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癡難消樂見不來海子詩歌《八月之杯》鑒賞

情癡難消樂見不來海子詩歌《八月之杯》鑒賞

《八月之首》（1）（1987）是海子著名的短詩。這首詩包含了許多海子詩歌的作品?；ヂ?lián)網(wǎng)用戶也喜歡這首詩。不過,很少有詩評家對其進(jìn)行全面闡釋,這樣就造成讀者對該詩的主題意蘊難以把握,對其中的關(guān)鍵詩句也有種種誤解。鑒于這些情況,筆者就該詩歸納出如下閱讀難點:1.何為“八月之杯”?作者為何再三提及“空杯”?2.“八月之杯中安坐真正的詩人”怎樣理解?3.詩中的“父親”為何會在“一只空杯子內(nèi)”?“父親”究竟指的是誰?4.“將我們綁在一起抽打”中“我們”是指誰?讓我們結(jié)合文本進(jìn)行具體分析。一問題三:為何是真問題1.八月逝去山巒清晰/河水平滑起伏/此刻才見天空/天空高過往日2.有時我想過/八月之杯中安坐真正的詩人/仰視來去不定的云朵/也許我一輩子也不會將你看清3.一只空杯子裝滿了我撕碎的詩行/一只空杯子——可曾聽見我的叫喊!/一只空杯子內(nèi)的父親啊/內(nèi)心的鞭子將我們綁在一起抽打這首詩歌謎語一般令人費解,同時也謎語般吸引著眾多的猜謎者?！鞍嗽轮睒?biāo)題別出心裁,與眾不同,即便通讀全詩之后,讀者一時還是難以把握作者的立意所在?！鞍嗽率湃ァ敝?留給詩人深刻記憶的竟是“一只空杯子”。這只“空杯子”究竟是“苦杯”還是“甜杯”?此前它裝滿的是“苦酒”還是“甜酒”?——弄清“八月之杯”的性質(zhì),是鑒賞這首詩的關(guān)鍵所在。從整首詩的情緒氛圍和情感基調(diào)可以判斷出:“八月之杯”是一只令詩人靈魂戰(zhàn)栗的痛苦之杯!那么,接下來的問題是,這只“苦杯”為何要與“八月”結(jié)緣?詩人海子現(xiàn)實生活中的愛情“本事”或許有助于解釋這個疑問。眾所周知,1985年7月,海子與他的初戀情人在中國政法大學(xué)熱戀,這次戀愛令他永難忘懷。從他倆在北戴河的留影看,海子穿著游泳褲,手持氣墊床,精神十足地站在海灘上,對未來前景充滿了美好的渴望。這次初戀以失敗而告終,卻在海子的心中留下永久的“疤痕”。筆者曾把這種心理“疤痕”命名為“情殤情結(jié)”(2)——即因愛情(尤其是初戀)受挫而產(chǎn)生的心理情結(jié),“情殤”者,意謂少年戀情的夭折。從負(fù)面說,“情殤情結(jié)”是情感深處的病灶和癥結(jié);從正面說,則可以形成強大而持久的創(chuàng)作動力,心理學(xué)家榮格稱之為“殘酷的激情”。在詩人海子的創(chuàng)作歷程中,為數(shù)不少的情詩正是其“情殤情結(jié)”的藝術(shù)升華。一方面,通過詩歌創(chuàng)作,海子的“情殤情結(jié)”得以不同程度地釋放;另一方面,海子心中那“殘酷的激情”,反過來又助成其詩歌的深刻與犀利。關(guān)于海子的初戀情人,海子中國政法大學(xué)昌平校區(qū)的一位同事有如下印象:她圓圓的臉盤,大大的眼睛,長長的頭發(fā),梳著“小鹿純子”的發(fā)型,是一個比較活躍和引人注目的女孩。大家都不約而同叫她“小鹿純子”——這是當(dāng)時播放的日本電視劇《排球女將》中的女主角的名字。2006年,海子那位同事在博客文章《有關(guān)海子的記憶片段》中寫道:大概是1986年的秋天,我在一位同事也是海子的好朋友那里,看到一本油印的海子詩集。