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竹、劍三個意象來窺探長吉心態(tài)

從馬、竹、劍三個意象來窺探長吉心態(tài)不同的詩人會選擇不同的意象來表達主體的心志，這些意象具有明顯的個性化特征，是主觀心志的表露。這些個性化的意象實際上為讀者提供了一種可以用來解讀詩人心態(tài)志趣的符碼，本文圍繞著李賀喜歡用的馬、竹、劍三個意象，從三個方面來分析和把握其內(nèi)心世界的情感波動和矛盾沖突。一少年英銳之氣和嚴重的挫折感李賀的馬、竹、劍三個意象，是其少年心志的“客觀對應物〞，大概來講，馬的意象象征其俊逸飛揚的神思，竹的意象象征其向上生長的力的追求，而劍的意象那么象征其奇崛沖蕩的英雄夢想。1.以馬意象為自我精神寫照。李賀是一個天才俊發(fā)的少年詩人，素有神童之譽，秉性敏感，易沖動，其想象力非一般人能比，具有典型的詩人性格。在?馬詩二十三首?里，李賀有幾首詩純是為自我寫真。如其四:“此馬非凡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詩寫得金聲玉振、擲地有聲，使人感受到一種飽滿的精神和力的輻射。又如其五:“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此乃少年人一段馳騁情懷，讀之不覺神采飛揚。本詩的畫面中突出了一位騎著駿馬馳騁的英雄，“快走踏清秋〞是他要展開的一切活動中最重要的活動，表達了主體那無拘無束的自由情懷。實際上，李賀卻并沒有到過塞外，而“快走踏清秋〞的自在也未必體驗過，這種景象只能出如今想象中或夢境中，這恰好反襯出現(xiàn)實中詩人的悲劇遭遇。2.注重于開掘竹意象中蘊涵的生命力的象征。那種向上生長的力的追求，是特別吸引他的地方。?昌谷北園新筍四首?其一云:“籜落長竿削玉開，君看母筍是龍材。更容一夜抽千尺，別卻池園數(shù)寸泥。〞3.劍意象直指奇崛突兀的主體抱負。其?出城寄權(quán)璩、楊敬之?云:“草暖云昏萬里春，宮花拂面送行人。自言漢劍當飛去，何事還車載病身?〞這首詩寫于元和八年〔813〕春，時李賀以病辭奉禮郎官，回歸昌谷〔見朱自清?李賀年譜?〕，情緒低落，詩中流露出一種強烈的挫折感和失敗感。以漢劍自詡，而且要飛去，自我的定位是很高的，奈何卻遭受了不公平的命運，故一腔凄愴郁憤之情，不覺發(fā)而為詩。但是，另一方面，李賀又是一個遭受過嚴重的人生挫折的青年，這就給他的所有的詩歌涂上了一層暗灰色彩。即使他用馬、竹、劍等意象來表露其少年英銳之氣，但是那種傷感、憤激和頹唐的氣息仍舊從其詩歌中彌漫開來。在他的詩歌中還出現(xiàn)了病馬、疲馬、瘦馬、老馬、怒吼的劍、“露壓煙啼〞的竹等意象，假如將這種意象與李賀自喻其天才俊發(fā)的馬、竹、劍意象對照起來看，宏大的反差恰好反映出詩人的哀怨和絕望。二用世心切和懷才不遇李賀向來自負甚高，用世心切，故當科舉受挫與困守卑官時，其懷才不遇的體驗也更加深化。他不像傳統(tǒng)的詩人偏好竹的幽清雅調(diào)，首先是功利主義地想到竹的用途。如?竹?:“入水文光動，抽空綠影春。露華生筍徑，苔色拂霜根。織可承香汗，裁堪釣錦鱗。三梁曾入用，一節(jié)奉王孫。〞詩中之竹，可為席，可為魚竿，可奉王孫，從中透漏出李賀那急欲有用于世的消息。在馬意象系列中，李賀對寶馬和伯樂〔或英雄〕的遇合原型也分外關(guān)注，我們從中可以體會到一種懷才不遇的悲憤感。?馬詩二十三首?其十云:“催榜渡烏江，神騅泣向風。君王今解劍，何處逐英雄?〞英雄須駿馬，駿馬須英雄。然而英雄與駿馬未必始終相伴，一旦別離，哀何如之。王琦注云:“末二句代馬作悲酸之語，無限深情。英雄失主，托足無門，聞此清吟，應當泣下。〞〔?李長吉歌詩?，?三家評本李長吉歌詩?第7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為千里馬嘆息，即是為自己的平生際遇嘆息。轉(zhuǎn)貼于論文聯(lián)盟.ll.更深化地看，李賀的那種“棄文從戎〞的英雄夢也是其精神受到壓抑之后自我升華的結(jié)果。?南園十三首?其五云:“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假設(shè)個書生萬戶侯。〞此詩寫得非常的直率淺露，仿佛要將讀書人全盤否認掉，要從戎以立功名。?昌谷集注?認為此詩是李賀歆羨元和年間討伐淮西諸將的功績和榮寵而作的〔參姚文燮?昌谷集注?，?三家評本李長吉歌詩?第223頁〕。然而更深化的原因?qū)嶋H上是李賀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聊以夢想自慰。?南園十三首?其六云:“不見年年遼海上，文章何處哭秋風?〞其辛酸之處不言自明。他甚至要去學劍術(shù):“長卿牢落悲空舍，曼倩詼諧取自容。見買假設(shè)耶溪水劍，明朝歸去事猿公。〞〔?南園十三首?