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集叢前期文學批評論略

王集叢前期文學批評論略

王繼群（1909）。一、“人”即人—沈從文的《邊城》《邊城》由上海生活書店于1934年10月初版,全文原分11次發(fā)表于1934年1月1日-21日、3月12日-4月23日的《國聞周報》第11卷第1-4期、第10-16期。它所描寫的是湘西邊境一個名叫“茶峒”的小山城的情形。其主人公是老船夫及其外甥女翠翠,兩人都“非常忠厚溫和”,且“忠實于他們的職務”,并“互相敬愛互相體貼著”。由此,王集叢發(fā)出疑問:“這樣善良的人是不是現(xiàn)實的人物呢?”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的人的確存在,“但那是特殊的,不是普遍的”。不過,沈從文所描寫的這種“善良的姿態(tài)”,“卻是代表著一個社會情況”。也就是說,所有茶峒地方的人都“非常忠厚,溫和,純良”,“沒有欺詐,沒有紛擾,沒有任何殘酷現(xiàn)象,有的只是誠實,和平,與夫存在于‘一般人性’中的喜怒哀樂的表情”。如作者所說:“這些人,除了家中死了牛,翻了船,或發(fā)生別的死亡大變,為一種不幸所絆倒,覺得十分傷心外,中國其他地方正在如何不幸掙扎中的情形,似乎就永遠不會為這邊城人民所感到?！碧热舭巡栳嫉胤降娘L俗人情、一般居民的生活狀況和人們的善良性格連起來看,可以說,茶峒是中國的一塊“特殊的安靜地帶”,它是“存在于過去中國社會中的,而不是現(xiàn)實的一角”。由于現(xiàn)實的欺詐和紛擾,一部分人“感到現(xiàn)實的惡劣而神往于過去”,《邊城》所表現(xiàn)的思想,正是此類人“生活意識之藝術的反映”?！邦}記”則宣示了作者“安置在《邊城》中的全部思想”,意在給特定的讀者“一點懷古的幽情”,或者還有“一種勇氣同信心”。小說貫穿著一個戀愛故事?！霸谶@個曲折的戀愛線上”,作者利用“描寫的力”表現(xiàn)出自己的社會思想,并強化了它的藝術效能。但是,“因為這思想是神往于過去的思想,其所表現(xiàn)的世界是過去的世界,與現(xiàn)實的狀況和要求不適合”,所以“又傷害了小說《邊城》之社會的藝術價值”。同時,在描寫技術上,也有一些缺點。例如,當老船夫死去的時候,孤零零的翠翠除哭泣外,并無什么特殊的表情。法國哲學家、倫理學家和詩人居友在其《從社會的見地來看藝術》中說:“某主人公之內(nèi)在的悲哀,把它翻做心理學的言語來描寫,比較單純的‘他號泣了’這么來描寫,更能使我們深切的感動,那也是不消說的,除出有已感到悲哀的傾向的人以外,流淚并非感染性之強大表現(xiàn),淚是感情之終局的結(jié)果?！币虼?沈從文“只以抽象的哭泣來表現(xiàn),所以不能發(fā)生若大的藝術的感人力量”《邊城》自問世以來,便有兩種對立的意見。如劉西渭在《咀華集》中認為,這是“一部證明人性皆善的杰作”,其所表現(xiàn)的生活雖然令人神往,卻遠遠脫離現(xiàn)實。唐弢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認為作者是“有意無意回避尖銳的社會矛盾”二、文本題材出現(xiàn)新《小坡的生日》由生活書店于1934年7月出版。這是一本“好像童話樣的”“很有趣味的”小說?！八鑼懙哪耸且粋€名叫小坡的小朋友的生活”。其中“雖布滿了想象的夢囈似的情境”,不過大體上,仍可說“作者所描畫的小坡也和一般小朋友一樣”,“天真”“善良”“聰明”,“好像又有點傻氣”。但作者并不是借“悲歡離合的故事”來描寫,而是通過“并不很重要的日常生活”來表現(xiàn)其一切。因此,如果“對于兒童生活和心理沒有深刻的了解,沒有很大的想象力”,要以這樣的形式來描寫兒童的生活,并借此“表現(xiàn)一種社會思想”,的確很難成功。