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論文-《無名書》和神圣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doc

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論文-無名書和神圣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摘要：無名書的主題可以概括為以天命審視生命，以生命印證天命。不像傳統(tǒng)浪漫主義文學(xué)那樣，強調(diào)本能和非理性的情感、直覺、熱情和想象，而是追求一種極高的“理性”來提升本能，凈化情感。這種浪漫主義旨在人類生存的根本問題上艱苦探索，對個體生命和人類終極命運進(jìn)行深入思考，因此，我稱之為“神圣浪漫主義”。關(guān)鍵詞：無名氏；天命；神圣浪漫主義一般的文學(xué)史和文學(xué)理論著作的論述是：西方浪漫主義是肇端于18世紀(jì)中葉的一股反對啟蒙理性主義的運動。浪漫主義總的特征“是用審美的標(biāo)準(zhǔn)代替功利標(biāo)準(zhǔn)”1，或者說，它的特點是強調(diào)情感、意志等非理性因素的重要性，激烈反對啟蒙運動宣揚的普遍理性和任何一種普遍性。我們的文學(xué)史和哲學(xué)史家大都把盧梭視為浪漫主義的先驅(qū)。然而正如劉小楓先生所論述，直到18世紀(jì)末19世紀(jì)初，德國浪漫派哲學(xué)的出現(xiàn)，才真正把浪漫精神作為一種哲學(xué)形態(tài)確定下來。德國浪漫派自其誕生之日起，就有著自己獨特的氣質(zhì)和稟賦。他們的旨趣始終在于：個體生命如何獲得生存的價值和意義，如何超越有限與無限的對立去把握超時間的永恒。德國浪漫派的詩人和哲人們大都為法國大革命的勝利激動過，但隨之而來的雅各賓專政又把他們推入失望、苦悶的深淵。從此，德國浪漫派將目光轉(zhuǎn)向柏拉圖的理想世界，轉(zhuǎn)向基督教的上帝之邦。在德國浪漫派看來，真正的浪漫主義所論述的不是日常的平凡瑣事，甚至不是一個時代和民族的問題，“而是永恒的、根本的、普遍的問題和人類存在的價值”2，換言之，也就是整個人類的“天命”問題。何謂“天命”？“天命”在本源意義上不是所謂命中注定的“命運”（destiny），而是生命的最高境界，是人之所以能生而融合萬物的原則，是生化不息、開物成務(wù)的義理之源。馮友蘭先生在其中國哲學(xué)史中指出，在中國文字中，所謂天有五義：曰物質(zhì)之天，即與地相對之天。曰主宰之天，即所謂皇天上帝。曰命運之天，乃指人生中吾人所無可奈何者，如孟子所謂“若夫成功則天也”之天是也。曰自然之天，乃指自然之運行，如荀子天論篇所說之天是也。日義理之天，乃宇宙之最高原則，如中庸所說“天命之謂性”之天是也。孔子云：“惟天為大，惟堯則之?！痹谶@里，天就是人道的范本，是至善至美至神之德的根源。命的原始意義，誠如段玉裁云：“命者，天之令也?！泵翘斓娘@明、顯發(fā)，亦即天之義理的顯明、顯豁。天命的本意，相當(dāng)于存在主義哲學(xué)的“存在”的內(nèi)涵。激情是一種浪漫精神，但它還是太“人性”了，還需要被超越，因為它不是浪漫精神的最內(nèi)在的本質(zhì)。浪漫主義的精神核心是對“有限”的超越、對“天命”的追求。為了區(qū)別傳統(tǒng)意義上的浪漫主義，我把這種別樣型質(zhì)的浪漫文學(xué)稱為:神圣浪漫主義，以區(qū)別強調(diào)主觀崇尚激情的“激情浪漫主義”。無名書的主題可以解讀為一個尋求“天命”的故事。在這個故事里，交織著互為表里的兩條線索：一方面是主人公印蒂歷盡艱險，尋求生命的“圓全”，即以生命來印證天命；另一方面，在印蒂精神探險的過程中，靈魂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召喚”他從宇宙生命境界（界外視點）返觀人類生存現(xiàn)實，審視自己的“當(dāng)下”存在的“虛妄”，即以“天命”審視生命。