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的琴》自我救贖的自我救贖

《鋼的琴》自我救贖的自我救贖

一、影片的主題之爭在這兩個巨大的灰塵下，七八個黑色雨棚的聲音。六根主管解釋了“三輛車”。陳桂林演奏?！岸砹_斯埋葬通常是在葬禮上進行的，主題是表達痛苦和悲傷?！边@是張猛導演的國產電影《鋼的琴》片頭過后的第一個場景,陳桂林的小樂隊為人母親的葬禮演奏挽歌。無獨有偶,影片結尾,鋼廠的廠房里,女孩小元彈著鋼琴曲,陳桂林和他的朋友們站在一旁,醒目的是,陳桂林手臂上戴著黑袖套,因為他父親剛去世。一頭是他人的“母親”去世,一尾是主人公自己的“父親”去世,所謂“父母雙亡”,這一頭一尾所營造的挽歌情調,絕不僅僅只是巧合,而是與整部影片所呈現的主題息息相關。電影《鋼的琴》雖是低成本制作,但其輕松幽默且不乏詩意的風格贏得眾多觀眾的追捧,被譽為2011年國產電影口碑第一片。影片故事并不復雜:鋼廠下崗工人陳桂林和妻子小菊商量離婚,在女兒小元歸誰的問題上產生分歧,最后小元說誰給買鋼琴就跟誰。在經歷借錢失敗、偷鋼琴被抓之后,陳桂林和一伙鋼廠舊同事們決定做一架鋼琴。清晰的故事線索并不意味著清晰的主題,影片在主題的傳達上至少存在兩種“誤讀”的可能性。其一是被解讀為陳桂林、小菊和淑嫻的三角戀愛故事,其中還摻雜著淑嫻與王抗美的曖昧不清。其二是被解讀成陳桂林與小元之間父女情深的故事。尤其是后者,大家?guī)缀醣娍谝辉~地認為這部電影最為成功之處就是塑造了陳桂林這個幽默、樂觀且飽含深情的父親形象。但事情似乎沒這么簡單。此外,如果堅持把影片解讀為父女情深的主題,那從敘事學的角度看,影片至少存在兩處敘事的不合理之處。一是陳桂林為什么要做鋼琴,他的朋友們?yōu)槭裁丛敢夥畔鹿ぷ髋闼黄鹱鲣撉佟ｊ惞鹆肿鲣撉俚睦碛蓪а菰噲D在解釋,畫一架紙鋼琴女兒不買賬,偷鋼琴反而被抓,借錢買鋼琴朋友都躲之不及,所以才不得不選擇做一架鋼琴。但難以解釋的是,朋友們不愿借錢給他,又為什么愿意放下手頭工作和他一起做這件貌似不可能的事——鋼廠工人做鋼琴,用淑嫻的話說,“鋼廠和鋼琴廠看著是就差一個字,那差老鼻子去了?！边@中間的難度不在賺錢買鋼琴之下。尤其是季哥,以其經濟實力借點錢給陳桂林不就得了。二是陳桂林為什么要去做一件徒勞無功的事情,其實誰都明白,所謂誰給鋼琴就跟誰,只是一個象征性的說法,這意味著誰能給小元一個良好的教育環(huán)境就跟誰。而以陳桂林的經濟實力,頂多也就是養(yǎng)家糊口而已,所以淑嫻才會說:“今天這鋼琴就是做成了,小元你也留不住”。事實上,鋼琴做成了,小元還是跟了母親。荷蘭敘事學理論家米克·巴爾說:“敘事學是幫助理解,而不是對之進行評價”。1也就是說,我們指出影片敘事的不合理之處,并不意味著以此來評判其藝術水準的高下,而是認為,從這里出發(fā),能發(fā)掘導演敘事的意圖之所在,這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解讀影片。既然陳桂林做鋼琴并不完全是為了留住女兒,既然朋友們幫忙做鋼琴也不純粹是出于友誼,那他們演出這樣一場貌似荒誕的戲究竟是為了什么?在我看來,還是應該回到文章開頭所提到的挽歌情調,導演營造挽歌情調為了祭奠什么,和陳桂林們做鋼琴為了什么,本質上是一回事。二、陳桂的家庭危機與監(jiān)獄命運正如前文所述,陳桂林一群人為人葬禮彈唱是在兩個巨大的煙囪下進行的。片中煙囪的形象無處不在,即使不是煙囪,也以類似煙囪形象的柱狀物出現。尤其形象的是,當陳桂林晚上偷鋼琴被發(fā)現,他干脆不跑了,在操場上獨自彈著貝多芬的《致愛麗絲》。月光從天空打下,他全身被籠罩在一道煙囪形狀的光柱下,雪花紛飛,浪漫寫意。而更有意味的是電影片頭,陳桂林與妻子小菊并肩而立,桂林手夾香煙,身旁一輛小電動車,身后的遮篷破敗不堪;小菊一身得體的風衣,手拎名牌包,身后的遮篷完好無損。這一左一右形成鮮明對比:前者窮困潦倒,人生毫無生機;后者光鮮亮麗,人生充滿希望。鏡頭后拉,陳桂林身后立著一根直沖云霄的煙囪,小菊身后一條筆直的馬路。很明顯,煙囪在這里象征著人物所生存的背景:東北老工業(yè)基地。這個曾經為新中國經濟發(fā)展做出巨大貢獻的地方因歷史選擇、時代變遷如今已經破敗不堪,工人們也因之紛紛下崗。導演用影像無聲地告訴我們:國企倒閉,陳桂林沒有出路,頭上的遮篷已經破敗得無法遮風擋雨,而現實的小菊找了個賣假藥的,就好像重新開通了一條新路,重新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頭上的遮篷完好無損,風雨不侵。陳桂林的家庭狀況與以鋼廠為代表的國企命運形成對稱性敘述。導演張猛不僅讓無處不在的煙囪無聲地提醒觀眾故事發(fā)生的背景,更為出色是,他竟然讓煙囪直接走上前臺,我這里指的是,汪工改造煙囪的段落,其荒誕程度絲毫不亞于一群鋼廠工人做鋼琴。