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江南園林的砌筑之風及其設(shè)計家

明清江南園林的砌筑之風及其設(shè)計家

1937年，著名園林設(shè)計家童寯先生概論道：“吾國凡有富宦大賈文人之地，殆皆私家園林之所薈萃，而其多半精華，實聚于江南一隅?！焙翢o疑問，私家園林是江南文化的重要特色。童寯先生又說：“南宋以來，園林之史，首推四州，即湖、杭、蘇、揚也。而以湖州、杭州為尤。明更有金陵、太倉。清初人稱‘杭州以湖山勝，蘇州以肆市勝，揚州以園亭勝?！ㄒ姟稉P州畫舫錄》）今雖湖山無恙，而肆市中心，已移上海；園亭之勝，應(yīng)推蘇州；維揚則邃館露臺，蒼莽減沒，長衢十里，湮廢荒涼。江南現(xiàn)存私家園林，多創(chuàng)始或重修于清咸豐兵劫以后。數(shù)十年來，復(fù)見衰象?！盵1]由此可知，南宋以來，江南園林盛稱于世，而明清是為重要時期，留存其時的，多是創(chuàng)始或重修于明清時期者。江南園林，是明清江南地域文化的重要內(nèi)容，前人研究較多，成果豐碩[2]，所論涉及各個方面。然則既有研究對于明清園林的興筑背景的論述尚不夠清晰透徹，對于園林砌筑的大師尚缺少系統(tǒng)的考察和陳述。是以再作申論，期能深化和推進相關(guān)研究。一江南砌筑園林之風江南園林，誠如童寯先生所說，南宋以來即已聞名于世。嘉靖時，蘇州人黃省曾稱：“自朱勔創(chuàng)以花石媚進建節(jié)鉞……至今吳中富豪競以湖石筑峙，奇峰陰洞，至諸貴占據(jù)名島，以鑿琢而嵌空妙絕，珍花異木，錯映闌圃，雖閭閻下戶，亦飾小小盆島為玩?！盵3]迄至元代，元初歸安有趙孟蓮莊，元末無錫有倪瓚清閣、云林堂，常熟有曹氏陸莊，蘇州有獅子林，昆山有顧德輝玉山草堂，松江有陶宅陶與權(quán)、呂巷呂璜溪、小貞曹云西、下沙瞿霆文等，“類能創(chuàng)建園亭，招致文士，風流好事，傾動一時”，其中瞿霆文更是“浙西園苑之盛”最負盛名者。[4]所以明中期劉大夏詩謂：“吳下園林賽洛陽，百年今獨見東莊?！边@些都是馳譽一時的名園，若對照黃省曾之說，其時蘇州的一般民眾也具園苑意識，安放盆景以為環(huán)境布置。江南興起園林雖早，但掀起大規(guī)模砌筑之風則是在明后期。明中期太倉人陸容說：“江南名都，蘇杭并稱，然蘇城及各縣富家，多有亭館花木之盛?！盵5]萬歷時湖廣竟陵人鐘惺《梅花墅記》稱：“予游三吳，無日不行園中，園中之園，未暇遍問也。”明末嘉興人沈德符總結(jié)說：“嘉靖末年，海內(nèi)宴安，士大夫富厚者，以治園亭、教歌舞之隙，間及古玩?！盵6]明代中后期起，宦囊豐滿的江南士大夫，追求舒適怡人的生活，首先將資產(chǎn)花費在園林修筑上。嘉靖時大學(xué)士昆山人顧鼎臣說：“江南大家，皆有園林之勝?！盵7]稍后的華亭鄉(xiāng)紳何良俊也形容：“凡家累千金，垣屋稍治，必欲營治一園，若士大夫之家，其力稍嬴，尤以此相勝。大略三吳城中，園苑棋置，侵市肆民居大半。”[8]同時人吳履震也稱：“近世士大夫解組之后，精神大半費于宅第園林，窮極工麗，不遺余力?！盵9]華亭人曹家駒稱：“吳中士大夫宦成而膴，輒構(gòu)園居?！盵10]如太仆寺少卿蘇州人徐泰時，掛冠歸里門后，戶外之事一切不問，而“益治園圃，親聲伎”[11]。無錫鵝湖華氏愛菊翁，所修園林“其勝當為三吳有園之者冠，他雖有之，不能及也”。[12]自萬歷末年直到崇禎七年，十余年中，花費數(shù)萬兩銀。所以清初吳江人陸文衡諷刺明末江南縉紳三病之一，是“不置田園置花園”[13]。清乾隆時蘇州生員顧公燮評論：“前明縉紳，雖素負清名者，其華屋園亭，佳城南畝，無不攬名勝，連阡陌。推原其故，皆系門生故吏代為經(jīng)營，非盡出己資也。”