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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杜荀鶴的仕進心態(tài)

唐末安徽池州人杜汝鶴自廬山外浸十載以來,致力于干祿官。然現(xiàn)實的逼迫,又曾致其退而山居;與僧人的交流感悟,詩人內(nèi)心也常萌生出羨閑慕虛的退隱之思。因此,仕進與退隱構(gòu)成了荀鶴人格屬性的矛盾統(tǒng)一體,其心態(tài)也因之而顯得復(fù)雜迷離。一、追味感:激發(fā)文學(xué)興趣科舉制自創(chuàng)立以來,“盡管有流弊,但是至少在理論上肯定了‘士’的道德與知識價值高于貴族的世襲身份和商人的財富”(P.33),向國人昭示了由干而仕的捷徑,而給予“士”的階層以極大的鼓勵和誘導(dǎo),因此拼搏科場以文謀仕便成了士人趨之若鶩的進身階途。演至中唐后,力求仕途的昌達,此已成唐朝社會基層知識分子的一種群體心理和行為。杜荀鶴身處社會基層,卻輕視力作,“饑寒是吾事,斷定不歸耕”《春日閑居即事》)1、“鄉(xiāng)里老農(nóng)多見笑,不知稽西勝耕鋤”(《書齋即事》),便是其志走以文取仕之路的表白。其自廬山隱學(xué)十載后,至大順二年及第,約二十二年間,苦求進士及第的功名,“求名心在閑難遂,明日馬蹄塵土中”(題廬岳劉處士草堂》),正是上述群體心理的個案表證。在今存杜荀鶴326首詩中,述此心跡的詩作泛見,如“長安不覺遠,期新華社一名回”(《出山》),“男兒三十尚蹉跎,未遂青云一桂科”(《辭鄭員外入關(guān)》),“身事未成歸未得,聽猿鞭馬入長安”(《秋宿臨江驛》)。及至880年,黃巢軍入據(jù)長安,杜荀鶴退隱九華,仍期“直待中興后,方應(yīng)出隱扉”(《亂后山中作》)。即或下第并不氣餒,其東歸也僅是“懷親暫歸去”(《下第東歸別友人》),俟舉年必是“騰騰又過玉關(guān)東”(《長安道中有作》)。確是“年年名路漫辛勤”(《感秋》),以致時人笑其“有詩三百首,馬蹄終日急于名”(《題仇處士郊居》)。析其詩文,察其運作,我們探知,荀鶴在追求功名的同時,也有自恃詩文卓越,不妄兼取文名,謀以文名傳世的心態(tài)。他認為“凡事有興廢,詩名無古今”(《贈李蒙叟》),于是吟詩成癖,不免自美“一句我自得,四方人已知”(《苦吟》),自喻匹敵李白,“千古一詩人,……來此作吟鄰”(《徑青山吊李翰林》)。且到處寄詩贈詩并留底本,以圖“雅篇三百首,留作后來師”(《維揚逢持友張喬》),期后世能“吟取杜家詩”(《贈秋浦張明府》)。及第后借功名之勢,自夸“天上詩名天下傳,引來齊列玉皇前”(《依韻酬同年張曙先輩見寄之什》);景福元年又悉出其作,托詩友顧云作安徽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01年第2期序終成《唐風(fēng)集》遺世。文名既存,然后人對其詩的評價,褒貶不一,喜惡參半,恐非杜公之初衷。綜之,荀鶴追逐功名的情結(jié)十分濃厚,心態(tài)也十分急迫。池州長安相距千里,詩人眼里卻并“不覺遠”,催馬征塵期摘取一名;身處亂世,退而山居,仍盼“時清”,能早日出“隱扉”,赴科場一搏。這是窮士文人共有的心理和行為。然杜公在刻意追求功名的同時,又不忘謀取文名,倒是荀鶴輩文人少見的行為,也知是詩人不甘庸世,期傳名于后的心理使然。二、健全的謀身心理杜荀鶴“詩家之雄杰者”2,但出身寒微且逢唐末亂世,其自身的素質(zhì)和外部的生活條件,構(gòu)筑起他強烈的祈富、社會尊重及自我價值實現(xiàn)等自然性和社會性需要。荀鶴辛勤仕進的動機之一便是“謀身”。此心態(tài)累累外顯于其詩文章句上,如:苦吟風(fēng)月唯添病,遍識公卿未免貧。(《下第東歸道中作》)無祿奉晨昏,閑居幾度春。