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中的時間概念

《詩經(jīng)》中的時間概念

時間是一個古老而永恒的話題。在古代和現(xiàn)代，無數(shù)人考慮它，試圖解釋它并定義它。然而，每個民族、每個人的時間意識，似乎又是各不相同。中國古人的時間意識萌生于何時，已難征詳，但上古文獻中，對時間問題的思考，并不鮮見?？鬃佑醒浴笆耪呷缢狗?，不舍晝夜”(《論語·子罕》)，這句話讓無數(shù)后人對時光易逝之慨產(chǎn)生過強烈的共鳴，在孔子曾經(jīng)整理過的《詩經(jīng)》中，我們同樣感受到其中濃濃的時間意識。作為農(nóng)業(yè)文明的產(chǎn)物，《詩經(jīng)》中的時間概念，除了歷法記時的方式以外，還有許多獨特的表達方式，與物換星移等自然現(xiàn)象密切相關(guān)，這些時間概念又與家園之思、新婚之戀、離愁別緒等各種情感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不同類型的美?！对娊?jīng)》中的時間概念，歸納起來，大致有兩種，一種是一望而知的，如日、月、年、歲、春、夏、秋、冬、朝、昏等，姑稱之為“顯性時間概念”;另外一種不是直接用歷法詞匯或概念，而是通過天象、物候以及空間的轉(zhuǎn)換等方式來表達，姑稱之為“隱性時間概念”。本文擬就《詩經(jīng)》中的時間表達方式、所展示的時間關(guān)系及所蘊含的情感等做一考察，以見先民時間意識之覺醒，并見其重生貴生之傳統(tǒng)。一、月、月、年、月《詩經(jīng)》中的顯性時間概念，首先是一些歷的概念。我國歷法的起源很早，《尚書·堯典》就稱“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歷象就觀察日月星辰的位置，以定春夏秋冬四時，這就是觀象授時的時代。陳遵媯認為，“在觀象授時的時代，雖然不是根據(jù)一定歷法來預先推算月日，但可以認為是安排大概月日，并且不斷觀察天象而加以改正的時代”，“周初數(shù)百年仍是觀象授時時代”，春秋“是我國歷法的準備而逐漸走向確立的時期”。(1)1周初、春秋，恰是《詩經(jīng)》時代。日、月、年是歷的基本要素，這些記時概念在《詩經(jīng)》中多有反映。日:表時間概念時，一是指白天，與“夜”相對。凡2見。(2)2《唐風·葛生》:“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绷硪环N用法是表示一天、一晝夜。凡12見。如《王風·采葛》:“一日不見，如三秋兮?！薄锻躏L·君子于役》:“君子于役，不日不月?！薄缎⊙拧げ删G》:“五日為期，六日不詹?！庇钟小敖K日”、“終朝”，表示一整天。均凡2見?！洱R風·猗嗟》:“終日射侯，不出正兮?！薄缎⊙拧ご髺|》:“跂彼織女，終日七襄?！薄缎⊙拧げ删G》:“終朝采綠，不盈一匊”，“終朝采藍，不盈一襜”。月:表示一年的十二分之一。凡47見?！锻躏L·采葛》:“一日不見，如三月兮?！薄锻躏L·揚之水》:“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豳風·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七月流火，八月萑葦”，“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九月筑場圃，十月納禾稼”?！缎⊙拧ば∶鳌?“二月初吉，載六寒暑?！薄缎⊙拧げ赊薄?“豈敢定居?一月三捷?！薄缎⊙拧ち隆?“六月棲棲，戎車既飭?！