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的審美思想

《詩經(jīng)》的審美思想

人體美學的形成和發(fā)展有著悠久的歷史。這不僅是一定歷史時期社會生產(chǎn)、文化心理等諸多因素的反映，也是這些因素的影響和限制。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審美思想的變化,人體審美經(jīng)歷著一個由粗獷到精細的發(fā)展過程。不同社會、不同歷史時期,人們不斷地賦予“人之美”以新的內(nèi)涵,從而使人體審美呈現(xiàn)出鮮明的時代特征。主要產(chǎn)生于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的《詩經(jīng)》(1),代表了當時詩歌的最高成就。它不僅全面反映了那個時代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方面的現(xiàn)實狀況,同時亦是那個時代審美意識,包括人體審美意識的無意識實錄。所謂人體美是人在生理層次上所顯示的體貌之美,是人之外在的形式之美或曰外美,具體包括形體美和容貌美兩個層次。本文意在研尋《詩經(jīng)》中的人體審美觀念,并藉此窺視先秦人之自我欣賞觀念演變至《詩經(jīng)》時代之情形。一、從《衛(wèi)風博士人》看女性的思想品人什么樣的形體才算得上美,不同社會、不同時代的審美主體會有不同的答案。從《詩經(jīng)》看,以碩大為美,是這一時期形體審美標準的基調(diào)。《詩經(jīng)》所贊賞的美男美女幾乎都是形體偉岸健碩者。對此,《詩經(jīng)》鑄有一專門的嘉美之詞,謂之“碩人”。如《邶風·簡兮》謂:“碩人俁俁,公庭萬舞?！边@里的“碩人”,就是指一位舞于公庭、孔武有力的壯士?！按T”在《詩經(jīng)》中29見,其基本義為“大”?！蛾愶L·澤陂》謂:“有美一人,碩大且卷。”此詩中的“美人”,亦蓋為一身材高大的白馬王子?！对娊?jīng)》中類似以“碩壯”為形體審美標準夸贊男子陽剛之美的篇目并不少見。如《齊風·還》形容一獵士:“子之茂兮,遭我乎峱之道兮。子之昌兮,遭我乎峱之陽兮?！薄缎l(wèi)風·伯兮》寫一女子贊美征戰(zhàn)在外的夫君:“伯兮朅兮,邦之杰兮?！薄多嶏L·豐》中一位懷春少女自述眼中的戀人:“子之豐兮,俟我乎巷兮?！币陨显娭械摹懊?、“昌”、“朅”、“豐”都可視為描述男子體魄雄健魁梧的贊美之辭,當無爭議。這些材料說明:身材高大、健康、勇壯、強力、雄偉的形體,是成就男子漢形式美之重要條件。《詩經(jīng)》中不獨男子以碩大為美,女子亦然,但與對男性的要求不同:男性的碩大主要體現(xiàn)于形體的強壯、雍容,而對女性的碩大則體現(xiàn)于體態(tài)的修長、豐腴。《衛(wèi)風·碩人》描寫了衛(wèi)人眼中的莊姜,其身材高挑、著一身錦繡衣裳、氣質典雅、富態(tài)的形象,可謂其時美女的典型。詩云:“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鄭箋》:“碩,大也。言莊姜儀表長麗俊好頎頎然。”這里一“碩”一“頎”便是對“碩人”的最好注釋,言莊姜體態(tài)高大又修長之美?！对娊?jīng)》中以“碩”美女性者并非一例,如《唐風·椒聊》:“彼其之子,碩大無朋?！惫识?《詩經(jīng)》中又有了專以“碩”稱美女的詞———“碩女”:“辰彼碩女,令德來教?！?《小雅·車舝》)聞一多《風詩類鈔》云:“古代女子亦以豐碩為美?！敝熳郧逶?“古人‘碩’、‘美’二字為贊美男女之統(tǒng)詞,故男亦稱美,女亦稱碩?！本姵隽舜T大為美乃《詩經(jīng)》時代普遍的審美觀念。無論男女,均以身體高大健壯為美,這并非空穴來風的審美時尚,而是有其廣闊的文化背景和深厚的現(xiàn)實基礎?！对娊?jīng)》時代去古未遠,人們傾心于以碩大為美,與遠古以來的生殖崇拜文化有關。