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近現(xiàn)代學術(shù)研究史上（精編版）

1、在中國近現(xiàn)代學術(shù)研究史上, 王國維具有突出的地位, 郭沫若曾評價王氏的論著“不僅是拓荒的工作, 前無古人 , 而且是權(quán)威的成就, 一直領(lǐng)導著百萬的后學”1 ?？娿X稱贊“海寧王靜安先生為近世中國學術(shù)史上之奇才?求諸近三百年, 殆罕其匹” 2 。就王國維的一生而言 , 他的治學經(jīng)歷了兩次大的轉(zhuǎn)變: 一次是從研治哲學轉(zhuǎn)而從事文學、美學批評, 一次是由文學、美學轉(zhuǎn)至古史與古文字學的研究。其中, 王國維研究文學、美學的時間不長 , 重要集中在 1902 1911 年, 不到十年 , 先后出版了紅樓夢評論 、人間詞話、宋元戲曲史等著作 , 這些都堪稱中國文學、 美學研究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一早在20 世紀

2、初, 就已經(jīng)開始了對王國維文藝思想的研究,1914年, 署名“破浪”的作者在江東雜志第2 期發(fā)表學詞隨筆隔與不隔, 據(jù)筆者所知 , 這是研究王氏的第一篇文字。到目前為止, 王學研究已有80余年的歷史?？偟目磥?80余年間的王國維文藝思想研究呈現(xiàn)出三個各具特色的歷史階段, 對此, 筆者試加述評 : 第一階段 ,1914 1949 年。1927 年舊歷五月初三 , 王國維出人意料地自沉于頤和園昆明湖, 這一舉動讓國人震驚, 隨之而來的是掀起王國維研究的熱潮。20 年代末到 30 年代中期 ,國學月報、東方雜志、文學周報、文學季刊、人間世諸雜志紛紛推出多篇王學研究的論文, 有的更是出版研究專號, 討

3、論其生平經(jīng)歷及學術(shù)建樹。據(jù)筆者統(tǒng)計，1949 年以前, 對王國維的著作加以校注的本子共有5 種, 主要集中于人間詞話之上, 即:1926年, 俞平伯校點人間詞話 , 由北京樸社出版。 1928 年, 北京文化學社出版靳德峻的人間詞話箋證。1933 年, 人文書店出版沈啟無校點的人間詞及人間詞話。1937 年, 南京正中書局出版許文雨的人間詞話講疏。1940 年, 上海開明書店出版徐調(diào)孚的校注人間詞話。這一階段有關(guān)王國維文藝思想的研究論文共有30 多篇, 其中也有一些屬上乘之作, 如: 朱光潛以移情作用的理論來闡釋人間詞話, 是運用西方文論比較成功的范例; 李長之結(jié)合王國維內(nèi)傾而矛盾、憂郁而苦悶

4、的性格特征來談他的文藝批評, 給人不少啟迪 ; 郭沫若、任訪秋分別將王國維與魯迅、胡適進行比較 , 在一定程度上顯示了論者研究視野的開闊與研究方法的多樣化3 。不過 , 就總體而言 , 這一階段的文章論述范圍比較狹窄, 不外乎人間詞話、宋元戲曲史諸書 , 涉及紅樓夢評論的不多 , 而對其文藝思想進行綜合研究的更是數(shù)量有限。 此外, 這一階段的文章在論述的深度上有所欠缺, 包括吳文祺刊發(fā)于文學季刊創(chuàng)刊號的再談王靜安先生的文學見解、賀昌群刊發(fā)于文學周報五卷合訂本的王國維整理中國戲曲的成績等文章在內(nèi), 采用直覺式、隨想式或點評式的研究方法予以探討, 沒有做深入的理論闡述。第二階段,1950 1977

5、 年。這一階段有關(guān)王國維文藝思想的研究論文不少于30 篇, 與 1949 年以前相比 , 不少論文在研究的深度和廣度上都有所拓展, 圍繞著如何評價王國維的 宋元戲曲史、人間詞話 與“境界說”諸問題曾展開過學術(shù)論爭, 有利于澄清王國維研究中一些含糊不清的問題。學術(shù)界借用前蘇聯(lián)文論的模式, 在理論研究的系統(tǒng)性和深入性方面比第一階段有所加強。美中不足的是 , 相當數(shù)量的論文呈現(xiàn)出較為明顯的時代特征, 注重階級分析 , 強調(diào)文學與政治、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 以偏概全 , 研究方法不夠科學。 這一階段的王國維文藝思想研究還具有另外一個特征 , 那就是對王國維文藝思想實質(zhì)屬于唯心論還是唯物論的爭論, 比較引人注目

