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念劉和珍君》文本分析

1、記念劉和珍君文本分析記念劉和珍君是魯迅的雜文名篇，也是中學語文教學的傳統(tǒng)篇目。本文 在思想主題、藝術轉化、曲筆抒情與對比閱讀等方面提出深解與新解，力求對本 文做出合理的還原性解讀。標簽：記念劉和珍君；主題；藝術；抒情；對比閱讀記念劉和珍君是魯迅的一篇具有強烈戰(zhàn)斗性和高度藝術性的雜文，可能 是新中國成立六十多年來中學語文教材中保留時間最長的傳統(tǒng)篇目。如今，人教 版、蘇教版、魯教版、魯人版等多種中學語文教材仍將其收錄其中。長久以來， 記念劉和珍君是中學教師與學生普遍反映難教和難學的課文，且關于這篇課 文的文本解讀與教學參考方面的文章良莠不齊。本文旨在對文本內(nèi)容進行還原性 的解讀以供商榷。一、思想主

2、題記念劉和珍君是魯迅為紀念在 1926 年“三 一八慘案”中被執(zhí)政府槍殺的 女師大學生劉和珍而作的， “是悼文，亦是檄文 ”，“作者以極度悲憤的心情來寫 這篇文章，嚴辭聲討施暴的政府”1P347 這一主題是當今中學課堂教學中的主流 觀點，但這種觀點也體現(xiàn)出了太過于強調(diào)政治色彩的傾向，在教學中容易太過于 注重歷史背景的介紹和分析，而對于文本本身卻缺少應有的關注。比如，張西存 就認為，記念劉和珍君“字里行間彌漫著作者強烈的責任心、道義感和憂憤、 深切、痛楚的思想感情。具體體現(xiàn)在：對黑暗社會現(xiàn)狀的痛感壓抑和切齒詛咒， 對反動統(tǒng)治者及其幫兇的深刻揭露和無情批判，對劉和珍等死難青年的由衷欽敬 和沉痛悼念

3、。”2 這一看法就是從現(xiàn)實政治的視角出發(fā)的。對于本文思想主題的 理解，不能僅僅囿于當時的現(xiàn)實層面，更要超越時空的距離，挖掘其背后的哲學 的、人類學層面的更深含義。正如錢理群指出： “人們對魯迅作品（雜文）意義 的接受也有一個過程。一般說來，人們首先注意到的常常是作品的現(xiàn)實層面；但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距離魯迅的時代越遠，對魯迅作品針對的人與事逐漸陌生， 而同時，作品中隱藏于具體時空背后的超時空的意義卻逐漸顯露出來，人們對魯 迅作品的接受也就進入了哲學的、人類學的更深層面。”3P54 -P55此外，中學教師引導學生理解文章的思想主題，不能從較空、較大的歷史事 件分析著手，而應從文中具體的細節(jié)入手

4、，通過著眼于文本的細讀，讓學生在感 受本文獨特的語言形式的過程中體味其思想魅力。否則，當教學活動結束后，學 生只學會了愛國情、責任心等思想情感，而最基本的語文素養(yǎng)卻沒有收獲，那就 是顧此失彼了。王尚文曾以記念劉和珍君為例提出讀者應從作者的語言表達 形式中真切感受思想感情這一觀點： “只有從課文的語言文字，我們才能真正進 入作者的精神世界，感受他的人文內(nèi)涵；同時，也只有在感悟作者思想情感的基 礎上，我們才能真正懂得作者如何運用語言文字進行具體獨特的表達的奧妙?！? 而錢理群也就雜文的文體特點提出過： “雜文思想開掘的起點，開發(fā)口，必須是 具體的，細小的，人們習以為常的生活現(xiàn)象，而不是某個現(xiàn)成的理

5、論原則。雜文思維更重歸納，而非演繹，最平凡的、生氣勃勃的日常生活形態(tài)，對于雜文具有 尤其重要的意義。”5P66 可見，雜文的文體特征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記念劉 和珍君一文的閱讀與教學需要從具體、細微的日常生活現(xiàn)象入手，而不是從較 為空泛的歷史背景或理論原則入手。二、藝術轉化魯迅的雜文體現(xiàn)出獨特而又豐富的情感色彩，具有 “ 超越時空的藝術感染 力”6P153 ，魯迅以其巧妙的藝術才能使得筆下的語言文字得到藝術性的轉化， 從而具有了豐富的“電影性”與“音樂性”。記念劉和珍君一文具有生動的 “電影性 ”?！跋耵斞高@樣的文學家、藝術 家，在他那里，存在著兩個轉化過程，首先是將歷史事件轉化成個人心理事件，