印象中有一首《我的八月》。聽朋友說,海子的女朋友答應(yīng)和他8月份一起去西藏旅游,可是,女友最終失約了。海子在痛苦中寫下了這首詩,透著孤獨和凄涼。但在正式出版的海子詩集上我沒有找到這首詩。(3)上述資料對我們理解本詩非常重要。海子同事印象中的《我的八月》很可能就是這首《八月之杯》——由于記憶之誤,把《八月之杯》當(dāng)成了《我的八月》,所以也就無法在正式出版的海子詩集上找到《我的八月》。另外,據(jù)海子同事回憶,《我的八月》寫作時間“大概是1986年的秋天”,而《八月之杯》標(biāo)注的寫作時間為1987年,究竟哪個時間可靠?這個問題尚待考證。撇開作者“記憶片段”中的某些細(xì)節(jié)之誤,這段寶貴的資料告訴我們:海子情感世界中的“八月”是一個“黑色”的月份,海子的“情殤情結(jié)”應(yīng)當(dāng)與這個“黑色的八月”密切相關(guān)。一旦弄清“苦杯”與“八月”之間的關(guān)系,“八月之杯”作為詩歌標(biāo)題,其命意也就不再令人費解——海子的“八月之杯”原來裝滿了愛情的“苦酒”;接過杯子喝光“苦酒”的詩人海子,面對“一只空杯子”,撕碎自己的“詩行”,對上蒼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追問和呼喚。二“八起”“變”的“詩眼”和“更自由”在結(jié)構(gòu)上,該詩由三個詩段組成。第一詩段由“八月逝去”寫起,寫的是秋景,抒發(fā)的是獨特的內(nèi)心感受;第二詩段一面揭示“八月之杯”所蘊含的“痛苦哲理”,一面追問天上的“云朵”;第三詩段寫“我”對著“空杯子”發(fā)出靈魂的叫喊。三個詩段之間呈遞進(jìn)關(guān)系,情感強度逐步增加,到詩歌最后,詩人噴薄而出的痛苦之聲達(dá)到極致。我們將通過逐段分析,解決其閱讀難點。第一詩段因景起興,借景抒情,拙樸中蘊藏著奇崛。詩人將“情語”埋藏在“景語”之中,細(xì)心品讀方能體味?！鞍嗽隆笔菚r間,同時也是“事件”?！鞍嗽率湃ァ敝?展現(xiàn)在詩人面前的是一幅“秋景”:山巒清晰,如被秋雨洗過;秋天的河水平滑起伏。如果說“八月”屬時間,“山巒”則屬空間。時光或許模糊,空間現(xiàn)實卻格外清晰。就情感層面而言,“昔人”已去,不可追回,詩人心中的思緒恰如浩渺的秋水,起伏難平。提及“秋景”,人們首先想到的往往是“秋高氣爽”幾個字,而海子卻非要另辟蹊徑來表達(dá):“此刻才見天空/天空高過往日”?！按丝滩乓娞炜铡?說明此前詩人或許并沒有關(guān)注天空。那么,詩人是沉浸在愛情中無視天空呢,還是索性把戀人當(dāng)成了“我的天”?總之,只有在“八月逝去”之后,猛然抬頭,詩人才突然發(fā)現(xiàn)——“天空高過往日”!“八月”的天空,就這樣令敏感的詩人心生驚悚,妙語神出;詩中那看似平凡的詞句,品讀起來卻是拙中藏巧,耐人尋味。第二詩段寫詩人秋日天空下的“痛苦之思”和“形上之問”?？諘缂帕鹊那锶仗炜?也促使詩人反思痛苦,追問云朵。海子得出的結(jié)論是——“八月之杯中安坐真正的詩人”!這一警句堪稱《八月之杯》的“詩眼”。一方面,“八月之杯”裝滿“苦酒”,“詩人”坐在杯中,必然飽嘗痛苦;反過來講,唯有飽嘗痛苦的詩人,才堪稱“真正的詩人”!——這不正是海子所要表達(dá)的“詩觀”嗎?作為詩人的海子,對愛情極為看重,對痛苦極為敏感。1986年11月18日,海子在日記中寫道:“我一直就預(yù)感到今天是一個很大的難關(guān)。