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天神話與女大學生的形象

形天神話與女大學生的形象

作為中國古代神話中的人物，他與黃帝競爭著指導地位。他被斬首，仍然以乳頭為眼睛，以肚臍為嘴巴，用一只手支撐著盾，用一只手揮舞著斧子，還充滿了熱情和抵抗。五千年來,一直是我國反對強權,酷愛自由,英勇奮斗,至死不屈的偉大精神的象征。他激發(fā)、哺育、造就了我們民族性格中堅強剛毅、不怕犧牲,為正義、為自由而頑強奮斗的一面。形天神話,是我國古代文學中最為悲壯、激烈和激動人心的篇章之一。先父趙子賢先生(1908—1980,諱殿舉)在1936年曾寫有《陶靖節(jié)〈讀山海經(jīng)詩〉書后》(刊《西和史志》時改題為《形天葬首仇池山說》,見《甘肅民族研究》1988年第一期),考《山海經(jīng)》所說形天與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的“常羊山”,即今甘肅省西和縣仇池山,形天是氐人的祖先。我在此基礎上對形天神話與氐族淵源作了進一步考求,今就其中有關形天神話部分縮為一文,就正于宿學時彥。第三,“天”的內(nèi)涵關于“形天”得名之由,有人以為來自被黃帝砍去了頭的情節(jié),并以之為根據(jù),主張“形天”的“形”當寫作“刑”。這個說法的理由是不充分的。古籍中關于形天的記載,最古之書皆作“形”。另外,“天”之本義是指頭頂或頭之上部,并不指整個頭,因而,斬去腦袋,不當名之“形天”。則“形天”二字之第一字作“形”,本無誤也;“天”字有的本子作“夭”,乃是傳寫之誤,亦不足為據(jù)?！墩f文·一部》:“天,顛也?！倍斡癫米?“顛者,人之頂也?！薄疤臁弊旨坠俏淖?以醒目的方框表示人之頭部,突出指事之意,說明此字指人之頭頂。這是“天”字的本意?！疤臁弊钟善浔玖x在上古時代便已引伸出另一個意思?！兑住ゎァち?“其人天且劓。”唐李鼎祚(周易集解)引三國時虞翻說:黥額為“天”,割鼻為“劓”。唐孔穎達《周禮正義》也說:剠額為“天”,截鼻為“劓”?！皠叀奔础镑簟钡漠愺w字,黥刑是在額上用刀刻上字或某一圖文,以墨涅之,使墨跡長入肉中,不得消失。因為此刑要用刀,故其字從“刀”;又因為要填入墨色,故亦可從“黑”。章太炎在其《小學答問》中說:額者,天之一部,故剠額亦名顛(天)也?！柏妗敝敢环N割去鼻子的刑法?！吨芤住匪f“天”和“劓”都是上古時殘酷的肉刑。近來我在西安半坡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表現(xiàn)著“天且劓”形象的出土陶塑人,目前人們只把它作為仰韶文化的藝術品來看待,尚未認識到它在反映母系氏族社會繁榮階段社會形態(tài)方面的意義。這個陶塑人像在額上雕刻著一個縱紋的裂口,正當鼻脊的上部;沒有鼻尖,鼻子下部是一個上小下大的窟窿口子。人頭上的這兩處殘缺都是在燒制以前做成的,看來是表現(xiàn)著受了“天”刑和“劓”刑的俘虜或奴隸。這說明在仰韶文化的后期,已出現(xiàn)了階級的分化,產(chǎn)生了奴隸。這個陶塑人頭為我們提供了我國六七千年以前最具體的“天”刑的實證?！吨芤住肥巧讨苤g的作品,但其中反映著一些更早的歷史傳說(其中還有些原始歌謠)?？磥?所謂“天”是上古時代的叫法,稱為“黥”則時代較遲。那么,“形天”是什么意思呢?這還要弄清上古時代“形”字的意思?！墩f文·彡部》:“形,象也,從彡,聲”。所謂“從彡”,即“彡”為表意部分?！白麽?毛飾畫文也?！