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歡年代的荒山

1、狂歡年代的“荒山之戀”一一王安憶小說“三戀”的敘述經(jīng)驗文章來源：文章作者：程光煒發(fā)布時間：2008-01-13 字體：大中小談論20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作家高潮迭起的“文學探索”，王安憶和她的三個中篇荒山 之戀（1980年3月一稿，1986年4月二稿）、小城之戀（1986年5月）和錦繡谷之戀（1986 年9月）是不應藐視的重要案例。單就對小說藝術的理解和表現(xiàn)能力而言王安憶的敘述過程 雖然稍為冗長、絮叨和纏繞，令人發(fā)急，然與同時期莫言、賈平凹、余華等諸公相比卻大有巾 幗不讓須眉、每每有一比高低的氣勢與底氣。自80年代初發(fā)表“雯雯系列”小說登上文壇 到2005年長篇小說遍地梟雄戛然落地,20余年間

2、突變無常且摧枯拉朽的文壇臺風，始終 未能把王安憶這棵“常青樹”扳倒。她的小說與生命糾結勾連，與社會情勢巧成犄角,曲折婉 轉，枝葉紛繁,又氣象沉浮,自有其動人心曲之處。而在80年代,她對生命欲望、兩性身體和社 會轉型的經(jīng)驗書寫,尤其是研究者觀察性與社會時的奇佳例證。本文欲以“三戀”為題，討論性與80年代文學恩恩怨怨的有趣關系。在文學狂歡的那個年代, 此作不滿“傷痕”、“反思”小說過于功利的社會政治企圖，顯然也想與有頗重“遺老”氣的 “尋根”諸家拉開距離（盡管她也奉獻過小鮑莊、大劉莊兩篇同類作品）。王安憶表 現(xiàn)“性”題材的努力，當時并不為人們看好,反招來某些嚴厲批評，但批評的結果,反而映襯彰顯 出

3、小說內容的曲折和復雜性，頗值得留意?；纳街畱贁⒓吧鲜兰o六七十年代江蘇北部某座小城四個男女之間的愛戀故事。一個敏 感、體弱和拉大提琴的男人為兩個女人（原女知青和金谷巷的女兒）所愛，又被狂熱地爭奪，通 過第一個女人，“他”得到了家庭,而第二個女人則使他終于愛情猛醒。這種大膽、熱烈的婚 外情,自然不為小城閉塞傳統(tǒng)的道德習俗所容，兩人郊外殉死結局的慟天驚地，著實令人扼腕。小城之戀則與前者唱了反調，由“愛”退回到“無愛”的愚昧狀態(tài)。兩個一同成長于劇 團的青年男女，因為練功失敗、身體變形而從藝術中心舞臺轉到兩人縱欲角落。未知想這一 缺乏愛情之基礎的個人生命狂歡并未延續(xù)下去而各奔東西，小說最后被敷衍成了潦草

4、粗糙然 而值得深思的人生故事。與前面兩篇小說以“小城”為依托，以六七十年代的“封閉氛圍” 為背景不同，錦繡谷之戀取材于80年代的“省城”，且是社會風氣初開的歷史轉折點。像 是經(jīng)歷了一個歷史的“三級跳”，前“兩戀”的婚外情壓力、無愛苦果不再是主人公女編輯 追求“生命欲望”的社會羈絆和生存威脅，她幻想在單調的家庭和雜志社之外的廬山尋找個 人的浪漫。到結尾，女編輯與那位男作家的“婚外”情感旅行隨著會議的結束而終結，演繹 了一出愛情的泡沫喜劇。拿王安憶的話說，“其實她并不真愛后來那個男子，她只愛戀愛中的 自己”，而且更用那種洞悉一切的口氣冷冰冰說道，“愛情其實也是一種人性發(fā)揮的舞臺，人性 的很多奧秘在

