。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

入。六年冬，十月，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者。帝以問諸將，皆日：“亟

發(fā)兵，坑豎子耳！”帝默然。又問陳平。陳平日：“人上書言信反，信

知之乎？”日：“不知?！标惼饺眨骸氨菹戮肱c楚？”上日：“不能

過?！逼饺眨骸氨菹轮T將，用兵有能過韓信者乎？”上日：“莫及也?！?/p>

平日：“今兵不如楚精而將不及，舉兵攻之，是趣之戰(zhàn)也，竊為陛下

危之?！鄙先眨骸盀橹魏?？”平日：“古者天子有巡狩，會(huì)諸侯。陛

下第出，偽游云夢，會(huì)諸侯于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游，

其勢必?zé)o事而郊迎謁；謁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钡垡?/p>

為然，乃發(fā)使告諸侯會(huì)陳，“吾將南游云夢?！鄙弦螂S以行。楚王信聞

之，自疑懼，不知所為?；蛘f信日：“斬鐘離昧以謁上，上必喜，無

患?！毙艔闹?。十二月，上會(huì)諸侯于陳，信持昧首謁上；上令武士縛

信，載后車。信日：“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dāng)烹！”上日：“人告公反?！彼煨?/p>

系信以歸，還，至洛陽，赦韓信，封為淮陰侯。

K論斷1觀信答武涉蒯通之言，豈有背漢之心哉，而漢王之疑則

已兆于躡足之封矣。固陵后期許地始來，而漢王之疑成矣。項(xiàng)羽一死,

即奪其軍，更齊與楚不少遼緩，而信之跡于是危矣。地大兵強(qiáng)，漢不

能過，此高祖之所日夜憂虞而不能釋者，乃方收納亡將，有詔弗捕。

陳兵出入，自為張皇，此豈久安之道乎？嗚呼！高祖之視信，猶養(yǎng)虎

以御黑也，虎之得不死者以黑在焉，黑死則虎亦死矣。謂信為反人，

知其誣而信小人，固有以自取也。至若偽游云夢，則竊為高祖羞之。

天子適諸侯日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夏諺日：一游一豫。為諸侯

度，是豈可托之為用詐之地乎？今年即皇帝位而明年以偽出狩禽，一

諸侯何以示信于天下矣。此陳平險(xiǎn)詐無識(shí)有以誤之也。

【舊文】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將兵多少。上問日：“如我能將

幾何？”信日：“陛下不過能將十萬?！鄙先眨骸坝诰稳纾俊比眨骸俺?/p>

多多而益善耳?！鄙闲θ眨骸岸喽嘁嫔疲螢闉槲仪?？”信日：“陛下

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

非人力也?！?/p>

K論斷》古之人功高跡危，而有一旦佯狂用晦者，此明哲保身之

道也。多多益善，高祖之所以忌信，正在乎此。奪楚王而侯封之，誅

戮之兆見矣。為信者，斂形遁跡，盡喪其智勇于塊處無用之地。尚庶

幾焉，猶之猛虎，方就圈檻而乃呀然，出爪牙以自矜耀，幾何其不速

死也。嗚呼！愚哉！

《兩漢筆記》卷二

高祖

【舊文】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懲秦孤立而亡，欲大封

同姓以填撫天下。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為二國，以淮東五十

三縣立從兄將軍賈為荊王，以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立弟文信君

交為楚王。壬子，以云中、雁門、代郡五十三縣立兄宜信侯喜為代王；

以膠東、膠西、臨淄、濟(jì)北、博陽、城陽郡七十三縣立微時(shí)外婦之子

肥為齊王，諸民能齊言者皆以與齊。

K論斷》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

十里。不能五十里，不達(dá)于天子，附于諸侯，日附庸。名山大澤則不

以封。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安有命之王爵連城數(shù)十，南面稱孤而

能遺子孫以無禍者？古之封侯所以命德，同姓異姓其度一也。且天子

