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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與詩歌的心靈之旅秋水靜石一溪遠論趙野兼評其詩集《逝者如斯》

什么樣的情感使趙野選擇“死而不閉眼”這樣的古老語言作為他過去20年創(chuàng)作的重要結論。近年來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有所收獲。這個問題有點無關。然而,他告訴我,這是趙野詩歌創(chuàng)作的當然入口。結集此書時趙野不足四十歲,按時下的標準,尚屬青年詩人之列。然而,詩人卻早已在寫于二〇〇二年一首題為《中年寫作》的詩中,透露了遠非“青春寫作”所能企及的超然心跡:“是不是陽光下的一切/已經(jīng)被人說盡/但歲月仍在繼續(xù)/總有獨特的感動/仿佛客觀的血液里/秋刀魚咸咸的烙印/沉默和表達之間/誰更深入、執(zhí)著”——自許式的發(fā)問,客態(tài)式的盤詰,隱隱秋意,如掛霜的月光,浸漫于字里行間。顯然,青春的血液在此已提前認領“沉默”與“客觀”為“詩性生命更深入、執(zhí)著”的歸宿。它既是出于詩人獨特的個人心性的認領,也是出于冷眼旁觀之歷史辨識的認領:“拒絕時代的脅迫/和那些虛妄的可能性/將純潔詞語的戰(zhàn)爭/進行到骨頭深處”!這已無異于一種新的詩歌立場的宣言。若再聯(lián)系到發(fā)出此一宣言的詩人,曾經(jīng)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第三代詩人風云際會中,大學生詩歌的領軍人物之一,便有了特別令人深思的意味。而此時的現(xiàn)實,意識形態(tài)與商業(yè)文化的合謀,已化為無處不在的“脅迫”;而現(xiàn)實中的漢語詩歌,也在舊的種種“虛妄”尚未得到清理時,新的種種“虛妄”又塵囂其上,“偶然和紊亂”已成為其惟一合理的指認。值此時代語境,清醒而保持獨立的詩人不止一人,但趙野似乎走得更遠、更孤絕,乃至有“遁世”的嫌疑。秋意本天成,這種“秋意”一直可以追溯到詩人更早的作品中。寫于一九八六年的《此刻,你一定愿意》一詩中,便可見如此人淡如菊的詩句:“你一定愿意沉默如/冬日的池水/偶爾一只鳥兒//從山下飛來,告訴你某人走了/某人還在”。十年后的《冬日》一詩中,詩人更如此表白:“因此我相信,我本想成為的/角色早已死去”,“我相信那些面具會同/這個世紀一起消逝”,“我惟愿在塵囂中變得清晰/毀取中變得堅定”。到了上世紀末的冬夜,詩人在《關于雪》的詩中,則更為直接地表露了這一脈“秋意”之最終的告白:“如今大幕還沒落下/我只想退場,細細回憶/感動過我的優(yōu)雅身影/和那些改變命運的細節(jié)”,“我努力表達/美洲般的歡樂/卻一次次淪為/俄國式的憂傷”。正是在這里,我們找到了“逝者如斯”的源頭,“退場”與“憂傷”,帶著宿命的味道,成為詩人心路歷程之貫穿始終的注腳——這位早慧的詩人,四十歲以前便寫出了他更好的代表作的詩人,似乎從一開始,就看穿了為功利所驅(qū)迫、為“運動”所裹脅、為虛妄的歷史期待所誘使的當代漢語詩歌的“命運”,而早早選擇了“在宿命的一角”,遠離潮流,如“微暗的火”,在閑靜處燃燒,“淡漠所有的詩歌時尚,以自己的方式接近詩的真理”①1,以求“……戰(zhàn)勝偶然與紊亂/像一本好書,風格清晰堅定”(《夜晚在陽臺上,看腫瘤醫(yī)院》,一九九九)。顯然,經(jīng)由這樣的辨析,有將趙野的詩歌立場,納入中國傳統(tǒng)文人之隱逸與獨善文化心理的嫌疑,這對一位曾經(jīng)一再被歸為當代中國先鋒詩人行列的青年詩人而言,似乎有極大的不妥。但問題在于,一者,所謂“先鋒”的指認出于何種價值取向?