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園春·雪》的解讀之爭

學者謝泳曾發(fā)掘出毛澤東《沁園雪》1945年在重慶發(fā)表時兩則相關史料。一是重慶《大公報》總編輯王蕓生將這首詞抄給傅斯年，在信中寫道晤承問笑話，忘記談一事，即毛澤東近作之《沁園春》也。特另紙錄陳，以見此人滿腦子什么思想體展開但很明顯沁春雪含不屑是作家吳組緗在當時的日記中談《沁園春?雪》的感想一為眾，于文藝尤主‘為老百姓喜聞樂見樣詞。毛反對個人英雄主義，而詞中充滿舊的個人英雄主義之氣息?？此c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這些霸主比高下數(shù)流人物看今朝蔣先生爭勝露躊躇滿志之意山河壯麗，所以古今英雄都要爭霸，逐鹿，他亦自居于此類英雄之一。這些氣味，使我極感不快《沁園?雪》是毛澤東1936年于長征途中，重慶談判期間書贈柳亞子。柳亞子將毛詞和自己所作和詞，一并交《新華日報10月11日即毛澤東離開重慶那天華日報》刊發(fā)柳亞子和詞11月14日吳祖光在《新民報晚刊》首次公開發(fā)表毛澤東《沁園春?雪月28日公》發(fā)表了毛唱柳和的兩首詠雪詞?！肚邎@春?雪》公開發(fā)表后，出了大量步韻、唱和之作和評論文章。其中，圍繞這首詞是否體現(xiàn)了“帝王思想展一場激烈的筆戰(zhàn)12月4日詞學名家易君左在《和平日報》發(fā)表了一首和詞：國脈如絲，葉落花飛，梗斷蓬飄。痛紛紛萬象，徒呼負負；茫茫百感，對此滔滔。殺吏黃巢，坑兵白起，幾見降魔道愈高？明神胄，忍支離破碎，葬送妖嬈。黃金堆貯阿嬌，任冶態(tài)妖容學細腰?？创竽聼?，生擒頡利；美人香草，死剩離騷。一念參差，千秋功罪，青史無私細細雕。才天亮，又漫漫長夜，更待明朝。詞中闡發(fā)憂國憂民情懷支破碎，葬送妖嬈達對國家戰(zhàn)亂的憂慮天亮，又漫漫長夜更待明朝黃兵白起等句將內戰(zhàn)責任隱然指向了中共。同一天日報出兩“者來信園春?雪“幾千年來的王霸思想“出現(xiàn)了秦始皇的面目，蓋以自負也這些指責，聶紺弩、郭沫若等作詞并撰文進行了駁斥與辯解，將《沁園雪》的思想內涵歸之為“反封建，反帝王風，還殊易水明毛澤東與建帝王、草莽英雄的區(qū)別。然而，這些駁斥只是一種簡單的申辯，并夾雜人身攻擊，并未根據(jù)詞作本身作出具體、合理的闡釋。還有一種說法，稱此次論爭是由蔣介石引起的，蔣從此詞中看出毛澤東野心勃勃，想當?shù)弁醴Q王稱霸。然而，這近乎小說家之言，恐怕難以為憑。由于政治因素的介入，使得這一場論爭變味，偏離了文學本身，它實際上是國、共兩大政治陣營在思想文化領域開辟的第二戰(zhàn)場。當然，并不是所有介入《沁園雪》論爭的和詞或文章都持黨派立場。早在此前，柳亞子對這首“帝王口吻也敏感10月23日在澤東手跡跋文中他《華日報》不發(fā)表《沁園春雪作出揣度共諸子，禁余流傳，諱莫如深，殆以詞中類帝王口吻，慮為意者攻之資；實則小節(jié)出入，何傷日月之明……余意潤之豁達大度，決不以此自謙，否則又何必寫與余哉月16日蕓生在重大公報我中國歷史的一種看法文前“補識”寫道今述懷之作，還看見‘秦皇漢武’比量。因此覺得我這篇斥復古迷信、反帝王思想的文章還值得拿出來與人見面表了對《沁園?雪》的看法，表明其“反帝王思想”的立場。至于上述王蕓生緗書信或記中所言是個人見解的表達和真實情感的流露，與政治無關。而且，即便是爭論各方，有一點是相通的，即都表達了對于民主政治、和平統(tǒng)一的追求與期望，而對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這類封建君主式的“風流人物”都持否定態(tài)度。1949年，有關《沁園春雪》的論爭自然停歇年12月21日，澤東親自批注《沁園春?雪建義批二千年封建主義的一個反動側面……末三句是指無產(chǎn)階級《園春?雪的解讀趨于一律后來春雪入選中學語文課文，