6、。王達津認為 , 王國維的文藝思想是一種主觀唯心主義, 唯意志論和無利害關(guān)系論構(gòu)成其哲學根據(jù)4 , 這種觀點在這場論爭中占據(jù)著主導地位, 徐翰逢、張文勛等人對王國維的唯心主義傾向還進行了具體分析5 。吳奔星則持相反的意見, 他通過分析人間詞話, 認定王國維的文藝思想尤其是他的“境界說”立足于唯物主義, 有現(xiàn)實主義傾向6 ,這種看法后來受到不少論者的駁 難?！拔母铩笔?,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 , 大陸學界關(guān)于王國維的研究幾乎是一片空白 , 同一時期 , 在港臺地區(qū)則出現(xiàn)一批質(zhì)量較高的論著, 其中有周策縱論王國維人間詞話 , 香港萬有圖書公司1972 年版, 蔣英豪王國維文學及文學批評, 香港中

7、文大學崇基學院華國學會1974 年版, 何志韶人間詞話研究匯編, 臺北巨浪出版社1975 年版, 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76 年出版苕華詞與人間詞話述評。第三階段 ,1978年至今。隨著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 人們思想觀念的解放 , 對王國維文藝思想的研究也逐漸擺脫了階級分析和庸俗社 會學的思路 , 轉(zhuǎn)向主體研究與文本研究, 研究成果大批涌現(xiàn), 到目前為止 , 共出版10 余部專著 , 試列如下 : 陳元暉王國維與叔本華哲學,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 年版, 葉嘉瑩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 , 廣東人民出版社 1982 年版, 蕭艾王國維評傳 , 浙江文藝出版社1983 年版, 姚柯夫人間詞話及評

8、論匯編, 書目文獻出版社 1983 年版, 蕭艾王國維詩詞箋校 , 湖南文藝出版社 1984 年版, 聶振斌王國維美學思想述評, 遼寧大學出版社1986 年版, 滕咸惠人間詞話新注, 齊魯書社1986 年版, 周錫山王國維文學美學論著集, 北岳文藝出版社 1987 年版, 佛雛王國維詩學研究 , 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 年版, 陳鴻祥王國維與文學 , 陜西人民出版社1988 年版, 陳元暉論王國維 , 華東師大出版社 1989 年版, 盧善慶王國維文藝美學觀 , 貴州人民出版社 1988 年版, 祖保泉等王國維與人間詞話 ,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0 年版, 施議對人間詞話譯注 , 廣西教育出

9、版社1990 年版, 佛雛新訂人間詞話 ?廣人間詞話 , 華東師大出版社 1991 年版, 傅杰王國維論學集,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年版, 王攸欣選擇?接受與疏離 : 王國維接受叔本華、朱光潛接受克羅齊美學比較研究, 三聯(lián)出版社 1999 年版。在上述專著之中 , 影響較大的是加拿大華裔學者葉嘉瑩的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 和佛雛的王國維詩學研究。這一階段的研究論文共有280 篇左右, 僅以論文數(shù)量而言 , 從 1978 年至今的 20 多年間發(fā)表的論文是以前兩個階段 60 多年所有成果的4 倍有余。 1987 年 6 月 8 日至 11 日, 在華東師大召開“國際王國維學術(shù)研討會”,199

10、7年9 月初, 在北京召開“王國維誕辰120 周年學術(shù)研討會” , 兩次會議對王學研究都做了比較全面的總結(jié)。在第三階段的初期 , 也有少數(shù)論述在一定程度上延續(xù)了五六十年代的研究思路, 對王國維文藝思想以否定和批判為主, 不過對王國維的某些具體論述已經(jīng)開始重視, 敏澤的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 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年版)對王氏關(guān)于典型、境界、創(chuàng)作方法諸問題的論述予以肯定, 即為例證。在這一階段的中后期 , 尤其是進入 90 年代以后 , 研究的范圍漸漸擴大, 從以前集中于“境界”說研究到王國維的戲曲理論、整體的美學思想, 形成全方位、多角度的立體的研究架構(gòu)。研究的方法漸趨科學 , 視角漸趨獨到

