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杜甫《蜀相》的藝術(shù)魅力

論杜甫《蜀相》的藝術(shù)魅力

古典選集是作者特定的歷史生活和思想情感的反映。當今一些古典評論家,在評論與欣賞杜甫的《蜀相》一詩時,卻往往忽略了這一點。他們不是從詩人一生的身世和當時所處的特定境況出發(fā),不是真正的從深入作品的藝術(shù)感受出發(fā),去理解和分析詩人對現(xiàn)實的真實感受。而是著力于原詩文字表面的懷古上大做文章。有人把《蜀相》一詩的題旨概括為:“詩人描寫了諸葛亮祠堂的景色,傾訴了對這位名相的仰慕和惋惜之情?！边@個概括是不確切的,起碼是不全面的。應該看到,杜甫頌揚、憑吊名相諸葛亮是虛,隱發(fā)自己內(nèi)心的幽憤卻是實。懷古詩不見“我”,不見詩人的現(xiàn)實的情緒和態(tài)度,是不可思議的。離開詩人所處的歷史時代,去大談古典名篇的欣賞,也是不可能真正領(lǐng)賞其藝術(shù)真諦的。杜甫一生“奉儒守官”,想通過作官來推行儒家之道,以實現(xiàn)他濟黎民,輔君主的政治宏愿。可是施生不逢時,那時正是君無道,民不安,唐王朝由盛轉(zhuǎn)衰,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已處于非常尖銳的年代。他身處亂世時代,橫遭兵戈,顛沛流離,直到晚年還漂泊不定,過的是“到處潛悲辛”的生活。杜甫寫《蜀相》這首詩時已是四十八歲(終年五十九歲)?？爝M入晚年階段。在這以前,他因疏救房琯被朝廷視為同黨。由左拾遺貶為華州司功參軍。后來華州大旱,詩人又和人民一起處于啼饑號寒之中。殘酷的現(xiàn)實,使杜甫對仕途與儒道灰心失望。于是毅然棄官,舉家遷移,最后來到成都,在那里依仗嚴武始有草堂之居。這首詩就是他在百無聊賴、寂寞冷落中春游蜀相祠堂時所作的。這是一首寓情于史的抒情詩。雖句句寫的是蜀相,卻處處滲透著詩人對現(xiàn)實的感慨。詩人外示追慕之狀,內(nèi)藏傷感之情,對理想的失望,對現(xiàn)實的抱恨,深深寄托在這首小詩中,這四句寫祠堂的內(nèi)外景色,為下四句正面稱頌諸葛亮作好鋪墊和氣氛渲染,也為自己抱恨終生的泣吟作好鋪墊與氣氛渲染。首句以設(shè)問起興,導人寫景。詩人為什么要提出“何處尋”的設(shè)問?詩人心里早有了賢臣和賢臣的事業(yè)。希望自己象諸葛亮一樣為仁君所賞識,干一番事業(yè);丞相祠堂居然被人遺忘、冷落,詩人自然為此感到痛惜而急切尋求。首句是全詩的基調(diào),一個“尋”字主導了全詩,引發(fā)了全詩的意境。全詩傷己懷古,觸物寓情,全由一個“尋”字生發(fā)貫通,真有詩圣筆力!“錦官城外柏森森”,高大茂盛的松柏顯得格外幽靜肅穆。為什么把丞相祠堂外景寫得那樣幽靜肅穆?這一方面是為了襯托諸葛亮崇高的品德和鞠躬盡瘁的精神,同時也從側(cè)面渲染了詩人對英雄悼念憑吊的莊嚴感情。首聯(lián)實寫虛發(fā),從全詩意境著眼,形象地點明丞相祠堂的特定地點與氣氛以及詩人獨有的感受。由“尋”祠堂到祠堂景色,而寫祠堂景色,既不離開丞相死后寂寞,又不離開詩人自己活著的冷落,景與情相融,古人與“我”相合?！坝畴A”兩句,渲染烘托的就是“活人”與“死人”共遭寂寞冷落的境界。丞相祠堂的石階長滿了碧草,這顯然是因為長期無人問津求訪而造成的。春草自生自長,自作春色;隔葉黃鸝,孤芳自賞,空有好音。這就逼真如畫地襯托出這種隔人隔世般的幽靜荒涼的境界?！坝畴A”兩句之所以為歷代文人們推崇,不僅是因為“狀難寫之景于目前”,更主要是因為“含不盡之意于言外?！倍鸥σ簧凹纳碛诒牝}屑之中,感時對物,則悲傷系之?！?