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德曼論馬克思哲學思想的形成

戈德曼論馬克思哲學思想的形成

西方的馬克思主義者往往習慣于在證明其理論邏輯時發(fā)現(xiàn)馬克思的歷史依據(jù)。戈德曼的做法是,將歷史視域中的馬克思哲學思想的發(fā)展進程,理解為一種從事實與價值斷裂的無意識二元邏輯過渡到自覺縫合這種對立的辯證唯物主義一元論。他正確區(qū)分了青年馬克思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異質性,但又明確反對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tài)和科學的認識論斷裂說。固然,嚴格意義上說,戈德曼的這種史論研究尚缺乏足夠的文本依據(jù),但在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史研究中,也算是另開了一種新的理論景觀。20世紀60年代后期,當戈德曼在面對馬克思主義研究領域時,有一個完全正確的口號:“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研究馬克思主義”!當然,在馬克思思想發(fā)展的進程中,他也不是天生的真理持有者。馬克思的思想不是一下子誕生的,就像密涅瓦不是一下子就從丘比特頭上生出來那樣,而是通過我們在青年馬克思的著作中發(fā)現(xiàn)的表達法:“變異”,而逐漸形成的。在戈德曼這里,那個非本體論的科學人學的第三立場,理所當然地成為他用以對馬克思思想發(fā)展進行評論的尺度,也是他自己視為重要科學理論邏輯結構的關系式。當戈德曼用這樣的理論構架去觀察青年馬克思的思想發(fā)展時;他就捕捉到一個重要的歷史圖景,即在四個文本創(chuàng)作時期中,馬克思的思想呈現(xiàn)了一種從二元論邏輯到一元論邏輯的過渡。請注意,戈德曼這里所謂的二元論并非傳統(tǒng)研究中那種基始本體中的雙重本原的二元性,而是特指在馬克思思想中同時并存著二種異質的研究思路。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指證。因為在戈德曼之前西方馬克思主義關于馬克思的史論研究中,基本上都是線性的獨斷,或者將整個馬克思視為人本主義的,或者將馬克思裝扮成一個客觀實在論者,就是正確區(qū)分了青年馬克思與作為歷史唯物主義者的馬克思的阿爾都塞,也在這兩個時期之間制造了絕對的“認識論斷裂”。戈德曼是第一次指認馬克思思想發(fā)展中無意識存在著復調語境。這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理論貢獻。依戈德曼的指認,這四個文本分別是“《萊茵報》上的一組文章,《黑格爾法哲學批判》,《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以及《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從他具體的討論語境看,第四文本組還應該包括《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首先,戈德曼認為在1842年《萊茵報》工作時期的青年馬克思的思想“最接近一種二元論立場”。因為在此時青年馬克思的文本中,同時“包含二種實際上獨立存在的分析的立場,雖然這兩種分析緊密相連,即一方面是純粹社會學的分析,另一方面是帶有政治或道德性質的標準發(fā)展的分析”。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一書中,青年馬克思的思想有了初步的轉變。在這里,“馬克思不是以建立在自然道德和權利基礎上的政治名義來批判黑格爾,而是尋思一種制度的缺陷究竟何在,這種不是將其價值評判建立在應該成為的東西上,而是建立在現(xiàn)實的方法上”。馬克思強調一種既顯示實證的又是激進的思維,這種思維將在真實的人和社會組織(家庭、社會和國家)中看到歷史行動的真正主體。而已經(jīng)達到如此程度的這種推向其最后限度的強調,已將馬克思從在《萊茵報》的一組文章中表現(xiàn)出來的社會政治學的二元論引向辯證唯物主義。戈德曼看不清青年馬克思在1843年發(fā)生的第一次重要思想轉變,即從唯心主義向一般唯物主義的轉變?！逗诟駹柗ㄕ軐W批判·導言》基本概括地表明了這樣一種二元論:一方面構成歷史的活動力量只要未成功在歸于一個物質的現(xiàn)實中就只能是無力和無效的理性主義思想;另一方面,這種自在的和孤立消極的物質現(xiàn)實通過和借助其理性主義的洞察力成為或正在成為積極的力量。其實,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青年馬克思哲學理路中的矛盾恰恰是結構性社會分析中的一般唯物主義基礎(“市民社會決定國家”),與歷史性分析中的人學價值批判(資本主義的非人政治異化)的邏輯沖突。戈德曼認為,真正將事實評判與價值評判統(tǒng)一起來的哲學,就是辯證法。在馬克思那里,“只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特別是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明確表達出來的”?！