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原則和目的分析(上篇)

PAGEPAGE12“目的原則”與目的分析（上）*——語用學新途徑探索廖美珍1．導論在哲學和哲學史上，目的性早已作為一個重要原則并起到過重要的作用，占有重要的地位，只是沒有人明確地用原則命題形式表述而已。蘇格拉蒂（《古希臘羅馬哲學》，三聯(lián)書店，1957年版，第167-170頁），柏拉圖（《古希臘羅馬哲學》，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亞里士多德（第一個對目的這一范疇做出哲學分析，其“四因說”是以人的有目的的活動為依據(jù)的）（《古希臘羅馬哲學》，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版，第253-254頁），康德（《判斷力批判》，商務印書館，1964年版，第89頁），黑格爾（《邏輯學》，商務印書館，1976年版，第433頁）等等在歷史上著名的哲學家都在自己的著作中論述過目的性。馬克斯曾說：“蜘蛛的活動與織工的活動相似，蜜蜂建筑蜂房的本領使人間的許多建筑師感到慚愧。但是，最蹩腳的建筑師從一開始就比最靈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蠟筑蜂房以前，已經(jīng)在自己頭腦中把它建成了。勞動過程結(jié)束時得到的結(jié)果，在這個過程開始時就已經(jīng)在勞動者的表像中存在著，即已經(jīng)觀念地存在著。他不僅使自然物發(fā)生形式變化，同時他還在自然物中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這個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為規(guī)律決定著他的活動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須使他的意志服從這個目的?！保ā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三卷，第202頁，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但是，迄今為止，很少有人把目的原則用于語言和語用分析。顧曰國是較早把目的作為話語分析和研究的一個重要參數(shù)的學者。在《什么是會話修辭學》一文中，顧從言語行為理論的角度出發(fā)，認為言語行為是有目的的。在會話中，目的有“修辭目的”和“超語言目的”之分。例如，“請把電視機打開”這個言語有讓聽話人打開電視機這個目的，這個目的超出話語交際的范圍，因此是“超語言目的”。選擇適當?shù)脑捳Z以達到影響聽話人采納說話人的超語言目的這種目的叫做“修辭目的”。也就是說，從言語行為發(fā)出到最后超語言目的的實現(xiàn)中間有一個“修辭目的”中介，會話修辭就是研究會話雙方在相互作用中怎么達到修辭目的和超語言目的?！靶揶o目的”說開辟了會話分析的一個新領域。另外，在“Doctor—PatientInteractionasGoal-DirectedDiscourseinChineseSocialSocialculturalContext”（1996）一文中顧把醫(yī)生和病人之間的口頭互動看作是指向一個共同目標的有目的的動態(tài)的“社會過程”，這個過程的本質(zhì)（關鍵）產(chǎn)品就是即席的診療話語。作者對這種話語作三條線分析。一是雙方追求目的的行為，看目的是怎么實現(xiàn)的。這一維度的分析自然導致對目的追求過程中的話語是如何展開的分析。第三條線是看醫(yī)生和病人怎么通過話語來處理人際關系。但是在這三個維度中，對目的的追求過程顯然構成話語分析和研究的主線。完全從目的角度來描述話語現(xiàn)象的是帕利斯和喀斯特弗蘭奇（Parisi&Castefranchi）（1981）。這兩位學者認為：理解有機物，包括人類的行為的最佳方法之一（甚至就是最佳方法）是找到行為所追求的目的，即有機物是怎么追求和實現(xiàn)這個目的的，在什么條件下，通過什么方式等等。