[14]當時天下名園多在江南，負有盛名者，南京為徐氏西園與東園、鳳凰臺、魏氏南園與萬竹園、金盤李園、朱氏同春園、姚氏市隱園、武氏園；蘇州為拙政園、獅子林、徐泰時東園（今留園）、范允臨天平精舍，以及徐參議園、王氏怡老園，以及紫芝園、真趣園、延課園、塔影園、芳草閣等；常熟有瞿氏東皋草堂；太倉有王世貞弇山園等八園；上海為潘允端豫園、顧氏東北二園、顧氏露香園、陳氏日涉園等；嘉定南翔有閔氏猗園、李氏檀園和三老園；武進區(qū)東北隅有曹尚書第“東皋”；無錫為鄒氏錫山愚公谷、秦氏鳳谷行窩、鵝湖華氏愛菊園；湖州南潯鎮(zhèn)有曉山園；等等。這些名園，攬奇挹秀，各富勝景。豫園“奇秀甲于東南，水石回環(huán)，軒亭四映，各極其勝”，“極亭臺池沼之勝”[15]，在江南園亭中頗負盛譽。南京諸園各具特色，最大而雄爽者如徐氏東園，清遠者如西園，次大者如四錦衣之東園，華整者如魏氏西園，小而靚美者如魏氏南園與三錦衣之北園，而“遠勝洛中”[16]。蘇州拙政園，頗負盛名，有堂一、樓一、亭六，軒檻池臺塢澗之屬二十三，各種勝景不勝枚舉。[17]錫山愚公谷和天平山精舍，皆依山點綴，饒有韻致。蘇州東園，“宏麗軒舉，前樓后廳，皆可醉客”。顧氏東北二園，東園名“熙園”，有百畝規(guī)模，中有水塘，“汪洋浩淼，樓閣環(huán)之，真酷似仙山樓閣者，而羅漢堂梅花，東廊數(shù)百步，尤茲園最勝也”。北園名“濯錦”，廣不及熙園之半，“頗有山林之致”，后復(fù)建一堂，可坐百人。[18]王世貞弇山園有“宜花、宜月、宜雪、宜雨、宜風、宜暑”六宜之勝。武進東皋園，廣二十畝，“巨麗甲于一時，歌舞聲伎之侈，悉與園稱”[19]。在杭州，也多名園，如萬歷時寧波人薛岡所言：“北土名園，莫多于都下，南中名園，莫盛于西湖?！盵20]在松江，萬歷時當?shù)厝朔跺ァ对崎g據(jù)目鈔》說：“土木之事，在在有之，而吾松獨盛?！袼氖陙恚炕赂幻?，競為興作。朱門華屋，峻宇雕墻，下逮橋梁禪觀牌坊，悉甲他郡?！盵21]在湖州，明末湖州人陳函輝說：“湖中諸大家，類治居第，而寡園林之趣，鮮有可觀者?！盵22]所以明后期蘇州人錢穀總結(jié)《跋獅子林圖冊記》道：“追維郡中貴家富室，園池亭館，珍木怪石，巧取詭奪，爭勝一時，夸耀人目?！盵23]江南園林砌筑之風大盛，有著復(fù)雜的背景和社會原因。一是既因其時物力鼎盛，江南高官富室源源涌現(xiàn)，有著堅實的物質(zhì)基礎(chǔ)，也因江南士大夫宦成之后，將園林視為事業(yè)成功的象征。萬歷時人謝肇淛述說其原因道：“縉紳喜治第宅，亦是一蔽。當其壯年歷仕，或鞅掌王事，或家計未立，行樂之光景已蹉跎過盡，及其官罷年衰，囊橐滿盈，然后窮極土木，廣侈華麗，以明得志，曾幾何時，而溘先朝露矣?！盵24]士大夫早年寒窗苦讀，博得科場一第，又持續(xù)奮斗奔走于官場，無暇盡情享受，而休致之后，囊橐豐滿，年事也高，在家憩息，陶冶情性，修身養(yǎng)性，園林自是最為合適的去處，無論物質(zhì)需求還是精神需求，均可得到滿足，心情得到徹底放松。蘇州籍御史王獻臣修筑拙政園，名為拙政，其實未嘗沒有這種心態(tài)。又如顧紹芳指陳，嘉靖間給事中昆山人許云峰歸田后，“方日夜修園圃聲伎之樂，而居侍間退處一室，理前好自如，士友過者為焚香烹茗，譚玄論文竟日而已”[25]，相當形象地描述了個中情景。參議范長倩，居天平山精舍，也是極盡享受，“擁重貲，挾眾美，山林之樂，聲色之娛，吳中罕麗矣。……卜筑此山，搜剔巖藪，疏鑿池沼，建亭榭堂廡，植嘉樹美竹，大費經(jīng)營位置，遂為茲山增色。春花秋月，游人之盛如蟻”[26]。明末清初蘇州著名的經(jīng)學(xué)與書法家褚篆為新會知縣顧嗣協(xié)所構(gòu)建的依園作《記》說：“我吳鄉(xiāng)先生，以風雅自命，饒園林詩酒之樂者，惟考功雅園顧公為最著”，其“揮金結(jié)客，邑之宿老、詩翁，及四方騷人、韻士，畢延而置之座上，一時詩酒流連之盛，品竹彈絲之勝，聲噪大江南北，諺之曰‘依園’”[27]。