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李長吉歌詩匯解》補校

王琦《李長吉歌詩匯解》補校

李賀詩歌是唐代文學的奇葩。李賀詩歌的各個階段都有許多注釋。從宋代到清代，共有10多萬本注釋。但由于李賀不少詩歌字句奇崛、情感激越、想象夸張,并有刻意求新、過分雕琢、過求古樸之處,這導致諸家注本對某些詩歌的注解往往觀點不一,甚至出入頗大。清人王琦的《李長吉歌詩匯解》,博采以前各家之說,審慎明辨,折中是非,可謂李賀詩歌注本之集大成者,也是諸舊注本中最為詳明的一種。一、《李長吉歌詩匯解》王琦,《清史列傳》卷71有介紹:“王琦,字琢崖,浙江錢塘人。與齊召南、杭世駿友善,早鰥,杜門著述,有林處士風。精熟釋典,殿成注《右丞集》時以右丞本通佛理,故起經(jīng)舊注多未及詳,特屬琦助之,以補所未備。琦注有《李太白詩集注》三十六卷,《李長吉歌詩匯解》五卷”。王琦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在平安里居之寶笏樓刻《李長吉歌詩匯解》。此書搜羅廣泛,匯集各家之說,博采慎取,又重在解詩,故曰“匯解”,在諸舊注本中最為詳明,流傳極廣,刻本也頗多。新中國成立后,該注本仍很受重視,極具研究價值。自宋吳正子箋注本之后,通行的李賀詩集都為正集4卷219首,外集1卷22首。王琦的匯解本也如此,但他又從《樂府詩集》里補入《靜女春曙曲》和《少年樂》兩篇作為補遺。這兩篇是否真為李賀所作,尚有待考訂。觀諸家之說,否定者為多。有人因此而非議王琦,認為此兩篇乃后人模擬之作,不該補入。其實王琦亦認為此二首皆似后人擬作,只因《樂府詩集》有收錄,而元人所選《唐音遺響》亦載其《少年樂》一首?！跺\繡萬花谷》和《海錄碎事》亦引述其斷句數(shù)則,故補錄在后,其用意當是為方便后人進一步研究考訂其真?zhèn)?其用心及謹慎之態(tài)度值得肯定。二、注釋的特點與之前諸多李賀詩歌注本相較而言,王琦注本最大的特點也是其優(yōu)點在于詳明精審。這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對諸家注本之注本王琦注本采合宋吳正子箋注本,宋劉辰翁評點本,明徐渭、董懋策、曾益、余光、姚佺5家本,明丘象升、丘象隨、陳愫、陳開先、楊妍、吳甫6家之辨注,孫之蔚、張恂、蔣文運、胡廷佐、張星、謝起秀、朱潮遠7家之評,清姚文燮、錢飲光、吳炎牧諸家之說,是諸家注本之集大成者。在兼采眾家之說的同時,又多能對諸家之說評點是非,自下按語。如《謝秀才有妾縞練,改從于人,秀才引留之不得,后生感憶。座人制詩嘲誚。賀復繼四首》其四,對“淚濕紅輪重”句中“紅輪”的注解,王琦先引曾益注,“紅輪即吹輪,婦女所執(zhí),如團扇之類”,又引徐渭、董懋策注,“徐文長以紅輪為車輪,董懋策以紅輪為半袖”,最后自下按語,“琦按:皆非是。庾信詩:‘步搖釵朵動,紅輪披角斜?！铐犜?‘織成花映紅綸巾。’二詩輪綸字體雖異,詳義則一。疑是婦女所佩巾披之類,故為淚所沾濕也?！?二)引用內容分析王琦注本引用文獻資料多達300余種,涉及面極廣。經(jīng)部如《廣韻》、《爾雅》、《毛傳》、《禮記》等;史部如《史記》、《資治通鑒》、《儒林傳》、《元和郡縣志》、《戰(zhàn)國策》等;子部如《本草》、《酒譜》、《禽經(jīng)》、《齊民要術》、《莊子》等;集部如《楚辭章句》、《文苑英華》、李善《文選注》、《樂府古題要解》等。此外,王琦注本引用了100多位文人的詩賦文句,從大詩人曹植、潘岳、謝靈運、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到中小作家李郢、和凝、虞炎、江總,再到梁簡文帝、梁元帝、唐玄宗、隋煬帝、昭明太子等特殊群體,從揚雄、司馬相如、庾信、王粲等人的賦到班固、王褒等人的銘,再到李延年、漢武帝、王金珠等人的歌。同時,王琦還引用了一些女性作品,如班婕妤賦、徐悱妻詩等。征引廣博、資料繁復,王琦學識之淵博與作注之認真由此可見。(三)對《麻黃》《三輔黃圖》《長安市府管理志》《中詩》等之釋,皆引之注從歷史背景到人名考證,從典章、名物、制度到地理沿革,從風俗習慣到人物交游,可謂包羅萬象。注解方式上,或對一詞語詳究其源,如《秦王飲酒》中“劫灰飛盡古今來”句,對“劫灰”的注解,引《三輔黃圖》、釋氏之說究源探義?