他們把目的分為“有意識的”、“無意識的”、“隨時確定的”、“行為常規(guī)性的”、“生物功能性的”和“機構的”、“社會性目的”、“交際性目的”、“有待交流的目的”、“中性目的”、“暗藏目的”、“有效目的”和“無效目的”、“透明目的”和“非透明目的”，等等。他們的研究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基礎。但是，他們沒有把目的分析上升到理論和原則的高度，也沒有制定出切實可行的操作方法和程序，也沒有有力的例子作為實證。另外，錢冠連先生也提出了“目的——意圖原則*本文在第8屆語用學研討會（廣州，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2003年12月）上宣讀。部分觀點在第六屆國際法律語言研討會（澳大利亞，悉尼，2003年7月）論述并在《外語學刊》（2004）上發(fā)表?！埃?996），遺憾的是，錢先生沒有說明什么是目的——意圖原則，也沒有展開討論和分析。在中國漢語語言學界，胡范鑄先生首倡法律語言的言語行為研究，認為“言語行為研究固然可以從言說動詞出發(fā)，但也可以從這一種‘行為’的規(guī)定性出發(fā)。我們的依據(jù)是：（1）任何言語行為在根本上都是人類行為的一種，任何言語行為都是一種目的性行為實施過程中的一個組成部分。。。。。?！?。本文將目的性上升為一種明確的語用原則，并提出目的原則下的語用學任務，以及一套可以用于操作的程序和方法。更重要的是，作者提供了真實的法庭審判互動的語料作為實證支持，因為法庭互動具有強烈的目的性。誠然，判斷理論成功的標準之一是適用面越廣越好，法庭互動只是話語活動的一種。我們希望通過對法庭審判這種目的性很強的話語的目的分析給對其他話語的語用分析提供啟示，也在以后的研究中將目的原則和目的分析應用于其他話語。限于篇幅，作者分上下兩篇來論述語用學的這一新的探索，本篇專論目的原則，目的原則與意義和目的關系，下篇則致力于目的原則下的具體話語分析。2．什么是語用學上的“目的原則”2．1理論基礎目的原則是建立在以下的哲學和社會學理論基礎之上的。第一是社會學上的行動學理論（ActionTheory）。德國著名社會學家韋伯認為：（1）社會學是理解社會學；（2）個體的特殊行動是理解社會學最基本的分析單位，（3）社會行動分為：（a）傳統(tǒng)式行動：由無意識地遵守習俗的機械行為構成，含糊的對習俗性刺激重復其固有態(tài)度做出的反應；（b）情感式行動：對于一種非日常性刺激無從控制的反應；（c）價值理性式行動：始終依循著誡命或要求之導引，并以此為己任，不顧及它可預見的后果，但是合理；（d）目的理性式行動：徹底的理性行動，不僅將其行動指向于目的，手段和附帶結(jié)果，同時理性地衡量手段之于目的，目的之于附帶結(jié)果以及各種可能目的之間的相互關系。（4）動機是行為的基礎。第二是言語行為哲學。人的生存是行為性的。語言與人是不可分離的。按照哲學家奧斯丁的觀點（1962），說話乃做事，言語亦行為。功能語言學大師馬林諾夫斯基（1923，1935），韓禮德也都認為說話就是行事（1985）。第三是目的哲學（夏甄陶，1982）。行為有一個共同的根本的特征：“目的性”。選擇什么？選擇目的！選擇是目的的選擇。選擇是有目的的選擇。人的社會行為是有目的的。這是人和其他動物的根本區(qū)別之一。恩格斯說，“在社會歷史領域內(nèi)進行活動的，是具有意識的，經(jīng)過思慮或憑激情行動的，追求某種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發(fā)生都不是沒有自覺的意圖，沒有預期的目的的?！保ā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路德維?！べM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jié)”，第247頁，人民出版社）2．