蛾P于費爾巴哈的提綱》果然地提出了理論與實踐的聯(lián)系問題,人類事實的觀察、評價及認識和世界的演變問題;這次,馬克思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是嚴格的一元論和發(fā)生學的,它肯定歷史的真實主體不是個人,而是趨向全人類同一的社會集團。我總覺得,戈德曼的哲學史知識特別是對西方古典哲學發(fā)展的歷史邏輯的了解是極為薄弱的。因此,雖然他也把馬克思比之于笛卡爾、康德和黑格爾這些哲學大師,可是,由馬克思1845年開創(chuàng)的偉大思想革命的復雜變革圖景卻被大打折扣地錯誤圖繪了。戈德曼顯然是在將這場思想變革遮幅式地粘貼到自己的理論邏輯需要上了。戈德曼認為,馬克思是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二個文本中實現(xiàn)這一重要轉變的。因為,“《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的‘費爾巴哈’一部分包含了歷史唯物主義的第一批表態(tài),而《提綱》則是辯證唯物主義的首次提出”。戈德曼認為,《提綱》展示了辯證唯物主義五個基本思想中的兩個:一,思想與行動之間的密切結合,實踐的就是說直接地納入到降格到實際中的一切人類事實的和人類表現(xiàn)的特點;二,跨個體或集體主體的思想,由此又非常接近了辯證唯物主義的另外兩基本論點,盡管這是隱含地表達出的,即;三,理論與評價不可分離的特點;四,認識與行動的主體和對象全部的和局部的一致性。第五點就是總體性。戈德曼說,在《提綱》中正好少了這一點。這就是戈德曼自己的“辯證唯物主義”,可是我認為,辯證唯物主義只是一個幌子,說穿了,是他的發(fā)生結構主義。依戈德曼的這種理解,馬克思《提綱》對傳統(tǒng)哲學本體論的重要解構就被遮蔽了。馬克思這里的歷史性的實踐,首先證偽的就是費爾巴哈和一切舊唯物主義非歷史的物相本體論,因為,任何物相都只能是一定歷史條件下“從主體出發(fā)的”實踐的產(chǎn)物。另外,馬克思在《提綱》中根本沒有明確指認所謂的“集體主體”,批評費爾巴哈無聲的類,“社會化的人類”并不是要規(guī)定一種集體主體,只是一種人的解放狀況。這些深刻的重要觀點,都是被遮蔽在戈德曼粗糙的理論圖景之外的。也是在這里,戈德曼直接批評了阿爾都塞。他認為,阿爾都塞的觀點是“站在馬克思《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對立面上的”。因為,阿爾都塞正是馬克思所批判的機械唯物主義,甚至是比費爾巴哈更過激的“枯萎的和靜修的唯物主義”。這話倒是沒有完全說錯。戈德曼說,馬克思《提綱》的第一條,“只有當它構成也許是第一個既是一元的又是辯證的立場的明顯的哲學形式時,才是特別重要的”。因為,在過去的思想史上,大多數(shù)哲學家都是二元論者,他們要么偏重物質,要么偏重精神。按傳統(tǒng)的理解,這些哲學家只是承認一種世界本原,應該是哲學一元論,對那些在基始規(guī)定上并存兩個本原(如斯賓諾莎)或兩個世界(如康德)的思想家,才使用思想史意義上的二元論宣判。這里能反襯戈德曼所謂二元論的特設語境。他說,只有馬克思第一次提出“用感性活動來代替感性直覺”時,才首次創(chuàng)立了“真正的嚴格的一元論”。在戈德曼看來,最重要的是馬克思《提綱》的第三條。因為在這一條中,他所看重的“第三種道路”被確證了?！暗谌龡l提綱提出了辯證思維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則,這個原則將辯證思維明顯地與理想主義和機械主義相區(qū)別,即:主體與客體、社會環(huán)境與人的作用的轉換性?！币驗?如果所有的人,也就是說這種思想和這種行動的主體,是構成這種思想和行動本身的客體的生產(chǎn)關系的產(chǎn)物,而這些生產(chǎn)關系(也就是客體)本身又是主體(也就是實踐)的產(chǎn)物,那么就不可能將它們徹底分開和完全地相互對立。這不僅對理論思維是有益處的,而且對實踐和它暗含的評價也是有益處的。由此可見,辯證思維的三個基本原則——理論與實踐的統(tǒng)一,驗證與評價的統(tǒng)一,主體與客體的統(tǒng)一(我們認為是部分統(tǒng)一)——都是嚴格地不可分割的。其實我們知道,理論與實踐、主體與客體、驗證與評價關系的統(tǒng)一并非戈德曼的發(fā)現(xiàn),而是德國古典哲學辯證法結構中的重要內容。但這種辯證統(tǒng)一關系,是在唯心主義的基地上完成的。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所實現(xiàn)的哲學變革,并不僅僅是這種抽象的辯證法的重現(xiàn),而是將其在歷史實踐情境中的重新建構。這就是歷史辯證法。此處,戈德曼的評論是不足取的。進而,《提綱》的第八、九、十條,界劃了戈德曼所說的“機械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最重要的異質性。這有三個方面,第一,機械唯物主義的主體是個體主體,而辯證唯物主義則強調了“超個人的或集體主體”;第二,機械唯物主義停留在“個人主體的認識器官上”,“特別是感性直觀的消極在位上”,而辯證唯物主義則突出了“任何人類精神過程都是與實踐及評價間接或直接地密切相聯(lián)”;第三,近代機械唯物主義持有的是基于“資產(chǎn)階級社會的本質的反歷史的社會觀點”,而辯證唯物主義的“不斷認識和行動的跨個人主體的辯證觀念則將集體主體納入歷史的總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