然而,翻看小說,讀者“一定會覺得小坡以及小說中的別的小朋友的行為和思想”“和一般天真浪漫的小朋友”“相類似”。小坡的表現(xiàn)很可愛,再加以作者幽默筆調(diào)的描寫,使小說從頭到尾都“很有興味”。從表面上看,小說“雖是表現(xiàn)的兒童生活”,但作者“把其所具有的社會思想”通過“小朋友的世界”一并表現(xiàn)出來。如小坡的打架,若是因為小坡受了別人的賄賂,便會打敗;反之,若是打抱不平,就會勝利?！斑@即是贊美正義思想的表現(xiàn)?！毙≌f創(chuàng)作的前半部,主要描寫小坡和小朋友們的日常生活,到了中間,從第十節(jié)起,才寫到小坡生日的情形,并借助“長夢”,對“真實的人間的某種現(xiàn)象”施以“刻毒的諷刺和嘲笑”。其中還插入“狼猴大戰(zhàn)”的場面,增添了小說的興趣?！缎∑碌纳铡芬灿腥秉c,即“題材有點曖昧,意識不甚明顯”。但這既是一般“幽默作家”的通病,又可說是“幽默”的特質(zhì),因為“幽默”的作品,不便從正面去表現(xiàn)一種思想,而往往是從反面表現(xiàn)三、對“白金的女體困境”的敘述《白金的女體塑像》由現(xiàn)代書局于1934年7月20日初版,包含《白金的女體塑像》《父親》《舊宅》《百日》《本埠新聞欄編輯室里一扎廢稿上的故事》《街景》《空閑少佐》《PIERROT》等八篇短篇小說。穆時英是一位善于描寫都市生活的作家。這本集子也多是此類作品?！栋捉鸬呐w塑像》主要敘述一位醫(yī)生遇到一位“白金的女體塑像”似的女郎所引起的“感覺情境”。作者“以其熟練的技巧細致地描畫著這位女郎對于醫(yī)生的誘惑力”:從開始問病起,到女郎脫光衣物,赤裸地仰在床上照太陽燈,整個過程,“便是漸次地增加醫(yī)生的生理的感動的刺激力的發(fā)展過程”。小說分為三個小段:第一段是述說原來每天醫(yī)生起床和做事的時間;中間一段是描寫“白金的女體塑像”對醫(yī)生的誘惑過程;最末一段是講述第二個月醫(yī)生已有太太,而其起床和做事的時間,較之先前遲誤很多。由此加強了“白金的女體塑像”的誘人力量。小說的藝術形式和描寫方法非常巧妙,但從文學的內(nèi)容與形式的關系上來看,二者“是否一致”“是否有同等的社會價值”卻是另一個問題?！侗静盒侣剻诰庉嬍依镆辉鷱U稿上的故事》似乎是以真實故事為題材的作品。小說講述一個校對員在字紙簍里發(fā)現(xiàn)一扎廢稿,為之大受感動,并冒充記者特地去調(diào)查廢稿所寫的事情,然后生動地再現(xiàn)出舞女林八妹受欺侮受壓迫的情形。作品表現(xiàn)了都市生活的“黑暗里面”四、包國維的“虛構(gòu)”與“移行”《移行》由上海良友圖書印刷有限公司于1934年10月20日初版,包括《包氏父子》《保鏢》《我的太太》《直線系》《朋友倆》《笑》《溫柔制造者》《移行》和《歡迎會》。《包氏父子》講述一個叫“老包”的聽差,在艱苦的生活中,拼命弄錢供養(yǎng)兒子包國維讀書的故事。作者一面描寫老包為將來享福,熱切地望子成名,從而為兒子的學費負債、受苦;另一面卻表現(xiàn)出包國維是“何等的虛榮,胡混,不用心讀書”。其描寫方法“就是將包氏父子的不同的生活與不同的意識對照來表現(xiàn)”,從中可以看到老包似的人物“善良的心”和“艱苦的精神”,以及“青年在學校生活中的虛榮,墮落的傾向”。然而,包國維的“虛榮”與“醉心于物質(zhì)生活的滿足”,并非從來如此,而是在“以華奢以浪漫為美德的環(huán)境”里,日漸養(yǎng)成。至于老包似的人物,無論城市和鄉(xiāng)村都隨處可見?！兑菩小访鑼懸晃桓锩?因為不能吃苦,遂和一個大腹賈虛偽地戀愛,結(jié)果既和同志斷絕了關系,自身的物質(zhì)欲望又逐日增高,最終嫁作商人婦,在內(nèi)心的不斷矛盾中過著太太式的享樂生活。而所謂“移行”,正是此意上述評論取自《一年來的中國小說》,作者為汪馥泉和王集叢,行文時以“我們”稱之。