守在四夷，二帝三王豈皆同姓而后能填撫天下哉？裂土地而大封之，

不擇賢愚而世襲之，其不度甚矣。七國之變，蓋不待智者而后知也。

將以圖安適以速亂，寵之者所以禍之歟。因觀自古地大兵強(qiáng)而俾之世

襲未有不叛者。漢事可監(jiān)矣。而唐不悟，藩鎮(zhèn)之禍往往反甚于漢。惟

我本朝置使按察，或遷或易，權(quán)在朝廷。自先王封建之法壞，而綱維

防范，其制莫良于此。中興以來，獨(dú)一蜀帥世掌兵柄而卒以稔禍，可

不戒哉。

【舊文】帝悉去秦苛儀法，為簡易。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

拔劍擊柱，帝益厭之。叔孫通說上日：“夫儒者難與進(jìn)取，可與守成。

臣愿征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帝日：“得無難乎？”叔孫通日：

“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shí)世、人情為之節(jié)文者也。臣愿

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鄙先眨骸翱稍嚍橹?，令易知，度吾所能行

者為之?！庇谑鞘鍖O通使征魯諸生三十余人。魯有兩生不肯行，日：

“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

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后可興也。吾不忍

為公所為。公去矣，無污我！”叔孫通笑日：“若真鄙儒也，不知時(shí)變?！?/p>

遂與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為學(xué)者與其弟子百余人，為綿藁，野外

習(xí)之。月余，言于上日：“可試觀矣?！鄙鲜剐卸Y，日：“吾能為此?！?/p>

乃使群臣習(xí)肄。七年冬，十月，長樂宮成，諸侯群臣皆朝賀。先平明，

謁者治禮，以次引入殿門，陳東、西鄉(xiāng)。衛(wèi)官俠陛及羅立廷中，皆執(zhí)

兵，張旗幟。于是皇帝傳警，輦出房；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

奉賀，莫不震恐肅敬。至禮畢，復(fù)置法酒。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

以尊卑次起上壽。觴九行，謁者言“置酒”，御史執(zhí)法舉不如儀者，

輒引去。竟朝置酒，無敢^嘩失禮者。于是帝日：“吾乃今日知為皇

帝之貴也！”乃拜叔孫通為太常，賜金五百斤。初，秦有天下，悉內(nèi)

六國禮儀，采擇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通制禮，頗有所增損，大抵

皆襲秦故，自天子稱號(hào)下至佐僚及宮室、官名，少所變改。

K論斷11孔子日：“克己復(fù)禮為仁?！庇秩眨骸叭硕蝗嗜缍Y何？”

魯兩生之罪叔孫通，正洙泗之家法也?！岸Y云禮云，玉帛云乎哉？”

夫禮，本于太一，分而為天地，轉(zhuǎn)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shí)，列而為鬼

神。君臣之所以義者，此也。父子之所以親者，此也。夫婦之所以親

者，此也。長幼之所以序者，此也。朋友之所以信者，此也。人而無

禮則近于禽獸。綱淪法數(shù)，天地易位，其禍可勝言乎！先王之成憲，

至秦而大壞，所謂尊君抑臣者，不過嚴(yán)刑以繩之，峻法以束之耳，安

有所謂禮哉！至其后也，亂臣賊子無父無君，詐命而誅扶蘇，舉兵入

宮而弒胡亥，此人道之深痛、無禮之極禍也。有王者作，所宜一洗污

俗，以反先王之盛，尚忍踵之為故事乎？高帝起自匹夫，得綿藁糠秋

而行之，已不翅足矣，安知禮為何事？惜也，有魯兩生而不見于用，

遂使叔孫通茍襲秦舊，著為定式。而后來者終已不改，可勝嘆哉。

【舊文】八年，匈奴冒頓數(shù)苦北邊。上患之，問劉敬。劉敬日：

“天下初定，士卒罷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代立，妻群母，

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dú)可以計(jì)久遠(yuǎn)，子孫為臣耳；然恐陛下

