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希羅多德史學方法評價的兩個問題

關于希羅多德史學方法評價的兩個問題楊俊明/李楓【作者】楊俊明/李楓李楓湖南師范大學歷史系

摘要：希羅多德的史學方法并非岔筆過多或僅僅忠實記錄逸事傳聞。他的《歷史》整體不凌亂，岔筆多與主題有關，他首創(chuàng)社會與文化史概念，功不可沒；他記錄史實，也以自己的知識為依據判斷其真?zhèn)?，即便在無法判斷時采取的“有聞必錄”的作法，也對今天之研究頗有益處。

關鍵詞：希羅多德史學方法枝節(jié)實錄判斷

古希臘史家希羅多德（公元前４８４—４２４年），是西方史學的奠基人，也是“創(chuàng)立歷史研究的模范。”［①］從古羅馬時代開始，他就被人們尊稱為“歷史之父”。對希羅多德在史學上的巨大成就，國內外史學界有不少專文作過詳細評價。我們在研究過程中。發(fā)現關于希羅多德史學方法的評價，有兩個問題還有進一步探討的必要。本文愿就這兩個問題略陳淺見。以期加深對西方史學發(fā)展史的理解和認識。

一

希羅多德的《歷史》開創(chuàng)了一種編篡歷史的新體裁——歷史敘述體，從而奠定了西方歷史編篡學的基礎。英國史家伯里指出：“希臘人雖不是記錄人類歷史的第一人，卻是批判史實的第一人。換句話說，他們首創(chuàng)了史學?！保邰冢菘铝治涞乱舱J為：“傳說的筆錄之轉化為歷史科學，并不是希臘思想中所固有的，它是公元前五世紀發(fā)明，而希羅多德則是它的發(fā)明人。”［③］

所謂歷史敘述體，基本上與我國古代史學中的紀事本末體相仿。它的特點是：以歷史事件為中心，紀事系統(tǒng)連貫，敘事生動有趣，具有較大的靈活性等。希羅多德創(chuàng)立的這種體裁經過古希臘史家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從這以后，歷史敘述體久演不衰，在西方極為盛行。正如有的論者所云，記敘體歷史著作作為學者與公眾交往的紐帶，具有異常重要的作用?！保邰埽蓦m然歷史科學已經提出了更高的問題，但這種敘事史卻永遠不會被廢棄，永遠不會死亡。它存在的理由，是因為它能滿足永遠存在的需要?！保邰荩?/p>

希羅多德所寫的《歷史》，雖然主題是希波戰(zhàn)爭，但實際上寫的卻是那個時代的希臘人所知世界范圍的歷史。作者視野所及，不只是古希臘人的方寸之地，而是古代社會的廣闊世界。他筆下的世界，除希臘本土外，還包括了西亞、北非、黑海沿岸，地中海沿岸，意大利等許多地方，筆鋒所指，遍及近２０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民族的生動圖景。他雖然盛贊希臘文化，但也尊重“蠻族”的文化。正如狄奧尼修斯所說：“希羅多德把歷史提高到更高和更值得尊重的階段。他決定寫關于不是一個國家，不是一個民族的事情，但是他在自己的敘述中把許許多多的，各種各樣的故事，歐羅巴和亞細亞的都結合到一起?！保邰蓿葸@種視野開闊，具有通史特點的著作，在當時來說確屬首創(chuàng)。因此，紹特威爾認為，是“希羅多德將地理史記與考訂學與史學相聯系。于是歷史學開始在藝術與科學中開始占有一獨立地位?！保邰撸?/p>

有人認為希羅多德《歷史》“史料龐雜，枝節(jié)蔓生，岔筆過多”［⑧］筆者認為，此看法需商榷。

希羅多德的時代，史學處于萌芽狀態(tài)，沒有形成什么傳統(tǒng)體裁。因此，希羅多德寫作《歷史》是在摸索中探求史學的發(fā)展軌跡。盡管他在《歷史》中花了一半的篇幅來記述西亞、北非、希臘諸國的情況，但這些并不是岔筆，而是作者為敘述希波戰(zhàn)爭這個主題組織史料的一種方法。有的學者認為，為了論證希波戰(zhàn)爭發(fā)生的原因和希臘取勝的原因，希羅多德有必要對幅員遼闊的波斯帝國和在大陸上的戰(zhàn)爭背景有些了解。因為希臘人對他們自己土地上的早期歷史不可能比對波斯早期的歷史有多得多的了解。［⑨］同時應該看到，希羅多德的一些離題話從藝術上來說是允許的，而且從效果上來說也是必要的?！耙驗檫@些是他聽眾所歡喜的；他僅投希臘人所好，并且我們必須牢記神話學，民間的傳說和敘事詩，所以也就失傳了?？傊?，不管他到什么地方，他都看到了許許多多奇異古怪的東西，這就容易使他相信，在遼闊大地的遠方，存在著更加奇異古怪的事物。