11、, 有些論者從文化背景的揭示這一角度開展文藝研究, 將王國維的文藝思想放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大背景下進行考察, 或者從文學與心理學、哲學等學科交叉的角度尋找研究的切入點, 陳元暉、劉偉林、錢競等人均做過有益的嘗試7 ;或者從比較研究的角度拓寬研究的范圍, 將王國維與中外文學家、美學家如尼采、叔本華、海甫定、濟慈、具爾、嚴羽、況周頤、王夫之、魯迅、蔡元培、朱光潛等人加以對比 8 , 以求研究之突破。值得提出的是 , 有論者開展了對王國維研究的研究 , 夏中義先后針對葉嘉瑩、 佛雛有關(guān)王國維研究的專著提出批評意見 9 , 反思學術(shù)研究的得失 , 為以后的研究方向提供借鑒與參考 , 這種做法

12、是值得肯定的。 以上我們就 20 世紀王國維文藝思想研究的幾個階段進行論析 , 并歸納出每一階段各自不同的特征 , 下面我們分幾個專題 , 就研究的具體情況加以評述。二對王國維文藝思想的研究首先體現(xiàn)在資料的整理出版上, 這方面王國維所受到的重視在20 世紀的學人當中是比較少見的, 對此我們分三點來談。1.原著的整理、出版。 1940 年, 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海寧王靜安先生遺書,1983年, 上海書店據(jù)此影印。臺灣純真出版社1982 年出版王國維戲曲論著: 宋元戲曲考等八種。1984 年, 中華書局出版吳澤主編 , 劉寅生、袁英光合編的王國維全集。1984 年, 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 王國維戲曲論

13、文集 。同年, 蕭艾出版王國維詩詞箋校。1987 年, 周錫山編校王國維文學美學論著集 面世。陳永正所著王國維詩詞全編校注 , 中山大學出版社2000 年版。在王國維著述的整理當中, 最受世人關(guān)注的是他的人間詞話, 先后發(fā)表、出版的校注本達11 種之多, 最早的校點本出自俞平伯之手, 不過僅有上卷 , 并非全璧 , 當時王國維尚健在, 擔任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導師。1927 年王國維去世后 , 趙萬里輯錄他的遺著人間詞話未刊稿及其他 , 發(fā)表于小說月報第19 卷 第 3 號,1928年出版。此后 , 靳德峻、沈啟無、許文雨、徐調(diào)孚先后出版四種關(guān)于人間詞話的箋證、標點本。1960 年, 人民文學出

14、版社出版徐調(diào)孚、王幼安校訂本人間詞話。20 世紀八九十年代 , 滕咸惠、施議對、佛雛的人間詞話校注、譯注本也先后問世。 在上述版本之中 , 流傳最廣、學術(shù)界普遍使用的是王幼安校訂本。80 年代以后 ,王國維人間詞話 的手稿本漸受重視 , 據(jù)親眼見過手稿本的劉火亙所言, 手稿是用毛筆寫在一個普通的舊本子上, 用直行稿紙訂成 , 長方形 ,24厘米 16 厘米 , 共 20 頁10 ,笑楓、盧善慶等人對手稿本也給予應有的重視11 ,手稿本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王國維強調(diào)的著重點, 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王國維整個文藝思想的脈絡(luò), 作為第一手資料 , 它的學術(shù)價值是有目共睹的。2.編訂年譜和著述目錄、系年。趙萬

15、里曾編定王靜安先生年譜和王靜安先生著述目錄, 刊載于國學論叢第1 卷 第 3 號,1928年印行。臺灣學者王德毅著有王國 維年譜, 臺北市精華印書館1967 年印行。佛雛撰成王國維詩學著述系年, 刊于揚州師院學報 1986 年第 2 3 期。陳鴻祥也編寫王國維年譜, 由齊魯書社 1981 年出版。孫敦恒編王國維年譜新編 , 中國文史出版社1991 年出版。3.研究論文、資料匯編。港臺方面, 何志韶輯成人間詞話研究匯編; 大陸地區(qū) , 姚柯夫編寫人間詞話及評論匯編,1983年由書目文獻出版社出版。從 1983 年到 1990 年, 華東師大出版社先后出版王國維學術(shù)研究論集 第1 3輯, 由吳 澤

