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哲學的軍樂與自然哲學當代西方歷史哲學一覽

歷史哲學的軍樂與自然哲學當代西方歷史哲學一覽

如果說，《懷克斯特編年史》的分析主要集中在文學中的敘事理論上，而現(xiàn)代歷史哲學的另一位重要人物，荷蘭格羅寧根大學的文化史與歷史理論教授斯科斯密特的歷史思想，可以更好地反映與現(xiàn)代西方主導語言哲學的對話關(guān)系。從他的作品《敘述邏輯》的副標題“歷史學家語言正義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的信息。作為哲學大家庭的資深成員,與“科學哲學”、“政治哲學”、“道德哲學”乃至“經(jīng)濟哲學”等部門哲學顯學或新寵相比,“歷史哲學”長期處于某種邊緣化的地位,有業(yè)內(nèi)人士曾不無傷感地說,歷史哲學的地位在哲學界同行眼中被視為類似于“音樂中的軍樂”。筆者在與國外學者初次交談提及個人研究領(lǐng)域時也曾不止一次地發(fā)現(xiàn),“史哲學”往往被誤聽為“哲學史”,而且說起與歷史哲學有關(guān)的學術(shù)人物,人們所知的往往限于黑格爾、馬克思乃至嚴格意義上算不得歷史哲學家的斯賓格勒、湯因比,能夠提出柯林武德或克羅齊之名者已屬鳳毛麟角。就算本學科名頭中有歷史二字,這樣的理解也未免太古老了吧。“登記”是社會的普遍本性,但同時也是社會的普遍本性,自然西方人關(guān)于歷史的理論反思至少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他曾提出“就哲學性而論史不如詩”的名言,因為歷史只記述實際發(fā)生的事情,而詩(文學)試圖把握的則是人與社會的普遍本性。這句話為我們理解史學在西方學術(shù)殿堂中長期“妾身不明”的狀況確立了清晰的理論坐標。此后,中世紀神學家奧古斯丁提出歷史中貫穿上帝神義的觀念,這使得歷史在意義的維度上成為具有內(nèi)在合理性的進程,從而為黑格爾以降將歷史理解為理性實現(xiàn)過程或階級產(chǎn)生與消亡進程的各種宏觀史觀開啟了門戶,是為“思辨的歷史哲學”。對于理論熱點的反思與“自然哲學”代之以“科學哲學”一樣,以歷史為言說對象的思辨歷史哲學的式微之后,代之而起的是認識論形態(tài)的歷史哲學,即以史學為理論反思對象的“批判和分析的歷史哲學”的興起。與思辨歷史哲學相比,19世紀德國歷史理論家德羅依曾認為歷史哲學是“建立認識和研究歷史的法則,而不是客觀歷史的法則”。批判歷史哲學的代表人物有文德爾班、李凱爾特、狄爾泰以及柯林武德、克羅齊等人,他們代表分析哲學出現(xiàn)之前西方思想界關(guān)于史學的認識論屬性等問題的哲學思考,并且,與后來分析歷史哲學的方法論———科學一元論立場不同,他們對史學的理解具有明顯的人文關(guān)懷,欲為史學獨立于自然科學的特性與自律性提供辯護。1942年亨普爾的經(jīng)典論文《普遍規(guī)律在歷史認識中的作用》標志著歷史哲學登上理論舞臺,由此引發(fā)幾近30年的關(guān)于“歷史解釋”及其模式的理論論爭。亨普爾是關(guān)于科學解釋的研究名家,他在歷史哲學中成為理論要角具有典型的象征意義,即分析歷史哲學乃分析哲學和科學哲學的歷史版,他以自然科學解釋為理論原型的所謂“覆蓋律解釋模式”在歷史領(lǐng)域的推廣最終遭到歷史學家和理論家的抵制。而柯林武德及其同道威廉·德雷提出的“合理性解釋模式”亦因其自身存在的理論缺陷未能成為替代性的解釋模式。分析歷史哲學所聚焦的另一理論熱點是歷史認識的客觀性問題,圍繞這一問題曾產(chǎn)生了大量的專業(yè)文獻。晚近美國學者彼得·諾維克的《那個高貴的夢:“客觀性問題”與美國歷史學專業(yè)》(1988)表明,這一問題仍在一定程度上占據(jù)人們的理論視野。在我看來,認識客觀性問題的實質(zhì)是史學領(lǐng)域在宏觀歷史描述與理論解釋上始終聚訟紛紜、莫衷一是之現(xiàn)象的理論表達。反諷的是,關(guān)于認識不一致現(xiàn)象的成因、后果及意義,學界同樣不存在一致意見。分析歷史哲學中最重要的理論成果也許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哲學系教授阿瑟·丹圖的《分析的歷史哲學》(其修訂版易名為《敘述與認識》)。其可貴之處在于能超越分析哲學的門戶之見,直指有意義的哲學問題本身。至于其跨越哲學與美學兩界的宏富學識和由于其分析哲學訓練而來的觀點論述的嚴密性,就更不在話下了。有趣的是,他也許是分析歷史哲學中少數(shù)注意到敘述問題的理論家,從而在某種意義上成為預示分析歷史哲學之后敘述主義潮流的人物。1973年,海登·懷特發(fā)表《元史學》,這是繼亨普爾之后歷史哲學王朝更替的又一標志性事件,歷史哲學由此和主流哲學一樣完成了由本體論—認識論—語言論的逐級嬗變?！