不能為。”上日：“奈何？”對(duì)日：“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之，厚奉

遺之，彼必慕，以為鬧氏，生子，必為太子。陛下以歲時(shí)漢所余，彼

所鮮，數(shù)問遺，因使辨士風(fēng)諭以禮節(jié)。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則外

孫為單于；豈嘗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可無戰(zhàn)以漸臣也。若陛下

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宮詐稱公主，彼知，不肯貴近，無益也。”

帝日：“善！”欲遣長公主。呂后日夜泣日：“妾唯太子、一女，奈何

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九年冬，上取家人子名為長公主，以妻

單于；使劉敬往結(jié)和親約。

K論斷》夫所貴于中國者，明王在上，立德無頗，政教修明，綱

常不紊。此夷狄之所以懷服也。舜日：“柔遠(yuǎn)能邇，而難壬人，蠻夷

率服?！币嫒眨?'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yù)，罔拂百姓以從已之欲，無怠無

荒，四夷來王。”豈他有所謂御戎之策也哉。中國失所以為尊，而戾

戾然以強(qiáng)弱較勝負(fù)譬，猶學(xué)士大夫不自愛重，而與市井無賴角一旦之

力。蛇掉頭，虎卷尾，呀然奮矣。愚嘗謂：四夷交侵，中國失德之明

驗(yàn)。高祖有天下，為衣冠禮樂之主，不思所以懷服之道，而乃忿然輕

舉，取辱白登，知力之不可勝也，而又不悟，忍配子女以庶幾其不敢

抗。墮王綱而亂族類，辱二帝三王之統(tǒng)，開萬世無窮之禍。婁敬不足

道也，而在廷諸臣曾無一人非之。嗚呼！閭閻細(xì)民不輕許嫁，堂堂中

國捐帝姬，為羈縻夷狄之具，而不知恥。其后武帝結(jié)烏孫共滅胡，雖

岑取以大母為妻而且聽之矣，可為哀痛已哉。

【舊文】十年，定陶戚姬有寵于上，生趙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

謂如意類己；雖封為趙王，常留之長安。上之關(guān)東，戚姬常從，日夜

啼泣，欲立其子。呂后年長，常留守，益疏。上欲廢太子而立趙王，

大臣爭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爭之強(qiáng)，上問其說。昌為人吃，

又盛怒，日：“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

期期不奉詔！”上欣然而笑。呂后側(cè)耳于東廂聽，既罷，見昌，為跪

謝，日：“微君，太子幾廢！”時(shí)趙王年十歲，上憂萬歲之后不全也；

符璽御史趙堯請(qǐng)為趙王置貴強(qiáng)相，及呂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憚?wù)摺?/p>