16、主 編, 其中有部分論文專論王國維 的文 藝思想。概而言之 , 在王國維研究的資料整理、出版上取得的成就還是令人可喜的, 這些工作為進一步開展學術(shù)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存在的問題是 , 資料整理的范圍過于集中 , 研究者、整理者都將目光投在 人間詞話 之上, 僅此一項就有 11 種校注本 , 而對宋元戲曲史、紅樓夢評論則很少涉及, 這是值得我們注意的。三王國維的美學思想包括天才說、 古雅說、游戲說、境界說、優(yōu)美壯美說等等 , 主要體現(xiàn)在紅樓夢評論 (1904年)、叔本華之哲學及其教育學說 (1904年)、文學小言 (1906年)、人間嗜好之研究 (1907年)、古雅之在美學上之位置(1907年

17、)、人間詞話 (1910 年)等著述之中。王國維的美學思想是否形成體系, 學界存在兩種截然相反的看法 , 周錫山的答案是肯定的 12 ,葉嘉瑩則判定王氏美學不成體系, 因為他沒有將西學與中國傳統(tǒng)的文學完美地融合, 在理論闡述上仍嫌不足, 帶有舊體詩話、詞話常有的毛病13 。筆者認為 , 葉氏未免有些苛求王國維, 王氏美學思想確實沒有做到盡善盡美, 帶有古代文學批評所固有的缺陷, 而且論述中還存在自相矛盾之處 , 不過, 從總體上看 , 其內(nèi)在體系還是客觀存在的, 這是不容抹殺的事實。滕咸惠將王國維的美學思想分成三個階段:1901 1905 年 、1906 1912 年、1913 1927 年。

18、他指出 , 在第一個階段 , 王氏代表作是紅樓夢評論。此時, 王國維還處在介紹、 模仿叔本華美學思想的時期。 在第二個階段 , 以人間詞話 等書為代表 , 王國維逐漸突破了叔氏美學的限制, 在理論上表現(xiàn)出創(chuàng)新精神。在第三個階段, 王國維轉(zhuǎn)而從事古史和古文字研究。滕咸惠對王國維的論述加以歸納 , 認為這一階段帶有樸素唯物論的色彩14 。滕咸惠的分期法能夠說明一些問題 , 揭示出王氏美學思想由注重模仿到逐步成熟的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不過, 她所劃分的第三個階段就明顯地存在“泛化”處理的傾向, 因為這一時期王國維對文學、美學并沒有專門的研究, 不應當將 1913 1927 年劃分為王氏美學思想中一個獨立的

19、發(fā)展階。陸煒以1905 年為分界線 , 將王國維美學思想劃分為前后兩期 15 ,這就比滕咸惠的三段分法更接近于實際。論及王國維美學思想的淵源 , 一般人都知道 , 他心儀于康德、叔本華和尼采的哲學并有過研究, 這從他的著述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娿X在1943 年就撰文指出這一點 16。1949 年以后, 陸續(xù)有人對此加以探討 , 陳元暉王國維與叔本華哲學一書詳細闡述了王國維與康、叔等人之間的血肉聯(lián)系。夏中義認為, 王國維接受叔氏理論的內(nèi)在動因是由于天才情緒和人生逆境的嚴重失衡所釀成的靈魂苦痛, 他還論述了王國維接受叔氏的過程, 即從學識領(lǐng)悟情態(tài)反趨 學理再創(chuàng)17 。孟憲明還探討了王國維對叔氏美學觀

20、的突破與局限18 。王氏美學思想是否僅僅源于康、叔、尼等人呢? 結(jié)論自然是否定的。事實上, 中國傳統(tǒng)美學對王國維的熏染也是顯而易見的。錢仲聯(lián)認為, 王國維的美學思想是在舊詩詞理論基礎(chǔ)上的提高, 司空圖、王世貞、葉燮、梁啟超、況周頤諸家學說是王氏“境界”說的先河 19 。葉朗將所論重點集中在嚴羽的“興趣”、王士禎 的“神韻”之上 , 指出此二者與王國維美學思想之間有著血緣關(guān)系20 。吳枝培撰文指出 , 王世貞的藝苑卮言、葉燮的原詩、袁枚的隨園詩話等等 , 可能對王國維都有過影響, 但是對王氏影響最直接的還是劉熙載的藝概21 。孫維城也有類似的見解 , 認為王國維的“能觀觀物、觀我”理論、物我兩應的境界類型論、 “憂世憂生”的審美情感論以及文學批評觀均直接源于劉熙載的藝概 22 。一般的研究者論述王國維美學思想的源頭, 均認定王國維是受中西美學的綜合影響, 這是比較符合歷史事實的, 因為王國維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