6、 然后又將個人心理轉化為文學藝術（意象、畫面、色彩、聲音等等）。 ”7P143 在魯迅筆下，客觀的歷史事件具有了主觀感情色彩，同時，他又將這種個人的、 抽象的、排他性的情感擴大化、具象化、普遍化，轉化為頗具藝術意味的意象、 畫面、色彩、聲音等。所以，錢理群認為“記念劉和珍君正是由許多的畫面、 色彩和聲音組合的”7P144，“電影性是內(nèi)于魯迅作品中的”7P146 。孫紹振 也提出了相似的看法，他認為記念劉和珍君是頗具 “現(xiàn)場感 ”的，文中 “魯迅 并不贊成游行的方式，連許廣平去游行他都并不是很支持的，但血案發(fā)生后，他 的感情一再抑制，雖沒有身臨其境，卻以描繪的現(xiàn)場感把節(jié)制的情感釋放出 來?！?P

7、150 這種現(xiàn)場感受的噴發(fā)便得益于本文的“電影性”，具體的環(huán)境創(chuàng)設使 得讀者通過文字建立起來的感官體驗身臨其境地感受作者所要傳達的思想感情 以及本文豐富的藝術性。此外，記念劉和珍君一文也是極具 “音樂性 ”的，作者心理情感的起伏和 跌宕使得筆下的文字也具有了凝練沉郁、抑揚交替、曲折纏繞、翻旋回蕩的特點， 產(chǎn)生了具有音樂感的節(jié)奏和韻律。而魯迅把語言表達的音樂性把握得如此純熟， 這與他的駢文修養(yǎng)有著很大關系。文中多次運用了反復的修辭手法，如 “并非人 間”“ 非人間 ”“ 似人非人的世界 ” 這三個短語十分相似，有所重復； “ 淡紅的血色 ” 出現(xiàn) 3 次；“微漠的悲哀”出現(xiàn) 3 次；形容劉和珍也

8、用了多個相似的短語：“常常 微笑著，態(tài)度很溫和 ” 、“始終微笑著，態(tài)度和溫和 ”、“始終微笑著的和藹的 ”以 及“微笑的和藹的”；“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出現(xiàn) 2 次；“作 證的便是她自己的尸骸”出現(xiàn) 1 次，”有她自己的尸骸為證”出現(xiàn) 2 次；還有上下 句的對偶，如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 ”，“ 沉默呵，沉 默呵 ”，“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 ”等。以上這些類似詞句的重復出現(xiàn) 產(chǎn)生了與歌曲副歌部分回環(huán)往復、反復吟唱相類似的效果，是情感的重要生發(fā)點， 起情感強調(diào)的作用。此外，本文還善于運用標點，使文章具有節(jié)奏感以及輕重緩 急的變化感。如，“我

9、沒有親見；聽說，她，劉和珍君，那時是欣然前往的”，這 句話體現(xiàn)了作者內(nèi)心悲痛至極的情緒體驗，就連說話也不順暢了，這對應了上文 的“艱于呼吸試聽”。再如，“但段政府就有令，說她們是暴徒！但接著就有流 言，說她們是受人利用的。 ”這兩句話中，前一句以感嘆號結尾，后一句卻以句 號結尾，這與平時以情感上揚為多的情況不同，有著特殊的含義。以句號收束不 代表著作者情感的冷卻，反而是情感的進一步深化與內(nèi)化，由爆發(fā)轉向內(nèi)部的深沉和悲憤，更加具有深刻性和沉痛性。又如， “但是中外的殺人者卻居然昂起頭 來，不知道個個臉上有著血污”句末的省略號運用得意味深長，對于“殺人者” 的嘲諷與批判仿佛不絕于耳、無窮無盡，省略