眲t“形”字的本義是指刻畫模仿出某一形象,據(jù)此,則“形天”是指在額上刻一縱的痕跡,涅之以墨,形象如同受過黥刑?！渡胶＝?jīng)·海內(nèi)西經(jīng)》說,奇股國本是形天與帝爭神之處,其人“一股,三目”。那么,形天氏是在額上刻著一只縱立的眼睛(本文所有引文中的著重號皆筆者所加)。形天作為氏族名稱時,古籍中又稱之為“開題”。“開”、“形”均得聲于“”,上古之音相同,可以假借;“題”、“天”二字同義(《說文》:“題,額也”)?！渡胶＝?jīng)·海內(nèi)南經(jīng))中說:“匈奴,開題之國,列人之國,并在西北?！薄伴_(形)題”實亦即“雕題”。《逸周書·王會解》:“正西昆侖,狗國(按:即犬戎)……雕題……。”《禮記·王制》鄭玄注:“雕題,刻其肌,以丹青涅之。”則雕題正是“形天”之制。《伊尹·四方令》說:“正西曰雕題?！薄渡胶＝?jīng)·海內(nèi)南經(jīng)》言在“西北”,《伊尹·四方令》言在“正西”,這是由于著書者所處相對位置不同之故。中原人稱秦隴之地,或曰“西土”,或曰“西北”,其實一也。形天神話的背景在今甘肅省西和縣仇池山、洛峪鎮(zhèn)一帶,正所謂西陲或曰西北。這個問題在本文第四部分再談。“奇肱”之“股”字之誤《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云:奇肱(按:“股”之誤,詳后)之國在其(按:指一臂國)北。其人一臂(股)三目,有陰有陽,乘文馬。有鳥焉,兩頭,赤黃色,在其旁。形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靶翁炫c帝至此爭神”一句中的“此”指奇股國?！渡胶＝?jīng)》一書中,無論《山經(jīng)》《海經(jīng)》,都有一定的敘述體例?！逗＝?jīng)》的敘述體例是:每條開頭先指出國名或地名,緊接著一句是“在其東(或南、西、北)”幾字,依據(jù)上一條指出其相對位置。各條開頭方位詞前之“其”字俱指上條所言之國或地。因而,《海經(jīng)》部分的分段,應照顧上下文,一般以國名或地名為準。按這個體例,有關形天的文字應從“奇肱(股)之國”三字開始。《山海經(jīng)》各種舊版本都有“至此”二字,《太平御覽》卷三七一、卷五五五、卷五七四、卷八八七只摘引描寫形天的文字,從“形天”以下引起,刪去了上半部分好像關系不大的文字,這樣就使得“至此”二字無所憑依,因而將它們刪去。后之學者未能深研《山海經(jīng)》體例,皆據(jù)《太平御覽》所引,將敘述形天的文字同前面奇股國文字分開,另為一段,并以“至此”二字為衍文。這樣,不但使形天神話同奇股國的傳說脫離了關系,而且將二者之連帶痕跡也揩抹得干干凈凈。于是,形天神話的一部分便被這樣不明不白地割棄了。上引(海內(nèi)西經(jīng)》這段文字還有一個問題,便是“奇肱”之“肱”乃是“股”字之誤?！半拧奔幢?“奇肱”即一臂。此條之上一條即一臂國:“一臂國在其(按:指三身國)北,一臂、一目、一鼻孔。有黃馬,虎文。一目而一手?！鼻耙粭l既已說過一臂國,有關形天的一條便不當又是“奇肱國”,而應是“奇股國”。郭璞注言“肱或作弘”,可見在晉代以前已誤。這個“肱”字當是“股”字之誤,還有更直接的證據(jù)。首先,根據(jù)其他書中關于其人之記載,只可能是“奇股”,不可能是“奇肱”。郭璞注此“奇肱國”云:“其人善為機巧,以取百禽。能作飛車,從風遠行?！焙萝残幸嘣?“《博物志》說奇肱民‘善為栻扛,以殺百禽’,‘栻扛’蓋‘機巧’二字之異?！衷啤陽|風至,乃復作車。遣返?！⒆鳌黠L至’,‘西’字訛也?！