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興八首》：悲情與秋景的完美融合

秋興八首》：悲情與秋景的完美融合莊子說過：“人之生也，與憂俱生”。人生的憂愁太多，理想破滅，相思離別，家國破亡……“詩可以怨”、“哀怨起騷人”，說出了詩的真諦。“杜詩強半說愁”，這種觀點也不偏頗。杜甫晚年的代表作《秋興八首》正是以悲情動人。劉勰云：“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文心雕龍?物色》）“物色相召”，“物以情牽”，這是文學(xué)創(chuàng)造，特別是抒情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點。屈原的“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的詠嘆，即因草木之凋落而思及人事。宋玉《九辯》亦因“草木搖落”而悟到時已“過中”、“淹留無成”，因而惆悵自憐。《秋興八首》中，杜甫以“玉露凋傷楓樹林”領(lǐng)起，身居夔州，想望京華，感慨漂泊。秋天是肅殺的、冷落的，容易使敏感的詩人有衰敗之感。又因為秋天的到來，一年已過半，春的生機、夏的繁榮都已經(jīng)過去，又使人聯(lián)想到人生的暮年。秋之蕭瑟可以引起悲感，增強悲感。《秋興八首》是將悲情與蕭瑟的秋景完美的統(tǒng)一。一、杜甫晚年悲涼蕭瑟的心靈史《秋興八首》寫于766年（代宗大歷元年）秋。杜甫當(dāng)時身居夔州（四川奉節(jié)），已經(jīng)五十五歲，患有肺病、風(fēng)痹、糖尿病、右臂麻木、耳半聾，他的好友李白、王維、高適、嚴(yán)武等一個個去世，這不僅使杜甫十分悲痛，而且使他感到人生短促，人世無常，在他衰病漂泊的暮年，更增加了孤凄之感所謂蕭瑟，是一種在生命本體和生命價值逐漸消磨， 及明顯失落時產(chǎn)生的復(fù)雜的綜合心理情緒，它通常表現(xiàn)為傷感、孤寂、遲暮等。蕭瑟心理是一種咼級心理活動，蕭瑟情緒是一種詩意和哲理的體現(xiàn)，因此，蕭瑟是智者的“專利”。對生活麻木遲鈍的人決不會感到蕭瑟，主體意識淡薄的人不會產(chǎn)生蕭瑟。 古代優(yōu)秀文人大多有蕭瑟情緒，因為他們大多不隨波逐流，故不被世俗所容；他們大多不茍合逢迎，故不被當(dāng)權(quán)者所用，他們在茫茫塵世踽踽獨行，大有“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地老天荒般的孤獨。由于蕭瑟是智者特有的敏感心態(tài)，智者不會因孤獨蕭瑟而放棄思考裹足不前，所以，蕭瑟雖給人悲涼寂寥的情感體驗，卻不會讓人消沉。從某種意義上講，強者會從蕭瑟與孤獨中發(fā)現(xiàn)人生價值所在，從而獲取更加堅定的生活信念和勇氣。“自古圣賢皆寂寞”，然而寂寞決不能摧毀圣賢的精神，縱觀文化史上一切優(yōu)秀人物的心路歷程，都可以證實這點。杜甫的蕭瑟心態(tài)并非生而有之，他也有充滿自負(fù)、自信、目空一切的青少年時代，但政治上的失意、生活上的困蹇、身體的漸次衰老多病、親人離散、家園難歸等非自身能力所能解決的窘?jīng)r日甚一日，蕭瑟心態(tài)就逐漸形成，到了晚年幾近落寞。杜甫將自己的悲哀置于時代與民眾的悲哀之中，故其悲哀也是時代的悲哀，杜甫的遭遇與絕大多數(shù)優(yōu)秀文人遭遇相似，有廣泛的代表性；同時杜甫是一個有自己個性的詩人，故其悲哀又有鮮明的個性特征。這種深廣的時代性和普遍的代表性的悲哀與鮮明的個人悲哀融合起來，表現(xiàn)在詩中就形成杜詩“沉郁頓挫”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具體講，杜詩的蕭瑟感表現(xiàn)在：政治失意的寂寞情懷、生活困頓的悲涼意緒、家園難歸的失落心態(tài)這三個方面。如果一旦抽掉了這三個方面的悲傷引起的蕭瑟感，則就沒有了杜詩的“沉郁頓挫”。二、《秋興八首》中的蕭瑟秋景杜甫《秋興八首》，以秋景抒悲情，賦予了秋天以多彩的生命和閃光的靈魂。詩人之所以如此偏愛于秋景，是因為秋天的景色和杜甫自己的人生一樣，是蕭瑟的、悲涼的。杜甫一生空懷大志，顛沛流離，飽經(jīng)憂患，他的生活里很少有歡樂和溫暖，所以他的詩篇中描寫春天、陽光的甚少，而描寫秋景的尤多。“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其一），“露凋傷”“氣蕭森”，寫秋意滿紙。（《唱經(jīng)堂杜詩解》）“不惟寫的秋意滿紙，更引起無窮蕭颯衰殘之感興”（《杜甫集說》），“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fēng)云接地陰”（其一），峽江之間，波浪蹴天，楚塞之上風(fēng)云匝地，極寫巫山巫峽秋氣蕭森之狀。“夔府孤城落日斜”（其二），唐人詩每用“秋”字必以“暮”字對，秋乃歲之暮，暮乃日之秋，都作傷心字用。