以天命審視生命，以生命印證天命，這樣的雙向互動，使印蒂一步步突破“色相”的誘惑，突入那“較深沉、較不變、較永恒的存在精素”，走向“天人合一”的“道”,進(jìn)入“永生”的生命最高境界。無名書前五卷，作者讓主人公印蒂經(jīng)歷了“革命”、“愛情”、“罪孽”、“宗教”和“宇宙”生命的五相，每一卷作品印證一“相”，由低到高，由外到內(nèi)，由淺到深，最終通過一連串的體驗與揚棄、肯定與否定，不斷破除“虛妄”表象，解悟“天命”真義而達(dá)于“實在”之境。作者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講起，將人類歷史置于整個宇宙風(fēng)景之中，置于時間大海之上，采用廣闊的宇宙視角來透視當(dāng)下，從宇宙永恒的角度來思考生命，這就給了人類生命一個“天命”的參照系，給了人類行為一個最高的尺度。這個“天命”參照系也可以看做是作者給主人公暗中安排的一個行為坐標(biāo)。還是一個師范學(xué)校學(xué)生的印蒂生命意識開始覺醒，當(dāng)他感覺自己在家里、在學(xué)校只能像在齒輪和鏈條下機械式的活著時，他毅然選擇了離家出走,從此他踏上探索“天命”的漫漫長路?！拔艺麄€靈魂目前只有一個要求，必須找，找，找找一個東西”，“我所追求的只是生命！生命！生命！最高度的生命！最絕對的生命！”3“北伐”時期印蒂對生命真諦的理解是：“生命只是一種改造，改造這個人類。改造這個世界。改造這個國家。改造這個社會。改造。不斷的改造。永久的改造。世界需要改造。中國需要改造，時代需要改造?！?這種現(xiàn)代啟蒙和社會改造的革命理論源于法國大革命的傳統(tǒng)，是對于“正義”“平等”“民主”的狂戀、對“神圣暴力”的崇拜。此時印蒂的生命信仰還只是一種“激情浪漫”，他還沒能“突入那較深沉、較不變、較永恒的存在精素”3。他縱身跳入革命的洪流。但是在血的恐怖面前,他看到了人性的扭曲：暴力的運用，像所有的行動一樣，能改變世界，但是最可能的改變是成為一個更暴力的世界。他開始反思以前所從事暴力的本真意義和原初目的，認(rèn)識到暴力本身永遠(yuǎn)是否定的，是自由的異化物。印蒂對于這個他曾經(jīng)沉溺了十年的“生命真理”產(chǎn)生了絕望，他選擇了“背叛”，不再糾纏于時代的是非，而去追求“最高度、最絕對的生命。”無名氏的“天命”追求是由“時代”觸發(fā)的，這“天命”的缺席在無名氏看來正是時代致病的本源，對于“天命”的遺忘致使獸行泛濫，人性扭曲。勘破了暴力革命的虛妄，印蒂開始向生命的內(nèi)在追求。在月光下的大海上，印蒂開始感悟：“我不再需要粗礪的事物，我只需要一點和平、精致、夢幻。這幾天，大海教育我，宇宙間盡有比革命和正義更動人的景物，更絕對的絕對，更完整的完整。只有在這種絕對的完整中，我們方能呼吸到永恒美麗的諧和?！?印蒂到了杭洲，徜徉于湖水山色之中，深深地為大自然的美所陶醉。他渴望沉溺于美的河流中，把性格中的最后一點污穢洗滌得干干凈凈。當(dāng)他自認(rèn)情緒最美時，他隱隱渴念一個異性的耳朵來聽他，“一個男人，只有在女人世界里，他才能散溢最后一片香味?！?從南洋歸來的印蒂在月夜下的海輪上與表妹瞿縈不期而遇，瞿縈是一個“菩提樹型的透明女人”，她和印蒂在輪船上共度七夜，欣賞月光下的大海的美麗，她給予印蒂光風(fēng)霽月的歡樂、沉醉、詩與透明。自他認(rèn)識瞿縈那一夜起,愛情為他展開一個新異世界：“除了在少女氣味中找美，生命哪里還有美：除了在少女潔白胸腔中找靜，世界哪里還有靜?除了少女頭發(fā),哪里還有迷景？除了少女的含羞眼睛，哪里還有光？一個少女胴體才是一切宗教中的核心宗教!”4令人顫栗的海濱之夜，他們找到了靈肉的最高和諧，他們享受到最高峰的生命。