；驅σ皇挛镆T書以釋,如《河南府十二月樂詞》之《九月》中“月綴金鋪光脈脈”,對“金鋪”的注解,就引了《長門賦》中詩句并李善、呂延濟之注,及《韻會》、《增韻》之注解?；蚍穸ㄅf注而自下結論,如《浩歌》中“不須浪飲丁都護”,對“丁都護”的注解,王琦先列舊注,“指劉宋時都護丁氏”,又自下按語,指出都護為唐時都護府之官職,“丁都護當是丁姓而曾為都護府之官屬,或是武官而加銜都護者”?；驅φ自娭家庾鹘榻B,如《李夫人》一首,王琦下按語說:“此事必是當時有寵幸宮嬪亡沒,帝思念而悲之,長吉將賦其事,而借漢武帝之李夫人以為題也?！比?、王充注本“請將數(shù)墨之見”王琦注本在諸多注本中可算是較全較好的,但仍有不足之處?！端膸烊珪偰刻嵋氛f王琦注本“亦不免尋行數(shù)墨之見,或附會穿鑿,或引據(jù)失當?！笨偫ㄆ饋?其不足之處有以下幾點:(一)迷思不解之感對某個詞或某個事物、人物進行注解時,王琦常能援引諸多詩句或古書,但卻不再作進一步解釋,令今之讀者常有眼花繚亂卻仍迷惑不解之感。如《宮娃歌》中“象口吹香毾登暖”句中“毾登”一詞,王引《埤巷》、《北堂書鈔》、《通雅》、《韻會》諸書之解釋,或曰毛席,或曰毛褥,或曰五色方錦。王僅羅列諸書之釋,不再作進一步解釋。又如《秦王飲酒》中“龍頭瀉酒邀酒星”,王引孔融《論酒禁書》中詩句釋“酒星”出處,不再作更明確的解釋。(二)“風前幾人老”句對一些注解或原詩有爭議的,王琦多能羅列諸家諸本之說,并評點是非,但有時僅羅列諸說而不作分析歸類,亦不作評判。如《送秦光祿北征》中“榆稀山易細柳開”句,“細柳”之注,王羅列服虔“在長安西北”說;如淳“在渭北近石徼”說;張揖“在昆明池南”說,卻不下斷語。又如《感諷五首》其三,“風前幾人老”句,王注說曾本、姚經(jīng)三本作“風剪春姿老”;“月午樹立影”姚仙期本“立影”作“無影”。究竟孰是孰非,王未作考訂和評說。(三)月狀如半鏡也或是對某些典故出處當注未注,或是對某些難解之詞該注未注。如《七夕》中“天上分金鏡”句中“分金鏡”,王僅說“七夕之月狀如半鏡也”,未注其典故出處,此事實出自樂昌公主與徐德言事。而《勉愛行》其二中“維爾之昆”一詞,其義難理解,王卻并未作注解。(四)庫感官提要或舊注錯誤而王琦之新注亦失當,或舊注正確而王琦否定舊注而作新注反致失誤。此不足之處《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有提及?！堆汩T太守行》中“塞土燕脂凝夜紫”句,舊注引《古今注》“秦筑長城,土色皆紫,故曰紫塞”為解,是正確的,王琦卻從別本作“塞上”,引王勃“煙光凝而暮山紫”和《隋書·長孫晟傳》“臣夜登城樓,望見磧北有赤氣長百余里”,釋為塞上夜景,未免引據(jù)失當。(五)《王注》云對前面已經(jīng)注解過的,王琦僅說明“已見卷×注”,不詳說是何首已注過,不便于讀者查核。如《送秦光祿北征》中“魚腸且斷犀”句,“魚腸”王注釋為“劍名,已見二卷注”。又如《古鄴城童子謠效王粲刺曹操》中“射弓日”,王注為“用弈射日事,見后四卷注”。皆不詳注篇目,不易查找。(六)“飛光”的運用王琦引詩作證或釋出處時,常只說是某人詩,不注詩名。如《苦晝短》中對“飛光”的注解,王引沈約詩“飛光忽我遒”,卻不說明出自沈約何首詩。引書為證時,也只說是出自《山海經(jīng)》、《晉書》、《史記》等,不詳說卷目。(七)“義而不標注”有些字不僅意難解,音亦難知,王卻多只釋義而不注音,此是王琦注本一大缺憾。如《榮華樂》中“貜貜”一詞,王未注音。對生僻字僅釋義而不注音,在王琦注本中很普遍。(八)王浚注本之不足釋字、詞卻極少疏句義,亦不對全篇主旨、意趣、運筆、造句、用韻情況作疏解,未能將詞語注釋與詩歌評點賞析很好結合。對于王琦注本這些不足之處,我們應正確看待。首先應認識到,某些不足之處是受當時時代學風影響所致。如重釋字、詞而輕疏句義、文旨等,與清代考據(jù)之風大盛密切相關;其次,有些不足之處乃是古人注書之通病或難以避免之事,如引、列而不斷等,受時代及資料限制,有些問題非一人一時所能解決,不應苛求于注者。當然,有些不足本是可以避免的,如釋字、詞卻不注音等,此乃王琦注本之缺憾也。總之,王琦注本征引廣博,吸收前人之長,資料豐富、詳實,態(tài)度嚴謹審慎,考訂也較為可靠,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也為后人進一步研究提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