此“落日斜”卻裝在“孤城”下，宛然見杜甫獨立孤城中，又在孤城夕陽中，悲情盡現(xiàn)。“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其二），詩人依北斗望京，不覺月上藤蘿，又移映洲前，字面是寫秋夜之景，而戀闕之情，光陰之速，佇立之久，皆在言外?！棒~龍寂寞秋江冷”，（其四）“正如翁批所言，七句沉頓而出，慨今日羈旅滄江之寂寞，無限哀感，盡在言外?！保ā丁抖鸥f》》）他以秋天的蕭索悲涼來象征唐朝的盛極而衰敗，以秋的凋敝來暗喻自己秋暮之年的落魄孤苦，以秋的草木零落來抒發(fā)自己的思念親人之情，以秋的悲壯來表達自己的報國之志。三、《秋興八首》中的沉郁悲情僅從個人身世看，杜甫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夢李白》）似的政治失意。因此，政治失意的寂寞情懷直接影響了杜甫的詩歌創(chuàng)作，并形成其“沉郁”詩風(fēng)中最基本的感情成分。晚年的杜甫流寓江海，已清醒地認(rèn)識到自己的政治前途無望，在《秋興八首》里，“叢菊兩開他日淚”（其一）、“聽猿實下三聲淚”（其二）、“百年世事不勝悲”（其四）、“芙蓉小苑入邊愁”（其六）、“白頭吟望苦低垂”（其八）等詩句，充滿悲情。“孤舟一系故園心”（其一）、“每依北斗望京華”（其二），這些詩句充分展示了杜甫身在夔州，心在長安?！捌鋵嵸绺c長安之遙映，今時與昔日之興悲，原乃八詩中一貫之主要情意?！薄丁抖鸥f》》“匡衡抗疏功名薄，劉向傳經(jīng)心事違”（其三），“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一關(guān)異昔時”（其四），“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其七），“彩筆昔曾干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其八），“凡言長安，寓意悲涼，而辭俱壯麗。凡懷鄉(xiāng)戀闋，感往傷今之意，與夫戎寇交兵，小人病國，風(fēng)俗之非舊，盛衰之相奪，皆在意言之表?！保ā蹲x書堂杜工部詩集注解》）但回憶起當(dāng)年蒙受玄宗賞識和被肅宗任命為左拾遺的近臣生活時，詞語中也充滿著幸福與嘆惋之情：“蓬萊宮闕對南山，承露金莖霄漢間。西望瑤池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guān)。云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圣顏。一臥滄江驚歲晚，幾回青瑣點朝班?！保ㄆ湮澹┦⑻茪庀笤诙鸥π闹辛粝律羁痰挠≯E，而當(dāng)年自己從安史亂軍中脫身出來投奔肅宗之事還歷歷在目：“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述懷》）的死里逃生；“喜心翻倒極，嗚咽淚沾巾”（《喜達行在所》的喜極悲至。這種“時危見臣節(jié)”的大義，以及肅宗當(dāng)即任命其為左拾遺，曾使杜甫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今朝漢社稷，新數(shù)中興年”。這一切往事雖給晚年流浪江湖的杜甫失意寒荒的心情帶來些許慰藉，然而撫今追昔也不勝其悲。其實，理想追求中的失望很早就在杜甫的心中埋下了苦澀的種子。二十四歲進士考試的失利，三十五歲應(yīng)制舉成為李林甫“野無遺賢”政治鬧劇的犧牲品，旅食京華多年的求仕干謁生活，使杜甫受盡屈辱，直到四十多歲才謀得一個從八品的下層官位，與其理想相比何啻天壤!所以心中那顆失意的種子，在盛唐就已發(fā)芽。當(dāng)然，如果杜甫真的能相機行事、俯仰自如于政治漩渦之中，中國詩史上也就未必會有“憂國憂民憂時憂生”的“詩圣”了。杜甫常通過對他人的通達和失意表示出的態(tài)度來抒發(fā)自己政治失意的落寞情懷。張載說：“哀人易感傷，覽物增悲心”，就是因為詩人由物推及人事，推及自身，形成了一種物我同構(gòu)?！肚锱d八首》中，詩人面對蕭瑟之秋景，念闋之悲心更加強烈。四、《秋興八首》表現(xiàn)出一種凄美的藝術(shù)風(fēng)范宗白華評價瘐信的《枯樹賦》“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逢搖落，凄愴江潭。樹尤如此，人何以堪？” （《美學(xué)散步》）凄美便是凄愴之美，是一種審悲，以悲為美。 《秋興八首》以秋日之夕陽、暮色、落花，組成一幅使人黯然銷魂的圖畫。在情調(diào)上,詩人則是“不平則鳴”。《秋興八首》中展示了詩人因政治上的失意、生活困頓、家園難歸而產(chǎn)生的失落、憤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