皵⑹鲋髁x歷史哲學”繼“分析歷史哲學”之后成為理論主流,而懷特本人也順理成章成了敘述主義歷史哲學的領(lǐng)軍人物。從語言的角度看,史學之為敘述文本的語言學特性、其與文學敘述之間在話語結(jié)構(gòu)、修辭手法方面同貫共規(guī)的家族相似性頓時凸顯出來,長期以來圍繞史學的科學維度與藝術(shù)維度的爭論在新的視角下展開。如果說,懷特關(guān)于敘述文本的分析主要取徑于文學理論中的敘述學,當代歷史哲學另一重量級人物,荷蘭格羅寧根大學思想史與史學理論教授安克斯密特的史學思考則更多體現(xiàn)出與作為當代西方主流的語言哲學的對話關(guān)系,這從他的處女作《敘述的邏輯》的副標題“歷史學家語言的語義分析”即可窺其信息。在這一語境中,敘述文本在指稱、意義乃至真理問題上與陳述句迥異的語言特性和敘述之為歷史表現(xiàn)而非對歷史的真值命題描述等論題遂成為理論的焦點?！胺潜憩F(xiàn)”—敘述主義主導當代歷史哲學話題縱覽以敘述主義為主流的當代歷史哲學理論,它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前此歷史哲學作為科學哲學和分析哲學理論附庸的地位,提出了一些不但具有重要理論意義,并且具有跨學科理論輻射力的學術(shù)論題。作為“語言轉(zhuǎn)向”的具體體現(xiàn),當代語言哲學為20世紀西方哲學的發(fā)展開拓出廣闊的理論空間,取得了包括羅素的“摹狀詞理論”、維特根斯坦“語言游戲說”及奧斯汀的“言語行為理論”在內(nèi)的諸多理論創(chuàng)獲。然而,隨著敘述主義歷史哲學的展開,語言哲學家在過去一個半世紀的發(fā)展中始終著眼于對語詞與句子作實驗室式的精細語言分析,其理論視角基本上沒有涉及文本層次,俟諸現(xiàn)實生活中語言的實際應用,這不能不說是語言分析哲學的重大盲點。就此而言,誠如安克斯密特所說,“語言哲學除非認真對待歷史哲學提出的問題,它將僅僅是理論的半成品”。關(guān)于史學文本的修辭與敘述特征的分析及語言哲學角度下關(guān)于史學的語言學本質(zhì)的分析是敘述歷史哲學的理論重點。懷特系統(tǒng)論述了歷史敘述在“情節(jié)化模式”(悲劇、喜劇、羅曼司及反諷)、“形式化論證”(形式論、機械論、有機論、情境論)、“意識形態(tài)蘊涵”(無政府主義、激進主義、保守主義、自由主義)及修辭學特征(隱喻、轉(zhuǎn)喻、提喻、反諷)方面的文本話語結(jié)構(gòu),揭示了其與文學敘述文本的內(nèi)在同構(gòu)性。他的理論動搖了傳統(tǒng)上文史之間涇渭分明的簡單印象,在新的視野下將史學與文學關(guān)系的問題重新提上理論議程。根據(jù)安克斯密特在理論上更為徹底因而亦更為極端的觀點,他干脆斬斷史學文本與歷史實在之間反映論式的認識論鏈條,強調(diào)史學語言的自足實在性(敘述實體)和非描述性即表現(xiàn)性(歷史表現(xiàn))。他認為,歷史敘述從微觀上看似乎由一個個與文學虛構(gòu)敘述不同的真實陳述句組成,但究其實際,諸如“法國大革命”、“冷戰(zhàn)”、“文藝復興”其實并非如自然物那樣具有天然輪廓的成形存在,而是有賴歷史敘述賦予其輪廓與意義的“敘述實體”,“當所給出的表現(xiàn)不在場的情況下,它們無以顯形”。因此,以此為題的歷史敘述與其說是對過去實在的客觀展示,不如說是關(guān)于由特定綜合性視角觀察從而理解過去的某種理論建議。換言之,安氏主張由表現(xiàn)———“Representation”本為美學范疇———所提示的美學眼光審視歷史敘述及其與歷史實在的非認識論關(guān)系,擺明了與聲稱“藝術(shù)并非實在的摹本,煩人的東西一個就夠受的了”的文學家操同樣的理論聲口。安氏為學確有杜少陵“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氣概,但在理論上重要的不是態(tài)度而是學理,就其所提出問題的尖銳性與深刻性而論,我們沒有理由因為它也許擾亂了我們心目中觀念世界的清明秩序而以反感對之。筆者同意法國哲學家利科的話,就文學和史學的關(guān)系而言,前者也許并不像人們以為的那么假,而后者也未必像我們曾認為的那么真。進而言之,對文學與史學的關(guān)系我們不妨以“虛—實”代替“真—假”為解釋范疇,這樣,文學文本如小說之為虛構(gòu)是事件上未必實、事理上未必假,而史學則是事實與事理上均真且實的敘述。在沒有因?qū)嵺`需要而產(chǎn)生的實證壓力的情況下,文學和史學一樣能幫助我們認識和理解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薩克雷說:“小說包含大量的被溶解了的真理,多于以反映一切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