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民約譯解》對孟子重民思想的受容

1、    試析民約譯解對孟子重民思想的受容    顧春 李澤田摘要：中江兆民使用漢文譯介民約譯解時，通過改譯、加注解等方式對盧梭的社會契約論進行了新的闡釋，從中可以看到他運用孟子的重民思想對接民權(quán)概念的嘗試。本文拮取孟子重民思想中的“民本君末”論、“罪君”論、“民心決定”論和“眾意”論對此進行考證。關(guān)鍵詞：中江兆民;民約譯解;孟子;重民思想中江兆民（18471901）被譽為“東洋的盧梭”，他使用漢文譯介了盧梭的名著社會契約論（以下簡稱契約論）1，取名民約譯解2（1882年）。中江從小便深受儒學的熏陶，16歲開始入藩校文武館系統(tǒng)學習儒學，在其遺作一年有半里，

2、他明確提出“民權(quán)是至理，自由平等是大義，早有孟子和柳宗元深諳此理，并非歐美獨有。”3中江的愛徒幸德秋水在兆民先生一書中稱，“先生在法國留學的時候曾致力于將孟子4一書譯為法語”5，可見中江對孟子的重視以及與民權(quán)理論的關(guān)聯(lián)性思考。一直以來，關(guān)于中江兆民的研究視角極為豐富，僅從與孟子相關(guān)的研究來看，島田虔次在隱者的尊重中稱：“兆民的民權(quán)思想乍一看似乎與宋學有連續(xù)性，但最終還是受孟子的影響。”6米原謙、小原熏、小關(guān)武史、井上厚史7四位學者均論述了孟子中的“眾意”一詞，論述了“眾志”必得于“眾人之志”，小關(guān)武史以“湯武放伐”之例來舉證兆民的“君可易位”的觀點。8國內(nèi)方面，王家驊在中江兆民的自由民權(quán)思想和

3、儒學一文中指出，中江認為法國民權(quán)思想與孟子的傳統(tǒng)儒家思想之間存在銜接點。9唐永亮在試論漢學對中江兆民政治思想的影響中進一步提出，該銜接點即是孟子的民本思想，這對中江來說有著莫大親近感10。以上先行研究指出孟子思想是中江譯介民約譯解的思想源質(zhì)之一，但就該譯著如何汲取孟子思想來進行譯本闡釋和思想銜接的研究較少。本文試圖以孟子重民思想里的“民本君末”論、“罪君”論、“民心決定”論和“眾意”論等來闡釋孟子重民思想在譯介中發(fā)揮的橋梁作用，以此管窺其對日本近代受容盧梭契約論的積極意義。一、民約與“民本君末”論中江兆民在民約譯解中將第五章“論總需追溯到一個原始的約定”譯為“終不可不以約為本”，并在文末加入注

4、解強調(diào)在立君之前立約建邦的重要性，“民相共約建邦，當在立君之前，所謂民約也，民約一立，人人堅守倏規(guī)，立君之事，必不為也?！?在第六章“民約”的后半部分幾乎是中江個人的意譯和發(fā)揮，“民約已成。于是乎地變而為邦、人變而為民，民也者眾意之相結(jié)而成體者，是體也，以議院為心腹，以律例為氣血，斯以宜暢其意思者也，是體也，昔人稱之曰國，今也稱之曰官，官者裁理群職之謂也，自其與眾往復而稱，亦曰官自其出令而稱曰君，他人稱之曰邦，合其眾而稱之曰民，自其議律例而稱曰士，自其循法令而稱曰臣?！?他將契約論中的“城邦”、“共和國”譯為“國”、“官”，將“人民”、“公民”、“臣民”分別譯為“民”、“士”、“臣”。之后便進