薄对娊?jīng)》中的“月”，還有一種別致的表達方式，見于《豳風·七月》，“一之日觱發(fā)，二之日栗烈”，“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一之日、二之日，相當于說“十有一月之日”、“十有二月之日”，即夏歷十一月、十二月。三之日、四之日以此類推?！睹珎鳌?“一之日，十之余也。一之日，周正月也。”陳奐《詩毛氏傳疏》:“《傳》云‘一之日，十之余者’者，十，十月也。數(shù)起于一，終于十，復從十月而數(shù)其余月。一之日，十有一月之日。二之日，十月二月之日。皆以紀夏正也?！备吆嘞壬鷦t認為此乃豳歷，云:“周代各地存在著幾種歷法，如夏歷、殷歷、周歷等，豳歷也是一種?！薄搬贇v一之日即夏歷十一月，周歷正月。豳歷此月為歲始，與周歷同”。(1)3年:一年，十二個月。凡15見。如《豳風·東山》:“自我不見，于今三年?！痹凇对娊?jīng)》中，“年”主要是以“萬年”為詞，作祝福之語，尤多見于《雅》、《頌》中。如《曹風·鸤鳩》:“正是國人，胡不萬年?！薄缎⊙拧ば拍仙健?“畀我尸賓，壽考萬年?！薄缎⊙拧ふ氨寺逡印?“君子萬年，保其家室”，“君子萬年，保其家邦”?！缎⊙拧x鴦》:“君子萬年，福祿宜之”，“君子萬年，福祿綏之”?！洞笱拧ぜ茸怼?“君子萬年，介爾景?！保熬尤f年，景命有仆”。姜昆武云:“考萬年一詞，除《詩》、《書》外，多見于金文銘詞之中，細繹此詞，乃一普通祝福之詞，其用不限于天子諸侯及大夫，士類亦得使用。且不僅用為祈壽，一般事物亦得使用之……大抵自春秋至戰(zhàn)國時代，人求長生，器求傳之子孫，為貴胄及一切人之最大欲望?！?2)4姜氏之說，合于《詩經(jīng)》實際，可謂的論。歲:周代稱一歲為一年。凡21見。如《衛(wèi)風·氓》:“自我徂爾，三歲食貧。三歲為婦，靡室勞矣?！薄锻躏L·采葛》:“一日不見，如三歲兮?！薄段猴L·碩鼠》:“三歲貫女，莫我肯顧?！薄对娊?jīng)》中也用到了干支紀日?！缎⊙拧な轮弧?“十月之交，朔月辛卯?！薄缎⊙拧ぜ铡?“吉日維戊，既伯既禱”，“吉日庚午，既差我馬”。干支紀日法是中國最古老紀日法，其使用已數(shù)千年，從春秋以來，就沒有間斷或錯亂。陳遵媯說:“中國使用干支紀日法，至少從魯隱公三年(公元前720年)二月己巳起到清宣統(tǒng)三年(1911年)止，已有2600余年的歷史，這真是世界上最長的紀日法?！?3)5年代跨越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的《詩經(jīng)》，使用這種古老的紀日法，是很自然的事。除上述幾個歷法的時間概念外，《詩經(jīng)》中顯性的時間概念還有不少。春:又春日，指春天，春季。凡6見?！夺亠L·七月》:“春日載陽，有鳴倉庚”，“春日遲遲，采蘩祁祁”，“為此春酒，以介眉壽”?！缎⊙拧こ鲕嚒?“春日遲遲，卉木萋萋?！薄吨茼灐こ脊ぁ?“維莫之春，亦又何求?！毕?又夏日，指夏季。凡4次?！短骑L·葛生》:“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薄蛾愶L·宛丘》:“無冬無夏，值其鷺羽?！缎⊙拧に脑隆?“四月維夏，六月徂暑?！薄遏旐灐m》:“秋而載嘗，夏而楅衡?！鼻?又秋日，秋季，秋天。凡3見?！缎l(wèi)風·氓》:“將子無怒，秋以為期?！薄遏旐灐m》:“秋而載嘗，夏而楅衡?！薄缎⊙拧に脑隆?“秋日凄凄，百卉具腓?！薄对娊?jīng)》中，“秋”還有一種用法，表示三個月、一季。凡1見?！锻躏L·采葛》:“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睂τ凇扒铩痹诖司渲兴?