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劍雄“天下為公”何以成了“天下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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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看慣了帝王影視尤其是清宮戲的人，對“天下為公”這四個字確定有深刻的印象，由于皇帝頭頂?shù)姆苛荷贤鶔熘疤煜聻楣钡呢翌~。幾乎全體的帝王都打著這樣的旗號，不知制過多少匾，刻過多少碑，采納過多少文人學士的歌頌。但事實恰恰相反，這個外觀上的“公”只是“家”或“我”的代名詞。坐在“天下為公”牌匾下的皇帝所需要和追求的，無非就是“天下為我”。

不能說提出和贊成這種夢想的人都是虛情假意，也不能說全體的帝王都只考慮私利，但在民主制度形成和穩(wěn)定之前，天下為公只能是一種理想，其結(jié)果只能是天下為私。

中國歷來的帝王都迷信君權(quán)神授，即使用最無恥、最殘酷的手段得到的“天下”，也要解釋為“皇天”托付“天命”所歸，表達了“天意”。既然一切權(quán)力來自“天”，而表達“天”的意志的就是統(tǒng)治者本人，那么他就是“公”了。

對于其次代以下的帝王來說，還得加上一個“列祖列宗”：這“天下”是祖宗傳下來的。賢明的君主會想到要對得起祖宗，保持這份家產(chǎn)，還要使家族繁衍，子孫興旺。所以帝王能將百姓視為“子民”、“赤子”，當作子孫，就是少有的圣君。各級官員的任務(wù)是替皇帝守家業(yè)，“牧民”——將百姓像牲口那樣喂養(yǎng)驅(qū)趕乃至宰殺。再高的官也不過是皇帝的奴仆，到了清朝，若不是滿族或旗人，想稱奴才還沒有資格。

一片面帝王也是身不由己。有的人對當皇帝、理國事根本沒有興趣，卻具有文學、藝術(shù)、學術(shù)、工藝、體育方面的天賦，假設(shè)他們不當皇帝，完全可能以文學家、藝術(shù)家、大匠的業(yè)績名垂青史。另一些人本來就是低能或殘障，本來是令人可憐的，但不幸作了皇帝，就只能留下可悲、可恥的紀錄。要將“天下”的重任交給這些人，注定是南轅北轍，但又有其他可能嗎？

中國歷來不乏忠臣烈士，也有不少無私的官員，但他們的全部活動都以保證皇帝的私利為前提。只有在皇帝的意志與百姓的利益一致時，他們才能做有利于百姓的事，否那么，即使付出世命的代價，他們至多能有幸成為歷史上（而不是在當時）的正面人物或道德典范，卻無法真正為天下的民眾謀利益。

在沒有一套切實可行的民意收集系統(tǒng)和民意代表制度時，皇帝就算真的容許為公，也無法明白“公意”何在。從秦至清的歷代中央王朝，一般都擁有數(shù)千萬至數(shù)億人口，疆域范圍包括大半個中國或超出今天中國的領(lǐng)土，要了解民意談何輕易！古代的政治家并非完全不重視民意，也設(shè)計并實施過種種措施，如讓各地主動報告；

將有代表性的人物送往朝廷，甚至直接采納皇帝的詢問；

派官員到各地采風調(diào)查；

皇帝親自巡查，中央官員定期或不定期到各地考察。但在皇權(quán)高于一切的專制集權(quán)制度下，不成能產(chǎn)生真正的民意代表，更不會形成制度。在沒有民意代表參與及監(jiān)視的條件下，任何了解和收集來的民意都不成能完全代表民眾。至于一片面人口，如奴仆、賤民、差役、大片面的少數(shù)民族等，根據(jù)當時的法律連“民”的身份都沒有，“民意”自然與他們無關(guān)。

一個幅員宏大、人口眾多的政權(quán)需要處理的問題極其繁雜，即使在現(xiàn)代政治制度下，決策的過程也相當困難，務(wù)必有法律、程序和技術(shù)等諸方面的保障。而在專制集權(quán)制度下，重大的決策最終只能“宸衷獨斷”，由皇帝個人說了算。所以再英明的皇帝也免不了獨斷專行，而昏君庸主就只能為權(quán)相奸臣所左右，“天下為公”只能是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