亦即是“社會學”意義上的“先鋒”(所謂走在時代的前列)還是美學/詩學意義上的“先鋒”(逸出時代的主流)?二者,詩人本人是否認同這樣的指認?是身份的認同還是價值的認同?實則時至今日,隨先鋒詩歌一起走過二十多年歷程的詩人和詩評家們都已清醒地認識到,“先鋒”一詞,從一開始就包含了兩種指涉:其一標示對立于官方主流詩壇而帶有民間或獨立個人屬性的詩歌立場;其二指涉所有帶有探索性、實驗性的寫作方向。而前者后來漸漸演變?yōu)橐环N姿態(tài),乃至在不斷的“pass”式的運動中,轉化為先鋒詩歌陣營中自我對立的心理機制;后者則越來越變得邊界模糊、標準不一,只剩下一個指向不明的空洞理念。且就探索與實驗而言,也多強調(diào)了橫向的發(fā)展(與世界接軌),而疏于對縱向深入的關注。由此反觀趙野的詩路歷程,便可了然:他既是先鋒的,又不是先鋒的。從詩歌立場看,趙野的獨立性顯得更為徹底,即或在先鋒詩歌成功“突圍”,繼而成為當代詩歌新的主流,并熱衷于解釋“歷史”從而企求被“歷史”所解釋時,趙野不但未有“分一杯羹”的竊喜,反生“只想退場”(《關于雪》,一九九九)的“秋意”,明其道而不急其功,樂于尚在旅途的客態(tài)立場。盡管“整整二十個秋天了/我還懷念我們的革命”(《往日·一九八二》,二〇〇二),但這種“懷念”,從一開始,在趙野這里,都只是“觀察者而不是評判者/更不是干預者”,“既不炫耀也不羞怯”,并自信“它會不戰(zhàn)而勝,它會使我/脫盡軀殼,獲得秩序”(《忠實的河流》,一九八六)。從寫作方向看,趙野屬于當代先鋒詩人中,不多幾位舍橫向進取的“陽關道”而于縱向深入的“獨木橋”作孤獨探求的詩人之一。在先鋒詩歌的進程中,人們雖一直在強調(diào)著“兩源潛沉”,但時風所致,大多還是陷入了惟西方資源與現(xiàn)代潮流為是的單一取向,以致仿生與歐化的現(xiàn)象大面積發(fā)生,最終引發(fā)所謂“漢語性”的詩學反思。而在趙野這里,西方也好,東方也好,現(xiàn)代也好,傳統(tǒng)也好,都是一條精神的河流,取其滋養(yǎng)但不為其所溺。同時,出于自甘邊緣的澄明心境,所謂方向的選擇自然就成了心性的選擇,而非“時代的脅迫”。從趙野大部分代表性的作品中可以發(fā)現(xiàn),詩人的心性中,無疑帶有中國文化和中國審美精神的深度基因,一種優(yōu)游自在的人生態(tài)度,及對漢語詩性的極度敏感,使其自然而然地傾心于古典精神的認領,而遠離當代先鋒詩歌運動中,各種極言現(xiàn)代的喧囂。當然,這種認領并非將與世界接軌轉為與傳統(tǒng)接軌,而是將古典精神化合為現(xiàn)代意識和詩性生命體驗的有機組成部分,一種映照或參悟。一方面,“他詩中的古意,并不是被現(xiàn)實中那種非古意刺激出來的,而仿佛是來世者的攜帶物……”②2另一方面,這種“古意”更成為詩人與之長久對話的一種精神氣脈,以此印證歷史的虛妄和現(xiàn)實的荒誕,從另一個維度深人現(xiàn)代性的追問。再者,對趙野來說,詩歌在歷史敘事和現(xiàn)實敘事之外,更應當是一種內(nèi)心敘事?!靶木场币辉~,幾乎成了趙野詩性言說的出發(fā)與歸宿的惟一樞鈕,而在趙野式的“心境”里,有什么能比純凈的古意更能暗合“適性為美”的古訓呢?由此,守勢不妄,歸根曰靜,以現(xiàn)代意識追懷古典精神,不是刻意尋覓的什么境界,而是于淡泊超然之中,去探詢詩性與心性之和諧共生的豐盈與堅實,呈現(xiàn)一派無奇的絢爛——走進趙野,我們會驚喜地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漢詩的進程中,原也有如此沉靜高遠的一脈河流,讓我們復生一種回到精神故土的感動與欣慰。逝者如斯,惟江河不廢,月色依舊。百年來現(xiàn)代化的夢想與實踐,徹底改變了中國人的生存現(xiàn)實。