，各家說法不一?？追f達《毛詩正義》:“年有四時，時皆三月，三秋謂九月也。”朱熹《詩集傳》:“曰三秋，則不止三月矣?！?第54頁)聞一多《風詩類鈔》:“三秋猶三年?！庇喙谟⒄f:“通常以一秋為一年。谷熟為秋，谷類多一年一熟。古人說‘今秋’‘來秋’就是今年來年。在這首詩里‘三秋’該長于‘三月’，短于‘三歲’，義同三季，就是九個月。又有以‘三秋’專指秋季三月的，那是后代的用法?！?1)7蔣立甫說:“三秋，即九個月。因秋日蕭瑟，最容易勾起相思之情，所以單舉‘秋季’，以‘秋季’為季節(jié)單位，‘三秋’就是三個季節(jié)，不能理解為三年?！?2)8“一日不見如三秋”，現(xiàn)在已成為常用的成語，但“三秋”多被解釋為三年，是一個訛誤。冬:又冬日，指冬季。凡6見?！囤L·谷風》:“我有旨蓄，亦以御冬?！薄短骑L·葛生》:“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薄蛾愶L·宛丘》:“無冬無夏，值其鷺羽?！薄缎⊙拧に脑隆?“冬日烈烈，飄風發(fā)發(fā)?！背?指早晨。多與“夕”連為詞組，指從早到晚，形容長時間。凡20見。《鄘風·蝃》:“朝隮于西，崇朝其雨?！薄缎l(wèi)風·氓》:“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薄缎l(wèi)風·河廣》:“誰謂宋遠?曾不崇朝?！薄缎⊙拧げ删G》:“終朝采綠，不盈一匊?！薄渡添灐つ恰?“溫恭朝夕，執(zhí)事有恪?！辟?早，早晨。凡8見?！洱R風·東方未明》:“不能辰夜，不夙則莫?！薄睹珎鳌?“夙，早?！薄洞笱拧ひ帧?“民之靡盈，誰夙知而莫成。”《小雅·小宛》:“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薄对娊?jīng)》中“夙”多與“夜”連用，“夙夜”一指朝夕、日夜，二指日夜勤慎，早晚努力，另外，還指一個比較明確的時間“早夜”。表“早夜”意，凡3見?！墩倌稀げ赊馈?“被之僮僮，夙夜在公?！瘪R瑞辰云:“夕者，夜之通稱。凡日入以后、日出以前，通謂之夕，亦通謂之夜。夙夜為朝暮之稱，亦為早敬之稱。以其時天尚未旦，而執(zhí)事有恪，因謂之夙夜……《詩》中言夙夜不一，有兼指朝暮而言者，《陟岵》‘行役夙夜無已’之類是也;有專指夙興言者，此詩‘夙夜在公’及他詩‘豈不夙夜’、‘夙夜敬止’、‘庶幾夙夜’、‘我其夙夜’、‘莫肯夙夜’皆是也。舊皆兼指朝暮言，失之?！?3)9暮(《詩經(jīng)》中用本字“莫”):晚，傍晚。凡8見?！洱R風·東方未明》:“不能辰夜，不夙則莫?！薄短骑L·蟋蟀》:“蟋蟀在堂，歲聿其莫?！薄缎⊙拧ば∶鳌?“曷云其還?歲聿云莫?！被?黃昏、傍晚。凡2見?！蛾愶L·東門之楊》:“昏以為期，明星煌煌”，“昏以為期，明星晢晢?！惫糯槎Y一般在晚上舉行，所以男女結(jié)合為夫妻稱為昏，后來寫作“婚”?！栋谆⑼āぜ奕ⅰ?“昏者，昏時行禮，故曰婚?！被?黑夜。凡1見?！洞笱拧な帯?“既愆爾止，靡明靡晦?！毕?夜，晚上。凡3見?！墩倌稀ば⌒恰?“肅肅宵征，夙夜在公”，“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夺亠L·七月》:“晝爾于茅，宵爾索绹?！薄夺亠L·東山》:“町畽鹿場，熠耀宵行?！苯?表示今天，現(xiàn)在。凡39見?！墩倌稀坑忻贰?“求我庶士，迨其今兮。”《小雅·正月》:“哀我今人，胡為虺蜴?！庇纸M成“今者”、“今夕”等詞組?！肚仫L·車轔》:“今者不樂，逝者其耋”，“今者不樂，逝者其亡”?！