如今天所發(fā)現(xiàn)的新舊石器時代所遺存的一批陶塑女像中,多有生殖文化反映。在這些裸體的塑像中,主要突出強調(diào)的是女性獨有的生殖魅力,即突出體態(tài)之豐碩———大乳、隆腹、肥臀,并以夸張的手法顯示女性的陰部。這種以大為美的形體觀念,所反映的是遠古時代先民觀念中生殖即美的祝殖思維和功利性審美趣味。今天看來,這些狀貌古樸、體態(tài)稚拙、“豐乳肥臀”的女性塑像也許并不是什么“窈窕淑女”,但它卻寄托著先民祈求生育和繁衍種族的良好祝福?！对娊?jīng)》時代仍然濃厚地殘留著遠古的生殖崇拜觀念。學者們的研究發(fā)現(xiàn):《詩經(jīng)》中有不少詩篇里潛藏著生殖崇拜的密碼,它以花草蟲魚等動植物作為生殖崇拜物,象征對生殖能力的崇拜和對種族繁衍的關切。如《詩經(jīng)》中許多有魚的篇目就多與男女性愛密切相關,因為魚在表象上與女性外陰的輪廓相似,而魚腹多子是為繁殖力強的物種,所以《詩經(jīng)》中所謂釣魚、食魚、魚水之歡多為男女之間性愛和性要求的隱語。又如《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痹娖蕴襾眍惐冗@位春華初茂、芳齡正盛的新婦,以桃花的嬌艷比喻新婦紅潤的面容、豐腴的體態(tài),從桃樹的果實累累和桃葉的茂密想象新人旺盛的生育力。再如《唐風·椒聊》:“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椒聊且,遠條且。”這里是以花椒多子成串喻婦人多子。以“碩”為美者,概因希冀于這位新婦有花椒子般的生育力。這些材料說明:《詩經(jīng)》中以碩大為美的形體美觀念,首先是承中華遠古生殖崇拜文化心理影響而來的審美趣味。當然,從根本上說它與《詩經(jīng)》時代的生產(chǎn)力狀況密切關聯(lián)。普列漢諾夫深刻指出:“審美趣味的發(fā)展,總是同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攜手并進的。因此,無論在這里和那里,審美趣味狀況總是生產(chǎn)力狀況的準確標志?！?P148)而人類早期的審美觀念、趣味更是與社會的現(xiàn)實生存狀況有著更為直接的功利聯(lián)系。那種以大為美的形體美觀念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兩種生產(chǎn)”在審美領域的反映?！案鶕?jù)唯物主義觀點,歷史中的決定因素,歸根結底是直接生活的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但是生產(chǎn)本身又有兩種。一方面是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chǎn);另一方面是人類自身的生產(chǎn),即種的蕃衍?！?P18)這兩種生產(chǎn)是歷史中的決定因素,也是審美觀念形成和發(fā)展的決定因素?！对娊?jīng)》時代的社會生產(chǎn)力水平仍然低下,在人與自然力角逐過程中,為了“生產(chǎn)”的需要,男女都得有碩壯的身體,它既有利于男性進行物質生產(chǎn),也有利于女性進行人的生產(chǎn),并由此而形成了共同的形體審美標準。也因如此,在《詩經(jīng)》中,我們還難以看到那種后世出現(xiàn)的明顯的形體美標準的性別差異?？傊?以大為美的形體美觀念,是《詩經(jīng)》時代社會生產(chǎn)力水平和特殊文化心理共同影響下的歷史必然現(xiàn)象。二、女子美目樣品之美前面所講的以“大”為美,是就《詩經(jīng)》中人之形體美時尚而言的,而作為人體美的又一重要內(nèi)容———容貌美如何,同樣值得考論。仍以《衛(wèi)風·碩人》為例,該詩對衛(wèi)莊公之妻莊姜美貌的描繪,素有“美人圖”之稱?！