5、入對“體”即共和國組織結(jié)構(gòu)的解釋。中江認為，先有人民，人民聚集有了“體（共和國）”，“體”是“眾意”的結(jié)合，“議院”為其心腹、“律例”為其氣血，繼而將“出令”的人稱為君，參照“這樣一個由全體個人聯(lián)合起來形成的公共人格，以前稱為城邦，現(xiàn)在稱為共和國或政治體。”1便可知盧梭原文所描繪的是“個人”和“政治體”的所屬構(gòu)造，并未提及“君”與“民”的先后關(guān)系及權(quán)責關(guān)系，這些可在“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中找到依據(jù)。有關(guān)如何認識和處置君民關(guān)系，民約譯解第七章“君”卷首論述如下：“由前所述推之，民約之為物，可知已，曰，是君與身，交盟所成也。然所謂君者，以不過為眾人相合者，雖云君臣交盟，實人人躬自盟也自其

6、將出乎令而言，則君與其臣盟。自其將奉乎令而言，則臣與其君盟。”2中江認為所謂“民約”，即指每個“民”既作為“君”也作為“臣”，同自己本身約定的關(guān)系。這個“民”本身，從行使主權(quán)（“出乎令”）角度看是“君”，從服從法令（“奉乎令”）角度看則是“臣”。契約論中的論述則與之略有出入，“每一個個人在與自己訂約時，便擁有雙重身份：對個人來說，是主權(quán)者的一個成員;對主權(quán)者來說，又是國家的一個成員?！?契約論認定人在與外部定約時不能損害自己的原始契約，并未有明確的君臣關(guān)系之論斷，而中江則加之以孟子的“君”、“臣”二概念，基于“民為本”的思想來闡釋民約為何物。孟子雖有“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的論斷，但他曾斷

7、然否定君臣之間是主仆關(guān)系，“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在他看來人民不是被奴役的對象，他們成為國家的重要組成部分。中江借用了孟子的“君”、“民”概念來闡明自己有別于盧梭的對于成員與主權(quán)者關(guān)系的認識和理解。二、民約譯解中的“罪君”論孟子重民思想里的“罪君”論也對民約譯解的譯介起到了紐帶作用。日本自江戶時期以來君臣逐漸形成了“君不君，臣不可以不臣”的關(guān)系，然中江在民約譯解中采用的則是孟子“君不君，臣可以不臣”的“罪君”論來論述相對的忠誠觀。在民約譯解第三章“強者之權(quán)”卷之“解”中，中江這樣解釋可以不服從強權(quán)的理由，“夫暴君污吏

8、，借威勢以虐我者，疾疫之類耳，賊之類耳，何不可抗之有，以賊喻暴君，以盤纏喻權(quán)讀者宜細嚼玩味焉，由是觀之，力不可以為權(quán)，屈不可以為義，而帝云王云，其權(quán)茍不合于道，無須聽從也?！?暴君污吏等人可看作盜賊同類，可以奮起而反抗，如果權(quán)威是不合乎道義的，根本就無須聽從。孟子肯定易姓革命，中江融合儒學的“道”、“義”及孟子的“罪君”論加以闡釋。孟子認為，“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在君主的權(quán)力與地位問題上，孟子曾言：“君有大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易位?！?“請諸侯危社稷，則變置?！?中江在民約譯解第五章“終不可以不以約為國本”的結(jié)尾“解”的部分強調(diào)了反對君主專制的意圖，“國民立君，托之以專斷之權(quán)，婁騷則

9、言，民相共約建邦，當在立君之前首章至是，專駁專斷之制。”2中江以孟子重民思想中的“罪君”論為媒介，表明了“君主若獨裁專斷則當依約廢之”的邏輯，否定傳統(tǒng)“臣不可以不臣”這一觀念。三、“民心決定”論與“眾意”論中江兆民在民約譯解序言中引入了“人情”二字來論述孟子的常用概念之“民心”?！叭饲椤敝溉穗H感情、情欲、同情和往來等關(guān)系的總和，是傳統(tǒng)日本武士社會重要的人際關(guān)系準則，它與義理形成一種對義結(jié)構(gòu)，成為武士基礎(chǔ)的倫理規(guī)范?！吧w政也者，與時推移，不逆于人情，斯為美矣，語曰，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訟獄謳歌，亦足以見民心所向焉。”2此處的“人情”即“民情”、“民心”，并非日本社會的“人情”，中江特別強調(diào)民心的