但印蒂是一位自覺的“天命”追求者，所以當(dāng)“愛到極致”“情到極致”“美到極致”的時候，他很快感覺到了這種情愛和美的虛幻：“形相幻美的火，只有依賴官能的煤塊做燃料，它才能放光。我們所謂沉醉，不外欺騙性形相與愚蠢官能的結(jié)合。這里面沒有美，更沒有永恒的美”4海邊結(jié)合歸來，印蒂感到了一種致命的疲倦，他直覺地斷定：愛情不是生命的終極價值！不僅如此，印蒂還感到有可能在愛情中失去“自我”。與瞿縈的“海濱結(jié)合”是生命的最高歡樂,然而這一切卻成為“天命”追求的最大障礙。為了尋求真理,印蒂不能不離開瞿縈，“一個人必須離開天堂，正如必須離開地獄一樣。”4勘破愛和美的剎那主義神話，印蒂將目光向下凝視，金色的蛇夜中，印蒂淪為一個走私客，一個吸鴉片和姘女人的墮落者。他的哲學(xué)是：生命本來是場賭博，哪里都行，只要有金子和女人。這時的印蒂進(jìn)入最形而下的生存，他開始追逐交際花莎卡羅。如果說瞿縈代表人性，那么莎卡羅就代表魔性，印蒂遇上她,追逐她,與他追求瞿縈一樣,也是他“精神旅程中的一片定數(shù)風(fēng)景”，是他勘破生命表象的一個必須階段。而且，他的墮落也是一種具有高度自覺的“墮落”，這與他對“最高實在”的追尋并不矛盾。正如一個美女作家為自己的放縱辯解時說的那樣：墮落是為了更好的飛翔！要使人的生命境界達(dá)到最高點就要知道作為人的最低點的下限。魔性構(gòu)成了生命超越的階梯和基礎(chǔ)，沒有人性墮落的深刻體驗，不了解生命中的魔性，印蒂的生命追求就是不完整的，他后來的超越和拯救就是虛假的，沒有說服力的。但印蒂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天命”追求者，不論對于革命，對于戀愛，對于沉淪，他都要求一種至高至善的意義和結(jié)局，他自然不會長久地拜倒在地獄之花“莎卡羅”的裙下。也就是說,“他找極度形而下,是為了極度形而上?！?結(jié)識莎卡羅，深刻體驗到墮落的“惡行”，反而推動印蒂走出生命的“黑色季節(jié)”,加速他的“天命”探索?？逼屏耸兰o(jì)末墮落與“魔鬼主義”的“虛妄”，印蒂的“天命”追尋進(jìn)入更深的文化層面。死的巖層一卷，印蒂以正面求道者形象，穿越時代的詭譎與生命的虛幻表象，皈依宗教，成為天主教修士。他之所以要皈依宗教，一是因為他“總覺得那個永恒的問題，一天不解決，我們現(xiàn)在的出血，將來就可能要重復(fù)”6；二是源于死亡這種“宇宙壓”的巨大威脅，他必須突破這種“宇宙壓”，否則，生命就是一種不堪承受的“輕”?！八劳觥笔菍ι非蟮木薮鬀_擊，是對“天命”信仰的徹底否定：死亡的壓力之巨大，不僅因為在空間上其與個體生命的渺小相比顯得遠(yuǎn)為廣泛普遍，更因為在時間上死亡更是恒久的?！耙幌氲剿?，你眼前就出現(xiàn)一座可怕的黑色深淵，它吞噬你一切塵世幸福。你將像一片落葉，無休無止的往這深淵內(nèi)飄飄?！?投入天主懷抱的印蒂是幸福的，因為宇宙那個“最偉大的生命”與他同在，他自己也變成這“偉大生命”的一部分了。但印蒂信仰宗教，并不是對上帝的盲目迷信，而毋寧說是對最高生命的執(zhí)著追求使然。他認(rèn)為人們崇拜神，是一大美學(xué)，一大詩情，是人類對生命的最高形式“天命”的憧憬。在他的心中，神只是人類生命的一種偉大理想，它里面包含一切文化的最高特點：真理、美麗、智慧、善良、勇敢、道德。崇拜上帝不僅象征神本身的高潔，也象征人性本身的高潔。在這里，印蒂是把上帝當(dāng)做了“天命”的一種人格體現(xiàn)；換句話說，他是以自己追求的“最高生命”來“審視”神，“規(guī)范”神的。在他看來，上帝這一西方的最高權(quán)柄，應(yīng)該轉(zhuǎn)化為東方式的空靈而讓人翱翔其中的美。所以印蒂后來轉(zhuǎn)向佛教，也是順理成章的了。