2語用學“目的原則”言語行為目的原則的描述性表述：任何理性（正常）的人的理性（正常）言語行為都是有目的的，或者說，任何理性（正常）的人的理性（正常）行為都帶有目的的保證——“交際目的”。說話就是表達目的，說話就是實踐（實行）目的，說話就是實現(xiàn)目的。在這個意義上說，說話不是手段，說話是生存；語言不是工具，是生命和生存的展布。換句話說，目的是言語生成的原因。目的是言語發(fā)展的動力。這既是一個哲學命題，也是一個語用原則。目的原則是言語行為目的分析的基石。試以下面這個互動為例。公訴人出庭要說話，要實現(xiàn)其是交際目的——追求和實現(xiàn)證明被告人有罪這個明確的目的。目的導致他發(fā)問，每一個問話都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在目的沒有達到的時候，他不停地問下去，直到目的達到為止。而被告人也有自己的目的，而且他的目的與問話人的目的不一致，所以他不采納問話人的目的，直到不得已為止。在這種目的的互動中，話語意義，策略手段，權勢地位等等一切都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了。例（1）公訴人：（到達犯罪現(xiàn)場）下車的時候都有什么東西？（你哥哥）給⊥都給你什么東西了？被告人：下車就給過一手套。公訴人：還有什么？被告人：天氣冷，你帶上點。公訴人：還有什么？被告人：沒有什么，到現(xiàn)場就遞我個面罩。公訴人：還有什么？被告人：到現(xiàn)場遞給我個面罩什么也沒有了。公訴人：我再問你一遍，還有沒有東西？被告人：他提了著一個塑料桶，我看不清，←當時。2．3目的原則下語用學的任務（定義）目的原則下的語用研究把目的置于中心地位，以目的為軸心來描述言語行為﹑分析言語行為﹑解釋言語行為。具體內(nèi)容包括：（1）目的表達（目的與話語形式關系），（2）目的追求（過程），（3）目的關系，（4）目的互動（目的理解，目的認可，目的采納，目的拒絕，等等），（5）目的實現(xiàn)手段，（6）目的實現(xiàn)條件，（7）目的與權勢關系，（8）目的實現(xiàn)與否，（9）如何在目的的追求中解釋、解決和實現(xiàn)意義問題，（10）為人們表達目的、理解目的、實現(xiàn)目的，提供語用學啟示。目的原則下的語用學研究和話語分析重人的主觀能動性，重人的創(chuàng)造性，重話語的策略性，重話語的選擇性。但是，我們不去研究目的的生成，也不研究所有的行為的目的。那是社會學家（或者心理學家）的任務。2．4目的是什么哲學家給目的的定義中比較典型的一種是：“作為哲學范疇，目的是主體在認識客體的過程中，按照自己的需要和對象本身的固有屬性預先設計，并以觀念形態(tài)存在于主體頭腦中的某種結(jié)果，它體現(xiàn)了對自身的需求與客觀對象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夏甄陶，1982）我們的定義是：目的是生成于人的大腦或者意識、支配人的行為又表達于行為的一種理想的狀態(tài)。目的與言語行為的關系是：目的生于大腦，但不僅僅、也不能僅僅存在于大腦，它必須借助言語行為顯示?！爸居兄?，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左傳、襄公二十五年》）孔子的這番話十分精彩地闡述了目的與言語的關系（其實，“志”也，目的也）。對目的的這種定義和處理避免了以往或者常見的行動理論和社會學理論把目的要么完全歸于大腦——一種純觀念意識的東西，要么完全當作脫離大腦的一種行動結(jié)果的物化觀。目的與言語行為理論的三個抽象行為說的關系是：目的貫穿奧斯丁言語行為理論的三個抽象的行為的始終，并且統(tǒng)攝三個行為。奧斯丁的言語行為三分法固然有重要意義，但其帶來的一個嚴重不良結(jié)果是：以言表意行為的研究無人問津，以言取效行為的研究“走入了死胡同”（顧曰國，1993），過分關注以言施事行為——似乎這一行為可以脫離其他行為而存在。哈貝馬斯刻意把以言行事行為和以言取效行為區(qū)分開來，認為前一種行為是“交往行為”，具有優(yōu)先地位，后一種是工具行為，地位是次要的（汪行福，2000）。本文不同意這種觀點。