上日：“誰可者？”堯日：“御史大夫昌，其人也?！鄙夏艘圆嘹w，

而以堯代昌為御史大夫。

K論斷》大寶日位，非一家之私物。主器者長，乃萬世之公論。

寵溺嬖妾而輕搖儲(chǔ)貳，高帝于是大繆矣。且以呂后之悍黠，屠韓、彭

如磔鼠，孱然童稚，豈區(qū)區(qū)之名所能尊之!如意縱立，必不能保其無

禍于身后。觀人彘可見。雖幸羽翼既成，太子無恙，而呂后自此視諸

庶孽若仇敵矣，豈獨(dú)慘烈之禍發(fā)于如意戚姬而已乎？使帝不溺于邪，

處之有道，相視一體，無以生呂后嫉妒之心，其于庶孽將由己出?；?/p>

帝雖死，高帝未為無后也，安忍提劉氏戮力百戰(zhàn)，僅奪之天下而委之

非類，后只一子耳。享國日淺，又無嫡孫，徘徊無聊，臨朝擅命，一

旦忿發(fā)，王諸呂，黜劉氏而莫之恤，高帝寵召之也。嗚呼！泗上亭長,

間關(guān)百戰(zhàn)而成帝業(yè)，終其身師旅不解，幾死矢石之下，而乃湛于愛欲,

骨肉相仇，不一再傳，國命幾絕，可為萬世戒矣。

【舊文】十一年，陸生時(shí)時(shí)前說稱《詩》、《書》，帝罵之日：”乃

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日：“居馬上得之，寧可

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shù)也。

昔者吳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極武而亡。鄉(xiāng)使秦已并天下，法

先圣，行仁義，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慚色，日：”試為我著秦所以

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标懮舜质龃嫱鲋?，凡著

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hào)其書日《新語》。

K論斷》謂行仁義法，先圣足以保天下。自孟軻氏歿，未聞斯語。

嗚呼！是儒者之言也。詐力之徒，爭馳競逐，但計(jì)事之利害，不顧理

之是非，權(quán)謀以為賢，橫逆以為強(qiáng)，威刑以為固，安知仁義之為何事

也哉！古先圣王所以位天地，育萬物，維持三綱五常于不壞者，仁義

而已矣?！兑讉鳌酚性疲骸傲⑷酥溃杖逝c義?！比说啦涣?，本心晦

亡，泯泯夢夢，與禽獸無異。弱肉強(qiáng)食，天下壞亂，如之何其可保也。

高祖天姿寬大，儼然長民之器。惜乎粗武不學(xué)，而在廷又無儒者陳仁

義于王前。觀其聞賈之言，遽有慚色，新語每奏，孜孜稱善，是孰使

之然哉。即此知慚稱善之心，即仁義之心。賈也，真能如孔孟之告齊

魯，如伊周之輔太甲成王，乘其善端，闡明仁義之旨，使之一惟先圣

之是法，則漢其三代矣。賈有是言而學(xué)不足以進(jìn)，此謂湯武逆取而順

守，是未嘗真知仁義之為仁義也。嗟夫!

【舊文】帝有疾，惡見人，臥禁中，詔戶者無得入，群臣絳、灌

等莫敢入，十余日。舞陽侯樊噲排闿直入，大臣隨之。上獨(dú)枕一宦者

臥。噲等見上，流涕日：“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

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計(jì)事，

顧獨(dú)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dú)不見趙高之事乎？”帝笑而起。

II論斷》顧命大臣道揚(yáng)末命，薨于路寢，不死于婦人之手。此先

君所以得正其終，而嗣君所以得正其始也。安有臥病危疑之日，拒群

臣于戶外，而獨(dú)與一宦者處乎？后世宮門隔絕，易主于內(nèi)，而外廷不

知。有不忍言者，舞陽侯之慮遠(yuǎn)矣。

【舊文】秋，七月，淮南王布反。汝陰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問

之。令尹日：“是固當(dāng)反?！彪眨骸吧狭训囟庵杈舳踔?；

其反何也？”令尹日：“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此三人者，同功

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彪灾希夏苏僖?，問薛

公，薛公對(duì)日：“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計(jì)，山東非漢之有也；

出于中計(jì)，勝敗之?dāng)?shù)未可知也；出于下計(jì)，陛下安枕而臥矣?！鄙先眨?/p>

“何謂上計(jì)？”對(duì)日：“東取吳，西取楚，并齊，取魯，傳檄燕、趙,

固守其所，山東非漢之有也?！薄昂沃^中計(jì)？”“東取吳，西取楚，并

韓，取魏，據(jù)敖倉之粟，塞成皋之口，勝敗之?dāng)?shù)未可行也。”“何謂下

計(jì)？”“東取吳，西取下蔡，歸重于越，身歸長沙，陛下安枕而臥，

漢無事矣。”上日：“是計(jì)將安出？”對(duì)日：“出下計(jì)?！鄙先眨骸昂沃^

廢上、中計(jì)而出下計(jì)？”對(duì)日：“布，故麗山之徒也，自致萬乘之主，

此皆為身，不顧后為百姓萬世慮者也。故日出下計(jì)?！鄙先眨骸吧?！”