印蒂超越天主教，表面看來是由于梅神父違背教規(guī)，欲強奸修女瑪麗，但這只是外因而非根由。根本原因是印蒂體會到：“天主的優(yōu)點，是他無上的美；他的弱點，則是無上的壓力，讓人喪失自我?！?在這樣的意義上，尼采甚至偏激的喊道：“上帝概念迄今是對生存的最大異議”8天主教的十字架不能給印蒂一個生命的“圓全”，印蒂的尋找目光又轉(zhuǎn)向了東方的佛教。佛教、特別是禪宗給印蒂提供了一種“打通生死關(guān)”的最佳方式。第四卷后部，印蒂先后到妙智禪寺和寶光寺出家修行，但他在佛教的寺廟也沒有找到他所追求的生命“圓全”。他感到佛寺過度嚴(yán)肅戒律的壓抑，致使靈感泉源受阻，無法闡釋智慧和禪機、禪玄。無名氏是從“確證生命”的角度來認(rèn)識佛教的，佛教要個體生命毀滅自己來成全萬物，每一個“自我”既已全被毀滅，世界又焉能有存在？所以他必須走出去，重新尋找生命的絕對與圓全。到開花在星云外一卷，印蒂來到中國的道教圣地華山，居住于華山頂峰“五千仞”。隱居華山的印蒂，所過的是一種“絕對宇宙的生活，在這片偉大空間，自我稍稍向外擴大一寸，便變?yōu)橛钪?，宇宙略略向他擴大一寸，便形成自我。”7印蒂此時漫步于精神的高空，與天地宇宙同呼吸，天道人道相因相成，進(jìn)入一種主客互滲、天人合一的境界，心靈中從此一片永恒的空靈、透明。印蒂感覺中再沒有死的壓力，他變成一個超越一切黑色壓力的人，一個永遠(yuǎn)沒有靈魂黑暗感的生命體。至此，印蒂經(jīng)歷并超越了西方式的哲思，到達(dá)東方式的了悟，印證了永生：“無限永生不是任何神像，不是上帝，不是佛，不是玉皇大帝，或西天王母，它只是一個無限光明皞潔的靈魂宇宙”7印蒂在華山頂巔悟道，創(chuàng)立“星球哲學(xué)”。在星球哲學(xué)中，他將人放在整個宇宙的背景下來思考。整個宇宙既是一切生命的最后源泉，而任何個體生命又是全部宇宙生命的一個分子，那么，宇宙整體生命對個體生命的規(guī)范和影響關(guān)系，不只是一種事實，也是一種真實，更是合乎邏輯的。可見，印蒂所領(lǐng)悟的這個靈魂宇宙就是我國古代哲學(xué)的“天命”。聆聽“天命”、追求“天命”、參透“天命”、印證“天命”的過程還只是“獨善其身”；印蒂還要“兼濟(jì)天下”，身體力行去實踐“天命”。出世之后再入世才合乎“天命”的真精神。創(chuàng)世紀(jì)大菩提寫悟道后的印蒂回到人間，再走一條由道入儒的途徑，創(chuàng)造一種全新的文化，以求拯救整個人類。主人公名為印蒂，意思就是“印證生命的真諦”，從“天命”的角度解決現(xiàn)代人關(guān)于生命永恒的“天問”，重新打通現(xiàn)代人的精神與“絕對生命”的聯(lián)系。“以天命審視生命，以生命印證天命”，其目的正如劉志榮所言：不論是尋求光明還是擺脫黑暗，它都是從生命和世界的根本一面來說的，不但所追求的光明是內(nèi)在而永恒的光明，所欲擺脫的黑暗，也是生命存在的普遍性的黑暗。這正是神圣浪漫主義的意義所在。19世紀(jì)以來，隨著西方理性認(rèn)識論的突飛猛進(jìn)，世界“天翻地覆”，神話破滅了，宗教脫魅了，西方浪漫哲人和文學(xué)家對此深懷憂慮，號召以審美為中介，重新達(dá)成有限與無限的和解；但讓19世紀(jì)初浪漫主義大師們始料不及的是，堅持審美批判精神的浪漫主義發(fā)展到現(xiàn)代，人們卻有意無意忽略了神性追求，浪漫主義只剩下崇尚激情、表現(xiàn)主觀和對異域神秘色彩的追求，失去了原來的“超驗”追求，最終由形而上的審美追求變?yōu)樾味碌谋灸芊趴v。正是在感性、本能和“酒神精神”淹沒一切之時，無名書重提理性和神性，“以一種新宗教來抵抗無邊的審美主義，拯救現(xiàn)代文化?！?從這一點上也可以說，無名書提升和拯救了浪漫主義。參考文獻(xiàn)：1羅素.西方哲學(xué)史:下冊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