第一，我們認為這種分離是不可能的——沒有話語行為是沒有目的的。第二，即使能夠區(qū)分的話，為什么目的行為就一定排在交往行為之后當二等公民呢？本文的目的概念不完全等同于社會學上的“動機”，動機側(cè)重于“起始”，“肇始”，“動因”。由于目的表達于言語行為，所以我們可以通過言語分析來分析目的；又由于言語傳達目的，所以我們可以通過目的來分析言語行為。但是由于目的生成于無法用肉眼透視和捕捉的大腦和意識，因此言語行為的目的不一定完全等同于說話人的頭腦中的目的，因此這種可能的差異又給言語分析和理解既帶來困難和挑戰(zhàn)，也產(chǎn)生無盡的魅力，奧妙和不同的途徑。3．目的原則與話語意義語言意義問題是哲學語言轉(zhuǎn)向后的焦點問題，也是語用學的核心問題。不同的哲學家（和語用學家）對意義的定義、意義的來源與歸宿、對意義的探討方式是不一樣的（劉安鋼，1998；涂紀亮，1988）。古代的哲學家（如亞里斯多德，蘇格拉底，柏拉圖，等等）雖然也探討過意義問題，但他們主要是論述語詞的意義問題，很少涉及命題，更沒有從言語行為的角度看待意義，限于篇幅，我們這里不考慮他們的意義觀。除此之外，從“意義是什么”這個角度出發(fā)，語言哲學家關于語言意義的主要的觀點有以下幾種：（1）意義在心靈，屬于心理這是早期的意義“觀念論”。比如英國經(jīng)驗主義者洛克就說：“語言是觀念的標志”。（轉(zhuǎn)引自布龍菲爾德：《語言論》，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第166頁；劉安鋼，1998）以及羅素的早期的意義觀。（2）意義經(jīng)驗論一個命題的意義在于其經(jīng)驗成分，它要得到經(jīng)驗的證實才有意義。這種理論叫做意義的證實論。石里克在《意義和證實》中說：“陳述一個句子的意義，就等于陳述使用這個句子的規(guī)則，這也就是證實（或否證）這個句子的方式。一個命題的意義，就是證實他的方法?！卑疇栒J為：完全用經(jīng)驗來證實一個命題是做不到的，但可以退一步主張，在證實一個命題的一套步驟中，應該包括經(jīng)驗觀察作為其必要成分。（徐友漁等，1996）（3）意義真理論（formalsemantics）意義與真假相連：真值條件論。卡爾納普：“知道一個句子的意義就是知道他會在哪種可能的情況下是真的，它會在哪種可能的情況下是假的。”戴維森；塔爾斯基。（徐友漁等，1996）（Frege，Dummertt）（4）意義用法論言語是工具，工具的意義在于使用比如功能學派的重要人物馬林諾夫斯基（1923，1935）。意義在使用中。這是維特根斯坦（1953）在馬林諾夫斯基的觀點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而來的。（5）意義意向論這是奧斯丁，塞爾（Grice，Bennett，Schiffer）等言語行為理論學家的觀點。從語用學角度出發(fā)，從對“意義在哪里”的回答看，我們又有以下三大類語言意義觀：（1）說話者決定意義話語意義是說話者意義，意義由外部社會環(huán)境和條件確定。早期傾向社會學觀點的語用學家和理論都這樣認為。持這種觀點的學者有雅可布L梅（1993，2001）和G.利奇（1983）。（2）聽話人決定意義意義由聽話人理解。這是斯帕博和威爾遜的關聯(lián)理論的觀點（“語用學研究話語詮釋的一般認知原則和能力及其認知效果”）（1986）。（3）意義在于互動這是珍妮湯姆遜（1995）的觀點。她認為：意義不是一種為詞語固有的東西，也不是光憑說話人或者聽話人就能產(chǎn)生的東西。意義的生成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需要說話人和聽話人雙方就意義進行協(xié)商，需要語境（物理的，社會的和語言的）和話語的意義潛能。（4）本文觀點意義存在于對目的選擇、目的追求的互動中。這里有三層意思。第一，（從意義是什么的角度出發(fā)）目的使話語有意義。意義源于目的，目的是意義的家。沒有目的便沒有意義?；蛘吒纱嗾f，目的就是意義。第二，（從意義與說話人的關系出發(fā)）由于目的是說話人的目的，所以意義首先是說話人的意義。