毫無疑問，明后期興起的園林修筑之風，與其時興起的追求生活享受之風是相一致的，或者園林憩息正是其時生活舒適的表現(xiàn)之一。所以吳履震《五茸志逸》謂：“士大夫仕歸，一味美宮室，廣田地，蓄金銀，豢妻妾，寵嬖幸，多僮仆，受投靠，負糧稅，結(jié)官稅，窮宴饋而已?！闭\如劉敦楨先生所說，明代蘇州私家園林的主人們，“既貪圖城市優(yōu)厚物質(zhì)供應(yīng)，又不想冒勞頓之苦，尋求‘山水林泉之樂’，因此就在邸宅近旁經(jīng)營既有城市物質(zhì)享受，又有山林自然意趣的‘城市山林’，來滿足他們各方面的享樂欲望”。[28]二是江南士大夫以砌筑園林為尚，也與其生活旅游方式有關(guān)。中國地大，勝景廣布，即如江南一隅，湖光山色，處處宜人，但遍覽賞景，自非易事，一般人既無時間也無能力達到。于是明后期的士人，提出了一種“臥游”的概念，就是不出遠門也能收到遠足的效果，滿足遠足的愿望，以收城市山林之效。修筑弇山園的文壇領(lǐng)袖王世貞就曾對上海人陳繼儒說：“市居之跡于喧也，山居之跡于寂也，唯園居在季孟間耳。”[29]陳繼儒則講得更為直接，謂：“士大夫志在五岳，非絆于婚嫁，則窘于勝具勝情，于是葺園城市以代臥游?！盵30]明末與陳子龍等有“云間六子”之稱的青浦詩人李雯形容其自構(gòu)的寶樹園：“廣不逾數(shù)畝，無層峰疊壑之奇，無廣廈華堂之美，而洞石玲瓏，云林掩映，至其地者，超然有城市山林之想?！盵31]明末應(yīng)天巡按祁彪佳說：“快心娛志，莫過山水園林，是以乞身歸來，即有卜筑之興?！盵32]清乾隆時的蘇州人沈德潛更形容拙政園，“峰岫互回，云天倒映?！蒴~翔游，物亦同趣，不出軒裳而共履閑曠之域，不出城市而共獲山林之性”。[33]既無遠足跋涉之苦、資斧之累，而有城市山林的臥游之樂。明正德年間大學(xué)士王鏊之子延喆為其父在蘇州城中營筑怡老園，就屬于這種情形。不出城市而能獲山林之勝的出發(fā)點，可能是江南園林之風大盛的極為突出的重要因素。三是官場政治險惡促使官員急流勇退多生林泉之思的產(chǎn)物。張燧稱，正德間，朝官有罪，輒命錦衣衛(wèi)官校擒拿，“朝列清班，暮出污獄，剛氣由此折盡，或又暮脫污獄，朝列清班，解下拘攣，便披冠帶，使武夫悍卒招指之曰：某也吾辱之矣，某也吾將辱之矣，小人遂無忌憚，君子遂昧良心，豪杰所以多山林之思”[34]。山西道監(jiān)察御史昆山人顧潛，值正德間權(quán)閹劉瑾當?shù)罆r，“眈眈側(cè)目于公”，顧即求去退官，于舍南鑿池疊山，名為展桂堂，“延賓觴奕，娛養(yǎng)情性”。[35]天啟時，權(quán)閹魏忠賢把持朝政，民不聊生，李長蘅見其“毒流正人”，求退歸家，“乃于園中復(fù)鑿曲沼，開清軒，通修廊，栽河灌木，蓋將終老焉”[36]。金壇于玉立兄弟，先后以黨人罷歸，玉立營建園林名梵川，其弟潤甫所營園林名云林，“皆極水木池臺之勝”[37]。當時流行《逍遙令》謂：“掛冠歸去謝君王，脫朝衣，把布袍穿上。荷犁鋤，擲手扳腰章。今日九重丹鳳闕，明朝千頃白鷗鄉(xiāng)。滿西湖，荷花正香。望東海，月輪初上。曲岸橫塘，畫橋蘭槳，只此處盡可容得疏狂?！闭司訜o法承受惡濁政治，而又無能為力，退而求其次，歸田養(yǎng)老，此種情形，當也不在少數(shù)。家鄉(xiāng)勝景，可以借此好好消受。清代自康熙朝直到嘉慶時，江南社會穩(wěn)定，經(jīng)濟繁榮，文化昌盛，園林修筑再次掀起高潮。清初陸文衡說：“士宦顯盛，必求美宅，置園亭以為樂。”[38]清中期謝元淮說：“吳下園亭最勝，如齊門之吳氏拙政園，閶門之劉氏寒碧莊，葑門之瞿氏網(wǎng)師園，婁門之黃氏五松園，其尤著者，每春秋佳日，輒開園縱人游觀。”[39]蘇州園林修葺再掀高潮。