一生中最艱難、最兇險的關(guān)頭。我差一點被毀了。兩年來的情感和煩悶的枷鎖,在這兩個星期(尤其是前一個星期)以充分顯露的死神的面貌出現(xiàn)。我差一點自殺了……”這是海子一生中僅存的三篇日記中的一篇。海子這篇日記暴露了自己的“情殤情結(jié)”和靈魂之痛。海子對痛苦有著清醒的認(rèn)識,他非但不回避痛苦,還主張要“沉浸”在痛苦的“酒杯”中。1987年9月17日,在朋友孫理波過生日時,海子精心準(zhǔn)備了一首《生日頌》(或《生日祝酒詞》),并即席朗誦?！渡枕灐菲渲芯陀羞@樣的詩句:“痛苦也是酒精/我們?nèi)汲两渲?只是分給每個人的酒杯不同//偉大的人裝滿痛苦的酒杯更大他們開懷暢飲/開懷暢飲痛苦的酒使人沉醉一生的酒”(4)。海子把偉大與痛苦聯(lián)系起來,把痛苦與酒杯聯(lián)系起來,他主張要接過“苦杯”,開懷暢飲。事實上,海子生命的最后幾年,始終處于痛苦焦灼的狀態(tài),他希望靠詩歌解脫自己內(nèi)心的苦痛,從而救贖自己的靈魂。他為此常常徹夜不眠,用身體的膏油換取那些精靈一般的詩篇,如杜鵑啼血一般。由此看來,海子本人正是那“安坐”“八月之杯”的人,是“真正的詩人”。盡管詩人聲稱要“安坐”痛苦之杯,而當(dāng)其靈魂之痛不堪承受之時,“安坐”又談何容易?痛苦之極的那一刻,海子也曾遙望天空,追問云朵?！把鲆晛砣ゲ欢ǖ脑贫?也許我一輩子也不會將你看清”——天空代表著“形上”,海子仰視云朵并非審美,而是尋找隱藏在云朵后面的“你”;當(dāng)云朵總是“來去不定”,仰望者也就難識“廬山真面目”。終于,海子發(fā)出“也許我一輩子也不會將你看清”的絕望嘆息。這里讀者要注意,云朵后面的“你”究竟指誰?待我們分析過第三詩段之后,讀者自會明白。三對所受痛苦的共同現(xiàn)行詩的探討第三詩段是全詩的高潮。在海子的詩歌中,很少有聲嘶力竭的叫喊,但在這首《八月之杯》中,海子就是要對著“一只空杯子”,發(fā)出靈魂的叫喊?！翱毡?表明詩人剛剛飲過“苦酒”,此刻正在痛苦中煎熬。本詩段接連三次提及“空杯”,一次比一次情感濃烈。第一次寫“空杯”,強調(diào)的是“我”撕碎詩行的動作;第二次寫“空杯”,強調(diào)的是“我”對“空杯”的質(zhì)問——“可曾聽見我的叫喊!”第三次寫“空杯”,強調(diào)的是“我”對“父親”的痛苦傾訴。本詩段詩人給讀者設(shè)置了若干閱讀難點:“父親”為何會在“一只空杯子內(nèi)”?“父親”究竟指的是誰?“將我們綁在一起抽打”作何解釋?有論者在解讀這首詩的時候,把詩中的“父親”理解為海子現(xiàn)實生活中的父親,應(yīng)該說這是一種“誤讀”。為何“誤讀”?其原因之一,在于不了解這首詩的整體構(gòu)思;其原因之二,在于沒有充分注意海子與《圣經(jīng)》文化的密切關(guān)系?！栋嗽轮愤@一題目,在立意上緊緊圍繞著“苦杯”二字,而“苦杯”的出處則與《圣經(jīng)》中的“客西馬尼園”(5)關(guān)系尤為密切?？臀黢R尼園是耶穌經(jīng)常禱告與默想之處。耶穌受難前最后一次進(jìn)客西馬尼園,帶著門徒彼得、雅各和約翰。當(dāng)門徒走進(jìn)園子時,他們從未見過他這樣憂傷和沉默。他的身體搖擺不定,好像要跌倒似的,他每走一步都感到非常吃力,若沒有門徒扶著,有兩次他就跌倒在地了?！妒ソ?jīng)》用“極其難過,心里甚是憂傷,幾乎要死”來說明耶穌當(dāng)時的痛苦狀況。