這個傳統(tǒng)的觀點必須捍衛(wèi)。第三，但是，說話人的意義要得到聽話人的理解或者詮釋。也即是說，說話活動是一種互動，意義在這個互動過程中實現(xiàn)。由于互動是絕對的，普遍的。因此，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意義是在互動中存在，表現(xiàn)和理解的。巴赫金也認為，任何真正的理解活動在本質(zhì)上都是對話性的：“意義只有在積極的應答式的理解中才能實現(xiàn)”，“意義是說者與聽者相互作用的成果?！保ā栋秃战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四，目的與互動的關系是：目的驅(qū)使互動，目的貫穿互動，目的主宰互動?；邮擒|體，目的是靈魂；互動是脈絡，目的是鮮血。這“靈魂”，這“鮮血”，便是意義和意義之所在。4．目的原則與目的關系人是社會的人，人只要與他人打交道，就一定產(chǎn)生一定的關系。人存在于各種各樣的關系中。這是哲學和社會學都已經(jīng)揭示了的真理。不同的學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概括出不同的人際關系。但總的說來，這種關系有兩種形態(tài)，一種是在長期的生產(chǎn)、生活互動實踐中已經(jīng)形成的、相對穩(wěn)定的關系；一種是在日常的生產(chǎn)、生活的社會互動中不斷產(chǎn)生、不斷發(fā)生、不斷構成的動態(tài)關系。前一種關系影響后一種關系，后一種關系是前一種關系構成、鞏固、削弱、乃至消亡解體的運作形式。換言之，人在社會互動中，既受關系的約束和支配，同時又在不停地制造種種關系。那么這種關系的制造機制是什么呢？我們上面說過，人在進行社會話語互動的時候，在實施一個話語行為的時候，傳達出一種目的，因此互動雙方不可避免地要進入一種目的關系。目的關系既有上述兩種關系形態(tài)的第一種形態(tài)，但更多地表現(xiàn)為第二種。機構話語互動關系多為前一種形態(tài)，日常話語多為后一種形態(tài)。韓利德認為語言的一個重要功能是“人際關系功能”（1985），而目的關系就是人際功能的一個本質(zhì)功能，或者說核心功能。這種關系超越時代，超越地域。語用研究和話語分析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層面就是人際的目的關系。目的關系是目的原則的核心部分。在現(xiàn)實的生活中，人的行為的目的不是千篇一律的，而是豐富多彩的。根據(jù)大量的互動話語語料分析和長期觀察，我們可以把林林總總的目的從人際關系著眼歸納為三類：（1）目的一致，（2）目的沖突（包括目的競爭），（3）目的中性。4-1目的一致（相同，相似）互動雙方的目的一致，或者相同，或者相似。這種一致、相同、或者相似的關系可以是事先確定的，也可以是當場形成的。例如，在法庭上，辯護人和被告人的關系通常是先定的目的一致關系：例（2）辯護人：啊，我問你一個問題。就是在損失出現(xiàn)以后啊，啊，你通過什么樣的，呃，你有沒有進行追討，呃，減少損失呢？被告人：這個參與了。在日?；又?，這種目的關系多是當場確定的。例（3）甲：我們?nèi)ビ斡景伞Ｒ遥汉谩?-2目的沖突（競爭）雙方的目的是不兼容的，或者說一方的目的對另一方是有害的，是不能接受的。這種關系可以是先定的，也可以是現(xiàn)場即席發(fā)生的。例如：例（4）公訴人：你為什么要偷人家東西？被告人：我沒有偷人家東西。4-3目的中性（無利益沖突）說話人的目的對聽話人無益也無害，處于中性狀態(tài)。例如：例（5）審判長：被告人，你叫什么名字？被告人：張某某。又如：例（6）甲：請問到火車站怎么走？乙：在前面搭36路車直到。4．4目的關系的意義4．4．1影響合作與否4．4．1．1目的一致——合作目的原則下的“合作”定義是這樣下的：聽話人實現(xiàn)或者幫助實現(xiàn)說話人的目的的任何話語行為或者努力（比如說，在可能的情況下，提供對方索要的信息，等等）。在目的一致的關系中，或者說當目的一致的時候，雙方是合作的，合作是設定的，合作程度是高的（廖美珍，2002）。