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qū)拂不去的憂郁……憂郁的意思

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驅(qū)拂不去的憂郁……憂郁的意思《邊城》，沈從文先生在二十世紀三十年頭奏響的一曲牧歌，多少年來，以其新穎的筆調(diào)，淡雅的風格，纏綿哀婉的愛情，美好純真的環(huán)境，深深打動著讀者的心，以至于在數(shù)十年后的今天，茶峒這個地方的人還不能將小說里的人物和現(xiàn)實生活區(qū)分開來。他們說：幾十年以前，茶峒渡口切實有一位拉渡老人，帶著一個長得極美的外孫女在那里拉渡，那個女孩就叫翠翠……

確實，《邊城》所表示的，是一個美好的世界。這里的自然景物，社會風俗，每個人的品性，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無不帶著淳樸、渾厚的美。事實上，表現(xiàn)這種美，渲染這個世外桃源一般的美的世界，就是要在當時紛亂的社會現(xiàn)實之中，為人們表現(xiàn)一種夢想的、“美好，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盀槿祟悺異邸肿鲆欢惹∪缙浞值恼f明?！雹?/p>

既然這個世界這么美觀，那就不理應有憂愁，既然人性那么美好，也不理應有悲劇?？僧斘覀冮喿x《邊城》的時候，卻總是隱隱感覺到作品之中掩蓋著一層驅(qū)拂不去的惆悵。這種感覺甚至不僅僅是由于翠翠愛情的悲劇性結局而產(chǎn)生的。它滾動在整個作品當中，像一個巨大的陰影掩蓋著這里全體的人和事。讓人感到，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的。你看，當翠翠自身一人在船上唱巫師十二月里為人還愿迎神的歌玩的時候，“那首歌聲音極溫和，喜悅中又微帶惆悵。唱完了這歌，翠翠覺得心上有一絲兒凄涼”。另一處，“黃昏來時翠翠坐在家中屋后白塔下，看天空為夕陽烘成桃花色的薄云……翠翠看著天上的紅云，聽著渡口飄鄉(xiāng)生意人的雜亂聲音，心中有些兒薄薄的凄涼”。這里是美，然而也是哀傷，哀傷從美之中掩飾不住地流露出來，使《邊城》的風格惆悵而空靈。那么，這惆悵從何而來？筆者認為，惆悵并不僅僅來自翠翠的凄美愛情，它更多來自于的心靈。假設我們對的內(nèi)心情感做一番探索，理應能察覺其中的機要。

一

前面說過，《邊城》所表現(xiàn)的是夢想的人生形式。那么，這種夢想的人生形式在二十世紀三十年頭的湘西社會還存在嗎？答案是否決的。自己也不情愿地看到了這一點。他在另一篇作品《長河》的題記中說：“一九三四年的冬天，我因事從北平回湘西，由沅水坐船上行，轉(zhuǎn)到家鄉(xiāng)鳳凰縣。去鄉(xiāng)已經(jīng)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什么都不同了。外觀上看來，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極大進步，試留心留神留神，便見出在變化中墮落趨勢。最明顯的事，即農(nóng)村社會所保有那點正直素樸人情美，幾幾乎快要消散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yǎng)告成的一種唯實唯利庸俗人生觀。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縱然已經(jīng)被常識所摧毀，然而做人時的義利取舍是非分辯也隨行泯滅了?！边@種變化使感到痛惜。他雖然把湘西社會作為心目中夢想社會的所在地，可是他也比任何人都更領會地看到他心目中的夢想早已失落，就連他所歌頌的農(nóng)村社會里正直素樸的人情美也快要消散無余。他不能不感到深深的惆悵。這正是《邊城》里惆悵心緒的第一個來源：對歷史進展過程中苗族人民自然人生形式和民族優(yōu)秀品德失落的惆悵，也即是對社會現(xiàn)狀的惆悵。