《歷代詩話》《韻語陽秋》第一卷)遇花則“感時花濺淚”,遇鳥則“恨別鳥驚心”,故作詩寫景好用“自”字。如《遣懷詩》云:“愁眼看霜露,寒城菊自花?！薄稇浀茉姟吩?“故園花自發(fā),春日鳥還飛?！薄峨跬ぷ印吩?“古墻猶竹色,虛閣自松聲?！钡鹊?。這些詩句,有的是憂時感舊,有的是坎坷自傷。詩人以傷感之情去觀察自然的一草一花,這一切無情之物皆著傷感之色?！氨滩葑源荷?黃鸝空好音”,也正是委婉深藏地微露了詩人“感時對物”的傷感情緒。這種表達方法,也更見杜詩沉郁悲壯的藝術(shù)風格。詩人一心想當賢臣輔佐君王,但他一生熱烈摯著的追求都化為泡影;一生求人賞識的夙愿卻唯有含淚吞聲,空懷報國大志,唯只有仰天長嘆,空悲切。此時此地,觀物有感,心靈倍覺空虛。懷古人傷自己,生生死死,彼此寂寞凄涼俱在其中。詩人的主觀世界與藝術(shù)客體完全自然地融合滲透。詩人“尋”丞相祠堂,是因為心目中早有丞相?！皩ぁ膘籼?實則是尋丞相,而尋丞相,又是為尋知音,而追尋知音,又是為了苦苦探求政治理想,知音的落空,即是政治理想的落空。這四句由寫景轉(zhuǎn)到議論,由丞相祠堂轉(zhuǎn)到丞相生前的為人和事業(yè)。丞相死后的凄涼寂寞正與他生前的雄心和偉業(yè)成了鮮明的對比。這里詩人通過敘中有議,傾訴了對諸葛亮追慕與惋惜之情,也更進一步微露了自己理想落空而無限沉痛的抱恨之心。諸葛亮是詩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奉儒守官”、“以道事君”的楷模,詩人憑吊追慕諸葛亮歌頌他的濟世才平和英雄業(yè)績。特別是歌頌他“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品德和精神,正是隱發(fā)自己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苦悶與憤慨。諸葛亮雖不能完成一統(tǒng)天下的開濟大業(yè),但老臣之心卻越顯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杜甫空懷濟國大志,雖屢遭冷落摧殘,但一生憂國憂民更顯其深心至計。這四句,詩人以諸葛亮的心計喻自己的心計,以諸葛亮事業(yè)未就身先死,喻自己抱負未施,卻已心力交瘁。借人喻己,不見痕跡,懷古千曲,唯此為佳。總結(jié)全詩,詩人通過狀物與敘事,融進了個人自傷自憂的情緒,使客觀景物和歷史人物成了自己身世與心靈的投影,從而達到了懷古與抒情的契合。全詩語不涉己,卻是不堪其憂。寫傷感卻偏不露半句傷感的話,粗一讀,使人不覺得可悲,細加回味,才知別有所指——感時深遠,傷己不已。詩人借古喻己作憂國感時之嘆,這不僅是詩人個人傷感情緒的總爆發(fā),而且也是歷代懷才不遇而落魄一生的志士仁人傷感情緒的高度概括。我們完全可以說,這是詩人一生悲劇的絕唱,也是時代悲劇的絕唱。讀完全詩,不能不使不得志的千古英雄人物同聲一哭。懷古詩總是有所寄托的,好的懷古詩,詩人寄托的感情,總是帶有歷史的、時代的色彩、情調(diào)和氣氛。他的藝術(shù)技巧的高度成熟,越能反映懷古詩的時代感和博大精深的思想感情。杜甫的《蜀相》,他寓不平之意于詠史中,以通俗精煉、形象概括、深藏微露的微妙措詞,表達了他偉大和精深的思想感情。他對諸葛亮的狂熱和懷念,無不滲透著對現(xiàn)實的傷痛和思考,他個人的嘆息和淚水,又靈敏地感應出社會的神經(jīng),激發(fā)起時代的共鳴?！叭魏蝹ゴ蟮脑娙怂詡ゴ笫且驗樗耐纯嗪蜌g樂深深植根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