10、號的運用就使得這句話的內(nèi)在涵義 豐富與飽滿起來。三、曲筆抒情雜文從誕生起就不斷受到質(zhì)疑，很多人質(zhì)疑它的藝術性，認為它不能登入高 雅的藝術殿堂。而魯迅卻用曲筆的方式為雜文的藝術性做了有力的證明：這是一 種獨立的文體，同樣具有很強的藝術性。魯迅在確立雜文的文學地位的同時，也 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藝術手法：曲筆。曲筆可以說是魯迅雜文創(chuàng)作的重要藝術手法之一，在記念劉和珍君中便 突出顯示了這一特點。比如，作者的情感是處于抑制和生發(fā)的矛盾之中的，在文 中就具體出現(xiàn)了一系列體現(xiàn)這種心理矛盾的話語： “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 必要了 ”“ 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 ”“ 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 ”“ 但 是，現(xiàn)在，卻

11、只能如此而已”“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也早覺得有寫一 點東西的必要了 ”“ 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 我還有什么話可說 呢”“ 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 我說不出話 ” 。從以上語句中可以明顯地 看出作者的情感生發(fā)不是直線式的，而是曲折發(fā)展的，在“說”與“不說”、“寫”與 “不寫 ”中徘徊不定。孫紹振將這種曲折的抒情方式稱為 “雜文式的抒情 ”，即 “藏 匿鋒芒，深化思緒于曲折的層次中，思緒在曲折的邏輯中出奇制勝地推演”，“魯 迅反反復復抒寫的感情，從性質(zhì)上來說，是悲痛、悲憤、悲涼和悲哀的郁積。從 表現(xiàn)形式來說，力避徑情直遂，而是讓情思在曲折中展現(xiàn)。這種曲折還是多重的， 寫得沉郁頓挫

12、、回腸蕩氣”。6P148 本文不是一味地情緒激憤，而是時而低沉、 時而昂揚，表達文意也不是層層推進的，而是時退時進。這樣，就使得本文呈現(xiàn) 出豐富性、多變性，而不是片面的、單一的。此外，本文多次出現(xiàn) “但是”、“然而”、“卻”、“又”、“竟”等表示轉折意味的 詞語，使得文義具有鮮明的曲折性，在一定意義上也把作者復雜的心緒變化以及 矛盾的情感體驗展現(xiàn)了出來。作者還善于運用反語，如 “忘卻的救主快要來臨了 吧”，“文明人所發(fā)明的槍彈的攢射”，“驚心動魄的偉大”，“屠戮婦嬰的偉績”，“懲 創(chuàng)學生的武功 ”等語句不是直白地表露其真實的情思與體驗，而是讓讀者在諷刺 的意味中細細品味作者微妙的用意。蜿蜒迂回

13、的情感路線讓讀者更能感受作者情 感的豐富性、復雜性、矛盾性。正如錢理群所說，“正是這情感的噴發(fā)與反 抑的內(nèi)在沖突形成一種張力，造成魯迅情感表達方式上一波三折的曲折性 ”。 8P50 這種曲折性的抒情方式讓全文具有了吸引讀者不斷探索與品味的藝術魅 力。四、對比閱讀1、與關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的對比閱讀關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是周作人寫于 1926 年 3 月 23 日的一篇同為悼念 “三 一八慘案”死者的文章，最初發(fā)表于 1926 年 3 月 29 日語絲第七十二期。 周作人的關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與魯迅的記念劉和珍君在思想與態(tài)度方面有著較大的相似性，都是對死者的沉痛哀悼以及對學生請愿行為的保留。然而，

14、 兩 篇 文 章 在 情 感 表 達 方 式 上 卻 有 著 較 大 差 異 。 周 作 人 既 “ 不 及 魯 迅 的 深 沉”6P149 ，也“不及魯迅豐富、矛盾和曲折”6P150 。魯迅的記念劉和珍君 “既是火山的爆發(fā)，又是冷氣的灌注，情感的熱流與冷流交錯對流，匯合成了心 靈的大顫動，與周作人感情的自然、平穩(wěn)流瀉，形成了鮮明對比，進而顯示了兄 弟兩個人氣質(zhì)上的差異。魯迅絕不可能有周作人那樣的上帝的距離與悲 憫，而是將自我生命全部投入?！?P50 周作人的情感表達較為直白，沒有 魯迅的文字值得咀嚼、玩味。關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全文四部分中，每一部 分的第一句話都是表意簡潔、清楚理性的，基本概