例如，在法庭上，辯護人和被告人的目的通常是一致的（作無罪或者罪輕的辯護），因此雙方的互動一般是高度合作的:例（7）辯：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那么事發(fā)之后，你、你為什么要跑哇？被：當時我心里特別害怕，以為這事兒太大了。（1.5s）那個我哥也死了，肯定這這么大事兒，所以我心里害怕就跑了。辯：嗯。（4秒）你被抓獲以后，對上述問題向公安機關是這這，呃，如實陳述的嗎？被：是。辯：嗯。在公安和檢察院審理階段，你們家對這車賠錢了嗎？被：對這個我曾多次找過管教，找過我們管教，讓他打電話找您，讓家里協(xié)商，把⊥盡快賠償這個受害者的損失。辯：嗯。（3s）你對你的事你怎么看？被：我對自己，自己，自己犯了罪，只能任法院那個法院該怎么處理怎么處理吧。辯：嗯。審判長，問完了。4．4．1．2目的沖突——不合作在目的沖突的時候，雙方是不合作的，不合作是設定的，即使合作，程度是低的。例如，在法庭上，公訴人和被告人的目的通常是不一致的，因此，下面的現(xiàn)象很典型：例（8）公訴人：那剛才我讓你陳述她們的角色你都不知道，那么對于我的提問你為什么那么肯定地就回答說有人聽這個情況？為什么我能說出來這個事實？你為什么不能用你的話把這個事實說清楚?。勘桓嫒耍何椅也恢?。公訴人：那你今天你說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繉τ谄鹪V書中指控你參與詐諞34起的事實，你如實地向法庭交代一遍。答話人的不合作我們不僅從答話可以看出來，從問話人的話語中也很容易判斷：公訴人的問話充滿對答話人不合作的譴責。4．4．1．3目的中性——傾向合作（但不能保證）在目的處于中性狀態(tài)的時候，雙方傾向于合作。例如，下面法官的問話全部是中性的。從法律角度來說，在典型的情況下，法官和被告人的關系也（應該）是一種中性的關系。例（9）審：現(xiàn)在開庭。被告人叫什么名字？被：張某某。審：還有別的名字嗎？被：沒有。審：年齡？被：49。審：出生年月日？被：1951年5審：什么民族??？被：漢族。格賴斯的“合作原則”的一個致命缺陷是把社會互動理想化了，單一化了。因此，他把合作也理想化了?，F(xiàn)實的社會是多元的社會，現(xiàn)實的人是有不同利益的人。這些利益的不同必然導致行為目的的不同。因此，人類交往必然有合作，有不合作。4．4．2影響互動結(jié)構目的關系不僅影響合作、合作程度，還影響互動結(jié)構。作者對13場法庭審判近100萬字的語料進行統(tǒng)計分析之后，得出以下結(jié)論（廖美珍，2003）：4．4．2．1目的一致在目的一致的關系中，互動結(jié)構簡單，流暢，主要有下面兩種結(jié)構（或兩種結(jié)構交替）：（1）Q（問）或I（啟動）—R（回應）這種結(jié)構就是會話分析模式中的簡單相鄰對結(jié)構。例如：例（10）辯護人：杜秀英，請你坐下，我有幾個問題和你問一下。呃，第一個問題是在整個詐騙過程當中，誰的角色是不可替代的？‖也就是說被告人：‖李桂梅的。辯護人：嗯，那么你等我問完，你說，誰的角色是一直不變的？被告人：‖就是辯護人：‖誰起中心作用？被告人：就是裝成孫女的人。（2）Q（問）或I（啟動）—R（回應）—F（后續(xù)）（即“三步”結(jié)構）。例如上面例（13）中辯護人和被告人之間的互動基本上都是三步：例（11）1：辯：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那么事發(fā)之后，你、你為什么要跑哇？2：被：當時我心里特別害怕，以為這事兒太大了。（1.5s）那個我哥也死了，肯定這這么大事兒，所以我心里害怕就跑了。3：辯：嗯。（。。。。。。）4．4．2．2目的沖突在目的沖突的關系中，互動結(jié)構復雜曲折，其中最典型的兩種（常常交替）是：（1）重復結(jié)構Q（問）—R（回應）：（Qn）（重復）—（Rn）（重復）。例如下面公訴人和被告人的互動。例（12）公：我再繼續(xù)問你?。?s）因為承包金的問題，你哥哥被某某，（1.5s）當時有沒有意見？