于是上自將兵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強(qiáng)起，至曲

郵，見上日：“臣宜從，病甚。楚人剽疾，愿上無與爭鋒！”因說上令

太子為將軍，監(jiān)關(guān)中兵。布之初反，謂其將日：“上老矣，厭兵，必

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dú)患淮陰、彭越，今皆已死，余不足畏也?！?/p>

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東擊荊。荊王賈走死富陵；盡劫其兵，渡淮

擊楚。楚發(fā)兵與戰(zhàn)。為三軍，布破其一軍，其二軍散走；布遂引兵而

西。十二年冬，十月，上與布兵遇于薪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

望布軍置陳如項(xiàng)籍軍，上惡之。與布相望見，遙謂布日：“何苦而反？”

布日：“欲為帝耳！”上怒罵之，遂大戰(zhàn)。布軍敗走，渡淮，數(shù)止戰(zhàn)，

不利，與百余人走江南，上令別將追之。番陽人殺布茲鄉(xiāng)民田舍。

K論斷U漢所王諸將獨(dú)張耳。吳芮以疾終，其余乃無一不反者，

高帝末年誅戮盡矣。人謂地大兵強(qiáng)，其勢則然，以此觀之，雖所居有

必反之勢，而所王者蓋不能不反人也。何則商周革命，皆以方伯之尊

合天下諸侯以舉事，故事定而天下乂安。秦雖無道，不旋踵而亡，然

亦有國數(shù)百年。而后得天下，是以罷侯置守，惟所欲為而莫或制之。

若漢高帝，非有德于民，非有功于世，非有位于朝廷之上，與群盜起,

布衣五載而成帝業(yè)。自古及今未嘗有也。當(dāng)是時(shí)嶄然出頭角者，莫不

皆有得鹿之志，而高帝其翹楚耳。是故，非此曹則無與共成功，非捐

地而王之，則必不為我用。是諸人者，不得為王不止，為王而不反，

其勢亦不止。《師》之《上六》有日：“開國承家，小人勿用?！毙∪?/p>

勿用，必亂邦也。而況于王乎，況于盜賊之雄乎！后世往往以能保功

臣，善光武，而謂帝為少恩。噫！帝則少恩矣，變主識(shí)物，人誰敢爭？

群盜分贓，不愜即斗。其所以得之者，固不同也。

【舊文】十一月，上過魯，以太牢祠孔子。

K論斷X孔子之道，如天地覆載，如日月照臨，萬乘之主拜跪俯

伏，北面而師尊之，為百代衣冠禮樂之主。太牢盛典，在今日，豈足

為異。然自當(dāng)時(shí)言之，是棲棲者，顧何人哉！其生也，奔走齊、魯、

宋、衛(wèi)之郊而道不行。其歿也，戰(zhàn)國縱橫，異端滋熾，為儀為秦，為

朱為翟，為申為韓，為鞅為斯而道不明。區(qū)區(qū)所賴以垂世詔后者在書，

亦且昵于坑焚湮沒而不耀。而高帝則又溺冠騎項(xiàng)，粗武不學(xué)之人耳。

間關(guān)百戰(zhàn)，收天下于群雄之手，曾何有于異代之匹夫也。夫莫大于天

地，莫重于宗廟社稷，寂然未聞修舉，其所經(jīng)歷皆古帝王之都，亦寂

然不聞推崇。今而過魯，非有故事之可循也。而太牢之祠，乃汲汲乎

孔子，是果何所見哉!異時(shí)兵將屠城，聞弦誦之聲，亦固有感于魯矣。

而乃翁馬上得之，安事《詩》《書》，其氣習(xí)自若也。一聞陸生行仁義

法，先圣之說而知慚，著古今得失成敗之故而稱善，曾未數(shù)月而遂有

此，其殆深有感于秦歟?？资霞绎L(fēng)一朝而尊，超卓邁倫，標(biāo)示千古，

三復(fù)斯舉，使人端拜祗贊，為吾道賀也。

【舊文】相國何以長安地狹，上林中多空地，棄；愿令民得入田，

毋收稟，為禽獸食。上大怒日：”相國多受賈人財(cái)物，乃為請(qǐng)吾苑！”