惫弊⒓礊椤吧茷闄C巧”,則郝氏言《博物志》“弒扛”為“機巧”之誤,其說是也,蓋以形近而誤。根據(jù)郭璞注及(博物志》的記載,袁珂先生曾作了極精辟的論斷:“以較獨臂,似獨腳于義為長。假如獨臂,則‘為機巧’,‘作飛車’乃戛戛乎其難矣;亦唯獨腳,始痛感行路之艱,翱翔云天之思斯由啟矣:故奇股乃勝于奇肱?！逼湔f入情入理,令人嘆服。其次,《淮南子·地形》言自西北至西南有“奇股民,一臂民,三身民”,所敘三國方位與《山海經(jīng)》全同,只是敘述次序相反而已。其中正作“奇股”,高誘注:“奇,只也。股,腳也?！闭f得明明白白,則(山海經(jīng)》中“奇肱國”之“肱”是“股”字之誤,可以肯定。“奇股國”乃“形天與帝爭神”之地。細審《山海經(jīng)》文意,是說“奇股國”之得名同形天有關。形天之后裔究竟因何被稱為“奇股民”?下面我們對此加以考索?！痘茨献印さ匦巍吩?“西方有形殘之尸?！睎|漢高誘注引一說云:“形殘之尸,于是以兩乳為目,腹臍為口,操干戚以舞。天神斷其手后,天帝斷其首也?！边@顯然是引述了當時關于形天神話的文字。而且,我又發(fā)現(xiàn),“形殘”同形天的傳說有關,至春秋時代以至漢代尚為人所熟知。東漢蔡邕的《琴操》卷上說:“《殘形操)者,曾子所作也,曾子鼓琴,墨子立外而聽之。曲終,入曰:‘身已成矣,而未得其首也?！釉?‘吾晝臥見一貍,見其身而不見其頭,起而為之弦,因而[作]《殘形》’?！?“作”字是筆者以意補之)“殘形”即“形殘”。琴曲《殘形操)是否為曾子所作,可以不論。總之,在東漢以前人們尚知道“形殘”乃指有身無首者,而不是泛指一般的殘疾現(xiàn)象,它差不多成了一個具有專門意義的概念。如果說上面一條尚未能明確反映出“形殘”同形天、雕題的關系,那么,《論語》中有一條便反映得更為明顯。(公冶長》篇說:“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悅?！薄赌印し侨濉酚小捌岬裥螝垺?而《孔叢子》作“漆雕形殘”,即是說姓漆雕,名開,字形殘。本文第二部分說過,形天氏在古書中也被稱為“雕題之國”,有時借“開”為“形”,又寫作“開題之國”,漆雕開根據(jù)姓當中的“雕”字,順其意而取名為“開”,又據(jù)姓名之義,取字為“形殘”,正是古人取字“要曰自證其名之誼”的表現(xiàn)。這就說明在孔子時代,形天氏也即雕題氏,所奉宗神形象為“形殘之尸”,乃是人所共知的歷史常識或神話傳說。這是形天、形天氏的傳說在古代社會生活中的投影。今天對于我們認識形天氏的問題有著考古當中碳十四測定一樣的意義。這里要指出的是:《淮南子》高誘注“天神斷其手后”一句的文字顯然有誤。因為這句同下句“天帝斷其首”是上下相侔的,多了一個“后”,讀起來便不順當。我以為此句原作“天神斷其股”,“後”、“股”二字大體輪廓相近。竹簡摩擦,字跡不清,則容易相混?！肮伞闭`為“后”字之后,以文意不通,又有人認為“后”字當作“手”字,因而注“手”字于其旁。后來“手”字衍入正文,遂成“手后”。所以,高誘注那段文字的末二句原當作:“天神斷其股,天帝斷其首也?！笨磥?在漢代以前的傳說中,形天不僅被天帝派天神砍去其首,而且砍斷其腿。形天,這位不死的英雄,我國古代最早的戰(zhàn)神,在原始神話本來的情節(jié)中,他的反抗精神,表現(xiàn)得更為強烈,其故事所包含的歷史意蘊更為豐富。形天或形天形天是炎帝集團的一位氏族首領。《路史后紀》說:“炎帝命邢天作《扶犁》之樂,制《豐年》之詠,以薦厘來。是曰下謀?！边@里說的“邢天”即“形天”。下面我們進而從氐人祖先的“雕題”風俗來探討形天氏在古籍中的另一寫法及形天神話的被遺忘部分。