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伊豆舞女》的藝術(shù)魅力

川端康成《伊豆舞女》的藝術(shù)魅力

川端康成的《伊豆舞女》是關(guān)于年輕覺醒的一首詠嘆調(diào)，展現(xiàn)了真實的男女愛情。它像清新、真摯、純凈，就像清泉的清澈噴泉。20歲的“我”和情竇初開的14歲的舞女,彼此有著朦朧的傾慕,純潔無瑕,絲毫不見金錢和利祿的污染,也不是一點即燃的淺薄愛情。通篇找不到一筆生理性的、刺激性的描繪。在山頂旅館老太婆的挑逗下,僅有一次的心蕩神搖,也在良知的自責下一閃而過。漫漫黑夜中,聽到遠處江湖藝人的苦澀與酸楚的鼓聲,男主人公在短時間內(nèi)多層次的心理變化,筆觸哀婉,令人蕩氣回腸。尤其結(jié)尾處那出人意料的一筆,愈加增添了悲痛感人的氣氛,寫出了愛情遠去的痛苦。為了替夭折的嬰兒作七七,“我”慷慨解囊,以至囊中如洗,借口學校有事,忍受著感情的巨痛,提前離去。從養(yǎng)母嚴加管教舞女的情況來看,送“我”上船的可能性很小,及至來到碼頭,舞女卻已先期來到。這種寫法既出于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她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表露。最好的文學是一種心靈的詩性,一種沉寂的鐘聲。別離的難言心態(tài),理不斷的線,剪不斷的情,線有盡時情無終。在冷淡平漠的表面,蘊藏著熾烈的激情,一種眷戀、一抹淡淡的哀愁,交融滲透她初涉人世,還帶有幾分懵懂的心靈,而在“我”的生命歷程中也點燃了一個少年的青春火焰。淡中有深情,平中有醇美。小說中沒有提到一個愛字,但字字句句都彌漫著戀心,凈化出一片如詩的恬靜。他們之間若有若無的愛慕被表現(xiàn)得含而不露,讓他們之間的款款溫情和脈脈相通的心理嚴嚴實實蒙著霧紗。這種低回吟詠,反而意味深長,耐人咀嚼,彌漫著美好人性的奪目光華,并賦予詩的理解和命題。柔而不糜,哀而不傷,色彩淡雅而豐富微妙,可以說是川端康成超脫塵世的喧囂而向往靜謐祥和的心靈寫照?！兑炼刮枧放c其說是小說,還不如說是清淡雋永的抒情詩般的小品。這篇小說以一種精致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著意淡化情節(jié),把文學性放在詩意的追求上,以故事表達現(xiàn)實,以詩意超越現(xiàn)實,融敘事、抒情、寫景于一體。整個故事以風光瀲滟的旅游勝地伊豆為背景,與故事情節(jié)的感傷、哀怨和富于浪漫主義的情調(diào)和諧統(tǒng)一,捕捉那些動人的美與真,煙籠翠柳、夕陽芳草都使人們感到轉(zhuǎn)瞬即逝、杳然難得的詩情。有關(guān)伊豆旖旎風光的描述,宛似一幅用明麗流暢的文采為原料而勾勒出的景物素描,伊豆被賦予永存的詩的生命。伊豆已不再是靜止的地名,而成為主人公一路行旅中極見情味的活景,它浸染著作家具有詩人氣質(zhì)的主觀色彩,賦予山巒、叢林和大海以靈魂和性格。美散在自然之中是無限的,而作家的感受是有限的,因此體現(xiàn)在小說中的美必須經(jīng)過作家的感情過濾,憑著作家特有的感情提煉、濃縮而形成藝術(shù)的美。情真必須以物承載來升華,小說中入畫的描寫,不是生硬地嵌進作品,或作為渲染生活氣息的浮光掠影式的點綴,而是把它融入作品總體構(gòu)思之中,服從了人物性格的塑造與主題的渲染。深沉的意境通過環(huán)境氣氛的烘托,使環(huán)境和人物融為一體。在整個旅途中,他們并沒有說多少話,可是在大自然中,他們極其自然地完成了精神溝通。川端康成還善于在不斷流逝的生活中,采擷瞬間的神情動作、表情和肖像造型。開頭“我”冒著電閃雷鳴的狂飚豪雨匆匆趕路,為追趕舞女而心急如焚。這種急匆匆的帶有懸念性的開頭,似乎是一種暗示,更是對這一男女的評價。