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報道法治新聞 守住底線不越雷池

如何報道法治新聞守住底線不越雷池在眾多節(jié)日里，記者節(jié)顯得有些特別。這一天，記者們難以享受節(jié)日帶來的閑適，他們依舊要奔走在采訪路上。在記者們辛勤采寫的新聞中，有一類報道更顯特別，這就是法治新聞。為何特別?有新聞理論研究者認為，法治報道稍有疏忽就有可能造成導向偏差，可能引發(fā)社會矛盾，可能干擾公正司法，可能深陷權益糾紛……剛剛閉幕的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了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在此背景下，記者該如何正確報道法治新聞?這或許是第十五個記者節(jié)應認真思考的問題之一。□本報記者余飛

8年前，李國平從湖南張家界來到湖北武漢。其時，李國平已過而立之年，可他卻拋下教師職業(yè)，走進武漢大學攻讀新聞學。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后，李國平返回湖南，在當?shù)匾患颐襟w當上了一名報道法治新聞的記者，地方檢察院是他常去的地方。幾年下來，李國平有了一些心得。他說，法治新聞做好了，于國于民有益；反之，后果會很嚴重。后果有多嚴重?中國政法大學光明新聞傳播學院副院長姚澤金用專業(yè)語言解釋說:法治新聞應承載并彰顯正確的法律思維和堅定的法治精神，沒有法治精神的法治新聞報道，不僅不能傳達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和法治信仰，還會傳播錯誤的法律觀念，甚至會破壞公民對于法治的內(nèi)心尊崇和信仰。導向——法治報道的命門在信息采集過程中偏聽偏信，按照自己的道德判斷剪裁素材，其結果可能會引導公眾走向偏激，激化矛盾著名新聞人普利策有一句名言:倘若國家是一艘航行在大海上的船，記者就是站在船頭的瞭望者。李國平對這句話有著獨特理解:如果瞭望者判斷錯了方向，這艘船可能面臨暗礁險灘；如果法治報道的導向出現(xiàn)偏差，報道對象之間的矛盾可能被激化。浙江樂清村主任錢云會之死便是例證。這起案件曾引發(fā)輿論軒然大波。在輿論發(fā)酵過程中，個別報道難脫“受網(wǎng)絡輿論裹挾激化矛盾”之嫌。案件發(fā)生在2010年12月25日。樂清市官方披露的信息是:當天9時45分，樂清市虹南公路寨橋村路段發(fā)生一起惡性交通事故，一輛牌號為皖K5B323的工程車逆行撞倒了蒲岐鎮(zhèn)寨橋村村主任錢云會，造成錢云會當場死亡。案件發(fā)生后，網(wǎng)絡上迅速出現(xiàn)一些文字、圖片。文字描述:錢云會因當?shù)卣鞯夭疬w問題信訪多年，招致報復“謀殺”；圖片所示慘狀不忍目睹，附有“專業(yè)”分析稱現(xiàn)場絕非交通事故所致。征地、信訪、慘死……諸多標簽讓這起事故迅速成為輿論焦點。與此同時，有網(wǎng)友拋出錢云會之死的五個疑點，個個指向“謀殺”。此時，一些不“扎實”的報道出現(xiàn)了。有人以“調(diào)查報道”形式，復述了網(wǎng)友的五大疑點，而用一句“暫未收到回復”反映官方觀點；有報道單方面陳述村民臆測的“事故是策劃好的謀殺”，而未向有關部門核實；有現(xiàn)場報道稱找到“目擊證人”，言之鑿鑿看見黑衣人將錢云會抬起放在工程車下，而沒有警方的說法……這┍ǖ闌蛞藁蠣髦:錢云會是被謀殺的，而警方卻辦案不力?！霸趯σ恍┌讣M行報道時，媒體從各個消息源獲取信息的數(shù)量、豐富度不一樣，很難做到平衡，如果在信息采集過程中偏聽偏信，按照自己的道德判斷剪裁素材，就有可能寫出有傾向性、先入為主式的報道，其結果可能引導公眾走向偏激、激化矛盾。”