(《郊居即事》)馳驅(qū)岐路共營營,只為人間利與名。(《遣懷》)青去寸祿心耕早,明月仙枝分種遲。(《了關(guān)投孫待御》)心理學(xué)認為“需要總是反映有機體內(nèi)部環(huán)境或外部生活條件的某些要求”(P.211),它“不僅是個人需求的反映,同時也是社會需求的反映”(P.212)。杜荀鶴詩才卓絕,滿腹經(jīng)綸,卻逢國運衰敗的末世亂世,內(nèi)在的素質(zhì)和外在的條件構(gòu)筑起詩人既為謀生,也為在謀生的基礎(chǔ)上能施才報國的需要。如:貧賤志氣在……況未鬢霜侵。(《貽里中同志》)懷才不得志,只恐滿頭絲。(《江南逢李先輩》)豈堪久蔽蒼蒼色,須放三光照九州。(《山中對雪有作》)詩人這種施才報國,謀求得到社會尊重,充分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情愫盈盈于胸,也印證了詩人不甘庸世的心理。杜公謀身的心態(tài)既凝結(jié)于諸詩上,也見證于實際行動中。除不斷地應(yīng)舉、士謁外,終未退隱,先是效力君頁府,晚年又間道“以箋問至壽州結(jié)納朱延壽,復(fù)至汴通梁王朱全忠”3,“太祖遇之頗厚……以其才表之,尋授翰林學(xué)士,主客員外郎”4,可謂其平生所志大遂。“既而恃太祖之勢,凡縉紳間己所不悅者,日屈指怒數(shù),將謀盡殺之”。天不假年,“丁重疾,旬日而卒”。此其謀身之終筆,也是敗筆。湯華泉先生考證其家境相當(dāng)殷實,然其詩文常述及“家貧”,如“難安帝里為家貧”(《春日行次錢塘卻寄臺州姚中丞》)、“不可家貧與善疏”(《書齋即事》)、“只今猶在苦貧中”(《秋日湖外書事》)。但詩文中也述及自己和弟侄修葺書堂,“常修禮樂風(fēng)”(《題弟倒書堂》),似是富戶人家所為,與上文矛盾,其實不抵牾。埋首詩書入世謀身,已是當(dāng)時社會基層人的心態(tài)和追求。若真家道富裕,其又何必“賣卻屋邊三畝地,添成窗下一床書”(《書齋即事》)因此,準確地說,其家境度日尚可,殷實堪疑。如此境狀,又逢兵戈迭興之世,“田園荒后尚征苗”(《山中寡婦》)的民瘼現(xiàn)實,迫使并持續(xù)地刺激著詩人積極地干祿求仕,以抬升家族之社會地位。心理學(xué)認為,推動人們行為活動的動機主要有兩種:一是內(nèi)部動機,一是外部動機。內(nèi)部動機主要是由行為活動本身而產(chǎn)生,外部動機主要是來自外界的刺激。自然環(huán)境的惡劣,家境的貧寒,封建剝削的峻刻等均構(gòu)成了刺激荀鶴取祿惠家的外部動機。且詩人出身于躬耕之家,其思想境界里自不免有小農(nóng)意識,“小農(nóng)意識一般表現(xiàn)為目光短淺,急功近利……(其)最大特征是經(jīng)不起富,耐不得貧”(P.273)。荀鶴詩作里屢訴“貧”、“窮”,便是此意識的表征,也是詩人難耐家境貧寒,急于功名起富家族的心語流泄。因此荀鶴除謀身的目的外,榮家也必然成為其辛勤仕進的另一目的。此種急功近利的心態(tài),其詩文中多所流露。如“家貧無計早離家(赴京謀舉)”(《將入關(guān)安陋遇兵寇》),讀書的目的是“本為榮家”(《維揚春日再遇孫侍御》),因此“出門便作還家計,(但)直至如今計未成”(《館舍秋夕》)。長期抱憾,以致詩人難為情地寄書諸弟:“難把歸書說遠情,奉親多厥拙為兄……早知寸祿榮家晚,愧不深山共汝耕,如今已作長安計,只得辛勤取一名”(《行次滎陽卻寄諸弟》)。在《送福昌周繇少府歸寧兼謀隱》詩中,雖勸慰周繇“登科作尉官雖小,避世安親祿已榮”,在一定意義上說,此詩也是杜荀鶴心跡真像的自然流露。三、干謁求舉謀仕干謁是荀鶴詩作中的一濃墨點,也是詩人仕進途上苦澀的一筆,它反映出詩人奮斗名場的良苦用心和堅強意志。荀鶴自知家貧無金可賄,朝中又無親族可攀,唯有詩文是其奢侈的財富,于是以詩干謁,以文奉承,期盼薦用便成了詩人首選的策略和理想的辦法。