下相國廷尉，械系之。

K論斷》自成湯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蕭相國佐帝定天下，功

第一，入田苑地，未為非也，遽系之廷尉，此何禮哉！后世子孫，殺

戮大臣如刈草菅，有以啟之矣。雖然畏相，非嚴(yán)憚之，若芒刺背上也。

孟子日：''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毕嘀阄?，必大人而后可。

【舊文】上擊布時(shí)，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呂后迎良醫(yī)。醫(yī)

入見，日：“疾可治?！鄙现櫫R之日：“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

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疾。

K論斷》孔子大圣人，自謂五十而知天命。高帝非真有見于是也。

良由天姿勇決，不撓于死生之變。向使知學(xué)，其所進(jìn)豈易量哉。或日：

我生不有命在天，紂嘗有是言矣。何如？日：此則紂之所以亡也。若

無事修為，一委諸命而可，則王其疾敬德，召公何以告成王！

【舊文】呂后問日：“陛下百歲后，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

上日：“曹參可?！眴柶浯危眨骸巴趿昕?，然少慧，陳平可以助之。

陳平知有余，然難獨(dú)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

太尉?！眳魏髲?fù)問其次，上日：“此后亦非乃所知也?！?/p>

K論斷X人主之職在擇相，一相定而天下無余事。呂后至此一語

不他及，可謂切問矣。數(shù)公者，固高帝平日之所嘗試，然劉氏社稷卒

賴絳侯北軍之助以安，若目擊其事而處之者，抑何見之明哉？或者因

是遂謂高帝逆知有呂氏之禍。此大不然。呂氏之禍，蓋惠帝既歿，發(fā)

于無聊之思。當(dāng)是時(shí)年方壯，安得預(yù)料其必死而為之慮乎？若周勃重

厚少文，天下雖有變終不肯負(fù)劉氏，是則可必也。故高帝之言適與事

契耳。呂后以悍篡國，固無所逃罪。而此擇相之問與帝知人之明，則

可為后世法矣。雖然湯之崩也，付太甲于伊尹，武王之崩也，付成王

于周公，二公圣人也，大明斯道進(jìn)嗣君于帝王之盛，豈止為保家之計(jì)

而已。高帝擇相，志在安劉，此如田夫野叟辛勤致富，戛戛然惟恐失

之。是數(shù)公者，能為高帝保家于身后，非望其輔嗣君為三代之規(guī)摹也。

嗚呼！必若伊周者而后可也。史臣謂帝規(guī)摹宏遠(yuǎn)，愚于此則深病其未

宏遠(yuǎn)云。

右高祖十二年，五年始即皇帝位，在位八年，崩年五十三。

惠帝

【舊文】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鉗，衣赭衣，令舂。遣使召趙

王如意。使者三反，趙相周昌謂使者日：“高帝屬臣趙王，趙王年少，

竊聞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趙王并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

奉詔?！碧笈?，先使人召昌。昌至長安，乃使人復(fù)召趙王。王來，

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趙王霸上，與入宮，自挾與起居飲食。太后

欲殺之，不得間。元年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趙王少，不能蚤起；

太后使人持鴆飲之。犁明，帝還，趙王已死。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

去眼，輝耳，飲喑藥，使居廁中，命日“人彘”。居數(shù)日，乃召帝觀

人彘。帝見，問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歲余不能起。使人請(qǐng)?zhí)?/p>