短骑L·綢繆》:“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今兮何兮，見此粲者?！标?指陰歷十月。凡2見?！缎⊙拧げ赊薄?“曰歸曰歸，歲亦陽止?！编嵭睹妭鞴{》:“十月為陽。時坤用事，嫌于無陽，故以名此月為陽。”《小雅·杕杜》:“日月陽止，女心傷止，征夫遑止?！彼?陰歷的每月初一日。凡1見?！缎⊙拧な轮弧?“十月之交，朔月辛卯?！倍?、時光流淤，《詩》中“時光流淤”《詩經(jīng)》時代的先民感受到的時間，首先與天象、農(nóng)時、物候等息息相關(guān)，星象的轉(zhuǎn)換、候鳥的來去、植物的萌生凋零，等等，無不引起他們對時光流逝的感覺，并將其記錄于詩中。歸納起來，《詩經(jīng)》中的隱性時間，大致有以下幾種表現(xiàn)方式。(一)《毛詩正義》:“月,月,日,在月,國家。”第133頁日月星辰，是古人最早據(jù)以確定時間的參照物。清代學者顧炎武曾說:“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咴铝骰稹?，農(nóng)夫之辭也;‘三星在戶’，婦人之語也;‘月離于畢’，戍卒之作也;‘龍尾伏辰’，兒童之謠也。后世文人學士，有問之而茫然不知者矣?！?1)10農(nóng)耕時代的生產(chǎn)、生活，要求人們需要具備一定的天文學知識。在《詩經(jīng)》之前，中國古人對天文學的研究應用，已經(jīng)具有深厚的積累，《詩經(jīng)》中的這些天象記事，可以說是中國古代天文學發(fā)展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也可以說是前代積累的天文學知識的具體運用。中國古人將荒島附近的星空劃分為“二十八宿”，《詩經(jīng)》中提到的星宿有心(火)，箕、斗，牛、女，室(定)，壁，昴、畢、參等?；?大火星，即心宿二。在中國古代，這是一顆具有特殊意義的星，很早就是我們先人據(jù)以觀察其昏、中、見、伏以定季節(jié)的“標準星”，《堯典》、《夏小正》中都提到“火”。龐樸先生認為，上古曾有一種歷法———火歷，“大火星是太陽系以外的一顆恒星。隨著地球在太陽系里公轉(zhuǎn)，大火在不同時間出現(xiàn)在天空的不同地方。根據(jù)這個規(guī)律制定的歷法，就是火歷”。(2)11《豳風·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七月流火，八月萑葦”?！睹珎鳌?“火，大火也。流，下也?！编崱豆{》:“大火者，寒暑之候也?；鹦侵卸钔?，故將言寒，先著火所在?！笨追f達《毛詩正義》:“于七月之中，有西流者，是火之星也，知是將寒之漸?！毙熘惺嬲f:“火為東方心宿(即scorplo)，春秋之世以三月初昏時分出，六月中，七月西流，十月伏?！?3)12所以，七月流火，正是指暑漸退而秋將至?；?、斗:箕，屬“東方蒼龍”之宿，四星成梯如箕形;斗，屬“北方玄武”之宿，共六星組成斗形。各凡2見?！缎⊙拧ご髺|》:“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維南有箕，載翕其舌。維北有斗，西柄之揭?！敝祆?“箕、斗二星，以夏秋之間見于南方。云北斗者，以其在箕之北也?；蛟?北斗常見不隱者也……南斗柄固指西，若北斗而西柄，則亦秋時也?！?第172頁)織女、牽牛:織女星、牽牛星，屬“北方玄武”之宿。各凡1見?！缎⊙拧ご髺|》:“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敝祆?“織女，星名，在漢旁，三星跂然如隅也?！?第172頁))孔穎達《毛詩正義》:“天有十二次，日月所止舍也。舍即肆矣。