5、這里都可以得到解釋?！睂磻T社會制造的愛情悲喜劇的讀者來說，一定會對 這種故事結局頗感失望。1985年后，文壇厭惡“社會”題材、遠避矯情浪漫的風氣甚囂塵上中青年作家紛紛改寫“個 人”題材，王安憶自然也不例外?；纳街畱僦械摹八保闶撬茉斓奈膶W“新人”。在小 說中,他欲沖破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所鉤織的一重重社會學羅網(wǎng),而回歸個人的原初本能狀態(tài)。他 纖弱、害羞、被動而又過分敏感，非常依賴、也非常喜歡比他更“強”的所有人的幫助。上 中學時，大哥是他的保護者和監(jiān)護人，然而，雖然“從心里愛大哥想和他親近，卻又膽怯”。這種 膽怯阻止著他與一切人交往。不過，假如能遇上真正能喚醒他的“自我意識”的人，那他的沉 睡

6、的生命欲望必將會像火山一樣爆發(fā)。這便是他與文化宮風流女打字員金谷巷女兒）由愛到 死的畸形故事一步步走向深淵的心理邏輯。但王安憶并不理睬“荒山之戀”背后的社會寓言要求，她要細密耐心和有層次感地探索主人 公內心深處的波折幽微。主人公不是不愛自己的原配發(fā)妻，他與女打字員的荒唐之戀劇烈地 加深了他對妻子的懺悔，但妻子的寬大無邊的母性和那張調令,反又刺激了他的反抗?！八睘?愛而犧牲生命，不可謂不高尚、感人?？上〕蔷用癖拘跃心?、觀念保守，哪見過如此激烈、 持久和頑強到底的抗爭,自然也不會為這對瘋狂男女提供現(xiàn)實的“棲居”之地?！八钡降资?豁出去了,白天在文化宮所有可能的角落掙扎著幽會，晚上則去郊外艱苦

7、偷情，想過雙雙遠走 天涯，甚至被女方丈夫遣人痛毆也毫無悔意。正如小說所說“愛情其實是一場戰(zhàn)爭，那戰(zhàn)爭真 是持久而激烈”。小說末了，生命與習俗的對抗終于告敗，他喝下七瓶安眠藥，她用毛線繩子將 兩人身體纏了一層又一層，“他們一起躺倒在又陰涼又軟和的草地上”，“生命在母體里的時 候大約就是這樣黑暗，他感覺到安全的庇護，微笑了”。王安憶憑借小說渲染世外桃源式“荒山”性愛感受的動機，到這里不言而喻。事實上“他” 的情感劫難正好可以用來證明作者所言的“遺傳學的意義”即生命欲望的盡力展現(xiàn)。1這類場景，在中外文學史上常有記載，無需驚詫?！八睘榱藢崿F(xiàn)自我,不惜犧牲家庭以至生 命，換來的是對“傷痕”、“反思”文

8、學諸家文學“政治化”的否定?！八壬岵坏盟?，又舍不得 女人和女兒?！?“大女兒跳級考上了全市最好的中學，小女兒如花似玉。想起小女兒，他的心一 陣一陣發(fā)緊?！边@樣痛苦、婉轉、矛盾而多層的內心書寫著實讓那些在內心挖掘方面藏拙露 怯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大覺汗顏。如此典范的性愛故事，足以鼓舞后來女作家同類題材的生產(chǎn)。從表面看,王安憶小說中“荒山”、“小城”、“錦繡谷”僅僅是物理概念的地名所指，然而在我 看來，它們恰恰是詮釋作品人物“身體意義”的文化隱喻?！盎纳健卑抵敢粚δ信谀莻€年代 的身體之“荒”，“小城”是說它對兩位禁果偷吃者身體的“禁閉”，而“錦繡谷”無非是言 說開放身體因選擇多元而最終與繁華社會失之

9、交臂。不過，王安憶對此并不買賬，面對一位對 話者將她小說再次拉回社會學圈套的明顯企圖，她趕忙喊停叫?。骸坝腥苏f我是女權主義者, 我在這里要解釋我寫三戀根本不是以女性為中心，也根本不是對男人有什么失望”，“我 的經(jīng)歷、個性、素質，決定了寫外部社會不可能是我的第一主題，我的第一主題肯定是表現(xiàn)自 我”，我“對自己總是最清楚的”。在小城之戀中,作者對“他倆”的身體作了淋漓盡致的觀摩、展現(xiàn)、把玩和讀解她“腿 粗，臂圓，膀大，腰圓，大大的出了差錯”，“兩個乳房更高出正常人一二倍”，“不像個十四歲的 人”；他“十八歲的人,卻依然是個孩子的形狀”，“又活脫脫顯出大人的一張臉”。因體形畸 變,兩人永遠失去了登臺