沈從文是一個苗族作家。他對這個民族有深深的喜歡和贊美。在他的心目中，苗族人民擁有的是一種與自然相和諧的人生形式。在這種人生形式下，人人不求名，不求利，每個人按照自然的安置盡自己的一份本分生活著。他們生活在田野晨陽之中，“大人會喝酒，會做事，會睡覺”，“牯?？细?，山羊肯生仔，雞鴨肯孵卵”，“女人會織布，會唱歌，會找她們心中的情人”。對沈從文來說，這樣的生活具有一種靜穆的、田園詩似的美。他贊美這樣的生活，他更贊美在這簡樸淳樸的生活中，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贊美人們先人后己、重義輕利的種種優(yōu)秀品德?！斑@些心愛的人物，各自有一個厚道然而簡樸的靈魂，生息在田野晨陽的空氣。他們心口相應，行為思想一致。他們是壯實的，沖動的，然而有的是向上的情感，掙扎而且抑制了私欲的情感。對于生活沒有過分的奢望，他們的心力全是用在別人身上：成人之美。老船夫為他的孫女，大老為他的兄弟，然后倒過來看，孫女為她的祖父，兄弟為他的哥哥，無不有先人而后――無己。這些人都有一顆宏偉的心。”②

但這種“正直素樸的人情美”竟然在現(xiàn)代文明的侵蝕下逐步流失了?！啊F(xiàn)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可是概括的東西，不過是點綴都市文明的奢靡品大量輸入，上等紙煙和各樣罐頭在各階層間作廣泛的消費?！雹圩盍钊送聪У氖敲褡遄羁擅F品德，重義輕利的價值觀也被由“上等紙煙和各式罐頭”所培養(yǎng)起的唯實唯利庸俗人生觀所取代，沈從文不能不感到深深的痛惜和憂慮。

《邊城》里也寫到了這種失落的隱憂。王鄉(xiāng)紳的大碾房就是一個象征，它時時要挾著翠翠小小的渡船。儺送的愛情選擇實際上是在義和利之間的選擇，是在金錢和愛情之間的選擇。在這一選擇過程中，好多人都傾向于碾房。一個長工就曾明確對他說理應要碾房，儺送的父親也曾為此勸過他。但是儺送絲毫不為所動，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小小的渡船，選擇了自己的愛情。正由于他選擇的是渡船，正由于他堅持了民族的義利取舍標準，取義而不取利，所以他在的心目中才成為民族優(yōu)秀品德的象征。他的出走也具有象征的性質(zhì)：示意了一個民族精神上的失落。

從情感上說，沈從文深深夢想這種品德能夠重新回到年青人身上。他說：“《邊城》中的人物的正直和熱心，雖然已經(jīng)成為過去了，理應還留存些本質(zhì)在年輕人的血里或夢里，合適環(huán)境中，即可重新燃起年輕人的自尊心和自信仰?！雹苁聦嵣?，他很夢想這一部小小的《邊城》能夠燃起人們的熱心，能夠在“過去”和“未來”的對照中實現(xiàn)民族品德的重造。翠翠的等待正是對這種民族優(yōu)秀品德的一種呼叫。但是，從理智上說，貌似又很明白這種回歸是一件夢想渺茫的事。他所看到的現(xiàn)實使他不能輕易樂觀，他不能不為之感到惆悵。小說結果，儺送的久久不歸，也正是這種無法樂觀的心態(tài)寫照。在他看來，翠翠的命運實在是難以預料。

二

惆悵心緒的另一個來源是對苗族人民人生和民族命運的惆悵。

沈從文是一個苗族作家，他對民族懷有深厚的感情，在他描繪湘西世界的小說中，我們可以感到他對這個民族以及那些淳樸的人民所懷有的“不成言說的溫愛”。但是苗族也是一個苦難深重的民族。歷史上，湘西的苗民被封建王朝輕視，在政治經(jīng)濟各方面都受到嚴酷的壓迫與剝削。沈從文小時就曾見到過苗族人民被屠殺的情景?！稄奈淖詡鳌穼π梁ジ锩P凰舉義失敗后官府的大屠殺作了描述：“城防軍把防務布置周密妥當后，就分頭派兵下鄉(xiāng)去捉人，捉來的人只問問一句兩句話，就牽出城外去砍掉……開初每天必殺一百左右”，“河灘的尸首總往往躺下四五百”，“持續(xù)了約一個月”之后才逐漸裁減下來，并開頭采用擲竹茭的方法來抉擇生死。被殺害者的人頭在衙門口鹿角上，轅門上，云梯木棍上隨處都是！還有人把割下來的耳朵串成一串，“那么一串東西，一生真再也不輕易見到過的怪僻東西！”在他自己家里，沈從文也感受到了苗族人民所受的輕視。沈從文的祖母是苗人，但沈家為了隱瞞這一點，在他祖母生下他父親后就把她嫁到了遠處，還在鄉(xiāng)下給她立了一個假墳。沈從文小時候曾經(jīng)在這個墳前磕過頭，長大后才從父親那里聽說了事情的真相。這件事給了他巨大的影響，他后來一向堅持自己是一個苗族作家與之不無關系。