《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說:“有互人之國。炎帝之孫名曰靈恝,生互人,是能上下于天?！蔽闹小盎ァ弊譃椤柏怠弊种?見郝懿行《山海經(jīng)箋疏》)。形天屬炎帝集團,氐人也是炎帝集團氏族的后代。這里說氐人的祖先叫“靈恝”,“靈”即巫、神的意思(見《國語》韋韶注,《說文》)。關于“恝”字,郭璞注云:“音如契券之契?！睆摹绊g”之字均有“契刻”之義,因為“”是一個指示字,表示刀在一個木條上刻了三道。那么,“靈恝”正表示他是負責氏族內(nèi)施行契題儀式的宗教首領(遠古之時氏族首領也即宗教首領)。因為傳說中氐族的祖先又稱之曰“靈恝”,所以形天氏(開題氏)古又稱為“契題”,后代僅記其音,書為“窫窳”或“猰”,亦作“”,“窫”、“猰”為“契”之借字?！榜痢薄ⅰ啊惫艑儆骷~四等;而喻紐四等之字上古同于定紐(曾運乾《喻母古讀考》),那么,古音與“題”為雙聲,可以假借。據(jù)此,很多有關上古神話的典籍中都提到的“窫窳”或“猰”,乃是指形天或形天氏之民,漢以后人注為“猛獸”之類,實為望文生義。下面我們看《山海經(jīng)》中關于形天神話的一段最具戲劇性的記載?！逗?nèi)西經(jīng)》云:“貳負之臣曰危。危與貳負殺窫窳。帝乃梏之疏屬之山,桎其右足,反縛兩手,系之山上木,在開題西北。”“開題”即“形題”,也即“雕題”或“形天”,這在本文第一部分已經(jīng)說過;這里說疏屬之山在開題西北,也反映了窫窳神話與形天神話的關系。自劉向以來,均讀解“帝乃梏之疏屬之山,桎其右足,反縛兩手,系之山上木”是指貳負,因為劉向如此理解,后人也便照信不疑。清代吳任臣的《山海經(jīng)廣注》所作插圖,竟題作“貳負之臣”;《海內(nèi)西經(jīng)》原文說“貳負之臣曰危”——照此,被“反縛兩手,系之山上木”的,又成了危。則訛誤之中,又生歧異!其實,《海內(nèi)西經(jīng)》所言“帝乃梏之疏屬之山”者,既非“貳負”,也非“貳負之臣”,而是“窫窳”?！逗?nèi)西經(jīng)》云:“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夾窫窳之尸,操不死之藥以距之?！边@里說的“窫窳之尸”也就是“形殘之尸”,形天之尸。《海外西經(jīng)》說“帝斷其首”,而此言“危與貳負殺窫窳”。因為貳負是天帝(由傳說中的黃帝演變而來)之臣,貳負與其部屬共殺形天,也就是帝殺形天。形天之首葬之常羊之山(仇池山),而身則“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故帝令人斷其右足,然而形天仍然不放下武器,不倒下身軀,不愿停止反抗。天帝對他毫無辦法,才又令貳負與危將他困縛在疏屬之山山頂?shù)拇髽渖?并反縛其兩手。文中“桎其右足”之“桎”,乃是“斷”字之誤,二字先秦時代聲紐相近,“斷其右足”即《淮南子》高誘注說的“天神斷其股”?！百E負”在《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中又作“貳負神”,既然是“神”也就是“天神”。今本《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又有所謂“貳負之尸”,這個錯誤的造成同劉向誤讀《海內(nèi)西經(jīng)》“貳負之臣曰危”那一段文字有關。劉向回答漢宣帝問時說《山海經(jīng)》中有“貳負之尸”,故其子劉秀校《山海經(jīng)》時即妄加“貳負之尸”的字樣,造成了混亂。