雖如此,并不能否認這不是王集叢的作品論。文中的“一年來”是指1934年。作者認為,該年雖被稱作“雜志年”,總計有六七百種民間刊物出版,但卻不能算是“文藝年”。從文藝理論和文學創(chuàng)作來說,1934年十分“貧弱”“沒有偉大的表現(xiàn)”。而所舉作品,不過是其中較為優(yōu)秀者。這里需要強調(diào)的是,目前學界僅對《一年來的中國小說———沈從文的〈邊城〉》有過關注,余者似未見引述。五、質(zhì)量上的道德思考“七七”以來的抗戰(zhàn)文學,無論小說、戲劇或詩歌,大都千篇一律,其中見不到國家力量、全民意識。王集叢認為,抗戰(zhàn)中熱心愛國的工農(nóng)自然很多,但卻不能說:華僑的捐款、工商業(yè)家的獻金、行政人員的努力為國工作就毫無意義。三民主義的民族文學,是要宣揚整個民族的愛國精神,暴露各式各樣危害國家的罪行,促進人民的團結(jié)、國家的統(tǒng)一,使人民與政府一致,軍隊與人民合作,不致發(fā)生分離脫節(jié)的不良印象。創(chuàng)作方面,雖應強化對勝利的自信力,但贊美勝利,須在三民主義的觀照下,真實地藝術地描寫。同時,還要糾正兩種不妥的傾向:一是樂觀的大團圓主義;二是悲觀的失敗主義因此,值得“提說”的是巴金的新作《火》(第一部)(開明書店1940年12月初版)。它是“成名作家在抗戰(zhàn)中的一個重要貢獻”,描寫的是“8·13”戰(zhàn)爭中的上海,可稱為“戰(zhàn)斗中的民族文學”。在《火》中,作者以高度的民族熱情,對日本帝國主義的殘暴兇惡“盡量暴露”。作者一開始便描寫敵寇空軍的橫行,最后是劉波不可抑制的怒吼。這是一個“長篇的說白”,但因為“不斷的刺激”和“情感的激怒”,并不使人“厭倦”。同時,作者雖然“把一幅一幅悲慘的圖畫”顯明地擺在眼前,卻并不使人“畏懼”?！懊恳粋€炸彈落下去要吃多少人的血!都是我們同胞的血!我只恨我為什么不能夠馬上給他們報仇,我為什么找不到一個更緊張的更直接的工作!我只希望馬上就有一個機會容許我交出我的生命!”這是在“血腥的刺激下”,自然爆發(fā)的憤慨?！八粌H是劉波個人的怒吼,而且是中國民族反屠殺反侵略的呼聲”。作者也寫了上海戰(zhàn)爭一時的失利,但巴金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始,還談不到勝敗”,知道敵寇的火燒不死“中國人的心”,知道“我們的抗戰(zhàn)會勝利”,我們的民族會“永生”,絲毫沒有悲觀失望的情緒。這種中華民族的偉大精神,這種抗戰(zhàn)必勝的堅強信念,在800壯士的英勇抗戰(zhàn)中,在四行倉庫屋頂國旗的飄揚中,顯露得特別鮮明?！痘稹返膭?chuàng)作是基于民族的立場,不能說是階級文學。它表現(xiàn)敵寇的殘暴,是對整個中華民族的殘暴;中國的抗戰(zhàn),是全民族的抗戰(zhàn),沒有階級的區(qū)分。當劉波和愛人素貞分別時,作者借劉波之口說道:“我們?yōu)槭裁床话褌€人的命運聯(lián)系在民族的命運上面?我們民族是不死的,我們多想到我們民族,想到民族解放的成功,我們那里還放心不下?！边@是對那些不明瞭個人與民族關系者的勸勉。在國軍退出上海時,法租界的鐵門緊閉,不讓中國難胞進去。作者把白俄巡捕和安南兵的心,寫得“像鐵門一樣的冷硬”。但鐵門內(nèi)的同胞,一切區(qū)分都已消泯,只有偉大的同胞愛在忠實地顯示著。如果把巴金的《萌芽》拿來比較,即可見到兩者的立場有顯著的不同?！痘稹吩谠瓌t上,不僅合于抗戰(zhàn)要求,而且與中國的實際情形一致。因此,《火》予人的真實感,確在《萌芽》和巴金的其他作品之上。巴金信仰巴古寧(按:今譯作“巴枯寧”)和克魯泡特金,故其作品常會見到過著秘密生活的神秘人物。不過,《火》中出現(xiàn)的“幾個異國朋友”和我們站在同一條反侵略戰(zhàn)線上,其手段則是手槍炸彈。