苦難使人清楚，沈從文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一向關切著苗族人民的命運。在他看來，這個民族有好多的優(yōu)秀品德，同時也經(jīng)受了太多的苦難。從前，有漢族的輕視，封建政府的壓迫，現(xiàn)在，又加上了現(xiàn)代文明的侵蝕。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貌似從來就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她的前途怎樣？實在是一件讓人憂慮的事情。

更讓他痛心的是：苗族人民雖然承受了太多的苦難，但他們卻不能設法去變更這種狀況，他們只是過著安于現(xiàn)狀的生活，一代代將悲劇延續(xù)下去。

沈從文對湘西苗族人民所懷的感情是相當繁雜的。一方面，他贊美他們的淳樸良善，另一方面，他又為他們可悲的情況和命運感到悲傷。悲傷之中他又悲哀地看到這些處于苦難之中的人民自己對自身悲劇性情況的茫然無知。他們對生命缺乏自覺的追求，更談不上把握自己的命運。他們的生命形式雖然與自然相和諧，但他們實際上還是處于蒙昧的生命狀態(tài)。沈從文對他們蒙昧的生活深感痛惜。在不少作品中，他都流露出對湘西人民蒙昧生活狀態(tài)的憂慮。例如《蕭蕭》，十二歲的童養(yǎng)媳蕭蕭在自己體驗了不幸之后，又把這悲劇延續(xù)到了下一代的身上：為自己的兒子娶了一個年長他六歲的童養(yǎng)媳。新媳婦進門的時候，蕭蕭抱了自己的新生兒在一旁看喧嚷，“同十年前抱丈夫一個樣子”。一切都沒有變更，又一個蕭蕭誕生了，而原來的蕭蕭還是那樣茫然。生命就這樣一代一代延續(xù)，悲劇也這樣一代一代延續(xù)。

其實，說湘西苗族人民對自己的悲劇性情況茫然無知，缺乏生命的自覺并不恰當。自古以來，面對統(tǒng)治者的殘酷壓迫，苗族人民從沒有中斷過爭取自由的斗爭。出名的乾嘉起義就是一次持續(xù)十數(shù)年，規(guī)模巨大、影響極廣的苗民反清大起義。流傳在民間的歌謠“平隴吳八月，上山能降虎，下海能降龍，哪怕清兵千千萬”，就反映了人們對起義領袖吳八月的歌頌和勇于斗爭的昂揚斗志。但是，由于氣力弱小，為求生存所舉行的抵擋總是受到殘酷的鎮(zhèn)壓，苗族人民在封建政府的統(tǒng)治下難以把握自己的命運，不能不承受命運的悲涼也是事實。沈從文看到了這一點，就不能不為之感到惆悵。

在《邊城》里，沈從文同樣懷有這樣的惆悵。他曾經(jīng)幾次談到過翠翠這一形象的來源，其中一次是在《湘行散記》的《老伴》一篇中。他說到當年軍隊上一個伙伴，在一個小縣城看中了一個絨線鋪的女孩子。為了接近這個女孩子，他向沈從文借錢到絨線鋪去買了三次帶子，并且賭咒以后確定要回來娶那個女孩子做媳婦。沈從文供認翠翠那明慧溫柔的品性就從這個絨線鋪女孩子的印象而來。十七年后，沈從文在回鄉(xiāng)途中再次來到了這個小縣城，來到了這個絨線鋪。令他驚疑的是，十七年前那個明慧溫柔的女孩子照舊在鋪子里兩手交換挽她的棉線。后來才知道，這個女孩是當年那個女孩子的女兒，而他的父親就是自己原先的那個伙伴，他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自己的愿望。只是愿望雖然實現(xiàn)，當年那個“伶俐大膽”的伙伴卻早已消散不見，“時間同鴉片煙已毀了他”，他的眉宇間透出“安于現(xiàn)狀的神氣”。這使沈從文感到特別凄涼。他猶如被“時間”意識猛烈地摑了一巴掌，什么話也說不出。人生的不成把握，命運的變幻莫測，湘西人民一代又一代地延續(xù)著這種悲涼的命運。全體這些都增加了他的憂慮，融入到《邊城》的感慨之中。