我們據(jù)《山海經(jīng)》一書體例觀之,仍可看出其造成這個錯誤的蛛絲馬跡。下面將《海內(nèi)北經(jīng)》有關三條文字錄之如下:“有人曰大行伯,把戈。其東有犬封國。貳負之尸在大行伯東?！薄叭鈬蝗謬?狀如犬。有一女子,方跪進杯食。有文馬,縞身朱鬣,目若黃金,名曰吉量。乘之壽千歲?！薄肮韲谫E負之尸北。為物人面而一目。一曰貳負神在其東,為物人面蛇身?！薄渡胶＝?jīng)》文字,各節(jié)都是蟬聯(lián)的。《海經(jīng)》各部分經(jīng)文,恰如用了“頂真”手法。下節(jié)承上節(jié),十分清楚;有些竄簡的文字,也可據(jù)此以校。上引三條,第一條末曰:“其東有犬封國”,則下一條即敘犬封國,正好銜接?？梢?第一條末了所附“貳負之尸在大行伯東”是衍文。第三條之后部為:一曰貳負神在其東,為物人面蛇身?！薄渡胶＝?jīng)》經(jīng)文后的““一曰”云云,是劉秀整理《山海經(jīng)》時據(jù)各種本子?？彼洰愇?。然據(jù)“鬼國在貳負之尸北”一句推之,此實為“鬼國”條前的一條佚文。故“鬼國”條的“貳負之尸”本作“貳負之神”。根據(jù)上面的辨析可知,《山海經(jīng)》中的兩處“貳負之尸”是由誤讀、誤增所造成,均應據(jù)最早的異文作“貳負神”。也就是說,在原始神話的形天與貳負的故事中,貳負是“神”,而不是“尸”;被砍其頭、斷其股,系之疏屬之山山頂大樹上的,不是貳負,而是形天,是“窫窳之尸”——“形天之尸”!我們從《山海經(jīng)·海內(nèi)西經(jīng)》中的這段文字,知道了形天神話中很重要的兩個人物:貳負與危,知道了作為形天神話背景的一個重要地名:疏屬之山;更重要的是知道了形天悲壯結(jié)局中一些激動人心的細節(jié):形天在被貳負與其部屬?？橙ツX袋之后,仍然執(zhí)干戚以舞,因而黃帝命天神砍去了他的右腿,但是形天并不因此而停止他的反抗,于是,又被反縛兩手,捆綁在疏屬之山山頂?shù)拇髽渖稀Ｐ翁焓且粋€熱愛人民,為人民尋求幸福的英雄的形象。他受命“作《扶犁》之樂,制《豐年》之詠”,用于祈求農(nóng)業(yè)豐收的祭祀?！堵肥泛蠹o》說他創(chuàng)作這些歌曲“以薦厘來,是曰下謀”?！袄鍋怼奔础对娊?jīng)·周頌·思文》中說的“來牟”,《漢書·劉向傳》載劉向上書中引作“厘牟”,這里指用以祭天祈農(nóng)的嘉麥。“薦”即祭享的意思,所謂“下謀”,即“為下民而謀”,指為人民打算。《山海經(jīng)》說形天與帝“爭神”,即指爭奪主宰天下的權力。他不愿意再祈求于天,他要人類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要與天帝爭奪對大自然和人類自己命運的主宰權。形天的斗爭失敗了。然而,正是在他失敗結(jié)局的描述上,更加深刻地表現(xiàn)了他不朽的造反精神,表現(xiàn)了他激動人心的力量。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盜天火給人類,受到宙斯的懲罰,形天與天帝爭權,受到了天帝的殘害;普羅米修斯被宙斯派的火神赫淮斯托斯帶領威力神和暴力神用鐵鏈釘在高加索山上,形天是被天帝派遣的貳負與危捆綁在疏屬山上;普羅米修斯白天被鷹啄去心臟后,晚上又使心臟長好,形天則在被砍頭、斷足之后仍執(zhí)干戚而舞。他們的斗爭都失敗了,而他們都沒有死,他們巨大的身軀在高山之上如同沖天的火炬,永遠照耀著人類;他們或圓睜怒眼,或以乳為目,永遠俯視大地,給一切受壓迫、受奴役的人以期待、鼓勵和提醒的目光。