10、表演的機會，于是，一起“練功”便成為偷窺、敵視直至占有對方身體 的另一隱秘“舞臺”。但這座舞臺又無“愛情”作為前提，因此，發(fā)生在讀者眼前便是一場驚心 動魄的“肉體之戀”。這是“緊張而持久的角力，先是他壓倒她,再是她壓倒他”，他們“已經(jīng) 沒有理性”，“互相挑釁生事，身體和身體交織在一起，劇烈地摩擦著”。王安憶對兩人身體的 如此“造次”，可謂充滿了理解和同情,“如不用性去解釋,他們的心理和行為的謎就始終解不 開”。剝去所謂“性文學”的堂皇外衣讀者竟發(fā)現(xiàn)王安憶是在試探性解放在“自我書寫”方 面的歷史限度。這正像錦繡谷之戀那個藏在整齊、得體衣著深處的女編輯，她的身體雖 然具有曖昧、模糊的意味，但她并不

11、諱言自己要公然背叛家庭，將身體向男作家實際更是社會公眾予以展示 因為感情背叛才是一種更高意義上的身體叛逆！小說人物的身體,無形之中暴露了王安憶所謂“第一”敘述經(jīng)驗。“三戀”中的女性身體對以 男性為中心的社會具有革命性的意義。在規(guī)定男女身體之大防的社會里，女性身體一方面被 視為孕育生命的象征，同時也被視為藏污納垢的天然之床。80年代中期，稱作“女性圣經(jīng)”的 西蒙波娃的著作第二性被傳入中國在知識界引起過分的好奇和激烈的爭論。這爭論難 免散落王安憶耳簾,刺激她的替代性文學想象。小城之戀女主角對自我身體的充分享用對 上述爭論是否是一種公然蔑視,它是否作為作者的敘述經(jīng)驗再次神會了 80年代文學的“公共

12、空間”，這些隱秘問題事實上已無法澄清，也查無對證。但我們看到，正因讀者、文學圈和批 評家都賦予了女性身體較高的探究價值，這位女演員才得以往來于前者不同的幾種眼光之間， 完成文學的使命。（沒有環(huán)境寬容,“三戀”能發(fā)表嗎？）于是，它們被稱作“著意淡化人的社會 性,將探索的筆觸勇敢地伸入性的領域并以此探討人性的奧秘”。不僅如此,王安憶對女性 身體的細膩發(fā)揮,不單招來男性的鞭撻，例如荒山之戀女主角被丈夫所打更是招來同城女 性更深意義上的嫉妒、遺棄與隔膜。以至小城之戀女主角在小說終場時決定“廢棄”身 體，“歲月如流水，緩緩地流過”，大概也想聽任歲月將生命一點點地卷沒。除了對以“傷痕文學”為代表的現(xiàn)實主義

13、文學對男女情愛社會化的廉價處理不屑之外，王安 憶的個人敘述經(jīng)驗,實際上未必如她所愿能真的超脫歷史的具體時空?！叭龖佟比慌鹘且?死、一麻木、一回家的不同結局，充分凸顯出了人性和社會的復雜性，可作人性、文化和社會 等方面的多層解讀，代表了王安憶對女性這一困擾了百年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問題的沉思探索。 王安憶通過“性文學”的敘述架構探索“身體”的豐富矛盾和秘密,目的顯然不是上述研究 者所言，僅僅為了完成“性文學”沖破歷史禁忌的某種使命如果作如是觀，那么就不能說是真正懂得了王安憶和她的小說。毋寧說王安憶在寫完小鮑莊等后為什么突然調轉筆 鋒涉入“性文學”題材，不只是為人敘述一個“性解放”的陳套故事，而是意