在被迫承受的文化錯位中,作為文化心理最敏感的器官,新詩也一再在追隨與彷徨中,不斷調(diào)整著自己的步程。我們經(jīng)由新詩的書寫,尋求真理,追求光明,針貶現(xiàn)實,呼喚理想,使之成為思想、靈魂、人性以及自由精神、獨立人格和本真自我的隱秘居所與真實通道,并由此于“寫什么”方面,窮盡歷史、現(xiàn)實、廟堂、民間乃至個體肉身,于“怎樣寫”方面,又旋風般地將西方自浪漫主義直至后現(xiàn)代主義的各式招數(shù)玩了個遍。進入新世紀,更大規(guī)模地上網(wǎng)沖浪,在即生即滅的狂歡中,抽空了詩之為詩的本意與精髓。然而,正是在這時,那縷幾度明滅的文化鄉(xiāng)愁,復如暮靄沉沉,浸漫于詩國大地?!肮P墨當隨時代新”,“新”到最后,我們又將站在哪里?詩言志,詩緣情,詩使我們得以舒放,得以宣泄,得以熱狂,得以與世界接軌與人類意識通合,得以解除面具人格回返個我的生動,得以在語言的狂歡中釋解生命的郁積,得以在瞞與騙的文化語境中確認存在的真實——這都沒錯,但最終的遺憾是,我們一再疏忘了詩還有另一些功用,更本源更精微的功用:清涼與澄明;一片月光,一縷心香,一種祖?zhèn)鞯墓乓?洞穿時空,照拂我們?nèi)諠u模糊和俗化的心靈世界——對于空前浮躁而只活在當下的國人來說,如此的照拂,難免陌生乃至隔膜,但對于那些未完全失去文化記憶的“還鄉(xiāng)人”來說,則無疑有“回家”的感動,以此索回向來的靈魂與心境。這便是趙野詩歌的立身所在了——一部《逝者如斯》,一不見歷史風云,二不見現(xiàn)實塵囂,橫溢漫流于詩行中的,只是一派穿越歷史與現(xiàn)實而為天地立心、為命運立言的情境與意緒,帶著微涼的秋意和“祖?zhèn)鞯墓陋殹?以“云卷云舒的氣度”(《忠實的河流》,一九八六),鋪展于時代的背面?!笆耪呷缢埂?如斯流逝復流轉的,是一條以情境為旨歸的河流,無有固定的指向,也沒有設計性的緊張,更不受時代的脅迫和虛妄的裹攜,只是任語詞的生靈自在漫遊,并將詩人“默默的感動/滲透到最幽深的角隅”(《二月》,一九八七)。在此情境中,詩的動機并不只為將可見的東西用詩的形式重復一遍,而是將看不見但應該看見的東西變?yōu)榭梢愿惺艿降臇|西。趙野因此寫出了當代漢語詩歌中最為純正的抒情詩,并由此確立其不可重復不可替代的精神個性和語言個性。從精神個性看,維系于兩點:一是古典情懷,一是優(yōu)游心境。而這,正是絕大多數(shù)先鋒詩人視為危途棄之不顧的取向,趙野卻留在了這里,且從一開始就認為:“從虛靜出發(fā),你可到達充實/絢麗,豐富和妙不可言”,“這是一種古老的方式,卻也不乏現(xiàn)代意識”①3。如此的精神取向,難免在悠然辨識現(xiàn)實風物的同時,頻頻追述往事,冥想古代,詩中到處閃回著“前朝”的語詞:“帝國”、“王朝”、“君王”、“宮殿”、“青銅”、“烽火”、“羌笛”、“鐵甲”、“刀戟”以及“古老的命題”、“古老的名稱”、“古老的事物”、“古老的面具”、“古老的契約”、“古代的夜晚”、“古代的光榮”等等,形成一種古今交錯的特殊語境。在這種語境中,現(xiàn)實被抽象,歷史被虛構,一切均被納入一種超現(xiàn)實、寓言化的情境敘事,并最終導入那個無處不在的抒情主人“我”的心境之中,而化為一片月色、一縷秋意、一派只知流動不知為何流動的云煙。因此,為何活著,又為何寫作,成為趙野詩中反復重臨的核心命題:“我的余生只能擁有回憶,我知道/我會死于閑散、風景或酒/或者如對面的黃雀/成為另一個人心愛的一頁書”(《旗桿上的黃雀》,一九九一)在這一命題的統(tǒng)攝下,所謂對“古意”的追懷,便成了情理之中的對話元素,成為特別適合于詩人內(nèi)心敘事的語言策略,并由此從另一條切口,觸及到另一種現(xiàn)實:心理的現(xiàn)實、命運的現(xiàn)實、文化困境的現(xiàn)實,從而使看似凌虛蹈空的古典情懷,有了別具深意的現(xiàn)代性脈動。