形天神話和普羅米修斯的神話分別產(chǎn)生于東方同西方的兩個文明古國——中國和希臘,而形天神話產(chǎn)生得更早。它們有著如此多的相同之處,是很值得我們思考的。國內(nèi)的“武”和“神”《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中說形天與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下文又言其“以乳為目,以臍為口,執(zhí)干戚以舞”,則所葬自然只是形天的首領。但這個“常羊之山”究竟在何處,則無論歷來治《山海經(jīng)》者,還是選注或研究原始神話者,都因無所考求而闕如。先父的《形天葬首仇池山說》列出四條證據(jù)說明此常羊山即今甘肅省西和縣的仇池山:一、《山海經(jīng)》三言“常羊之山”皆在西經(jīng),與仇池山方位相合。二、《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中說:“有金之山,西南大荒之中隅有偏句常羊之山。”禮縣靠近西和縣之地有金之山。《山海經(jīng)》既將常羊山與金之山并提,則應在西和、禮縣一帶。三、據(jù)《帝王世紀》,常羊山地屬華陽,而仇池山古代正屬華陽之域,而且,《帝王世紀》說有嬌氏女感神龍于華陽之常羊山,古代又傳說“伏羲龍身”,則所謂“感神龍”是說感于伏羲之靈。伏羲是生于仇池山的(見《路史》,《太平御覽》卷七八引《遁甲開山圖》),那么,有嬌氏女感神龍之常羊山,應即仇池山。四、仇池山古又稱“仇夷山”、“仇維山。”“仇池”、“仇夷”、“仇維”與“常羊”上古音同或音近(“羊”字上古讀音與“陽”同,屬喻紐四等字,古讀如定紐,見王國維《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根據(jù)這些理由,可以肯定“常羊山”即仇池山?！逗鬂h書·南蠻西南夷列傳》曰:“仇池,方百頃,四面斗絕?！弊⒃?“仇池山,在今成州上祿縣南?！薄度丶o》曰:“仇池縣界。本名仇維,山上有池,故曰仇池。山在倉洛二谷之間,常為水所沖激,故下石而上土,形似復壺?！庇忠冻鸪赜洝吩?“仇池百頃,周回九千四十步,天形四方,壁立千仞。自然樓櫓卻敵,分置調(diào)均,竦起數(shù)丈,有逾人功。仇池凡二十一道,可攀援而上。東西二門,盤道下至上,凡有七里。上則岡阜低昂,泉流交灌?！薄端?jīng)注·漾水注》云:漢水又東南徑瞿堆西,又屈徑瞿堆南。絕壁峭峙,孤險云高,望之形若覆唾壺。高二十余里,羊腸蟠道,三十六回?！堕_山圖》謂之仇夷,所謂“積石嵯峨,巔岑隱阿”者也。上有平田百頃,煮土成鹽,因以百頃為號。山上豐水泉,所謂清泉涌沸,潤氣上流者也。漢武帝元鼎六年開以為武都郡。史書記載,白馬氐自先秦時代即居于仇池,至十六國時氐人楊氏在此建仇池國,歷時146年。杜甫《秦州雜詩》第二十首說的“讀記憶仇池”即指此山,其第十四首(萬古仇池穴)即專詠此山名勝。氐人發(fā)祥于仇池山,應同形天葬首仇池山有關。氐人所祀祖先神白馬神、馬王爺都是在額正中有一只立目,這正是“形天”(雕題)遺俗的反映。由于中原民族統(tǒng)治者的壓迫,氐人從很早起便向南發(fā)展,至今四川北部、西部地區(qū)?！笆裰泄艔R多有蘭面神像,面上磈壘如蠶,金色,頭上額中有縱目?！敝亩缮?唐崔令欽《教坊記》中已有之)即是三目,而傳說中二郎神就姓“楊”。天班之中,只有靈官馬元帥是三目,而這個靈官元帥正是姓“馬”。似此,則約略可見其同“馬王爺”、“白馬神”的關系。1987年初見某文摘報介紹:在全國《西游記》研究會上,有人提供論文,證明中國的三目神是受印度的影響而產(chǎn)生。