14、識到了在她個人 敘述經(jīng)驗面對的諸多寫作題材之中，與生命欲望關聯(lián)最深的身體書寫，也許存在著對“今天” 作家來說還難以理解的寫作難度。因為，三位女主角的三種結局意味著與上世紀文學的“娜 拉出走怎么樣”的歷史難題作了成功對接，并且也作了同樣的“擱置”的處理。于是，為避免 意識到復雜命題的尷尬場面，作者在錦繡谷之戀結尾故意安排敘述者幫助女主人公來收 拾殘局:“她覺得，其實，確實，千真萬確,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只不過,窗外梧 桐的葉子落盡了”。這煞是張愛玲小說慣常的最后一筆:莫名和無法言及的蒼涼。不過，書寫“身 體需求”卻最能彰顯王安憶“花樣時常翻新”的寫作功力這一推斷已為她90年代后

15、推出 的長恨歌、富萍和遍地梟雄等小說不斷加以證實。80年代初，中國社會風氣大開。鄧麗君歌曲流行于大街陋巷,喇叭褲一時為時髦青年之最搶眼 的“現(xiàn)代”身份標志。這實際標明生命欲望和身體解放在歷史解凍之后，將會一度招搖于敏 感作家的文學文本，令興奮的讀者大飽眼福。這一社會轉型經(jīng)驗，必然會刺激王安憶的創(chuàng)作 神經(jīng) 更何況，她當時也是一位好動善思的“當代青年”。狂歡的年代制造了文學狂歡的 幻覺,而文學狂歡思維一旦進入作家的文學敘事，則很容易化衍為主人公與歷史限制和習俗成 見的激烈爭辯與對抗。王安憶和她的人物都有這種強烈到不能自持的幻覺，盡管她眼光犀利 無比，敘述伸縮有度、有打太極拳的精湛功夫?；纳街畱倌兄?/p>

16、人公的個人情愛史，便是王安 憶對60至80年代中國社會風氣變遷的一次銳利的觀察，前者對習俗成見由忍受到毅然決然 走上反抗之路，活現(xiàn)出小說作者內心活動的沉迷程度。第一次狂歡之后，“他”曾想過就此了 斷與女打字員的罪孽情愛，央告妻子“給我一次機會”。不想王安憶在情愛火焰即將熄滅之際， 又引入外部敘事壓力:妻子暗以調令將他調往外地,女打字員丈夫引來眾人痛毆，而全城輿論 也不滿足兩人馬上收場，他們興奮地在等待著下一場好戲。如果放在60年代，這么一個“好故 事”也許將無法進行?？上н@是80年代，他們的身體解放意識“已經(jīng)被喚醒”，這注定了將有 一場“好戲”要演。然而王安憶畢竟是王安憶,“他”下面的故事必有

17、一番周折。偷情之事 在文化宮“東窗事發(fā)”，于是他倆把幽會轉入“地下”。單位眾目睽睽，他們便到城外繼續(xù)放肆 玩火。知道一紙“調令”即將變成現(xiàn)實,立即加快了見面頻率，“調動與約會”在小說里展開 競爭。直到被毆和私奔無望，王安憶這才把兩人情緒推向人生懸崖和戲劇性高潮。她寫道:“他 們已經(jīng)沒有了道德，沒有了廉恥,他們甘心墮落,自己再不將自己當作正派人”。讀到此敘述極 端處,讀者立即敏銳覺察到，這對男女已經(jīng)像是一頭正在沖向熙熙攘攘人群的憤怒失常的西班 牙公牛，變成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連作者王安憶也卷入其中，不顧一切地向最后一道社會壁壘撞去?！隘偪瘛睌⑹鲆彩切〕侵畱俚奈ㄒ粩⑹?。男女演員從相識到完全陷入瘋癲

18、般的身體之戀， 從絕望分手再到各奔天涯，無一是在理智控制下展開和延伸。小說敘述精心策劃，游刃有余， 而人物的行為卻瘋張失常,這反差極大的文本效果便是王安憶操縱小說的獨到功夫。這也是 批評界當時在“三戀”中最為看好小城之戀的重要理由。不過，王安憶醉心寫人之瘋狂 的動機卻值得細細琢磨。在一篇“對話”屯她一方面把關于性的敘述經(jīng)驗定位為“非社會” 的個人范疇，但又承認，“性既是極個人的,又不是個人的”。這就是說，在“性文學”眼看成為 時髦題材的年代，將人物存在的瘋狂狀態(tài)從上述語境中“抽出”，實際等于是自欺欺人。君不 見王安憶一直在操縱著小說敘述的節(jié)奏和變化層次，但她一點不管男女演員的“赴湯蹈火” 之舉