清前期新修或重修的江南園林，著名者，如蘇州，新砌遂初園。園在木瀆東街，系康熙末年吉安知府吳銓歸田后所筑。全園樓閣亭榭臺館軒舫，連綴相望，垣墻繚以怪石，嵌以古木，中植嘉花名卉，“云林杳靄，花藥參差”。沿著長廊西折至西南，為“拂塵書屋”，深靜曠敞，林蔭如幄，宜于休坐。經(jīng)林叢而北，為“掬月亭”，俯臨清流，倒涵天空，影搖幾席，宜于賞月。自亭而東，隨堤南折，為“聽雨篷”，宜夜臥聽雨。東為“鷗夢軒”“凝遠樓”，宜于眺覽。登樓四望，館娃西峙，五塢東環(huán)，天平北障，皋峰南揖。樓東為“清曠亭”，綺疏洞開，招納遠風，宜臨風暢懷。自亭而南，拾磴級，穿梅林，聳然而高者，為“橫秀閣”。登閣而放眼東北方，平疇萬頃，阡陌縱橫。另有“補閑堂”，平室深窩，交窗復(fù)壁，寒暑咸宜。[40]遂初園在當時，不但木瀆鎮(zhèn)上園林無出其右，甚至在整個蘇州也可謂“極園林之勝”。園既落成，吳銓請康熙五十四年狀元、同時卸任告歸的同鄉(xiāng)徐陶璋為園作序，請飽學(xué)之士、日后成為翰林院編修的沈德潛作記。蘇州新砌的園林還有姜氏藝圃等。常熟，清初有張南垣為錢謙益所造拂水園，清中期燕園有戈裕良所疊假山。與此同時，舊園也不斷修葺。如修筑于北宋中期的蘇舜卿滄浪亭，康熙中期巡撫宋犖修整后直到道光初年，又經(jīng)長洲縣令許遇、巡撫吳存禮和覺羅雅爾哈善、布政使梁章鉅等數(shù)次修治，增設(shè)臺榭，蔚成大觀。[41]明后期的徐泰時東園，嘉慶時易為劉恕寒碧莊，道光時改名為東園，園中聚集奇石更多。杭州，小有天園，舊名壑庵，系汪之萼別業(yè)。海寧，清初陳氏安瀾園，康、乾二帝南巡時屢屢駐蹕，樹石蒼古，池荷萬張，梅花蔽日，名聞海內(nèi)。江寧，乾隆初，著名文人江寧知縣袁枚購小倉山江寧織造隋赫德園，改稱隨園，其園因山結(jié)構(gòu)，層級而上；劉夢芳營半野園，與袁枚往來酬唱；此外，尚有李漁芥子園、周氏春水園、仇氏倉園、李氏繼園、湯氏琴園等，一時稱盛。嘉興，清初有朱彝尊曝書亭，其后鄰即李氏南園。吳江平望鎮(zhèn)有汪氏園，休寧人貢生汪棟建。清中期，常熟、吳江、昆山、嘉定、上海、無錫等地縣城城隍廟都有園亭，“亦頗不俗”[42]。太平天國前后十幾年的戰(zhàn)爭，諸多江南園林毀于兵燹，但同治年間恢復(fù)秩序后，各地又興修了一批園林，構(gòu)成江南園林建設(shè)的第三次高潮。杭州學(xué)者俞樾論道：“方今吳下諸君子，大治園林花木泉石，極一時之盛。”[43]蘇州人袁學(xué)瀾稱：“自承平日久，閭井繁富，豪門右族爭飾池館相娛樂，或因或創(chuàng)，窮汰極侈，春時開園縱人游賞，車騎填巷陌，羅綺照城郭，恒彌月不止焉。余嘗值春暮偕友朋，辦杖頭錢，蠟阮家屐，遍覽諸家園林之勝。”[44]清末蘇州有顧家怡園、盛康留園（原劉園）、環(huán)繡山莊、俞樾春在堂新屋曲園等。上海內(nèi)園、豫園、也是園得以修復(fù)外，光緒間吳文濤構(gòu)筑九果園。江寧，同治間梅纘高建頤園于城南磨盤街。光緒初年胡煦齋在明徐氏西園故址上修筑胡園，后稱愚園，置亭館數(shù)十所，南有大池，周以竹樹，北部疊石為山，嵌空玲瓏，回環(huán)曲折，經(jīng)營極盡巧妙。杭州，新建或復(fù)建了紅櫟山莊、汾陽別墅、金溪別墅、水竹居、漪園等園墅。吳江同里鎮(zhèn)有任氏退思園。清末湖州城有藏書家陸心源所構(gòu)潛園。湖州南潯鎮(zhèn)有劉氏小蓮莊，龐氏宜園，張氏東園，張氏適園、覺園。以致童寯先生感嘆：“吳興園林，今實萃于南潯，以一鎮(zhèn)之地，而擁有五園，且皆為巨構(gòu)，實江南所僅見?！瓍情T之外，此當首推矣?！碧珎}，時人也稱：“吾婁園林之盛甲于東南。”南潯園林大多集中在城西南，有樂隱園、南園、西墅、駐景園、東莊、樊春圃、丹山、后樂園、安氏園、離園、北園、黃氏園、吳氏園、學(xué)山園、靜逸園、錢園、勺園、依綠園、繭園等。