因為這個被某某不交成包金的問題，有沒有意見？被：有意見。公：他當時怎么跟你說的？被：當時他說人家官兒大，耍著手腕，讓咱們交了。公：怎么辦？被：他沒有跟我說怎么辦，只能說有氣，特別氣憤。公：氣憤怎么辦？（重復）被：他沒有▲公：▼有什么想法？（重復）被：他沒有跟我說，沒跟我說過。我當時嘛一天有時候半個月見不著他一面兒。他一直是天天上我家里去，我聽我媳婦兒說過。當時特別氣憤，咱們替他交錢了。公：怎么著呢？還有什么話呀？←當時特別氣憤？（重復）被：沒別的，沒、沒說過。公：氣憤怎么辦啊，氣憤？（重復）被：氣憤那怎么怎么辦呢？就是說那是·沒沒、沒說過別的，反正。在這個當兒。后來，過了年以后他說他┴那家伙買了個別克?！耗谴蛩阍趺崔k呢？（重復）被：他沒說怎么辦，他說呢那那個實在我他媽氣憤不過，我給他準備給他燒了去，跟我說過這個。（2）瘸腿結(jié)構Q（問）—0（零回應）。例如上面例（3）法官和被告人的互動。例（13）審：那一段時間你倆挺好的，是吧？你倆當時你倆的關系象什么關系?。堪。浚?s）如果別人不知道內(nèi)情的，怎么以為你們這┴你們倆的關系?。慨斎恢纼?nèi)情的，知道怎么回事兒，要不知道內(nèi)情的，怎么看待你們倆的關系啊？要實事求是談談。被（女）：（8s）（無回應）審：想過沒有？被（女）：（8s）（無回應）4．4．2．3目的中性在目的關系中性的互動中，結(jié)構也較簡單，一般是（間或有三步結(jié)構）：Q（問）或I（啟動）—R（回應）4．4．3影響話語成本從經(jīng)濟學角度看，說話要費時間，費精力，費口舌，因此不能不計成本，不講效率。目的關系對話語的成本、代價和效率有直接的影響。4．4．3．1目的一致重復少，需要的輔助手段少，花費的精力小，因此效率高，成本低，代價小。例如上面的例（7）：整個互動過程由4個對應組成，每一個對應都解決了一個問題，因此，效率非常高。4．4．3．2目的沖突重復多，需要的輔助手段多，需要調(diào)動的資源和手段多，花費的精力大，因此效率低，成本高，代價大。例如上面的例（1）：整個互動過程由5個對應構成，但是只解決了一個問題（“去時帶了什么？”）。4．4．3．3目的中性效率（不定），成本（代價）不定。有時效率很高，成本很低；有時效率很低，成本很高。有很多影響因素（我們另文論述）。5．結(jié)論自有“語用”研究一說以來，眾多學者從不同的視角探討語用研究的途徑，方法和理論：“言語行為理論”，“會話含義理論”（合作原則），“禮貌原則”，“面子需要”說，“關聯(lián)理論”，“順應理論”，“互動（語用）論”，等等，更遑論“會話分析”和“話語分析”的種種模式。這些理論和模式都具有各自的獨特的詮釋力和價值。但是，任何一個模式都被證明存在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因此，使原有的理論或者模式更加完善，探索新的途徑是語言學工作者的義不容辭的任務和使命。作者在反復閱讀語言（用）學各路諸侯的大作時，發(fā)現(xiàn)他們無一例外地都強調(diào)“目的問題”。例如，功能語言學倫敦學派的先驅(qū)費斯（Firth）說：“語言有一種自然傾向，在聲音，手勢，符號等等使用的后面存在強烈的愿望和動機?！保ㄞD(zhuǎn)引自Sampson,1982）話語分析學派代表人物之一庫特哈德（MalcolmCoulthard）說：“所有的言語事件和言語行為都有目的，哪怕是偶爾的寒暄行為也不例外。有時，若干事件有共同的風格，唯一的區(qū)別就是目的和參與者或者環(huán)境不同?！保?977,1985）“互動語用學”創(chuàng)始人托馬斯（JennyThomas）說：“語言選擇具有強烈的動機。”（2003，廣州）令人不解的是：為什么在各自的模式中都回避“目的”而言他？如果我們承認人的行為的目的性的普遍意義的話，承認目的性是人區(qū)別其他動物的根本特征的話，而且我們也接受言語是行為的哲學觀點的話，那么研究話語，研究語用學就應該把研究目的，目的關系，以及目的驅(qū)使下的語言形式選擇作為語用學或者話語分析的本體、主體、或者本質(zhì)研究。