但是，凡是他所知道的情況，他以自己的知識為根據，判斷它的可信與否，這時候他是一個精明審慎的裁判。例如：有一個傳統(tǒng)的說法，說波斯王克謝爾克謝斯乘船歸國，海上遇到狂風暴雨，全船的人危在旦夕。此時，掌舵的腓尼基人說唯一可救的辦法是把一部分人投到海里去。克謝爾克謝斯這時要波斯人表示對他的愛戴。于是便有許多波斯顯貴紛紛投海自盡，以表明對國王的忠心。后來船到碼頭，克謝爾克謝斯下令賞賜舵手一頂金冠。因為他救了國王的身家性命。但由于他使許多波斯人喪生，因而又下令將他斬首。［②③］對此，希羅多德認為：“關于波斯人的遭遇的說法，以及這一說法的其他任何部分，我都不相信，因為，那舵手果真若向克謝爾克謝斯說了上面那樣的話，那么我想，在一萬個人當中也不會有一個人懷疑國王會采取下述的辦法，他會命令甲板上的那些波斯人，而且是第一流的波斯人下到船倉里面去，并把和波斯人人數相等的腓尼基橈手投到海里去。不，實際的情況乃是：克謝爾克謝斯是象我剛才所說的那樣做的。他是率領著他的軍隊從陸路返回亞細亞的”。［②④］這表明“希羅多德并不特別相信那些傳說，他只利用傳說作為藝術手段，使自己的敘述生活活潑，色彩鮮明，引人入勝”。［②⑤］李大釗高度評價了希羅多德這種刻意求真的精神，指出“發(fā)明歷史的真義是馬克思，指出吾人研究歷史任務的是希羅陀德（希羅多德）?！保邰冖蓿?/p>

當沒有任何論據足以使他相信一條史料的真?zhèn)螘r，希羅多德的態(tài)度是把幾種說法都列舉出來，不對它們妄加評判。例如：在描寫伊奧尼亞人抗擊波斯入侵時的不同表現時，希羅多德寫道：“哪些伊奧尼亞人英勇戰(zhàn)斗，哪些伊奧尼亞人臨陣怯懦，我這部歷史是說不確實的?！保邰冖撸菹Ａ_多德的這一做法，顯示了對讀者的負責精神。也說明他是一位態(tài)度嚴肅的學者。

有時，希羅多德采取“有聞必錄”的做法，把一切在他看來值得記載的事情都作為歷史的材料，借以達到傳授知識的目的。由于他的“有聞必錄”，希羅多德有時容易失之于輕信。因此其書也不無謬誤之處，但我們不能同意某些古典作家對他的過于苛嚴的評價。甚至稱他為“謊言之父”，這是不合事實而且有失公允的。英國文學家吉爾伯特·默雷的下述見解大體是正確的：“若干史實的真正不可靠原因，不在于這樣那樣的謬誤或不確鑿，更不在于他的故意杜撰，而主要的在于他以別人的回憶，不自覺地對過去的事實作出浪漫主義的幻想，并把所有的歷史解釋成一切都是神意活動的結果?！保邰冖啵葸@就不難解釋他書中會不時出現神示、靈驗、預言等記載了。希羅多德也這樣聲稱：“當城邦或是民族將要遭到巨大災禍的時候，上天總是會垂示某種朕兆的。”［②⑨］但我們認為。“雖然我們可以認為希羅多德有些輕信，但在批判精神方面，他還是超越了他自己的時代”。［③⑩］希羅多德這樣做的結果，就把許多在當時人或他本人都視為不可信但實際正確的傳說保留下來，對我們今日的研究頗有益處。近代考古學，人類學和歷史學的發(fā)展，不僅證實了他學識淵博，而且說明他所提供的資料，具有相當大的可靠性?？梢哉f，希羅多德在估價史料時，是有一種求真的歷史感在引導他；這種求真存疑的批判精神，經修昔底德的繼承和發(fā)展，終于成為古希臘史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它為古羅馬史家所仿效，也為日后嚴肅的西方史學家所遵循。

注釋：

①⑩［美］桑戴克著。陳延ｆáｎ＠①譯，《世界文化史》，上海文化出版社。１９８９年版。上冊，第１７５、１７７頁。

②［美］伯里：《古希臘歷史學家》（Bury.Ancient.GreekHistoriansNewYork.1950）第４８頁。轉引自：張廣智，張廣勇：《史學、文化中的文化——文化視野中的西方史學》。浙江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０年版，第７７頁。

③、①⑦、①⑨柯林武德著，何兆武，張文杰譯，《歷史的觀念》，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１９３６年版，第２１、２５、２８頁。

④沙費爾編：《歷史方法手冊》，１９８２年英文版，第４８頁，轉引自：張廣智、張廣勇：《史學，文化中的文化——文化視野中的西方史學》。第８０頁。

⑤、③⑩湯普森著，謝德風譯，《歷史著作史》，商務印書館，１９８８年版，第３０、３５頁。

⑥、①④蘆里葉《希羅多德論》，見《歷史》中文本，商務印書館，１９５９年版，第１０、１２８頁。

⑦［美］紹特威爾：《史學史》（，Shotwell.TheHistoryofHistory.NewYork.1930）第１７６頁。

⑧參見黃英賢：《評希羅多德的史學思想與史學方法》，《華南師大學報》，１９８６年第１期，張廣智：《希羅多德》，《外國歷史名人傳》古代部分上冊。重慶出版社。１９８２年版。第１８０頁；林加坤：《希羅多德和〈歷史〉》?！锻鈬穼W名著選介》。第一卷，山東教育出版社。１９８６年版，第２１頁。

⑨魯斯：《古典作家》（Tuce:Ancientwriters.NewYork.1982）第二卷，第２１３頁。

①①［美］彼得·蓋伊等編《史學家的業(yè)績》，１９７２年紐約版。見《外國哲學歷史經濟摘譯》１９７５年第９期。

①②班茲：《新史學與社會科學》。商務印書館。１９３３年版，第２２頁。

①③克羅齊著，傅任敢譯《歷史學的理論與實際》，商務印書館，１９８６年版，第１４６頁。

①⑤王晴佳：《論修昔底德對西方史學的貢獻》?！度A東師大學報》，１９８３年第４期。

①⑥修昔底德著，謝德風譯，《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商務印書館，１９８８年版，譯者序言第２６頁。

①⑧漢默頓編，何寧、賴元晉譯：《西方名著提要》歷史學部分，商務印書館。１９８７年版，第２頁。

②⑩、②①、②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