影片中,汪工為煙囪設計了多種形象,如長頸鹿、火箭、蹦極臺、綠化柱等等,他試圖以把煙囪改造成亮麗風景的方式避免其被炸毀。你盡可以說這是為了表現一個知識分子的天真,但其實包括汪工在內的每個人都知道,不管你設計成什么,煙囪被炸的命運不可改變,就好像,陳桂林即使把鋼琴做成了,小元也留不住。煙囪和鋼琴在這里,成為一對異質同構的意象。正如汪工對煙囪詩意般地描述:“在有的人眼里,他是成長的記憶;在有的人眼里,他是回家的坐標;在有的人眼里,他就是兩根煙囪;可是在我的眼里,他就像是一個被我遺忘了許久的老朋友,當有一天聽說他要走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他一直就在我的身邊。我不知道是該竭力地挽留,還是該默默地看著他離去,突然有種莫名的憂傷,似乎覺得有話要說,可又不知道說些什么。”當鋼廠還在的時候,沒人會意識到煙囪對他們意味著什么,而當鋼廠倒閉,煙囪將被炸毀,他們才發(fā)現,其實這煙囪象征著他們揮灑激情和燃燒夢想的青春歲月,象征著他們曾經的理想主義年代。在此,陳桂林的家庭危機與鋼廠的命運是同構的。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當年的老工業(yè)基地開始退出歷史舞臺,工廠工人的命運也隨之改變。陳桂林生活的悲劇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展開,妻子找了個賣假藥的重新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而自己依然立在那根大煙囪下面,靠組個小樂隊為人婚喪嫁娶唱歌維持生計。個人命運與國家歷史糾結在一起,鋼廠的命運正是陳桂林的命運,鋼廠的倒閉也引發(fā)了陳桂林家庭的危機,陳桂林的生活正是千萬老工業(yè)基地職工生活的縮影?；蛘哂捌羁痰囊馓N在于,即便你陳桂林能夠靠自己的智慧去做一架與自己專長相距甚遠的鋼琴,但依然無法靠自己的雙手為女兒掙到一架鋼琴,這究竟是他自己造成的悲劇,還是社會加之于他身上的悲劇,誰能說清。導演把這種小人物面對歷史變動的無力感體現無遺。淑嫻跟王抗美好上了,季哥被公安帶走,陳桂林對眾人說:“鋼琴不做了!”隨后他決定放棄小元的撫養(yǎng)權,兩根大煙囪也終于在眾人的注視下轟然倒塌。在此煙囪和鋼琴的對稱性依然存在,汪工等人對煙囪的改造沒能保住鋼廠,陳桂林等人造鋼琴沒能留住女兒。但有意思的是,影片結尾鋼琴終究還是做成了,陳桂林帶著一幫人在西班牙斗牛曲的伴奏下,把鋼琴組裝完成。已經決定讓女兒跟前妻走了,做鋼琴已經失去意義,陳桂林還是將鋼琴做完,這究竟又是為了什么?三、誰是鋼板的引路人陳桂林是一個充滿智慧的人,他知道如何取悅小元的老師,也知道所謂做假藥,無非是二斤爐果兌一片撲熱息痛,撐不死人,也藥不死人,他甚至能把汪工、季哥、胖頭、快手、王抗美這樣風馬牛不相及的各色人等湊在一起做鋼琴。這種人情練達世事洞明的人活在國營鋼廠的年代肯定是一個開心的人,既衣食無愁,又能做自己喜歡的事。然而時代發(fā)展,世事變遷,鋼廠倒閉,陳桂林們重新“被拋”入現實,有人賣豬肉,有人配鑰匙,有人組樂隊跑場子,有人無所事事,打麻將泡舞廳過日子。理想的年代遠去,陳桂林“桂林山水甲天下”的夢想只能像一張字幅貼在自家的墻上。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的價值觀也開始發(fā)生改變,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即使是賣假藥的,能賺到錢就是對的,陳桂林無奈地感嘆:“咋啥都偷呢”。葬禮上雇主說老人聽著《三套車》這樣痛苦的曲子步伐得多沉重啊,淑嫻說吹個輕快點的,叫老人加快步伐吧,而陳桂林質疑道:“走那么快去哪啊!”陳桂林并不是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只是過于現實的生存法則跟他內心的道德堅守相抵觸,他是一個有夢想的人,他需要知道自己人生的目的。而做鋼琴這件事,與其說是為了爭奪女兒的撫養(yǎng)權,不如說匯集一群曾經的工友做這樣一件有創(chuàng)意的事情,可以讓他回到過去充滿夢想的年代。所以說,做鋼琴是陳桂林們的一次自我救贖,讓他們暫時從無奈的現實當中掙脫開來,一起回到激情燃燒的歲月和陽光燦爛的日子,而這架鋼琴也將成為他們那段歲月的最后一個產品。另一方面,他們也深深地清楚,這將是一次無望的救贖,正如即使做成了鋼琴也挽不回小元,做完了鋼琴,他們又將回到現實的生活。所以他們只是希望用這架鋼琴為他們過往的歲月演奏一曲挽歌,挽歌結束,生活重新開始。這也就能夠理解導演為什么讓陳桂林的父親在鋼琴制成的那一刻離去,因為只有這樣才有理由讓陳桂林順理成章的戴上黑袖套,有一個挽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