后日：“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钡垡源巳诊嫗橐?/p>

樂，不聽政。

K論斷》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莸塾褠鄢鲇谔煨?，全獲趙王無

所不盡其至，真有不待勉強(qiáng)而后從事者。如許美質(zhì)，得大賢為之師傅,

發(fā)明此心，日著日察，堯舜之道豈外是哉。一見人彘，為之大哭，謂

此非人所為，斯亦良心之動(dòng)，惻怛不能自禁，意則善矣。惜也，未嘗

學(xué)問，不明于義理?？v母后殘酷，往事無及，自今以往，孜孜孝道，

轉(zhuǎn)移感動(dòng)，豈無其方。胡可為是郁郁自陷于非義乎？儼然居憂，敗度

敗禮而莫之檢，此不得師傅之明驗(yàn)也。讀《太甲》三書，安得不為之

慨嘆！

【舊文】二年秋，七月，蕭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窮僻處，為家不

治垣屋。日：“后世賢，師吾儉；不賢，毋為勢家所奪?！?/p>

K論斷X帝王盛時(shí)，明良遇會(huì)，不聞?dòng)写朔Q贊，后世絕無而僅有。

而后書之以為美談，是則可嘆也。雖然蕭何一掾主吏耳，從高祖起豐

沛，為佐命元?jiǎng)?，能斂然清儉若此。無何之功，居何之位，承迎從諛,

貪濁成風(fēng)，蕊貨而無厭，廣田宅而不知止者，寧不愧死于斯人矣哉。

【舊文】以曹參為相國。參代何為相，舉事無所變更，一遵何約

束：擇郡國吏木訥于文辭、重厚長者，即召除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

深、欲務(wù)聲名者，輒斥去之。日夜飲醇酒。卿、大夫以下吏及賓客見

參不事事，來者皆欲有言，參輒飲以醇酒；間欲有所言，復(fù)飲之，醉

而后去，終莫得開說。參子竄為中大夫。帝怪相國不治事，以為“豈

少朕與？”使竄歸，以其私問參。參怒，笞竄二百，日：“趣入侍！

天下事非若所當(dāng)言也！”至朝時(shí)，帝讓參日：“乃者我使諫君也?！眳?/p>

免冠謝日：“陛下自察圣武孰與高帝？”上日：“朕乃安敢望先帝！”

又日：“陛下觀臣能孰與蕭何賢？”上日：“君似不及也。”參日：“陛

下言之是也。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

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日：“善！”參為相國，出入三年，百姓歌

之日：“蕭何為法，較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凈，民

以寧壹?！?/p>

K論斷》脫暴秦水火之中，出百戰(zhàn)干戈之后，民不聊生甚矣。一

旦乍得休息，知有生之可樂，此清凈寧壹所以歌也。然責(zé)以相業(yè)，則

烏可以為是哉。太宰之職，古有成憲。太甲、成王其不敢望湯武也，

明矣。伊尹、周公亦將醇飲不事事乎？況呂后殘忍于上，而惠帝方失

德于湎淫，此正尚賴正救之時(shí)，進(jìn)戒荒寧之日，而但日夜從事于醇酒,

則將焉用彼相也。

【舊文】四年冬，十月，立皇后張氏。后，帝姊魯元公主女也。

太后欲為重親，故以配帝。

K論斷》人主，天下之表儀，禮法之所自出也，安有母舅而可以

妻甥乎？不典甚矣。婦人姑息類多愛女，但欲使之綢繆于母家，安知

敗常亂倫之可丑也。特書之為后世戒。

【舊文】除挾書律。

K論斷】始皇三十四年燒書，陳余謂孔船日：“秦滅先王之籍，

而子為書籍之主，其危哉?！弊郁~日：“吾將藏之以待其求?！备咦嫖?/p>

年引兵欲屠魯，聞弦誦之聲，則是藏書已有出者矣。向使斯時(shí)，即除

挾書之律，下詔求之，則非特書藏未久不甚壞，而經(jīng)生學(xué)士亦未甚老

也?；莸鬯哪?，挾書之律雖除，而求書之詔未下。迨至文帝，天下遂

亡。治《尚書》者，獨(dú)故秦博士伏生，年過九十，詔太常使人受之，

裁二十余篇而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