依干謁的動機和目的,以大順二年及第為界,可分其干謁為前后兩期。談家勝何根海杜荀鶴仕進與引退的心理解析前期干謁主要圖被薦舉及第。如“自別家來生白發(fā),為侵星起謁朱門”(《江上初秋寓泊》),然而“朱門只見朱門事,猶把孤寒問阿誰”(《冬末自長沙游桂嶺留獻所知》)。于是轉(zhuǎn)謁孔門、上才、清賢。“此身雖賤道長存,非謁朱門謁孔門”(《投長沙裴待郎》);“此生何路出塵埃,猶把中才謁上才”(《投江上崔尚書》);“重出故山生白發(fā),卻裝新卷謁清賢”(《亂后出山逢高員外》)。荀鶴于帝鄉(xiāng)、家鄉(xiāng)、江浙湖湘游的途中,不斷地致書求謁,非以文交友,“干人不得已,非我欲為之”(《江上與從弟話別》),其動機昭然兀見。杜公在不斷地“干人”求薦謀舉的同時,也曾求辟入仕。廣明后雖隱居九華,然“并非真的‘一入煙蘿十五年’,而時隱時見”,中和、光啟年間再游江浙“不斷尋覓仕進的機會”,但未果。求謁的重心仍歸于謀舉,圖走應(yīng)舉——及第——入仕之路。昭宗即位后,杜荀鶴苦苦追求的功名終于成真。但因世亂未見授官,“既擢第,復(fù)還舊山”5,其入仕取祿謀身榮家的目的轉(zhuǎn)眼成空,心猶不甘,情緒也低落至極限。但他并不氣餒,而是仍不斷地尋機干謁官宦,期盼朝廷辟用入伍仕列,此心跡及行為可由《送韋書記歸京·座主待郎同舉》詩為證:“韋杜相逢眼自明,事連恩地倍牽情。聞歸帝里愁攀送,知到師門話姓名。朝客半修前輩禮,古人多重晚年榮。從來有淚非無淚,未似今朝淚滿纓?!鼻笸兄庥瘽M詩,期盼之情濃濃欲滴。然此時的國情是藩鎮(zhèn)為患,“兵連禍結(jié),朝廷不能治”6,杜公期盼朝廷錄用的厚望自然無著落。因景福元年后,荀鶴詩幾不存,是否再謀謁,史乏明載,湯華泉先生考證出其及第歸鄉(xiāng)后三數(shù)年間,曾作一詩《重陽寄投宛陵丞相》(已佚),可知其容身九華山后不久,又“求辟于田郡在宣州幕中近十年,直到天復(fù)三年”,“后依朱溫入朝為官”,當(dāng)是杜公求謁的又一注腳,也是其辛勤仕進的結(jié)果。綜言之,以詩干謁求舉謀仕,是杜荀鶴仕進的特殊辦法。“人的任何目的確定,任何行動方法的選擇,都必須符合客觀現(xiàn)實及其規(guī)律,否則將在行動中遭到挫折和失敗”(P.193)。而現(xiàn)實是科舉門路多被世家把持,荀鶴出身寒微,欲憑幾句詩文豈能撼動腐敗的官場,因此詩人累謁無果屢試不爽便是定數(shù)。雖曾有“羨君公退歸倚枕,免問他門厚客顏”(《題汪明府山居》)之思,然實際上詩人仍不斷地媚顏求謁,足見其求名的苦心,也證其辛勤謀仕的堅韌意志。四、進入、退出和隱藏的雙重心理(一)詩人的雙趨式?jīng)_突心理山居是杜荀鶴生活中沉重的一頁,也是其仕進旅途的休止符。從《杜荀鶴生平事跡考證》及荀鶴詩文來看,詩人長時期的退而山居有兩次:一是廣明后退隱長林,稍后移居九華;一是及第后退隱九華。荀鶴隱退深山的原因,主要是黃巢軍起和藩鎮(zhèn)兵興所致。時勢所迫,詩人退隱的心理是復(fù)雜的、矛盾的;既顯露對時情的無奈,仕進無望,轉(zhuǎn)喜田園耕讀之樂,兼有疲累仕旅安貧遁世的隱思;卻又不甘退隱,內(nèi)心深處仍充滿著對功名仕途的眷戀與渴望之情。局勢的動亂,致詩人無可奈何地隱退深山。“大國未知何日靜,舊山猶可入云耕”(《亂后旅中遇友人》),“時情竟如此,不免卻歸田”(《寄同人》),“到頭詩卷須藏卻,各向漁樵混姓名”(《亂后書事寄同志》)等詩情,便是其當(dāng)時無奈心緒的瀉泄、仕進無望的怨語。但山居之初,家人團聚的田園之樂,似又沖淡了詩人的無奈和苦怨,滋生出詩人戀家安居樂耕的情緒。如“團圓便是家肥事,何必盈倉與滿箱”(《和舍弟題書堂》),“他人似我還應(yīng)少,如此安貧亦荷天”(《亂后山居》)。這種樂觀開朗的情緒較之退隱前仕旅奔波的疲累困頓,詩人偶而也萌生出安貧遁世的消極隱思。