[45]誠然，清代江南園林建筑之所以再次形成前后兩個高潮，其原因除了與明代相同者外，更多的帶有炫耀成分、斗富性質(zhì)。所以康熙時汪琬指出：“吳中園居相望，大抵涂飾土木，以貯歌舞，而夸財力之有余，彼皆鹿鹿妄庸人之所尚耳?！盵46]有如前述，袁學(xué)瀾也稱之為“窮汰極侈”之表現(xiàn)。二江南園林之功用園林砌筑在山水畫般自然風貌的江南大地，以一步一景、自然換景、隨處是景的韻味吸引著人們的目光，展示出明亮秀麗而又雅淡幽靜的獨特風格。著名園林建筑設(shè)計家劉敦楨先生說：“我國園林，大都出乎文人、畫家與匠工之合作，其布局以不對稱為根本原則，故廳堂亭榭能與山池樹石融為一體，成為世界上自然風景式園林之巨擘。其佳者善于因地制宜，師法自然，并吸取傳統(tǒng)繪畫與園林手法之優(yōu)點，自出機杼，創(chuàng)造各種新意境，使游者如觀黃公望富陽江畫卷，佳山妙水，層出不窮，為之悠然神往?！盵47]今人曹林娣說：“中國古典園林除了具有居住的實用功能外，還兼有悅耳悅目、悅心悅意、悅志悅神的審美功能，更有‘養(yǎng)移體’的養(yǎng)生和‘居移氣’的養(yǎng)心功能。從文化層面來講，宅既是訴諸耳目的器物文化，也是制度文化載體，還涉及深層的精神文化，在世界三大園林體系中獨樹一幟，具有崇高的國際地位?！盵48]著名園林設(shè)計家陳從周先生更指出：“蘇南園林以整體而論，其色彩以雅淡幽靜為主，它與北方皇家園林的金碧輝煌，適成對比?！姨K州園林皆與住宅相連，為養(yǎng)性讀書之所，更應(yīng)以清靜為主。……再以南宗山水而論，水墨淺絳，略施淡彩，秀逸天成，早已印在士大夫及文人畫家的腦海中?！朔N色彩，其佳處是與整個園林的輕巧外觀，灰白的江南天色，秀茂的花木，玲瓏的山石，柔媚的流水，都能相配合調(diào)和，予人的感覺是淡雅幽靜。這就是江南園林的特征了?！盵49]阮儀三先生總結(jié)，江南園林具有如下特點，第一是小中具大，以少勝多；第二是富有文心和書卷氣；第三是景色大多比較雅樸；第四是因地制宜，注重塑造園林的韻味；第五是在較小的范圍內(nèi)，能使園林的游賞功能與居住功能密切結(jié)合在一起，實現(xiàn)“游”與“居”的統(tǒng)一。[50]江南園林的造型之美和意蘊之美，其蘊含在古典建筑學(xué)、文化學(xué)、環(huán)境學(xué)、美學(xué)乃至旅游學(xué)方面的地位和意義，童寯、劉敦楨、陳從周、阮儀三和曹林娣等先生，言之已詳，無須贅述，此處再從歷史角度，稍作申論。如前所述，園林砌筑之風的興起，除了養(yǎng)神悅心頤養(yǎng)天年，還與明代文人生活交游方式大有關(guān)系。明代后期，江南文人士大夫講究生活質(zhì)量，追求生活品位，不時舉辦雅集，而雅集之地，不是虎丘、西湖、秦淮名勝之地，就是私家園林，其中園林是文人雅集的絕佳場所。上海盛鄰汝家道豐裕，家有園池，復(fù)社之人倚為顧廚，不時在那里舉辦集會。如蘇州徐泰時，在其園圃中，“呼朋嘯飲，令童子歌商風應(yīng)之曲，其聲遏云”[51]。武進東皋園，主人風雅好客，“騷人墨士往往分韻角勝，觴詠嘯歌于其間”[52]。雅致的園林成為文人雅士賦詩吟誦的大好場所。直到清末，蘇州人王同愈說：“吳中園林之勝，甲于天下。留園、怡園，尤為賓朋燕集之所。挾妓載酒，應(yīng)時選勝，留園為盛。論文譚藝，雅劇清游，怡園差便。園主人顧鶴逸，子山先生之孫，妙擅八法，因集斯社。社友為顧若波先生湛、陸廉夫恢、金心蘭彬，文小波焯、屺懷同年及余也。愙齋師解組歸來之明年，亦欣然入社，提倡風雅。吳中百余年來，無此盛舉。逢社期，或書或畫，隨意染翰，或各出所藏，互相品題。一時求畫者紛沓而至，門限幾需鐵葉矣?！