19、,反而在字里行間有某種鼓勵的意思：“他們本是純潔無瑕的孩子，可是究竟是什么東西， 在冥冥之中，要將他們推下骯臟黑暗的深淵。他們如同墮入了一個陷阱，一個陰謀，一個圈套， 他們無力自拔”。王安憶是多么聰明之人!眼看時代大勢如此，風氣已轉,何不成就其敘述的極 致好事，為文學史釀制出一個“經(jīng)典”文本的范例?可是，“敘述者”卻道出了作家這一近乎極 端的“敘述陰謀”：“那樣的罪惡，就好比是種子,一旦落了土，就不可能指望它從此滅亡”，更 何況“那樣平凡卑微的孩子,怎能期望他們與自然的力量抗衡”。細察荒山之戀、小城之戀和錦繡谷之戀文本故事，不難看出幾個男女主人公多少 都染上了 “瘋癲”的某些意味和特征。有的不

20、安于平靜生活鋌而走險,有的盲目聽任性之欲 望的差遣，有的放任名山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場幻夢。在社會風潮大變之際,這種將自己自愿從傳 統(tǒng)家庭中逐出的人物可謂多矣,我們所熟悉的現(xiàn)代文學中即有子君、沙菲、梅女士等一干“現(xiàn) 代”魔女。在福柯對西方社會“瘋癲”現(xiàn)象的研究中，他發(fā)現(xiàn)瘋癲帶有強烈的“反社會”性 質,雖然它是以極端個人化的形式展露于人的。但他更精辟地認為,“瘋癲”其實是一種比指 責瘋癲行為的大眾更為“正?！钡拇嬖跔顟B(tài)，因為它反襯出整個社會的更加瘋癲不合理智的 真實。沙菲們的行為反叛被編織在個人與社會之沖突這一“現(xiàn)代性”的邏輯當中，從而強化 了社會壓抑個人的文學意識形態(tài)。而“三戀”中的瘋狂男女，則幾乎

21、沒有這種鮮明的社會批 判指代，生命欲望便是他們鋌而走險、最后身敗名裂的唯一理由。某種意義上，他們乃是將這 世間最無情的事物，作最有情的感受來觀看、體驗。他們是以?？滤^最為“瘋癲”的舉動， 在客觀上徹底瓦解了當代文學“政治文學敘述”的正當根據(jù)，從而讓人窺破了更大的歷史敘 事的瘋癲性質。因此，從王安憶對語言修辭上強烈的寓意特征，人們或許能揣摩出作者在敘述 人的生命悲歡與毀滅，宗璞紅豆對壓抑女主人公身體欲望,暗暗轉向所謂大時代“精神 失落”的藝術處理，即為一突出例子?？旄械恼鎸崉訖C，已遠難為“性文學” 一說所能繪狀和接納。尤其耐人細想的是，盡管現(xiàn)代文 學作家從自身身體的殘缺,推及對社會人生的整體反

22、省，但身體畢竟不如思想啟蒙重要，所以 除沙菲一人外，絕大部分現(xiàn)代文學女模特如子君、梅女士等爭取心靈之權利遠遠要強烈于爭 取身體之權利的歷史要求。王安憶則反其道而行之,在身體這一形而下的描繪對象中,她挖掘 生命之無常、之潛能的不可預測。在文學敘述婉轉多姿的形式試驗中,她重新體察和摹寫當 代男女之存在狀態(tài)的曖昧、感官、無序的無盡線索。這一對欲望、身體、社會轉型經(jīng)驗的執(zhí) 著,足以證明了王安憶對80年代性文學人道主義內涵的最獨特的讀解。“三戀”在王安憶的筆下，很可以看作是展露上世紀60至80年代中國社會人性之真相的某 種特殊場所。但對于這一相對單一、純粹的人性表現(xiàn),研究者事實上作了過多的社會學的解 釋。作為游離于各種文學思潮之外的一種文學敘述，這里明顯有一個如何研究它與各種思潮 復雜細微的關系,并將其“特殊性”作一細致可信的文學史敘述的問題。也就是說，在作家的 “自我解釋”與“文學史認定”之間，在前者的“非歷史化”和后者的強行“歷史化”的矛 盾中，是否還有不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