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商周昭穆制度

論商周昭穆制度

昭穆制度是周朝血緣關(guān)系的一項非常獨特的制度，是周朝禮制的重要組成部分。自春秋以來,歷代治禮學(xué)者及經(jīng)籍的訓(xùn)詁家們對昭穆制度的有關(guān)問題,有著不同的理解。現(xiàn)代歷史學(xué)者及人類學(xué)者對此亦感到極大的興趣。如李玄伯在40年代(1)1、李亞農(nóng)和凌純聲在50年代(2)2、張光直在60年代(3)3,都先后對周代的昭穆制度做過研究,提出了一些見解。這些研究都有助于人們盡快揭開昭穆制度的奧秘。但是我們尚未看到這方面的最后結(jié)論,因為我們今天來看過去所做出的某些解釋,不能不感到仍有不少扦格難通之處。本文試圖對歷代有爭議的昭穆制度的含義加以探討,祈專家及同仁指正。要對周代昭穆制度的含義有所認(rèn)識,全面了解昭穆之制在周代社會生活中的表現(xiàn)至關(guān)重要。過去的研究比較強調(diào)昭穆之制是周代廟制的一個內(nèi)容。如張光直曾指出:“昭穆顯然為祖廟的分類?！?4)3全面考察周代史實,昭穆制度貫穿在周代禮制的各個方面,而不完全是表現(xiàn)在廟制中。(一)昭穆兩組建制周代貴族宗廟建制中有昭穆分組的制度。據(jù)《禮紀(jì).王制》講,是“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大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大祖之廟而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大祖之廟而三。士一廟?！敝劣谔熳悠邚R還是天子五廟,尚有爭議。對七廟的組成,看法亦有參差。對此由于缺乏史書及地下出土材料的印證,暫難決斷。但無論哪一種說法,都不否認(rèn)周代貴族的宗廟建制中,有按昭穆分組的制度。而《禮紀(jì).中庸》更說:“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由此似可看出,依昭穆之序排列是宗廟之禮的目的?！锻踔啤分兴^“三昭三穆”,是指父以上的六世祖先的宗廟中,三世在昭組中,三世在穆組中?！岸讯隆眲t是指父以上四世祖先中,二世的宗廟在昭組,二世在穆組?！耙徽岩荒隆睉?yīng)指祖父與父這二世祖先的宗廟,一為昭組,一為穆組。據(jù)此,宗廟分組中之昭穆,與宗廟主自身行輩有關(guān)。由于周代貴族宗廟建制中有昭穆分組的制度,故《周禮.春官.小宗伯》特別提到它的一項職事就是“辨廟祧之昭穆”。意即每當(dāng)為一個祖先建立宗廟時,有關(guān)典禮官便要事先根據(jù)死者行輩,來確定其宗廟應(yīng)建在宗廟群中的昭組還是穆組的位置上。這又證實了宗廟群是有昭穆分組的。(二)昭穆昭穆?lián)Y書載,周代在每次祭祀典禮即將結(jié)束前,主祭者要向助祭者“賜爵”,然后助祭者之間也要相互敬酒,即行“旅酬”之禮。而無論是賜爵還是旅酬,行禮的次序都要根據(jù)助祭者自身的昭穆順序來排列?！吨芏Y.夏官.司士》云:“及賜爵,呼昭穆而進之”?！抖Y紀(jì).祭統(tǒng)》云:“及賜爵昭為一,穆為一。昭與昭齒,穆與穆齒”。都是對祭祀中賜爵時以昭穆為序的記載?！都澜y(tǒng)》一條的孔穎達疏謂:“爵酒爵也。謂祭祀旅酬時,賜助祭者酒爵,故云賜爵。昭為一,穆為一者,言眾兄弟子孫等在昭列者則為一色,在穆列者自為一色。各自相旅。尊者在前,卑者在后。若同班列,則長者在前,少者在后。是昭與昭齒,穆與穆齒”。正因為祭祀中的昭穆問題涉及到“眾兄弟子孫”亦即全祭者的許多同宗親屬,故《祭統(tǒng)》中又云:“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別父子、遠(yuǎn)近、長幼、親疏之序,而無禮也”。這就說明了祭祀中的昭穆問題與廟制中的昭穆問題的內(nèi)容不同。(三)第四,“昭穆”據(jù)《周禮.春官.冢人》的記載,周代王室的墓葬,是有昭穆分組之制的。其云:“冢人掌火墓之地,辯其兆域而為之圖。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為左右”。“公墓”,據(jù)鄭玄謂:“公,君也”。故公墓是指國君墓葬區(qū)。而《周禮》中所謂公墓就應(yīng)該如孫詒讓在《周禮正義》中指出的是“王之墓域”。至于各諸侯國國君之墓葬,亦是公墓,其制亦與仿此。因此《周禮.春官.墓大夫》亦云:“令國民族葬,……正其位,掌其度數(shù)?！编嵭⒅^:“位謂昭穆”。從以上材料看,周代公墓中亦有昭穆分組之制。(四)昭穆的下輩和下輩《禮紀(jì).大傳》云:“合族以食,序以昭穆,別之以禮義,人道竭矣?！睋?jù)文獻記載,周王和諸侯時常舉行旨在款待族人的合食之禮。合食也要按照昭穆的順序來安排族人行禮的次序。