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周余年》中的殷譜與隋煬帝

《史記周余年》中的殷譜與隋煬帝

(一)《隋書》卷四七《封神演義》釘死其歷史恥辱柱上殷商和隋商是愚蠢的國王。為什么他們會這樣？?！妒酚洝ひ蟊居洝分休d:“帝紂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知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之聲,以為皆出己之下,好酒淫樂,嬖于婦人,愛妲己,妲己之言是從。”興炮烙之刑,殺諫臣比干,酒池肉林。多行不義,終至國亡,身死鹿臺,為天下笑亦為天下恨,古今定論,是逃不脫的。更有《封神演義》,把他釘死在歷史恥辱柱上。隋煬帝楊廣,據(jù)《隋史》等書所載,也是才智過人的。少時即好觀古今書傳,天文地理,至于方藥技藝、術(shù)數(shù)等書,無不通曉。只是性情偏急,陰賊刻忌,好鉤索人情,善用智術(shù),弒父謀兄,做了皇帝。二百里地海山開勝景,作五湖三山,設(shè)十六院嬪妃,御斗豪華,選天下美女三千,開河道、筑長城,征遼東,幸江都,卒至逼出宮庭兵變,縊死揚州,為天下笑,為天下恨;也被《隋唐演義》釘死在歷史恥辱柱上。都是濫用天子權(quán)位,胡作非為的結(jié)果。這兩個反面教員,被中國人民咀嚼了一千年、三千年,一直咀嚼到產(chǎn)生他們的基礎(chǔ)——專制政體被徹底取消,才算了局。但是,誰知此后還有沒有變相專制政體魔影的復(fù)生呢?需知歷史老人腳步是非常緩慢的呀!詛咒它也無用,至于人類社會區(qū)分為統(tǒng)治者和被統(tǒng)治者,在可見的將來,還看不到它的消失處。(二)《隋史遺文》和《隋式》殷末和隋末,統(tǒng)治者殘酷鎮(zhèn)壓人民,矛盾發(fā)展到極限,形式上成為叛亂,實質(zhì)上是革命?！妒酚洝ぶ鼙炯o(jì)》中謂:“西伯既卒,周武王之東伐,至盟津,諸侯叛殷,會周八百,諸侯皆曰,紂可伐矣。武王曰:爾未知天命,乃復(fù)歸?！边@里的“天命”,也是群眾情緒,尚準(zhǔn)備不足。“歸后二年,聞紂昏亂暴虐滋甚,殺王子比干。囚箕子大師……,于是武王偏告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畢伐,乃遵文王,遂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師畢渡盟津,諸侯咸會,……紂兵倒戈……,”可見當(dāng)時群眾的憤怒是怎樣的達于極點?！缎绿茣じ咦婕o(jì)》中記述,當(dāng)隋末天下洶洶,稱帝稱王稱公,或聚眾自守者,有劉武周,竇建德、李密等四十幾起,沸騰大亂,隋亡,而唐王朝統(tǒng)一天下?！际钦匪?。周武王和唐高祖李淵,和當(dāng)時人民利益是一致的;當(dāng)時輔助周王朝和唐王朝的文武大臣和人民利益也是一致的,為人民所喜愛的;主角則是武王、唐主。變而為“演義”,作為小說創(chuàng)作的主角,卻不是姬發(fā)和李淵,而是姜子牙和秦瓊,這意味著什么?是不是有深奧的道理埋于其間;可以悟到些什么?《隋唐演義》是《隋史遺文》和《隋煬帝艷史》兩者的綴合。在《隋史遺文》中有這樣一節(jié)文字:“止有草澤英雄,他不在酒色上安身立命,受盡的都是落寞凄其,倒會把這干人弄出來的敗局,或時收拾,或是更新,這名姓可常存天地。但他名姓雖是后來彰顯,他骨格卻也平時定了。辟如日月,他本體自是光明,撞在輕煙薄霧,苦是人不識得;就到后來,稱頌他的,形之筆墨,總是說得他建功立業(yè)的事情,說不到他微時光景。不知松柏生來,便有參天形勢;虎豹小時,便有食牛氣概,說來反覺新奇?！边@三百字的短文,便是《隋史遺文》的著作意蘊,也是小說著作值得著重引述的一筆。它首先確定《隋史遺文》這部書的歷史背景——也就是歷史的“勢”,隋煬帝這干人弄出來的敗局:這敗局靠誰收拾更新?靠的不是“真命天子”,靠的是許多秦瓊式的草澤英雄。這一哲理性的命題,應(yīng)該說是輝煌的歷史唯物主義的。它是《水滸》著者施耐庵精神的繼續(xù)。——考諸《隋唐演義》演變史,前身即有羅貫中或施耐庵的《隋唐志傳》(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出版說明),可能是要害之一。