提出了中國三目神的來源問題,確實是注意到了以往研究中國古代文化的人所疏忽的一個頗有意義的問題。但是,以為它又是“舶來品”,則與歷史實際不符。中國的三目神起自雕題(形天)風俗,本是氐族神的特征,追溯起來,源于原始公社末期。下面再說“武都”。前引《水經(jīng)注》文字言,仇池山在漢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開西南夷,分廣漢西白馬氐地以為武都郡”,由這可以看出仇池同“武都”的關系。據(jù)《華陽國志·蜀志》,“武都”之名在先秦時已有?！拔涠肌焙我悦疄椤拔洹?又何以稱之為“都”?我以為“武都”的“武”得名于氐人“奇股”之俗?！秶Z·周語》:“不過步武尺寸之間?！睎|漢韋昭注:“半步為武?！惫糯^“一步”,指兩腿各跨一次;所謂“半步”,指一腿跨一次,即今人所說的一步。《荀子·勸學》“不積步,無以至千里?！碧茥顐娮?“步,半步?！币院髮W者注此句都照抄楊驚之注,連現(xiàn)在的大、中學教材也照抄這句話而不加任何解釋?？梢韵胂?按今天“步”的概念,哪兒有“半步”?再小的步,也算是一步,就像再短的棍子也算一根一樣。一根棍子從中折斷,每一段仍叫一根;跨上一般步子一半的距離,也只能說是一小步,反之,跨得長則叫一大步”?！盾髯印吩乃^“步”即楊倞所謂“半步”,實“即今日所說的一步?？梢姽潘^“半步為武”的“武”,也只是一只腿跨一次,氐人因為奇股的習俗,便會形成一種禁忌,諱言右腿的存在,從而也就不會有中原及南方人的“步”(兩腿各跨一次)的概念,而以某一腿跨一次的長度稱之為“武”。以武為名,反映了氐人的習俗觀念。所以說,“武都”的“武”與“奇股”之義并無二致。然而,“武都”的“武”為我們提供的信息,尚不止于此。它里面還包含著更深的文化意蘊?！拔洹弊?《說文·止部》篆文作,全部解釋的文字是:“楚莊王曰:‘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為武’”(按:所引楚莊王語見《左傳·宣公十二年》)。許慎只引楚莊王語而自己未贊一詞,似他自己也并未弄清此字造字之義?！拔洹弊旨坠俏淖?《毛公鼎》作,漢以后將“戈”旁改書為“”,使原來之橫畫不再與斜提交叉,而將撇變?yōu)闄M,雖有失原形,而畫數(shù)未減,輪廓猶存。其實,楚莊王關于“武”字的解說不過與春秋時代斷章取義的賦詩言志相類似,是望文生義,不足為憑。“武”字在甲骨文中已有之,產(chǎn)生在商代以前,而所謂“戰(zhàn)以止戰(zhàn)”、“殺以止殺”、“刑期無刑”的哲學觀念是春秋時代才產(chǎn)生的,因而,“武”字本意絕不如楚莊王所說。我以為“武”字造字之義同形天神話有關。前所引《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一條云:“有人曰大行伯,把戈。其東有犬封國?！薄叭鈬奔慈謬?。最早居于隴右,史籍中有明確記載。“把戈”即持戈。“大行伯”為何者,迄無確定的解說。袁軻先生云:“此把戈而位居西北之大行伯,其共工好遠游之子修乎?”并引《禮傳》中一段文字為證,然而,這一段文字并不能說明修同“大行伯”有什么關系?！抖Y傳》中那一段文字說:“共工之子曰修,好遠游,舟車所至,足跡所達,靡不窮覽。故祀以為祖神?！迸c大行伯的形象毫不相關。實則“大行伯”也即形天?！按蟆笔亲鹁粗Q;“形”、“行”上古音全同(故“太行山”《列子·湯問》作“太形山”,而《太平御覽》卷四十作“太行山”);關于“伯”字之義,《孝經(jīng)》“而況于公侯伯子男乎”,宋邢昺《疏》引舊解:“伯者,長也,為一國之長也?！