盵53]子山先生即怡園砌筑主人顧文彬；顧鶴逸即其孫子顧麟士；屺懷即費念慈。愙齋即晚清著名書畫鑒定家吳大澂。這些當紅的文化人就常以著名收藏家顧麟士家的怡園為聚會場所，舉辦真老會、率真會，談文論藝。明后期，江南文人流行演唱昆曲，賦詩度曲，教習(xí)歌舞，良辰美景奈何天，公子落難后花園，劇情大多不離園亭，于是園林成為戲曲表演的實地場景，頗具雅人情致。明代戲曲家王驥德認為，度曲最愜意的場所就是華堂、青樓、名園、水亭、云閣、畫舫、花下、柳邊。[54]如上所述，康熙時蘇州人汪琬評論，“吳中園居相望，大抵涂飾土木，以貯歌舞”。乾隆時，詩文大家常州人趙翼有詩：“園林成后教歌舞，子弟兩班工按譜。法曲猶傳菊部箏，新腔催打花奴鼓。反腰貼地骨玲瓏，擎掌迎風身媚嫵?！盵55]此詩極為傳神地描寫了明后期安昌相國之孫、陜西布政使青山莊內(nèi)的歌舞盛況，可為其時園林內(nèi)戲曲表演之寫照。明清時期，諸多經(jīng)典名作多是在園林中搬演的。園林往往也是藏書場所，成為文人學(xué)士切磋學(xué)問著述文獻之地。如蘇州木瀆之遂初園，園有“璜川書屋”，書屋蓄書萬卷，皆珍本秘籍，如北宋本《禮記單疏》世所罕見。吳下知名士惠棟等皆前往切磋，吳家遂以“璜川吳氏”而大著。園主吳銓在園中，“日取經(jīng)籍，訓(xùn)課其幼子，暇則登高眺遠，攬山色波光之秀”，優(yōu)游林下。[56]吳銓故后，書籍散佚。銓長子用儀，號拙庵，又購書數(shù)萬卷，多宋元善本；次子成佐，號嬾庵，也重新搜羅，筑書樓三間，題名“樂意軒”，列架而滿。成佐有《樂意軒書目》八卷、《嬾庵偶存稿》八卷和《讀史小論》二卷行于世。用儀子泰來，字企晉，號竹嶼，才情明秀，又借祖、父之余蔭，得以常與江浙名士王昶、王鳴盛輩流連忘返、觴詠其中，極一時之盛。十余年后，吳泰來于乾隆二十五年考中進士二甲三十七名，成為清代木瀆鎮(zhèn)上的第一個進士。乾隆二十七年高宗南巡，泰來迎駕應(yīng)試，賜內(nèi)閣中書。后在京與經(jīng)學(xué)大師惠棟齊名，被人目為“吳中七子”。泰來在園中編定其詩稿十卷，名《硯山堂集》。[57]清后期蘇州城內(nèi)的怡園，也是著名收藏家顧文彬祖孫三代聚裒圖書彝鼎的寶庫，盛名傳于海內(nèi)；湖州城內(nèi)陸心源的潛園，中有庋藏兩百部宋版書的皕宋樓，均是典型。江南園林不僅給江南人帶來無限樂趣，其魅力在其他地區(qū)也散發(fā)出來。清代康熙、乾隆二帝不光在南巡時屢屢駐足各地園林大為嘆賞，而且回鑾后在京師和避暑山莊移植仿制了不少江南園林景點，也作“臥游”。在暢春園康熙帝御筆親點的三十六景中，“曲水荷香”取自杭州西湖景致及紹興蘭亭曲水流觴；“濠濮間想”典出《莊子》，景觀意境則借鑒無錫寄暢園；“天宇咸暢”模仿鎮(zhèn)江小金山；“香遠益清”起意于蘇州拙政園遠香堂，江南園林式樣在此“榮升”為皇家法式，鑲著金邊的遠山近水，徹底脫離了宋明亡國之后的遺民夢境，終成為供奉于紅墻綠瓦的富貴盆景。到了乾隆執(zhí)政期間，這一情況得以扭轉(zhuǎn)，“江南”符號所表露出來的政治意境與文化景觀，都在日益強盛的國力中發(fā)生具象與內(nèi)蘊的轉(zhuǎn)變。萬壽山清可軒仿自江寧燕子磯永濟寺；長春園茹園仿自南京瞻園；圓明園福海周圍的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南屏晚鐘等景觀，盡仿西湖十景；萬壽山、惠山、圓明園廓然大公等園中園均模擬無錫惠山寄暢園；等等。事實上，自乾隆十六年的首度南巡之后，北方皇家園林里便出現(xiàn)大量仿造江南園林、追模天然名勝的園中園。皇家園林開始直接提取江南園林的景觀主題，對其經(jīng)典原型和造景規(guī)律進行總結(jié)、提煉，用以豐富皇家園林的理景手法與意境營造。[58]蘇州獅子林，清初為黃氏涉院，乾隆帝仿制于長春園和熱河避暑山莊，即文園。