雖然“摧毀一個人就像摧毀一個制度”的認識未必正確,但對侵略的惡魔和民族的敗類,個別的摧毀也有相當?shù)囊饬x。這和歷史上的任俠之風,應從民族觀點來加以倡導?！痘稹吩诿鑼憘t(yī)院時,有醫(yī)院拒絕“慰勞隊”一段。事實可能存在,但必須明確,這并非表示不要慰勞工作,而是此項工作“必要在有組織有辦法的合法領導下開展”。只有“這樣才合國家體制,才能防止一切危害民族的活動”。不幸的是,作者的此番描寫,并未站在正確的國家立場上。這使得本來沒有“隔膜”的情形,于此變成兩方面的對立;把“連結(jié)在一起的心”分成了兩個,破壞了作品創(chuàng)作的基本立場,也是《火》的缺點的明顯表露?！痘稹分幸矊懙较氲疥儽钡那嗄?即劉波的愛人素貞。她有愛國熱情,但沒有明確的認識,因之在“冷冰冰的”環(huán)境中感到心的“空虛”。在當時,有這種思想的恐怕遠非素貞一人。巴金的描寫雖然有根據(jù),但對這種思想并未基于統(tǒng)一的國家觀念予以批判,卻是出于“憐愛”的筆調(diào)。因此,《火》在這里缺乏積極的教育意義,同時與“巴金思想”似亦不合?？偟恼f來,《火》的創(chuàng)作是出自民族主義的立場,其內(nèi)容充滿了反侵略的民族意識。藝術表現(xiàn)上,最動人的是敵寇的濫炸和放火的情形。劉波和素貞的別離,也寫得生動細致,且是以民族至上的觀點來對待愛情。至于描寫稍差的地方,便是不調(diào)和的傷兵醫(yī)院與“異國朋友”的活動六、從不同的性格看,從工作態(tài)度到不滿意的工作抗戰(zhàn)時期,宣揚抗戰(zhàn)殺敵的作品比比皆是,但鼓勵生產(chǎn)建設的創(chuàng)作卻寥若晨星。有鑒于此,王平陵在1941年5月號的《文藝月刊》上提出了“文藝與生產(chǎn)建國運動”問題,并呼吁全國作家“為生產(chǎn)而寫作”。對此,王集叢頗有同感,但認為如不依據(jù)適當?shù)脑瓌t,則易發(fā)生種種不良傾向,而正確的指導原則是根據(jù)民生主義的信條,施行計劃經(jīng)濟在此前提下,孫有年的短篇小說《修車篇》就引起了王集叢的“特別注意”。作品刊于1941年9月17日出版的桂林《大公報》副刊《文藝》第76期。小說描寫的是技工努力修車的工作情形,并把“工作競賽,克服困難,廢物利用和重視技術進步等概念都形象化了”。其主人公是“堅忍努力與具有正確認識和自信心”的技工彭汝章,以及“急燥與缺乏自信心和自動力”的助手陳錦福。以克服困難、力求進步和工作競賽為中心,作者刻畫出這兩個不同性格的人物,將其不同的姿態(tài)表現(xiàn)出來。一開始,彭汝章就“有什么股熱力似的”“認真地工作”,而陳錦福卻表現(xiàn)出“不舒服”?？粗鴦e人工作迅速的時候,彭汝章十分著急,便更加努力地去創(chuàng)造自己的工作記錄,而陳錦福卻“不知趣”,還隨意說話去刺激彭汝章。工作進行中,遇到材料匱乏的困難時,彭汝章通過“廢物利用”耐心地繼續(xù)工作,而陳錦福卻像“蛤蟆一樣鼓氣,跺著腳”,表示不干。其急燥的性格到此發(fā)展至頂點,但彭汝章仍以各種方式教育同伴。他說:“現(xiàn)在世界,不滿意的地方多呢?只要我們耐著性子,工作會好起來”。又說:“渡過難關……將來機械化部隊擴充的時候,無論澆倍林,磨汽門,搪氣缸等等都用電機”。這不僅是對陳錦福的教訓,而且也應該是每一個中國工人的信念。最后,陳錦福的不良傾向得到糾正,也“熱情地工作”起來。雖然曾一度“引擎拋錨”,但車子終于“發(fā)動”。這使陳錦福高興得發(fā)狂,“把帽子拋得高高的。青天白日的黨徽,眩耀著人們的眼睛”。小說末尾寫道:“原野機油般沸動著。新生的太陽,照耀在黨徽上。年輕的小伙子們,盡情歌唱著祖國的鐵騎”。而“祖國”與“黨徽”,正是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