15、括了每一部分的大致意思。第 一部分的首句是 “我是極缺少狂熱的人，但同時也頗缺少冷靜，這大約因為神經(jīng) 衰弱的緣故，一遇見什么刺激，便心思紛亂，不能思索，更不必說要寫東西了”。 第二部分的首句是：“我們對于死者的感想第一件自然是哀悼”。第三部分的首句 是“這回執(zhí)政府的大殘殺，不幸女師大的學生有兩個當場被害”。第四部分的首句 是：“二十五日女師大開追悼會，我胡亂做了一副挽聯(lián)送去”。以上幾句話以平實、 質(zhì)樸的敘事為主，并且多次出現(xiàn)“我”，說明這是作者在直接表達自己的想法，清 楚明了，沒有什么讓讀者揣摩的余地或想象的空間。 “相對來說，周作人的關 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更多地采用口語，文風趨于平實，而魯迅

16、的記念劉和珍 君則于口語之中多雜以文言成分，并多用對偶、排比，混合著散文的樸實與駢 文的華美與氣勢?！?P52 比如，關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中有“當封棺的時候， 在女同學出聲哭泣之中，我陡然覺得空氣非常沉重，使大家呼吸有點困難，我見 教職員中有須發(fā)斑白的人此時也有老淚要流下來，雖然他的下頜骨亂動地想忍住 也不可能了?！庇浤顒⒑驼渚幸灿蓄愃茍鼍暗谋磉_：“四十多個青年的血， 洋溢在我的周圍，使我艱于呼吸視聽，那里還有能有什么言語？長歌當哭，是必 須在痛定之后的。 ”同樣都是悲傷得難以呼吸的情形，魯迅的表達顯得更加生動 且富有韻味，讓讀者有更加寬闊的聯(lián)想空間。2、與為了忘卻的記念的對比閱讀為了忘卻的

17、記念是魯迅寫于 1933 年 2 月 7 至 8 日的悼念“左聯(lián)”五烈士 的文章，最初發(fā)表于 1933 年 4 月 1 日現(xiàn)代第二卷第六期。為了忘卻的記念 與記念劉和珍君的相似之處在于，它們都注重抒情。 “魯迅的雜文多為社會 文明的批判，以冷峻為主。然而，記念劉和珍君和為了忘卻的記念在魯 迅散文中無疑是抒情的雙璧。”6P147 兩篇文章在敘述風格和方法方面存在著差 異。記念劉和珍君是魯迅寫于劉和珍死后兩個星期的悼文，時間間隔短，仍 處于“出離憤怒”中，情感較為激越，以抒情偏多；而為了忘卻的記念是魯迅 寫于“左聯(lián)”五烈士犧牲的兩年后，時間間隔長，情感較為沉郁，以平穩(wěn)的敘事偏 多。但兩篇文章在內(nèi)容

18、上相近，都是表達對犧牲青年的悲痛的哀悼。 “在記念 劉和珍君和為了忘卻的記念里，魯迅又從年輕一代的死亡里，思考與 發(fā)現(xiàn)了生命的價值與意義?！?P60 在為了忘卻的記念中也有與記念 劉和珍君中的 “艱于呼吸視聽 ”相類似的話語， “不是青年的為年老的寫記念， 而在這三十年中，卻使我目睹許多青年的血，層層淤積起來，將我埋得不能呼吸， 我只能用這樣的筆墨，寫幾句文章，算是從泥土中挖一個小孔，自己延口殘喘， 這是怎樣的世界呢?！蓖瑯拥兀瑑善恼露继岬搅恕巴鼌s”，記念劉和珍君中有： “離三月十八日也已有兩星期，忘卻的救主快要來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為了忘卻的記念中有： “我很想借此算是竦身一搖，將悲哀擺脫， 給自己輕松一下，找直說，就是我倒要將他們忘卻了”，“夜正長，路也正長，我 不如忘卻，不說的好罷。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將來總會有記起他們，再說他 們的時候的。 ”兩篇文章都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了魯迅內(nèi)心對于年輕生命被毀滅的哀 痛與悲憫，對于他來說，無法忘卻這揪心的痛楚，他全身心地沉浸到對青年的慈 愛的悲憫當中去，用極冷又極熱的心貼近這些已消逝卻又不能被忘卻的生命。參考文獻1 吳中杰.吳中杰評點魯迅雜文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2 張西存.時代良知的一面鏡子重讀魯迅先生記念劉和珍君J.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