姚澤金的分析一語中的。關于錢云會案的種種偏頗報道不斷撩撥公眾與當?shù)卣块T之間的對立情緒。法制日報社社長、總編輯雷曉路對這種現(xiàn)象有著更為深入的思考:在當前的社會環(huán)境下，由于個別媒體政治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的淡化，追求經(jīng)濟效益的驅動，吸引受眾眼球的需要，加之媒體從事法治新聞報道的從業(yè)人員職業(yè)精神、職業(yè)責任、職業(yè)道德和法律素養(yǎng)的缺失，法治新聞報道出現(xiàn)了一些偏頗。那么，如何糾正法治報道中的這些偏頗，正確引導輿論?姚澤金的觀點是:在輿論引導過程中，可能存在一些媒體記者自身法治素養(yǎng)不高、法律知識不足的問題。此時，司法機關應積極與媒體有效溝通，向記者普及司法理念、常識，讓媒體報道謹守規(guī)范。錢云會案輿論的回歸，正是得益于媒體與司法機關的共同努力。在偏激輿論鼎沸之時，樂清相關部門出示了定性為交通事故的大量確鑿證據(jù)；權威媒體再赴寨橋村調(diào)查，多方核實“目擊證人”在當天的活動，揭開“證言”謎底:一人表示“人命關天，我沒說過，也沒看到過”，一人稱受人指使。審判——不是媒體該干的事個別媒體在報道大要案時提前定罪的做法，減損了審判機關的終極裁判價值，影響了公眾對于司法的信任和對法治的信仰面對蜂擁而至的記者，母親琳迪沒有失去孩子的悲傷，而是表現(xiàn)出超常的冷靜。正是因為這份冷靜，無辜母親琳迪被送進了監(jiān)獄。這是好萊塢影片《黑暗中吶喊》里面的情景。澳大利亞青年夫婦邁克爾張伯倫和琳迪帶著三個孩子在旅游勝地艾爾巖度假。晚上，夫婦倆帶著兩個大點的孩子到鄰居家串門，熟睡中的女嬰阿扎麗婭被獨自留在帳篷里。只聽黑暗中一聲哭喊，一條野狗從帳篷中逃出，搖籃里斑斑血跡……性格內(nèi)向的琳迪把悲痛深藏心底，卻引起人們對夫婦倆的懷疑。媒體甚至根據(jù)女嬰的名字阿扎麗婭有“野外祭品”之意而大肆渲染，將夫婦倆說成是故意將親生女兒當成祭神供品的異教徒。因被指控殺害自己的女兒，琳迪受到長達兩年的審訊，最終，在缺乏人證物證的情況下仍被判處丈嘟遺憾的是，這部影片并非虛構，而是取材于真實的案件:

1980年，一個澳大利亞女子被指控殺害了自己只有幾個月大的孩子。在法院還未判決前，媒體就已經(jīng)認定這名女子有罪。在媒體的影響下，陪審團認定她有罪。1986年，新證據(jù)出現(xiàn)，證明嬰兒是被澳洲野犬咬死。更為遺憾的是，超越司法程序搶先作出定性報道的事，在國內(nèi)也不鮮見。

2000年1月17日，浙江金華發(fā)生的一起兒子涉嫌殘殺母親的“家庭暴力案”，引起了社會各界震驚，全國有近百家新聞媒體對此案進行了報道。在這些報道中，不乏在法院未審理前就認定是犯罪嫌疑人殺害了母親之作。清華大學國際傳播研究中心主任、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李希光這樣定義媒體審判:媒體報道不顧法庭是否已經(jīng)公正審判，而制造出一方“有罪”、“有某種罪”、“有問題”或“無罪”的公眾感知。對于媒體審判，姚澤金有幾分擔憂:在法院審判前，非經(jīng)司法機關公開，媒體沒有權力介入審前程序。個別媒體在報道大要案時提前定罪的做法，不僅有違新聞倫理道德，還會損害司法權威，導致司法審判陷入輿論漩渦和壓力之中。這種行為減損了審判機關的終極裁判價值，影響了公眾對于司法的信任和對法治的信仰。媒體介入審前程序、提前定罪的做法，突出體現(xiàn)在蔣艷萍案中。蔣艷萍，湖南省建筑工程集團總公司原副總經(jīng)理，其受賄、貪污、介紹賄賂、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一案曾經(jīng)轟動一時。