在天為次，在地為辰，每辰為肆，是歷其肆舍有七也。星之行天，無有舍息，亦不駕車，以人事言之耳。晝夜雖各六辰，數(shù)舉其始終，故七即自卯至酉也。言終日，是晝也。晝不見而言七移者，據(jù)其理當然矣?！笨椗前讜兤叽胃鼊游恢茫瑥拿畷r到酉時共七辰，織女星每辰更動一次位置，七襄就是更動七次。定:亦稱營室，屬“北方玄武”之宿。凡1見?！多{風·定之方中》:“定之方中，作于楚宮?！编嵭睹妭鞴{》:“定星昏中而正，于是可以營制宮室，故謂之營室。定昏中而正，謂小雪時，其體與東壁連正四方?！敝祆洹对娂瘋鳌?“此星昏而正中，夏正十月也。于是時可以營制宮室，故謂之營室?！?第36頁)營室，意即蓋房子。西周時代，定四星于立冬前后的初昏，出現(xiàn)在南中(正南)的天空，這時候農(nóng)活已基本結(jié)束，天氣還不太冷，正可以從事土木建筑，故稱為營室。昴、參:“西方白虎”二宿，相鄰近，能同時出現(xiàn)在天空。凡1見?！墩倌稀ば⌒恰?“嘒彼小星，三五在東”，“嘒彼小星，維參與昴”?！睹珎鳌芬詾?“三，心。五，噣。四時更見?！编嵭睹妭鞴{》:“心在東方，三月時也。噣在東方，正月時也。如是終歲列宿更見?！敝祆鋭t認為:“三五，言其稀，蓋初昏或?qū)⒌r也?！?第14頁)王引之:“三五，舉其數(shù)也;參、昴，著其名也。其實一而已矣?！?《經(jīng)義述聞·毛詩上》)畢:也稱天畢，屬“西方白虎”之宿。凡2見?！缎⊙拧ご髺|》:“有捄天畢，載施之行?！薄缎⊙拧u漸之石》:“月離于畢，俾滂沱矣?！薄半x”，是經(jīng)過之意，古代天文認為，月行經(jīng)過畢星，就要下大雨。《尚書·洪范》:“庶民惟星，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笨装矅渡袝鴤鳌吩?“月經(jīng)于箕則多風，離于畢則多雨?！秉S河中下游地區(qū)，立春前后多風，處暑前后多雨。滿月入箕，正是立春多風時;滿月入畢，是處暑多雨時。三星:天空中明亮而接近的三顆星，有參宿三星、心宿三星、河鼓三星等。凡4見?！短骑L·綢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綢繆束芻，三星在隅”，“綢繆束楚，三星在戶”?！睹珎鳌?“三星，參也。在天，謂始見東方也。男女待禮而成，若薪芻待人事而后束也。三星在天，可以嫁娶矣?！笔Y立甫說:“參星在黃昏后出現(xiàn)于東方。‘三星在天’，是晚上的景象。這句點出了舉行婚禮的時間?！?1)13向熹則云:“據(jù)近人研究，認為此詩三章所言三星，是指一夜之間，時間不同，三個星座順次出現(xiàn)。首章‘三星在天’，指參宿三星;二章‘三星在隅’，指心宿三星;末章‘三星在戶’，指河鼓三星?！?2)14總之，雖然“三星”到底指哪三星，難以確考，但有一點是明確的，即它出現(xiàn)在夜間，表示夜晚的某一時辰，用以作為時間的標志。明星:也叫啟明星，即金星。凡4見?！多嶏L·女曰雞鳴》:“子興視夜，明星有爛?！薄蛾愶L·東門之楊》:“昏以為期，明星煌煌”，“昏以為期，明星晢晢”?！缎⊙拧ご髺|》:“東有啟明，西有長庚?！睹珎鳌?“日旦出謂明星為啟明，日既入謂明星為長庚?！苯鹦欠鲿猿霈F(xiàn)在東方，叫啟明星;黃昏出現(xiàn)在西方天空則叫長庚星。所以，金星也就成了指示晨昏的概念。(二)多子多孫、子其事與詩目的同前2期物候預示著農(nóng)時，與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息息相關(guān)，自然也就成為指示時間的重要節(jié)點?！