參考書目Austin,J.L.1962.Howtodothingswithwords[M].Oxford:OxfordBogdan,RaduJ.1994.GroundsforCognition[M].LawrenceErlbaumAssociates,Publishers.Coulthard,Malcolm.1977,1985.AnIntroductiontoDiscourseAnalysis.Langman.Frese,Michael&JohnSabini(eds.),1985.GoalDirectedBehaviour:TheConceptofActioninPsychology[M].London:LawrenceErlbaumAssociates,Publishers.Gu,Yueguo,1996.Doctor-PatientInteractionasGoal-directedDiscourseinChineseSocialculturalContext.JournalofAsianPacificCommunication,Vol.7,Nos3&4.Gu,Yueguo,1993.PragmaticsandRhetoric:ACollaborativeApproachtoConversation.Parret,H.,ed.PretendingtoCommunication.Gu,Yueguo,1993,Theimpasseofperlocution.JournalofPragmatics.Guy,Cook,1994.DiscourseandLiterature.[M]OxfordLeech,Geoffrey.1983.PrinciplesofPragmatics[M].Harlow:Longman.Mey,JacobL.1993,2001.Pragmatics:AnIntroduction[M].BlackwellPublishersLtd.Parisi,Domenico&Castelfranchi,Cristiano.1981.AGoalAnalysisofSomePragmaticAspectsofLanguage[A].Sampson,Geoffrey,1982.SchoolsofLinguistics.StanfordSearle,J.1969,SpeechActs.Cambridge:CambridgeSperber,D.&D.Wilson.1986,Relevance:CommunicationandCognition[M].Oxford,Blackwell.Thimm,C.,U.Rademacher&L.Kruse.1995.“Power-relatedtalk”:Controlinverbalinteraction[J].JournalofLanguageandSocialPsychology,14,382-407.Thomas,Jenny.1995.MeaninginInteraction[M].Longman;LondonandNewYork.Thomas,Jenny,2003.InteractionalPragmatics.Conferencepaper.EighthNationalConferenceonPragmatics,Guangzhou,Tsui,Amy.1992.Afunctionaldescriptionofquestions[A],In:M.Coulthard.ed.AdvancesinSpokenDiscourseAnalysis[M],89-110.LondonandNewYork:Routledge.Weber,Max.1968/1921.EconomyandSociety.TranslatedandeditedbyGuentherRothandClausWittich.NewYork:BedminsterPress.Weber,Max.1904/1930.TheProtestantEthicandtheSpiritofCapital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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