2001年7月24日，湖南省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蔣艷萍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不過，在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前，已有媒體“認定”了蔣艷萍的“犯罪事實”，甚至有些“案情”在檢察機關的起訴書中都沒有——媒體“指控”:蔣艷萍貪污千萬余元，而檢察機關的起訴書認為蔣涉嫌貪污的金額為73.5萬元；媒體“指控”:蔣艷萍財色雙送，而檢察機關并未起訴蔣犯有行賄罪；媒體“指控”:蔣艷萍“肉彈”轟炸40多名廳級干部，以此換得數(shù)億元的重大建筑工程項目，而檢察機關的起訴書僅認定蔣與湖南省計委原副主任有不正當關系、相互勾結謀取利益。除了這些“指控”，還有報道對蔣艷萍“定罪量刑”——在法院判決前，有報道稱蔣艷萍為“三湘頭號巨貪”；有報道的標題竟是“槍斃還少了”……雷曉路曾對司法與傳媒的關系作過深入研究。他認為，一個人是否有罪的判決權在法院，新聞自由不能干擾法院審理，不能與“無罪推定”原則相悖。傳媒不是法官，也并非公正與正義的最終裁判者。所以，傳媒要真正對社會負責，唯一的辦法就是報道要真實、準確、客觀、公正，一闈榭魷掠魷抻詒ǖ臘訃嫦?；宜栽x訃罄砉討兇鞒齠ㄐ云纜邸蔣艷萍的最終結局并非像一些報道所“審判”的那樣:2003年2月28日，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向蔣艷萍宣布最高人民法院判決:決定執(zhí)行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同時并處沒收財產(chǎn)人民幣100萬元。娛樂——與法治報道無關媒體將違法行為娛樂化有百害而無一利，這樣只會讓公眾輕蔑法律。試問，如果嚴肅的法律都能被娛樂，還有什么是嚴肅的?報道案例就是讓人看一個打碎的雞蛋，目的不是欣賞四濺的汁液，而是提醒人們加倍小心，不要把雞蛋打碎。這也許是法治報道真正目的。但有些法治報道卻偏偏要讓受眾去“欣賞四濺的汁液”。今年以來，演藝界人士嫖娼、吸毒案件不少。嫖娼、吸毒，是毋庸置疑的違法行為。然而，在一些新聞報道中，出現(xiàn)了為嫖娼辯解、將吸毒娛樂化的現(xiàn)象。今年8月14日，演員房祖名、柯震東因吸毒被北京警方抓獲。這原本是個令人痛心的消息。然而，一些對房、柯吸毒案的報道卻充滿了“八卦”味道。不妨來看看這些新聞標題:“昔日夜店照流出”“昔日親密照”“被封夜店王”“私人短片流出”……甚至還有報道在分析房祖名為何不姓“成”、不姓“陳”而姓“房”。這種“深度挖掘”不只在房、柯二人身上，也殃及房祖名的父母。雷曉路曾分析，當前思想文化價值多元化的現(xiàn)實使少數(shù)人思想迷惘、信念動搖、榮辱觀錯位，成為矛盾多發(fā)和犯罪高發(fā)的思想根源；色情、暴力、網(wǎng)絡垃圾等腐朽文化的沖擊影響，給違法犯罪提供了滋生土壤。在這樣的背景下，新聞媒體在法治新聞宣傳工作中，必須更加注重社會和公穹ㄖ尉瘛⒎ㄖ嗡枷?、穫謱嶋y傘李國平雖自嘲是法律“門外漢”，但他深知法治新聞的一項重要職責是普及法律知識、倡導法治精神。如今一些“法治新聞”，過分注重獵奇和戲劇化因素，將法治新聞娛樂化。且不論這種現(xiàn)象忽視了法治新聞最基本的普法職責，更為嚴重的是，娛樂化傾向將導致法律威懾功能的弱化、道德反省能力的消解。類似將嚴肅案件娛樂化的，還有關于黃海波嫖娼案的報道。今年5月16日19時，北京警方官方微博“平安北京”發(fā)布消息稱:有媒體詢問“演員黃海波因嫖娼被拘留”是否屬實，經(jīng)了解:5月15日18時許，北京警方根據(jù)群眾舉報，在北京工大建國飯店將正在嫖娼的黃海波(演員)當場抓獲。16日，黃海波已被北京警方依法行政拘留。