人民是歷史創(chuàng)造者,也是“敗壞了”的歷史的收抬者與史新者。小說作家與人民抱同一觀念,是研究心得的核心,也是更符合歷史規(guī)律的?！端鍩燮G史》是歷史負面的紀(jì)述者;《隋史遺文》才是歷史正面的紀(jì)述者。一面時能使讀者產(chǎn)用消極悲觀;一面則使讀者產(chǎn)生振奮、力量;我以為不可同日而語。兩者合才產(chǎn)生全面印象,所以《隋唐演義》得以流傳。推而廣之,使后代讀者,塑成這樣的歷史品格。這樣品格,不管歷史在任何時候形成紊亂局面,作為中國人也永遠不會妥協(xié)、消極、悲觀;面觀現(xiàn)實,只有奮起,也不管作多大犧牲,如二十世紀(jì)三十、四十年代抗日與解放戰(zhàn)爭,就是這樣的歷史。今后也永遠如此。所以大大小小的秦瓊姜子牙,總是各類狂潮的中堅。(三)從“治國家以生財為本,御外國以樹德為先”,到“共商”《隋煬帝艷史》批評楊廣蕩奢淫佚,絕大部分根據(jù)史實,是不錯的,但是也有一點從現(xiàn)在看來,其主要觀點是錯誤的。這里所指的是第八回“逞富強西域開市”中陳述吏部侍郎裴矩所上的表,表中謂:吏部侍郎裴矩,誠惶誠恐,稽首稽首,奉表于皇帝陛下:臣聞治國家以生財為本,御外國以樹德為先。天下有相通之貨利,古今無必絕之人情。故古帝王之于外國也,逆則討之以威,順則懷之以德。今西域外國,畏我中國之威,年年納款,歲歲來朝,其中心懾服久矣。今又欲與中國交市者,蓋仰圣明之化,而舒瞻戀之情,若拒而不允,是威足以震之,而德不足以綏之也。況開市之利有五:以中國羅緞帑帛,換海外珠玉異寶,其利一也。市一開,則彼此交利;彼此利則情意必和;情意和,則邊疆無烽火之虞;其利二也。近胡既伏,則外國必有梯山航海兩至者,不以兵軍而遠向風(fēng);其利三也。交接既熟,漸誘山川地理之圖,則秦皇、漢武之功,可徐奏也,其利四也。今天下富強,從古所無,再連遐荒絕域為一家,則真跨三皇、邁五帝,而名高后世矣,其利五也。伏望陛下……裴矩在此短表當(dāng)中所寫的四句駢文“治國家以生財為本,御外國以樹德為先;天子有相通之貨利,古今無必絕之人情,”實在為至今擲地有聲的真理。他的所謂處理與外國的關(guān)系,他所說的“樹德”,是給對方以較多的利益;他整體的思想導(dǎo)向,是通過貿(mào)易(開市)為國家的和平外交服務(wù),而不是單純?yōu)橘嶅X而做生意。他的目光多么寬廣,是有超前性的。往前再看他的進一步分析:其利一,是說明開市可通有無;其利二,是說通貨得到情和,則必?zé)o邊境風(fēng)火;其利三,是說對更遠國家的影響;其利四,可以更廣泛地了解對方國情;其利五,是“再連遐荒絕域為一家”。那時候人類還不知道地球是圓的,按今日話說,最遠目的,是通過貿(mào)易實現(xiàn)世界和平?！@一路分析,雖然是空想,也有某種程度的”以我為核心”的大國沙文主義的缺隙,但是和平主義和建“德”的規(guī)定性,總導(dǎo)向總是妥當(dāng)無訛的?？疾煳覈ど虡I(yè)思想史,第一當(dāng)推《周禮》之《冬官考工記》?！犊脊び洝防镎f:“國有六職,百工興居一焉?！薄豕?、士大夫、百工、商旅、農(nóng)夫,婦功:“或坐而論道。或作而行之。或?qū)徢鎰?以飭五材,以辨民器?；蛲ㄋ姆街洚愐再Y之?；蝻椓σ蚤L地財。或治桑麻以成之。”確定商旅重國有六職之地位。第二是《史記·貨殖列傳》,論國民之喜好,“故待農(nóng)而食之,虞則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農(nóng)工商賈互通有無,論天下貿(mào)易之大略,樹商賈之典型;范蠡既雪會稽之恥,泛五湖而致商賈之為陶朱公,“時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因分散與貧交疏昆弟,此所謂富好行其德者也?！钡谌?是西漢桑弘羊的《鹽鐵論》.第四,我以為就數(shù)裴矩的與西域開市表,他的最大特點,是把貿(mào)易和和平外交國策聯(lián)系了起來。目光遠大是罕見的?，F(xiàn)在,全人類都意識到建立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