海寧陳氏安瀾園，乾隆帝曾仿其制于北京，修萬春園之四宜書屋；杭州小有天園，乾隆帝仿之于長春園內(nèi)。無錫的寄暢園，乾隆帝仿制于京師清漪園東北隅，名惠山園，即今頤和園中之諧趣園。江寧之瞻園，乾隆帝仿其制于京師西郊長春園內(nèi)，即如園。乾隆帝曾南巡浙江海寧碧云寺的羅漢堂，對該寺內(nèi)的五百羅漢造像極為欣賞，于是下旨在承德建造寺廟，命名為“羅漢堂”。羅漢堂中供奉的羅漢，派匠役前往杭州成造，所用錢糧由杭州織造應(yīng)交內(nèi)務(wù)府盈余銀兩內(nèi)動支，共銀16000兩，成造羅漢500尊、三世佛、地藏、瘋僧濟顛、韋陀7尊。[59]江南的代表性園林，點綴在京師或承德避暑山莊的北方之地，也融合改變著北方景象，持續(xù)發(fā)揮出江南特有的風味。三園林設(shè)計理念及其砌筑大師江南園林在明清時期長達幾個世紀的三次興筑高潮中，誕生出一批批園林設(shè)計和建筑大師，也形成了諸多別具創(chuàng)意的建筑理論，極大地豐富了中國建筑特別是園林建筑寶庫。江南園林的建筑理論方面，明代計成及其《園冶》堪稱經(jīng)典代表。計成提出：“園林巧于因借，精在體宜。……因者，隨基勢之高下，體形之端正，礙木柵椏，泉流石注，互相借資，宜亭斯亭，宜榭斯榭，不妨偏徑，頓置婉轉(zhuǎn)，斯謂精而合宜者也。借者，園雖別內(nèi)外，得景則無拘遠近，晴巒聳秀，紺宇凌空，極目所至，俗則屏之，嘉則收之，不分町疃，盡為煙劑，斯所謂巧而得體者也?！盵60]江南地區(qū)興筑園林，要在方寸間見天地，既要充分利用地利自然環(huán)境，更要借景移景，化他為我，所以“因”“借”之巧，實為關(guān)鍵。計成還提出：“凡結(jié)林園，無分村郭，地偏為勝，開林擇剪蓬蒿，景到隨機，在澗共修蘭芷。徑緣三益，業(yè)擬千秋，圍墻隱約于蘿間，架屋蜿蜒于木末。山樓憑遠，縱目皆然；竹塢尋幽，醉心即是。軒楹高爽，窗戶虛鄰，納千頃之汪洋，收四時之爛熳。梧陰匝地，槐蔭當庭。插柳沿堤，栽梅繞屋。結(jié)茅竹里，浚一派之長源；障錦山屏，列千尋之聳翠。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盵61]計成對造園地點選擇、亭閣臺榭設(shè)置、景物布置以及栽種花木等提出了一整套要求，而總的宗旨和效果是“雖由人作，宛自天開”。計成提出的“因”“借”概念和“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建筑境界，均被后世奉為圭臬，遵行不易。后來李漁就發(fā)揮其說，謂“取景在借”[62]。清初的戲劇作家李漁，在居室建筑等領(lǐng)域，也有一套獨到的看法。在山石砌筑方面，他提出：“能變城市為山林，招飛來峰使居平地，自是神仙妙術(shù)，假手于人以示奇者也，不得以小技目之。且磊石成山，另是一種學(xué)問，別是一番智巧。盡有丘壑填胸，煙云繞筆之韻士，命之畫水題山，頃刻千巖萬壑，及倩磊齋頭石，其技立窮，似向盲人問道者。故從來疊山名手，俱非能詩善繪之人。見其隨舉一石，顛倒置之，無不蒼古成文，紆回入畫，此正造物之巧于示奇也?！盵63]是說疊石設(shè)計與匠工實際經(jīng)營完全是兩種學(xué)問、兩種智巧，很少人能夠兼擅。清中期，江南園林建筑理論仍有推進。無錫人錢泳提出：“造園如作詩文，必使曲折有法，前后呼應(yīng)，最忌堆砌，最忌錯雜，方稱佳構(gòu)。園既成矣，而又要主人之相配，位置之得宜，不可使庸夫俗子駐足其中，方稱名園。”[64]“造園如作詩文”這一概念，也成為后人設(shè)計經(jīng)營園林之準則。直到光緒初年，設(shè)計自家園林怡園的蘇州著名收藏家顧文彬仍強調(diào)：“凡造園如作文一般，無論大小，總要結(jié)構(gòu)新奇可喜，不落平庸。