從語言個性看,可以用詩人《字的研究》(一九八八)一詩中的“質(zhì)樸、優(yōu)雅、氣息如蘭”之句來作概括。同時,這首詩也為我們把握趙野不同凡響的語感基質(zhì),提供了特別的啟示。作為中國文化和中國審美精神的指紋,漢字的存在決定了中國人思與詩的基因的存在。正如詩人在另一首題為《漢語》(一九九〇)的同類作品中所寫到的:“在這些矜持而沒有重量的符號里/我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來歷/在這些秩序而威嚴的方塊中/我看到了漢族的命運”。聯(lián)系到趙野外文系畢業(yè)的語言背景,這樣的母語情結就顯得尤為突出,也再次理解到詩人何以那樣執(zhí)著地選擇“古意”作為此在之“秋意”的對話元素之潛在動因了。具體而言,趙野的詩歌語言,首先給人的強烈印象是其清晰的肌理與淡遠的蘊藉,所謂用盡深心意不乖,因隱示深,由簡致遠。詩中的物象、事象、心象、意象,皆由平實中來,不著迂怪,使其“面”上的閱讀顯得特別清朗舒暢。但讀進去后,卻發(fā)現(xiàn)在那些看似平淡如水的語詞下面,有多樣的意涵深隱洞明,延展開難以歸納與總結的多重闡釋空間,使其“底”上的閱讀平生幾分欲罷不能的縈繞潛沉?!懊妗鄙辖o的少,“底”里藏的多,這正是漢語詩性的本根所在。試讀這樣的詩句:“吐納山川的氣息,又捏碎/手中的玻璃,我無意/割斷脈管,也不在乎/損壞一些器皿”(《冬天霧靄沉沉》,一九九一)“吐納”與“捏碎”兩個平常動作,經(jīng)由極端對立地并存于一人一瞬,而又平靜道來,頓生詭秘之煙云,語詞后面那一種冷入骨縫的孤寂與沉郁,令人不寒而栗!無論說什么,說的意涵何在,那種“吐氣如蘭”、虛靜通幽的說法總是持之一貫的優(yōu)雅從容,這是趙野詩歌語言尤為讓人心儀的地方。更多的時候,讀趙野的詩,我們并不欣賞他在說些什么,而只是陶醉于詩人所營造的那種靜了群動、空納萬境的語境與心境,并由此展開閱讀者自己的聯(lián)想與遐思。詩是一種開啟、一種邀約而非完整的給予,這一詩學原理,在趙野式的詩風里,得以貼切的體現(xiàn)。也正是這種優(yōu)雅與從容,保證了詩人十分單純的寫作狀態(tài)和幾近勻質(zhì)的品貌,甚至分不清其作品的早期近期或成熟未成熟期,形神之間的均衡、集中與和諧,以及虛實、曲直、疏密、張弛、開合、起承、整散、斷續(xù)、正反、藏露等辯證關系,從一開始,就已見得心應手異秉,而非刻意修為所得。其實,無論是精神特征還是語言特征,以及由此生發(fā)的寫作機制,詩人自己在代表詩作《詩的隱喻》(一九九二)中,已作了最為恰切的詮釋——趟過冰冷的河水,我走向一棵樹,觀察它的生長樹葉剛剛發(fā)綠,態(tài)度懇切像要說明什么,這時一只鳥順著風,吐出準確的重音這聲音沒有使空氣震顫卻消失在空氣里,并且動聽客觀,平靜,空明而修遠。三兩尋常意象,一脈曠達心緒,似乎什么也沒說,卻彌散許多感念。既是對詩的隱喻,又是對存在的隱喻。世事無常,歷史無序,天地萬物沒有必然的對應關系,只是偶爾的鳥聲,還沒“使空氣震顫”,它不改變什么,但“動聽”!這情境,我們都體驗過,但未能如詩人這般“動聽”地言說出來——這言說是當下的,又是久遠的;是古曲式的,又是現(xiàn)代性的。我們暫時還說不清詩人何以能將現(xiàn)代與古典如此輕松和諧地融為一體,但卻清楚地知道,這樣的一種詩歌品質(zhì),在當代中國的詩歌寫作與閱讀中,已經(jīng)缺失很久了。當然,在《詩的隱喻》中,我們還是找到了詩人識窺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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