“有景供吟且如此,算來何必躁于名”(《和友人見題山居》),“九州有路休為客,百歲無愁即是仙”(《亂后山居》,便是荀鶴山居思隱的心跡凝諸筆末而成。杜荀鶴的無奈、怨苦、居安遁世的情緒和隱思,皆是其復(fù)雜心理的自然流露。但山居的同時,詩人又表露出不甘退隱仍眷戀功名的心態(tài),其山居“不是無端過時日,(而是)擬從窗下躡去梯”(《山怵寄同志》),終日煉句抄書均是為“待得功成即西去,時清不問命何如”(《閑居即事》)。這種迫于時勢進則無望,轉(zhuǎn)而退隱,卻又不甘隱退仍思仕進的矛盾痛苦的山居心理,表現(xiàn)了詩人的雙趨式?jīng)_突的心理意象。心理學(xué)認為:個體在有目的活動中,同時有兩個或多個并存的目標或需要,而且兩個或多個目標與需要對其具有同樣吸引力或引起同樣強度動機,但實際上卻又無法同時獲得,即所謂“二者不可兼得”時,就會在心理上產(chǎn)生難以作出取舍的沖突情緒,形成雙趨式?jīng)_突的心理現(xiàn)象,而動機的雙趨式?jīng)_突又會導(dǎo)致心理與行為的變態(tài)(P.52)。杜荀鶴山居時的進退皆戀,卻又進退互制的兩難心理和“時隱時見”的舉止行為,便是這種雙趨式心理沖突的典型表現(xiàn)。(二)尚禪慕道的虛浮性及其真實情感的體現(xiàn)從荀鶴詩文看,其仕進途中與僧侶交游較廣,不安徽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01年第2期可避免地會受到禪宗玄理的感染與影響,如“患身是幻逢禪主,水洗皮膚語洗心”(《送僧赴黃山沐湯泉兼參禪宗長老》)。洗浴身心的結(jié)果構(gòu)致成詩人思隱的真實與虛浮之兩難心理。其一,尚禪慕道的真實性。杜荀鶴對功名仕位的需求屢屢受挫,當(dāng)“特定的需要如果沒有得到滿足,人則會產(chǎn)生相應(yīng)的否定性體驗”(P.158)。強調(diào)“識心見性”的禪道玄理,恰好契入了詩人的否定性體驗,并誘導(dǎo)著詩人內(nèi)心的自省,致其領(lǐng)悟“眼豁浮生夢,心澄大道源”(《贈臨上人》)之理,貧富、名利在詩人眼里也漸淡化,“畢竟浮生漫勞役,算來何事不成空”(《贈題兜率寺閑上人院》)。這種認識和由此而得的心境,詩人在《自遣》一文里喧泄無遺:“糲食粗衣隨份過,堆金積帛欲如何,百年身后一丘土,貧富高低爭幾多”。其內(nèi)心也漸生出“唯有禪居離塵俗,了無榮辱掛心頭”(《題開元寺門閣》)的退隱之思。這種尚禪慕道的消極隱思,是在其仕進屢挫而禪理橫行的撮合作用下形成的,因而也是真實的情感呈現(xiàn)。其二,尚禪慕道的虛浮性。杜荀鶴雖廣交僧道高人,飽受釋道經(jīng)餐,但縱覽其一生歷程,卻在不斷地奮進名場,搏擊仕途,并未真正地效法禪道退隱幽林?!巴穗[”之思于詩人而言當(dāng)是變態(tài)的,名、利、仕在其眼里始終籠罩著一層炫目的光環(huán),誘導(dǎo)著詩人無盡的渴望。此又反證了其尚禪慕道具有虛浮性的一面,詩文中多有此心緒表露。如“掛衲雖無份,修心未覺非”(《舟行晚泊江上寺》),“浮生自是無空性”(《題德玄上人院》),“只道詩人無佛性,長將二雅入三乘”(《題休禪和》)。這充分地說明詩人與禪道高人交好則可,遁入混同卻難;也證明了荀鶴常感悟禪理,卻又從未隱入禪理中。緣何杜荀鶴既有真實的尚禪慕道的隱思,卻又虛浮地游離于禪道,而不真正地思隱?因禪道講究形而上的自我,追求自身泰然,杜荀鶴則講究實惠,乞求物質(zhì)上的富裕,追求自我的張揚;禪師多喜居清凈深山僻谷,遠離塵世的喧囂去感悟禪理,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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