耶穌在客西馬尼園“三次禱告”的情形,《圣經(jīng)》中有詳細(xì)的記載:耶穌稍往前走,俯伏在地,禱告說:“我父啊,倘若可行,求你叫這杯離開我,然而,不要照我的意思,只要照你的意思……”第二次又去禱告說:“我父啊,這杯若不能離開我,必要我喝,就愿你的意旨成就?！薄d又離開他們?nèi)チ?。第三次禱告,說的話還是與先前一樣。(6)客西馬尼園中的那“杯”就是“苦杯”,就是耶穌與“天父”分離之痛。父與子原本為一,因此分離的痛苦撕心裂肺。在客西馬尼園,如果耶穌接過上帝的“苦杯”,就意味著無罪者將被釘在十字架上,就意味著無罪者將獻(xiàn)出寶貴的生命。作為神之子的耶穌開始并不情愿,經(jīng)過三次禱告,最終依照“天父”的旨意,領(lǐng)受了“苦杯”,從而完成上帝拯救世人的計劃?？臀黢R尼園禱告之后,耶穌被羅馬兵丁捉去。在后來的日子里,耶穌先是遭到羅馬兵丁戲弄,被迫頭戴荊棘冠冕,身穿紫袍,之后被判決鞭刑和釘十字架。接受鞭刑時他被脫去衣服,其雙手被綁在頭頂?shù)闹由?。耶穌背上顯出鮮血淋漓的鞭痕;他臉上血跡斑斑,呈現(xiàn)出極痛苦的樣子。海子對《圣經(jīng)》十分熟悉,對“杯”、“荊冠”、“鞭刑”這些《圣經(jīng)》典故更是運用自如。經(jīng)歷過黑色“八月”,吞下愛情“苦酒”的海子,是否想起了耶穌在客西馬尼園所經(jīng)受心靈煎熬?海子是否在用自己的“失戀之痛”類比耶穌與天父的“分離之痛”?他在詩中三次提及“空杯”,是否無意中暗合了耶穌的三次禱告?這些問題于此難做定論,可供讀者諸君思考?！栋嗽轮返淖詈笤娋洹皟?nèi)心的鞭子將我們綁在一起抽打”,寓意深刻。若不是深刻地體會到耶穌所遭受的身心劇痛,詩人絕對寫不出這樣的詩句。海子本人曾以“詩歌王子”自居,他所遭受的心靈之痛令其與受難的耶穌相提并論,仿佛“我們”被綁在一起,共同遭受鞭子的抽打?！拔覀儭北弧敖壴谝黄稹背榇?一方面說明海子深知耶穌遭受鞭刑的痛苦;另一方面,也暗示了海子自身所受痛苦之劇烈。遍體鱗傷的耶穌在受難之時,曾聲聲呼喚“天父”;痛苦中撕碎詩行的海子也曾追問天上的“云朵”并呼喚“空杯子”中的“父親”。了解到海子與《圣經(jīng)》文化的密切關(guān)系之后,我們就會明白詩中“父親”為何會在“一只空杯子”里——因為“父親”也曾飽嘗痛苦,他也曾喝光了杯中的“苦酒”。如此看來,《八月之杯》中的“父親”,并非世俗意義上的稱謂,而是指詩人心中的“耶穌”或“天父”;同樣,第二詩段中躲在“云朵”后面的“你”,也當(dāng)指天上的“父親”——“神秘的上帝”。(7)司馬遷在《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有言:“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彼抉R遷所謂“天地父母”者,顯然有別于西方的“天父”或“上帝”,但這段話卻道出了人類在面臨絕境之時的無奈與渴望。深受西方《圣經(jīng)》文化浸染的海子,在面臨極大痛苦之時,深情呼喚“天上的父親”,這與司馬遷所揭示的人之常情在本質(zhì)上并無二致——人類脆弱的個體生命,在遭遇巨大的痛苦之時,無不渴望獲得救贖或超越!綜上所述,《八月之杯》是一首構(gòu)思奇特,立意高遠(yuǎn)的抒情短詩。海子因初戀失敗而形成“情殤情結(jié)”是該詩的創(chuàng)作動因。作為詩人的海子,對愛情極為看重,對痛苦極為敏感,其“靈魂之痛”甚至超過“失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