以上文獻記載如果無誤,“父昭子穆”也許應(yīng)該是昭穆制度的原始含義?！案刚炎幽隆?意謂昭穆是用以區(qū)分祖孫、父子輩分的?！稘h書.韋玄成傳》云:“父為昭,子為穆,孫復(fù)為昭。古之正禮也”。《后漢書.祭祀志》引《漢舊儀》曰:“子為昭,孫為穆”?！吨芏Y.小宗伯》鄭玄注:“自始祖后,父曰昭,子曰穆”?！墩f文》謂:“佋,廟佋穆。父為昭,南面。子為穆,北面”?？磥?昭和穆經(jīng)常用來標(biāo)志兩種不同行輩。昭穆的這種用法是見于多處史書的。如:《左傳.僖五年》:“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二十四年:“管、蔡、、霍、魯、衛(wèi)、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邦、郇,文之昭也;邗、晉、應(yīng)、韓,武之穆也”。二十八年:“曹叔振鐸,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也”。定公四年:“曹,文之昭也;晉,武之穆也”。《國語.晉語四》:“康叔,文之昭也;唐叔,武之穆也”。以上列文并無疑義。就《左傳.僖五年》條說,意謂大伯和虞仲是大王的下輩,虢仲和虢叔是王季的下輩。其余各條也都是講這些諸侯國的始封君分別是文王或武王的下輩。由此可以看出:昭和穆可以用來標(biāo)志行輩。在標(biāo)志行輩時,昭穆是交替使用的:即以昭標(biāo)志上一輩時,穆即標(biāo)志其下一輩,而穆的下一輩又用昭來標(biāo)志。關(guān)于昭穆在這方面的含義,廟制是不能完全體現(xiàn)的。需要進一步討論的是,昭穆是否還有別的什么含義。因為我們上面所涉及的多數(shù)引文,只是漢儒的一家之言。我們之所以特別強調(diào)這點是因為我們尚未對成書于戰(zhàn)國時期的《禮紀(jì).祭統(tǒng)》的不同說法作進一步的解釋。“昭穆者,所以別父子遠(yuǎn)近、長幼親疏之序而無亂也”?！伴L幼”是指兄弟而言。在這里昭穆不僅用來區(qū)別“父子遠(yuǎn)近”,還用來區(qū)別兄弟長幼的親疏。把“父子”與“長幼”混為一談顯然是有問題的?！都澜y(tǒng)》在談到“祭有十論”時,曾把“父子”與“長幼之序”相對舉?！睹献?滕文公上》在談到“教以人論”時也把“父子有親”與“長幼有敘”相對舉,趙岐注解“長幼有敘”為“兄兄弟弟”。可見《禮紀(jì)》認(rèn)為昭穆具有雙重內(nèi)含,既用來表示父子輩分,又用來表示兄弟關(guān)系。這與漢儒把昭穆理解為只具有表示父子輩分的單一內(nèi)涵,是有很大差別的,如果再往前看,春秋時代對昭穆的理解又有不同?！秶Z.魯語》:“夫宗廟之有昭穆也,以次世之長幼,而等胄之親疏也。……故工史書世宗祝書昭穆”。似乎春秋時代的人們認(rèn)為區(qū)分輩分的叫做“世”,由工史負(fù)責(zé)記錄,而“昭穆”只用以表示兄弟長幼由宗伯負(fù)責(zé)記錄?！吨芏Y.小史》亦云:“掌邦國之志,奠系世,辨昭穆”。疏云:“奠系世者,謂定帝系世本,辨昭穆者,帝系世本之上,皆自有昭穆親疏,故須辨之”?？梢姟吨芏Y》也認(rèn)為“系世”與“昭穆”有別。因此,僅用表示父子輩分來解釋周代昭穆的原始含義值得三思。魯國繼承制度的演變也許能給我們以啟示。我們知道魯國的繼承制度經(jīng)歷了三個不同的歷史時期,實行的是兩種性質(zhì)有別的繼承制度。從伯禽到懿公,六世十侯,大體相當(dāng)于西周,實行的是規(guī)整的一繼一及制。從西周晚期的伯御爭位至春秋末年的定公之立,十一世十五侯,大體相當(dāng)于春秋,是從一繼一及制向嫡長制發(fā)展的過渡期。從春秋未哀公之立至頃公為楚所滅,十世十侯,大體相當(dāng)于戰(zhàn)國,均為傳子,是嫡長制確立期。在三個不同的歷史時期,魯國實行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昭穆制度:西周實行的是兄昭弟穆的昭穆制度,戰(zhàn)國實行是的父昭子穆的昭穆制度,春秋實行的是二者相雜的昭穆制度;既有兄昭弟穆又有父昭子穆,還有個別的弟昭兄穆(如閔、僖),兄穆弟昭(如隱、桓)等極不規(guī)則的昭穆制度。如果說春秋時期在繼承制度方面,是一繼一及向嫡長制演變的過渡時期,那么,在昭穆制度方面,春秋時期則是從兄昭弟穆向父昭子穆轉(zhuǎn)變的過渡時期。從春秋未年的哀公開始魯國嫡長繼承制趨于確立。漢儒時昭穆制度所作的“父昭子穆”的解釋反映的是嫡長制確立以后的昭穆制度,漢代以后以父昭子穆為內(nèi)容的昭穆制度,與漢代實行的“父子相傳,此漢之約也”(5)4的繼承制度是相適應(yīng)的。因此,漢儒時昭穆制度的解釋并非無理,其問題在于不應(yīng)把“父昭子穆”當(dāng)作“古之正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