按姚澤金的觀點，在面對明星涉法案事件時，媒體應主動設置一道法治“防火墻”，嚴格按照司法機關公開的信息，在這些信息范圍內(nèi)進行報道；如果超出這個范圍自行挖掘信息，就極有可能錯誤報道司法機關的職權行為和公務信息，既違反法治精神，又有可能造成違反新聞報道中的有限特許權保護而被訴侵權?？蓚€別報道并非如此。黃海波事件被曝光后，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不正常的“力挺”聲音，認為嫖娼不算什么，可以理解；也有網(wǎng)友分析黃海波事發(fā)皆因被“黑”，淡化嫖娼違法性質。在如此網(wǎng)絡輿論之下，有的報道大肆宣揚網(wǎng)友“力挺”黃海波的情況；有的報道“深入”調(diào)查黃海波“被黑”一事由來；有的報道甚練治齷坪２ǖ母星槭貳“媒體將違法行為娛樂化有百害而無一利?！币山鹫J為，這樣只會讓公眾輕蔑法律。試問，如果嚴肅的法律都能被娛樂，還有什么是嚴肅的?作為父親，李國平說出了與大多數(shù)家長一樣的擔心:將法治新聞娛樂化，可能影響孩子對法治的信仰和認知。規(guī)范——法治報道中的大事法治新聞報道中的不當表述，不僅削弱法律嚴肅性，更為嚴重的是可能誘發(fā)犯罪法治新聞傳播的是涉法信息，其中一個重要標準就是內(nèi)容準確、合法。然而，在一些法治報道中，或多或少存在內(nèi)容觸碰法律底線、表述不合法律規(guī)范、過度渲染誘發(fā)犯罪等情形。

2011年11月9日，廣東省深圳市寶安區(qū)西鄉(xiāng)街道發(fā)生一起強奸案，嫌疑人為當?shù)芈?lián)防隊員。案發(fā)后，當?shù)孛襟w云集被害人住所，采訪被害人及其丈夫，并迅速作出了報道，個別報道具體點明了被害人及其丈夫的個人信息。配合這些文字報道，個別媒體刊發(fā)了被害人躺在床上的照片及其丈夫的正面照片。案件被如此報道后，被害人家屬的電話全關，舉家搬遷。被害人全家搬走，是遠離傷心地，還是躲避轟炸式的采訪，抑或是不堪再次受到傷害?這些問題，外界不得而知。有新聞傳播法專家這樣分析:在此事中，個別報道涉嫌侵犯了被害人及其丈夫的三項權利。首先，未經(jīng)許可，將鏡頭對準被害人及其丈夫的面部，涉嫌侵犯肖像權；其次，有報道詳細描述了強奸案的細節(jié)，涉嫌侵犯被害人的隱私權；第三，未經(jīng)被害人同意，擅自進入其房屋采訪，涉嫌侵犯被害人的住宅權。關于深圳這起強奸案的報道，是近年來法治新聞報道突破法律底線的一個典型案例。在更多的法治新聞報道中，雖然沒有出現(xiàn)如此明顯的侵權之嫌，但一些不規(guī)范的表述、法律常識錯誤卻時有出現(xiàn):“偵查”誤作“偵察”；刑事案件“被告人”誤作“被告”；“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誤作“再度上訴”；“犯罪嫌疑人”誤作“犯罪分子”；“法定代表人”誤作“法人”或“法人代表”；“死刑緩期執(zhí)行”誤作“死緩”；人大代表“議案”誤作“提案”；更有甚者，將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的條文“移植”到了刑事訴訟法中。法律是嚴肅的，法治新聞報道也必須嚴肅。錯誤的法律用語經(jīng)由大眾傳播，無疑會削弱法律的嚴肅性。法治報道中的不當表述，有可能突破法律底線涉嫌侵權，也有可能削弱法律嚴肅性，而更為嚴重的是，一些對案件細節(jié)的不當描述甚至可能誘發(fā)犯罪。一位老新聞人曾說:“有特點的細節(jié)，常常成為一篇報道最生動、給人印象最深的部分。”然而，不加取舍的細節(jié)，如過度渲染暴力細節(jié)、過全描述作案細節(jié)、過細披露偵破細節(jié)等不當表述，就有可能誘發(fā)犯罪。西南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