对娊?jīng)》中提到的指示時間的物候大致如下(有些不是物候現(xiàn)象，但與動植物有關(guān)，在此也一并論述)。冰融:河冰的融化預示春天的到來，是最富詩意的時間象征。春天萬物復蘇，給人帶來希望和期盼，人情也隨之萌動，一幅幅動人的愛情場景便展現(xiàn)于此時?！对娊?jīng)》中的愛情詩，就多與春天有關(guān)，最為人稱道的《鄭風·溱洧》:“溱與洧，方渙渙兮”，“溱與洧，瀏其清矣”?！睹珎鳌?“渙渙，春水盛也?！薄多嵐{》:“仲春時，冰以釋，水則渙渙然?！北馑疂q是春暖之時最好的征象?！多嶏L·溱洧》再現(xiàn)了上巳節(jié)這天鄭國青年男女游樂的場景。如畫的春天中，青年男女自由尋找游伴，互表情意，盡情享受青春的歡樂，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倉庚鳴:倉庚即黃鶯，在長江流域及以北為候鳥，春季從南方飛來，是報春之鳥，亦是春天的象征。凡3見?！夺亠L·七月》:“春日載陽，有鳴倉庚?！薄夺亠L·東山》:“倉庚于飛，熠耀其羽?！薄缎⊙拧こ鲕嚒?“倉庚喈喈，采蘩祁祁?！毙於φf:“黃鳥不一名，五方異語耳?！对铝睢贰俅褐?，倉庚鳴’，里語‘黃栗留，看我麥黃葚熟’，是應節(jié)趨時之鳥。黍登而聲伏，故名搏黍。又性好雙飛，故羅愿云:‘鸝字從麗，鸝必匹飛，而《東山》詩所以興之子于歸焉?！?3)15秀葽、鳴蜩、獲禾、隕萚:《豳風·七月》:“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獲，十月隕萚?！鄙@，狗尾草。秀，植物結(jié)子。蜩，蟬。萚，指草木之將落者。鄭玄《毛詩傳箋》:“《夏小正》:‘四月，王秀?！@其是乎?秀葽也，鳴蜩也，獲禾也，隕萚也，四者皆物成而將寒之候，物成自秀葽始?！庇帧夺亠L·七月》:“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敝祆洹对娂瘋鳌?“斯螽、莎雞、蟋蟀，一物隨時變化而異其名?！?第106頁)孔穎達《毛詩正義》:“言五月之時，斯螽之蟲搖動其股。六月之中，莎雞之蟲振訊其羽。蟋蟀之蟲，六月居壁中，至七月則在野田之中，八月在堂宇之下，九月則在室戶之內(nèi)，至于十月，則蟋蟀之蟲入于我床之。此皆將寒漸，故三蟲應節(jié)而變?！斌霸谔?表示一年將盡?！短骑L·蟋蟀》:“蟋蟀在堂，歲聿其莫。今我不樂，日月其除?！笨追f達《毛詩正義》:“言九月之時，蟋蟀之蟲在于室堂之上矣。是歲晚之候，歲遂其將欲晚矣?！斌霸谔?，正表示一年將盡，感慨歲月易逝。螽斯三變:《周南·螽斯》:“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兮?！薄扼埂芬辉姷闹髦?，據(jù)《毛詩序》是“后妃子孫眾多也”。據(jù)今人胡淼考證，《螽斯》一詩實際上描述了蝗蟲從羽化成蟲，再到群飛落地的過程?！霸栐栙狻?，指聚集在一起，非常之多;“薨薨兮”，指完成集結(jié)起飛，發(fā)出轟轟的響聲;揖揖兮，指蝗蟲落地，收起翅膀，靜悄悄交配、取食、產(chǎn)卵，繁衍后代。(1)16如此說來，詵詵、薨薨、繩繩，描述了蝗蟲由小到大的三個階段，這正是一個漸進的過程，與詩祝福他人多子多孫、子孫不斷生長繁衍的用意十分吻合。雞鳴:表示天明之前?！多嶏L·女曰雞鳴》:“女曰雞鳴，士曰昧旦?！薄洱R風·雞鳴》:“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迸Ｑ蛳律健㈦u上宿:表示天色將晚?！锻躏L·君子于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茍無饑渴?”朱熹《詩集傳》:“日夕則羊先歸而牛次之。