將其主題歸結為贊頌無產(chǎn)階級革命英雄和人民大眾。這樣春雪》的解讀納入意識形態(tài)，實際上也偏離了文學本身。特別是將上闋有關雪的描寫指明是反封建主義，將豐富的意象比附為抽象的理念，破壞了這首詞的意境。例如，有人基于毛澤東的觀點，對《沁園春雪》進行似是而非的闡述：詞的上闋是譴責“天公”降“雪”成“冰“北國揚“山原”毀“雪”摧“冰抗“天公這簡單的比附來取代審美體驗，恐怕很難獲得閱讀者的認同。近年來一學者有意識擺脫政治因素或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沁園春雪進了重新解讀。例如，從毛澤東早年讀書筆記分析，毛澤東以“豪杰”與“圣賢”集于一身為己志，既要稱一世之雄，也要做“百代帝王》是毛澤東的自說，是重申他早年立下的“集豪杰與圣賢于一身”的大志。有人提出，將“風流人物”解釋成人民而非抒情主人公自己無法自圓其說。根據(jù)敘述語氣和意象系列，將今朝“風流人物”放在所列舉的五位帝王相承接的位置，讓人感覺是繼承這一英雄序列的意思大于批判，這首詞所說的“風流人物”是作為抒情主人公的自我期許而出現(xiàn)的?；蛘J為，下闋專寫歷代風流帝王的風骨，其實都是抒發(fā)自己建功立業(yè)的抱負。詩無達詁。拋開政治因素，關于《沁園?雪》是否存在“帝王思想無法獲得具體依據(jù)來坐實，也會因閱讀者的不同而存在審美差異性。即如王夫之所言用致之思，讀者各以其情而自得者往是根據(jù)自己的學識歷至情緒心態(tài)來感受與理解作品的。當然，如果放在歷史的坐標中，這種判斷還是可以得到檢驗。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有關毛澤東的個人崇拜登峰造極，毛澤東在“批儒評法”運動中，更是公開頌揚秦始皇，說“勸君少罵秦始皇坑業(yè)要商量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封建專制主義在思想政治方面遺毒的存在，黨內個人專斷和個人崇拜現(xiàn)象的滋長，是文化大革命發(fā)生的重要社會歷史原因。現(xiàn)在，我們重新審視《沁園?雪》中的“帝王思想”問題，或許會有新的感悟。回毛澤東《沁園?雪》解讀的過程，可以發(fā)現(xiàn)，重慶時期有關“帝王思想”的論爭，雖然夾雜政治斗爭因素，但不能否認，王蕓生、吳組緗等在解讀《沁園春?雪中現(xiàn)出了一種敏銳察和卓識對于皇權的敏感和封建專制的警惕是當時經(jīng)歷過民主與科學洗禮的一代知識分子的時代風貌1949年后，對《沁園?雪》的解讀基本上不能逾越毛澤東本人的批注可能是迫于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其感受也無從表達；更主要的原因是以盲從取代了個人思考，在毛澤東這樣一個紅太陽一般光輝的籠罩下，會出現(xiàn)閱讀的盲區(qū)論指出者往往把詩壇上的毛澤東與神壇上的毛澤東夾雜在一起。對毛澤東詩詞的解讀以挖掘言大義為己任失了評論的客觀立場詩的欣賞，對詩情的玩味，對詩句的推敲，一概轉化為對“光輝詩篇”無以復加的贊頌。其實，在對《沁園雪的解讀中，如果不被作者的光輝所籠罩，不是將作者供奉于神壇，不是采取仰視的姿態(tài)，而是真正地將它回歸于一個普通作家創(chuàng)作的一首普通的詞，也許閱讀的體驗就會有所不同。例如，這首詞存在不少瑕疵冰封，萬里雪飄反“字不復犯”原則，詞境無拓展；下闋襲用孫髯翁題云南大觀樓長聯(lián)，詩味平淡，缺乏獨立詩性功能吉汗”四字皆平聲不合格律。整首詞存在章法之病、字聲之誤和論史之失。在句法上常因襲古意，在創(chuàng)作上實以完顏亮《念奴嬌》為藍本。缺乏時代氣息，在句式上存在“同義鋪敘”現(xiàn)象，缺乏意境的轉換和深化。筆者認為，該詞取法蘇、辛“以詩為詞文為詞平直淺白邁余而意蘊不足認為是豪放派詞的風格性所致。其實不然《園春?雪與蘇《奴赤壁懷古《遇?京口北固亭懷古》放在一起比較，可以看出其差異。蘇軾《念奴壁懷古》上闋描畫雄奇壯闊的景色，筆力雄健，意境闊大；下闋吊古傷懷，將傳頌英雄業(yè)績與抒寫內心憂憤融為一爐。辛棄疾《永遇樂京北固亭懷古》表達懷古、憂世、抒志等多重主題，將萬千感慨，抑郁無聊之氣，一一寄之于詞園?雪》同樣借抒懷，但景即是景，情即是情，景、情都顯得單一；不如

這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