币驗樾翁焓秦等酥?故后代尊之為“大”,號之曰“伯”。所謂“形天”,乃是他族人對雕題人(氐先民)祖先的稱呼;“大行伯”則是氐人自己對其祖先的尊稱。因為他犧牲時被砍去了一只腿,故他作為氐人祖先神的形象,反映為右手把戈而立(戈同時也起著支撐身體的作用)?！拔洹弊衷诮Y(jié)構(gòu)上是從“止”從“戈”?！爸埂弊旨坠俏淖?像人的足印。“步”甲骨文作,由兩個“止”字組成,像左右兩足之足印,反映著古人以兩足各跨一次為一步的觀念?！拔洹弊种轮灰粋€“止”,表示一只足。上為一“戈”字,正表示一足把戈而立。那么,“武”字本意正表示著形天(大行伯)的形象?！拔洹弊肿钤缰x有二:一為“半步”,一為“勇健”。人們對這兩條意義之間的關系不很清楚?！鞍氩健蓖坝陆　敝x有什么聯(lián)系?我們在明白了“武”字實表示著形天的形象之后就清楚了,這兩義都由形天引出:一由形體的特征(奇股,把戈而立)而引出,一由其精神的特征(英勇奮斗,至死不屈)而引出。氐人在商代初年已同商王朝有聘問往來,當時在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已有較高的水平。而且氐人從原始社會末期至戰(zhàn)國、秦漢時一直有人聚居在仇池山一帶,看來,他們從很早就過著定居生活。這樣,作為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的城市,也就有可能較早地產(chǎn)生。氐族發(fā)祥于仇池山一帶,大約每年要有祭祀先祖的活動,那么,在他們長久聚居之地,應該是有宗廟祠堂的。《呂氏春秋·仲秋紀》高誘注:國有先君宗廟曰“都”?！岸肌?、“國”析言則有別,混言則不分。故孔晁注《逸周書·職方》“辨其邦國都鄙”一句云:“國曰都?！蔽覀冊诒疚牡诙糠终f過:形天的后裔在古代神話傳說中也被稱為“奇股國”。實則“武都”同“奇股國”之義大體相當:“武”表一足而持戈,略等于“奇股”之義;“都”也略同于“國”字之義。不過,我以為“武都”乃是氐人自稱其地、其國之名,故史書中名從主人,用為地名(《華陽國志》等所記戰(zhàn)國、秦時史事中提到)。西漢之時則設道、設郡,俱曰“武都”,而“奇股國”則是他氏族人據(jù)其習俗而呼之,故帶有傳說的性質(zhì)。由上面的揭示可以看出,形天神話不但在很多典籍中都有反映,而且同它相關而造成的一些字及其字義,同它相關的一些地名,仍然在應用,它在我國歷史上的影響是極其深遠的。形天的神話是開題氏在父系氏族社會開始期的人物神話是原始先民的意識綜合體,它既是藝術創(chuàng)作,也是歷史傳說,也是生活理想和樸素的哲學思考的表現(xiàn)。我們只有結(jié)合歷史文獻以及民族學、民俗學、歷史地理、音韻、文字、訓詁等方面的知識,弄清神話所反映的時代,所涉及的地點,才能更全面地認識它的歷史內(nèi)涵,把握它所表現(xiàn)的思想情緒,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地認識到它的意義。上一部分探討了有關形天神話的地名,現(xiàn)在來談談這個神話的產(chǎn)生時代。通過以上各部分的論述,我們已經(jīng)知道,形天本來是開題氏的祖先,他最終演變?yōu)橐晃徊凰赖挠⑿邸＞托纬蛇^程而言,關于他的傳說擴散到其他氏族之后的階段,自然因為人們都借他來表現(xiàn)對自由的愿望和為正義而斗爭的獻身精神,但最初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