大夫久役于外，其室家思而賦之曰:君子行役，不知其反還之期，且今亦何所至哉。雞則棲于塒矣，日則夕矣，牛羊則下來矣。是則畜產(chǎn)出入，尚有旦暮之節(jié)，而行役之君子，乃無休息之時，使我如何而不思也哉?”(第50頁)雞牛羊之畜日暮還能休息，行役者無家可歸，思家之痛，力透紙背。動物而外，植物的生長變化，也同樣預示著時間的轉(zhuǎn)變?！蛾愶L·東門之楊》:“東門之楊，其葉牂牂”，“東門之楊，其葉肺肺”。鄭玄《毛詩傳箋》:“楊葉牂牂，三月中也?！薄妒螂x》:“彼稷之苗”，“彼稷之穗”，“彼稷之實”。由“苗”而“穗”而“實”，時間在一步步前進，與作者“中心搖搖”、“中心如醉”、“中心如噎”這種不斷增強的悲情正相對應?！缎⊙拧げ赊薄?“薇亦作止”、“薇亦柔止”、“薇亦剛止”。薇，《毛傳》:“作，生也?！编嵭睹妭鞴{》:“西伯將遣戍役，先與之期以采薇之時。今薇生矣，先輩可以行也。重言采薇者，丁寧行期也?！薄叭?，始生也”。剛“少而剛也”。作、柔、剛，描述了薇菜自始生到長大的過程，以其生長變化，顯示出時間的不斷推移，以興戍卒在外日長思鄉(xiāng)之情隨時間流逝而日見其濃的悵惘情緒?！墩倌稀ぬ邑病?“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有其實”，“其葉蓁蓁”。《月令》:“仲春之月，桃始華?！敝祆溽?“夭夭，少好之貌。灼灼，華之盛也。木少則華盛?！薄?，實之盛也”?！拜栎?，葉之盛也”(第6頁)。周蒙、馮宇認為:“這詩第二、三的次第，似應顛倒順序。即首章先言紅花(華)之后，二章應言綠葉，三章再言果實。此正合‘春華秋實’之謂，既明時間之遞進，又喻嫁女的變化?！?2)17由花而葉而實，正是一個漸進的時間過程?！短邑病讽炠澕皶r美好的婚姻，全篇洋溢著歡快的情緒。而《召南·摽有梅》反映的則是追求及時婚姻的急迫之情:“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薄捌鋵嵠哔狻?，指樹上未落的果實尚有七成，比喻女子青春始減，但年華尚茂。鄭玄《毛詩傳箋》:“梅實尚余七未落，喻始衰也。謂女二十，春盛而不嫁，至夏則衰?！薄捌鋵嵢狻?，指樹上果實還余三成，落地者多，在樹者少，喻青春年華已逝去大半?！绊暱饓I之”，指梅子已全部落地，只得用簸箕來取，喻青春幾乎全逝。梅子數(shù)量由多而少，自然可見時光的流逝，女子求偶之心情也越來越急切。西周春秋之時，男子年過三十而不娶，女子年過二十而不出嫁，政府就要干涉?！吨芏Y·媒氏》:“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無家者而會之?！背炭∮⒄f:“詩分三章，每章一層緊逼一層，與詩中人物心理活動的變化相適應。首章，‘迨其吉兮’，尚有從容相待之意;次章，‘迨其今兮’，已見焦急之情;至末章，‘迨其謂之’，可謂迫不及待了?！?1)18(三)時空轉(zhuǎn)換中的思考空間與時間不可分割，空間的轉(zhuǎn)換，也意味著時間的流逝，似也可視為一種時間的概念?！对娊?jīng)》也頗有幾首詩，通過空間位置的變換來表示時間，反映了詩歌抒情主人公或急迫、或依戀等不同心緒。試看幾例?！多嶏L·豐》:“子之豐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將兮。衣錦褧衣，裳錦褧裳。叔兮伯兮，駕予與行。裳錦褧裳，衣錦褧衣。叔兮伯兮，駕予與歸?！边@首詩寫的是一位女子后悔沒有和未婚夫結(jié)婚。朱熹說:“婦人所期之男子，已俟乎巷，而婦人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