其七〕當個體價值得不到實現(xiàn)的時候，學劍從戎的想法也就成為一種重要的精神慰藉，盡管不能實現(xiàn)，卻隱藏著李賀那一段不可磨滅的英雄氣。做著英雄夢的李賀，在“壯年抱羈恨，夢泣生白頭〞時，他仍是“憂眠枕劍匣，客帳夢封侯〞〔?崇義里滯雨?〕。然而這所有的夢想，不得不打個折扣，或者說，只是一種牢騷憤激的表示而已。李賀一生中最大的打擊就是應舉受毀。對于流俗目光對他的否認，李賀也在詩歌中進展著對抗。故其為詩，深沉低吟、激楚跌宕，反復傾訴其內(nèi)心怨憤不平之氣，以致于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匹馬，那匹“鬣焦朱色落，發(fā)斷鋸長麻〞〔?馬詩?其六〕的馬，那匹“未知口硬軟，先擬蒺藜銜〞〔其二〕的馬。矛盾交織的內(nèi)心世界往往產(chǎn)生一些多義含混的詩歌作品，看他的?走馬引?:“我有辭鄉(xiāng)劍，玉峰堪截云。襄陽走馬客，意氣自生春。朝嫌劍花凈，暮嫌劍光冷。能持劍向人，不解持照身。〞這是一首有關(guān)劍客的詩歌，主要塑造了一個復仇者的形象，劍作為復仇者的主要工具，鋒利無比，使樗里牧恭得報父仇。然而這個復仇者為防止官吏追捕，不得不奔波于道路，并得到天馬夜警，逃入沂澤。我們可以解讀出李賀對這個復仇者的復雜態(tài)度:一方面，李賀對這個復仇者不無同類之感，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要復仇的人，所以用第一人稱“我〞。但是另一方面，李賀對這個復仇者也提出了他的針砭:“能持劍向人，不解持照身。〞這是很有意味的話，復仇者充滿了復仇意識的時候，也就忽略了自身的存在，無視了生命本身。三對抗時間的強烈意識在李賀的那種憤激的情緒中，凸現(xiàn)著一個對抗時間的主題。由于個性的開展受到嚴重的壓抑，李賀陷入了近乎瘋狂的狀態(tài)，他無法承受這種物理時間，因為這種物理時間無情地流駛，將他的抱負、才華全都裹挾而去，使其一切心愿落空，所以他在詩中劇烈地表示要對抗時間。如?苦晝短?:“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食熊那么肥，食蛙那么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東有假設(shè)木，下置銜燭龍。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為服黃金，吞白玉。誰似任公子，云中騎白驢。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這是一首質(zhì)問命運的詩歌，“神君何在，太一安有?〞他質(zhì)問誰是命運的主宰，為什么一切會這樣?時間為什么是如此無情，能不能將之截斷，去除人生的一切痛苦?這里我們看本詩中對抗時間的行動者是一個手持刀劍的英雄，“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他嘲笑求仙這種求之于外的方式，要用主體精神之刀劍來抗衡時間。這首惡狠狠地質(zhì)問命運和對抗時間的詩篇，可見李賀躁狂近乎詛咒的心態(tài)。處在物理時間的秩序里的李賀對季節(jié)輪轉(zhuǎn)、景物變遷非常地敏感，如?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用他獨特的目光描寫了四季景物的特點和變遷。他甚至在官街鼓聲中悟出一切皆無常不住的道理，神仙之事更是虛無，“幾回天上葬神仙?漏聲相將無斷絕〞〔?官街鼓?〕。對時間的敏感實際就是對生命本身的敏感，對時間的對抗實際上就是對命運的對抗。正是在這種對時間的感悟和對抗里，使他一度跌入屈原式的心態(tài)。屈原對時間也有一種恐懼意識，“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屈原所懼的是日月易逝而“修名不立〞，在“擔憂〞中開場走向形而上的質(zhì)問，寫出了?天問?，一口氣問了一百七十多個問題。李賀的心路歷程也與天問的屈原有所類似，他從一種憤激的情緒開場，到對時間的劇烈對抗，直至走向形而上的對抗之路。當然，比之屈原，李賀思維的深度是有所欠缺的。而且，兩人站的角度不同，屈原的?天問?是戰(zhàn)國時代一個哲學詩人對宇宙、人生、社會諸種可疑惑的現(xiàn)象提出他的質(zhì)疑，“宇宙間一切事物之繁之不可推者，欲從而究其理耳〞〔游國恩?天問纂義?，?游國恩學術(shù)論文集?，中華書局1982年版〕。李賀的質(zhì)疑那么帶有明顯的個人化的情緒色彩，是一種牢騷和憤激的表達方式。而且他提的問題是零散在各個篇章里的，沒有像屈原那樣成為?天問?專章。他提出一些問題，他覺得這些問題無法找到答案，但他又不承受那些現(xiàn)成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