《邊城》里也寫到了這種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悲劇的重復。翠翠母親對于翠翠的命運具有猛烈的示意意義。翠翠幾乎是不成制止地走上了她母親的悲劇性道路。在老船夫的心頭，時時橫亙著女兒當年慘死的情景，而“翠翠一切全像那個母親，而且隱朦朧約便感到這母女二人共同的命運”。

老船夫四處奔波，夢想能夠為翠翠安置一個美滿的未來，擺脫母親的悲劇性命運。可是仿佛命中注定，由于種種的誤會和偶然，他在憂慮中倒下了。而翠翠和儺送雖然都作出了自己堅強的愛情選擇，但是他們依舊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儺送最終不知所終，翠翠只能夠無可奈何地等待。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誰知道迎面而來的將是什么呢？沈從文在這里融進了自己對人生命運和民族命運的感慨。苗族人民未來的命運是什么呢？他們什么時候才能夠擺脫這種悲劇的循環(huán)，真正把握住自己的將來呢？這，或許就是使作家憂慮的更為深層的因素。

對于沈從文在《邊城》里這種惆悵心緒的內(nèi)涵，朱光潛的說明是相當切實的：“它表現(xiàn)出受過長期壓迫而又富于空想和敏感的少數(shù)民族在心坎里那一股沉郁隱痛，翠翠似顯出從文自己這方面的性格……他不僅唱出了少數(shù)民族的心聲，也唱出了舊一代學識分子的心聲，這就是他的深刻處?！雹?/p>

結語

從沈從文惆悵心緒的來源來看，作家的心靈是彌漫沖突的。一方面，他看到了湘西人民自然人生形式的悲劇性，為其蒙昧的生存狀態(tài)深感憂慮，夢想他們能真正把握住自己的命運；另一方面，當湘西人民開頭擺脫自然人生形式，與現(xiàn)代社會相交通時，他又為這種自然人生形式所蘊涵的淳樸美的失落感到惆悵。真是進亦憂、退亦憂。但它并不是沈從文一個人的沖突，它是一切弱小民族在進展途中都要面臨的問題：保存民族文化傳統(tǒng)與進展現(xiàn)代文明的沖突。

這一沖突在歷史的轉(zhuǎn)型期往往磨折著思想者的靈魂。眾所周知，當不同民族文化相遇時，雖然弱小一方也會對強大一方產(chǎn)生某種程度的影響，但強大一方卻更具優(yōu)勢和影響力。這并不意味著弱勢文化一無可取，事實上，單從道德層面來看，好多時候弱勢文化比強勢文化顯得更富人情味。也因此保存其精華往往成為磨折思想者的一大難題。在中國歷史上，漢族文化是強勢文化，苗族文化是弱勢文化。苗族生活更多地受到漢文化的影響。假設說這兩者之間的沖突還不太明顯，那么當西方文明之風吹進古老的中國大陸時，人們所感到的沖擊就要大得多了。相對于槍炮開路的西方世界，不僅苗族文化，甚至漢民族自身也顯得古老而落后。于是向西方學習就成了整個中國社會的呼聲?！拔逅摹本褪且粋€規(guī)模和影響空前的西方思想涌入中國社會的時期。好多人不遺余力地鼓吹西方的先進，對傳統(tǒng)取否決態(tài)度。沈從文不是一個強烈的革命者，他在西風東漸中依舊看到了傳統(tǒng)的優(yōu)點。他夢想在改革進步的同時保存民族的優(yōu)秀品德，即使這種品德已經(jīng)失落，他也夢想能夠用他的作品喚起人們的留神，實現(xiàn)民族品德的重造。他的氣力盡管微小，赤子之心足可敬仰。

同樣的問題今天依舊存在。全球化浪潮中，如何在進展的同時保存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