10、向背，即“人情”影響著君主權(quán)力的得失，其基本精神是孟子的“政在得民”和“得其心，便得其民”的思想。他通過引入孟子的重民思想，開篇便點明當以“民的認同”作為判定君主政治統(tǒng)治合法性的依據(jù)。中江不僅將“公意”譯為“人情”，還引入了“眾意”和“同然”。他在民約譯解第六章“民約”中將盧梭的“公意”譯為“眾意”，“我們每一個人都把我們自身和我們的全部力量置于公意的最高領(lǐng)導之下?！?其實盧梭的“公意”指的是“國家全體成員的經(jīng)常意志”1，也就是公共意志、公共利益，與中江的“眾意”本非同義，“公意只考慮共同的利益，而眾意考慮的則是個人的利益;它是個別意志的總和。”1中江是從儒家的“中庸”思維出發(fā)去理解這兩個概念

11、的，未進行涇渭分明的區(qū)分，他將盧梭的“公意”譯為“眾志”、“眾意”譯為“眾人之志”，“所謂眾志者，必于眾人之志中得之。何以言之？蓋眾人皆挾其私以臨議。所云，眾人之志也?！?1，認為在“眾意”之間取其中，便是“公意”。有關(guān)“同然”，他在民約譯解第六章中寫到“茲乃推眾人所當同然”2、“率之以眾意之所同然是也”2。日本學者米原謙和小原熏均以“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為例，證明了“同然”二字源自孟子。米原謙認為，中江認可“理義”故如此翻譯，在他使用“同然”這一譯法之時孟子這章一定在他的腦海里。12小原熏則從“人類本性論”出發(fā)，相較于盧梭認為個人利害關(guān)系的一致是建立社會的前提，論述了中江所認

12、同的人類共通性是孟子提出的“理義”。13在中江看來，“眾意”是“民權(quán)”的體現(xiàn)，“民權(quán)”又是“理義”的內(nèi)涵。這樣，中江便將孟子的“理義”乃“心之所同然”延伸至“眾意”乃“心之所同然”。中江在序言中引入“在于令民自修治，而勿為官所抑制也”2來告誡君民上下，“修治”當由“眾意”來自行決定，而非受官命所統(tǒng)治，孟子的“義理”以“眾意”與“心之所同然”的變形發(fā)揮了譯介的橋梁作用。四、結(jié)語本文著重探討了中江兆民如何利用孟子重民思想中的“民本君末”論、“罪君”論和“眾意”論進行民約譯解的譯介，它們成為日本最初理解盧梭契約論的媒介。作為政治家的中江兆民，其政治思想可以說是日本近代思想的縮影，探究重民思想在民約譯

13、解中發(fā)揮的媒介作用，不難覺察儒學對現(xiàn)代化的積極意義。參考文獻：1（法）盧梭（j.j.rousseau）著，李平漚譯.社會契約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20、21、33、120.2中江兆民.兆民文集 民約訳解m.東京：日高有倫堂，1909：257、258、269、276、277、279、280.3中江兆民.一年有半·続一年有半m.東京：巖波書店，1901：70。4孟子.孟子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17：175、242、254、348。5幸徳秋水.兆民先生m.東京：巖波書店，1902：11。6島田虔次.隠者尊重m.東京：筑摩書房，1997：134。7井上厚史.中江兆民儒教思想自由権解釈j.北東研究2008（14-15）：132。8小関武史.=·、中國：東洋儒學文化圏受容問題j，仏文研究1994（25）：259。9王家驊.中江兆民的自由民權(quán)思想和儒學j.世界歷史，199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