男主人公趕上江湖藝人一班人馬,養(yǎng)母要舞女替“我”送茶時,舞女顫抖雙手把茶撒在榻榻米上;男主人公聽到雨夜的鼓聲,恐怕舞女受不三不四客人的玷污所翻涌出的忐忑不安;同紙商下棋時,因舞女突然來臨而心不在焉,竟至無意同紙商繼續(xù)對奕;穿過撒滿落葉的陡峭林間小徑到達山頂,舞女替“我”撣土;在叢林中久行,突然發(fā)現(xiàn)一道清澈的溪流時,舞女的親切與歡愉……以及其他不及備舉的細節(jié),以準確生動的心理描寫,抓住那些使人能夠清晰感受的事物作證,寥寥幾筆就勾勒出鮮明動人的意境,如行云流水,寧靜幽遠。川端康成不僅以細節(jié)滿足了讀者的審美享受,同時還充分運用自然景物,在主客關(guān)系中巧妙地把主觀意識蘊藏在自然景象中去,為人物心理造型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氛圍。人物屬于作者,而思想屬于讀者。通篇作品抒情部分超出修飾部分,絕少作者自己對人物感情的直接抒發(fā),大都通過情節(jié)的發(fā)展,自然地顯示蘊藏深沉而又強有力的悲劇美,自然渾成,很少斧鑿痕跡。使人厭倦的方法就是把話說盡,而精練以至達到空白地步的含蓄,恰恰加強了作品的感染力,也給讀者開拓了自己想像的空間,使讀者能夠得到遠比字面更多的東西,所謂意愈藏則境愈深。生活中的初戀令人心醉。一對青年男女的故事,寫到后來難免是感傷的。一陣蒼涼的汽笛掠過海面,一個孤獨的人去了,漸漸消失在海天蒼茫中,舞女承擔著壓人心口的孤獨留了下來,把感情放在自己心的深處,茫茫人海,何時何處再相逢“我”乘上船,心仍留在伊豆,留在舞女那里。望著漸漸遠去的燈火闌珊的海港,匆匆?guī)兹?恍如一夢,頭枕書包不禁悲從中來。伊豆秋色令人心醉,但更其令人心醉的是那未經(jīng)塵世洗染的美的心靈。初戀的繾綣,沉沉的相思,分手后的寂寞,表現(xiàn)了川端精于刻畫那種被壓抑的官能和追求瞬間美的獨特手段。在這里,行為主體對于行為作用對象的未完成感和不滿足感,激發(fā)人們不斷地咀嚼和聯(lián)想。感情與道義的沖突顯示了一種充滿美感的悲劇意識,告訴人們一個不完美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從《伊豆舞女》的藝術(shù)構(gòu)思中隨時可以找到俳句的瞬間美:男主人公和舞女之間來無影去無蹤的短暫邂逅,不知所自始,也不知其所終;男主人公行將離去,舞女突然出現(xiàn)在碼頭的前前后后……在不動聲色的平實里,涌動著詩的激情。這清清淡淡、影影綽綽的尋覓,寫人狀物中的濃烈主觀抒情色彩,以及縱情于帶有病態(tài)的傷殘的夢幻之中,洋溢著日本古樸典雅的美學風韻,在有限的畫面上,舒展了無限美的瞬間。可見,作者喜歡用寧靜的心態(tài)來感受傳統(tǒng)與古典的審美意識。川端康成的作品偏重男歡女愛,離愁別恨,創(chuàng)作上強調(diào)主觀感受,致力于心里刻畫,內(nèi)容上有把文學孤立于社會之外的傾向。他的眾多作品以虛無主義為基礎(chǔ),雖然描寫頹廢的情緒,但在創(chuàng)作上不重劇烈的戲劇沖突和緊張的故事情節(jié)而重美的造型和美的律動覆蓋敘述過程,用以烘托主人公的命運。追求稍縱即逝的美,描寫剎那間的感覺及受壓抑的官能,始終是他刻意追求的那種以濃郁詩意和優(yōu)美動情的筆墨所構(gòu)成的一種尚在朦朧之中的情節(jié)輪廓。他擯棄故事而醉心敘事,更大膽的藝術(shù)探索則突出表現(xiàn)在敘事時并不以“小說作法”來強調(diào)敘述的情節(jié)發(fā)展,也不以敘事為人物形象塑造服務(wù)。他不屬于偉岸的高山,是一種脫離煙火氣的小橋流水。在主體格調(diào)上不滿足于形體動態(tài)的刻畫,而追求一種美的氛圍、氣質(zhì)和余韻。真正立足于世界文學之林的作品,必須首先是民族的;愈是民族性強的作品就愈加具有世界性。正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