湖石之堆于平地者，恒徑也，立于池心，便覺耳目一新?！盵65]“造園如作詩文”同“園林巧于因、借”“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前后一脈相承，就是由江南園林設(shè)計師對園林建筑的別具匠心的理論貢獻。江南園林大多有假山石，是其一大特色。王世貞就認為，南京等地園林“遠勝洛中”，就是因為洛中有水有竹有花有檜柏而無石。因此宋以來，江南園林建筑設(shè)計大師尤其是疊石大師代代輩出，綿綿不絕。如宋元有俞澄、陸疊山，明以來有張南陽、計成、文震亨、張漣、張鉽、張然、葉洮、李漁、石濤和尚、仇好石、董道士、王天于、張國泰、戈裕良等更加眾多。這些園林建筑設(shè)計家，有總體設(shè)計大家，也有專擅于一門一類者，而疊假山一技，最為擅名。明后期，園林修砌流行假山，堆假山高手爭技。謝肇淛記：“吳中假山，土石畢具之外，倩一妙手作之，及舁筑之費非千金不可。然在作者工拙何如?！盵66]園林修筑成敗，一定程度上系于疊石高手。在明代杭州，疊假山者，“江北陳家第一，許銀家第二”。兩家廢后，“獨洪靜夫家者最盛，皆工人陸氏所疊也。堆垛峰巒，拗折澗壑，絕有天巧，號陸疊山”[67]。在明末蘇州，假山匠周廷策，系著名疊石家周時臣之子，“太平時，江南大家延之作假山，每日束脩一金，遂生息至萬”[68]。在太倉和上海，園藝名家張南陽分別設(shè)計堆疊了豫園和弇山園。在嘉定，工藝家朱稚徵，兼工疊石造園，精心設(shè)計了南翔猗園。直至清末，造園注重假山，其風未變。張紫琳稱：“太湖石玲瓏可愛，凡造園林者，所須不惜重價也。湖傍居民取石鑿孔，置波浪沖擊處，久之，斧斤痕盡化，遂得天趣。實則瘦、皺、透三者皆出于人工，以售善價，謂之種石，其人可稱石農(nóng)。”[69]明末的園林設(shè)計家計成，其本身也是其理論的忠實實踐者。崇禎時，鄭元勛在其《影園自記》中說：“吾友計無否善解人意，意之所向，指揮匠石，百無一失，故無毀畫之恨。”[70]明末清初的假山壘砌家華亭人（因徙嘉興又為嘉興人）張漣（字南垣），更營建了不少留傳后世的園林佳構(gòu)。張漣少學(xué)畫，好畫人物，兼通山水，遂以畫山水之意壘石，最擅長壘石。吳偉業(yè)稱，張漣在江南各地壘假山五十余年，“經(jīng)營粉本，高下濃淡，早有成法。初立土山，樹石未添，巖壑已具，隨皴隨改，煙云渲染，補入無痕，即一花一竹，疏密欹斜，妙得俯仰。山未成，先思著屋，屋未就，又思其中之所施設(shè)，窗欞幾榻，不事雕飾，雅合自然”。又說他砌筑時，“土石草樹，咸能識其性情。每創(chuàng)手之日，亂石林立，或臥或倚，君躊躇四顧，正勢側(cè)峰，橫支豎理，皆默識在心，借成眾手。常高坐一室，與客談笑，呼役夫曰：‘某樹下某石可置某處?！坎晦D(zhuǎn)視，手不再指，若金在冶，不假斧鑿，甚至施竿結(jié)頂，懸而下縋，層寸勿爽，觀者以此服其能矣”[71]。鬼斧神工，天然自成?？滴酢都闻d縣志》卷七則記，當?shù)卦耙愿呒墀B綴為工，不喜見土”，而張漣“一變舊模，穿深覆岡，因形布置，土石相間，頗得真趣”?？梢姀垵i園林砌筑自有一套，為人稱賞。張漣長期在松江、嘉興、南京、金壇、常熟、太倉、昆山等地營構(gòu)，留下了諸多名園杰作，其中如李工部之橫云、虞觀察之預(yù)園、王時敏之樂郊、錢謙益之拂水山莊、吳吏部之竹亭等，最為有名。張漣不獨在當時獨魁疊石，其四個兒子以及侄兒輩，均能承傳其術(shù)，形成一個著名的砌園家族。晚年直隸相國請其筑園，張漣即遣其仲子承接。其子張軼凡，自崇禎十六年至順治二年，屢屢與祁彪佳相過從，祁逐日記錄：崇禎十六年十月二十三日，祁見張軼凡所壘梅坡，“大得畫家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