洞T人》對莊姜之美有這樣的特寫:“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边@一小節(jié)詩運用了一系列比喻將莊姜的美貌信筆喻來:兩手如初生茅草長出的嫩芽,肌膚如凝固的脂膏一樣柔軟,頸脖如蝤蠐一樣細軟白凈,牙齒整齊潔白如瓠瓜籽,前額寬廣如螓首,眉毛彎曲如蛾觸須,還有那巧笑的面孔和顧盼的眼神。從這詩句看,莊姜真可謂是個美人坯子,容顏、形體、肌膚、姿態(tài),可視可聞,可感可觸,栩栩如生。其笑時的美目盈盈,動靜相生,化美為媚,更令人心曠神怡。具體來看,這一對莊姜美貌窮形極相的描繪包含兩個方面:首先是莊姜五官和肢體之美,螓額、蛾眉、皓齒、明眸、笑面、玉頸、纖手,構成一個富于質感且生動的形象。在五官審美方面,眼睛乃心靈之窗口,因此《詩經(jīng)》對女性美目的描繪尤為注重,故而也就有了上引詩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生輝之筆。詩句著一“倩”一“盼”二字,使美人意態(tài)呼之欲出。清人孫聯(lián)奎《詩經(jīng)臆說》曾贊“美目巧笑”的意態(tài)之美道:“《衛(wèi)風》之詠碩人也,曰:‘手如葇荑’云云,猶是以物比物,未見其神。至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則傳神寫照?！彼寡陨畹闷涿痢．斎?在《詩經(jīng)》其它篇目中,還有以“清”字狀美人之目者。《鄭風·野有蔓草》是寫一男子與一美麗女孩不期而遇而頓生愛慕之情的作品,而令男子心動之處正是女孩那流連顧盼、清明溫順的眼神。詩云:“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薄睹珎鳌吩?“清揚,目清明也?！蓖跸戎t云:“清揚猶清明也。眉目之間位置天然,視之但覺婉然而美也?！?P370)所謂“清”者,不僅謂女子眉清目秀,而且以目觀德,可辯其溫柔婉順之內(nèi)美。作為《詩經(jīng)》中重要的審美觀念,“清”之特點在于它同時包括了對人的外在評價與內(nèi)在判斷。“清”既言人之外在形式美,亦論人內(nèi)在優(yōu)秀精神品質。《詩經(jīng)》對人之眼睛美如此細膩的審美體察,足顯當時人們五官審美意識已在觀念層次上達至較自覺的水平。其次是莊姜膚色之美。肌膚白潤是其突出特征,前引詩句中那些用以比喻莊姜容貌的那些喻象,如柔荑、凝脂、蝤蠐、瓠犀、螓、幼蛾,就其物性而言都為白色,給人以潔、潤、細、膩之感。我們知道,與對五官和肢體審美要求相伴而來的還有膚色。一般說來,膚色亦為人之最直觀的視覺形式審美對象。在容顏審美方面,《詩經(jīng)》開了重色的先河。色,乃為光彩,這里主要指肌膚的白皙、面容的紅潤、身體的亮澤等。以膚色白皙潤潔為尚,是《詩經(jīng)》膚色審美的特色。這在《詩經(jīng)》中可拾不少的例證。有以花草喻人者,如《鄭風·有女同車》:“有女同車,顏如舜華”,《鄭風·出其東門》:“出其闉阇,有女如荼”。其中舜華指木槿花,荼指茅花,其色皆白。又有以月亮比人者,如《齊風·東方之日》:“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闥兮?！薄对娙伊x集疏》云:“韓說曰:‘詩人言所說者顏色盛美,如東方之日?！庇迷铝帘扔髋拥拿烂?突出她肌體的皎潔素淡,還是以白為美。與《齊風·東方之日》之旨相近者還有《陳風·月出》,詩共三章,各章開頭分別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通過反復疊唱,把月亮和美人聯(lián)系在一起,同樣是以皎潔之月色喻婦人有美色之白皙。再有以玉狀人者,如《召南·野有死麕》:“白茅純束、有女如玉”,《魏風·汾沮洳》:“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異乎公族?！贝私砸杂裱耘又馈！吨祆浼瘋鳌吩?“如玉者,美其色也?！薄多嵐{》云:“如玉者,取其堅而潔白?！庇衲恕笆馈闭?因其鮮明亮麗的色澤、細膩溫潤的質地而引人注目。在形式審美層面,潔白是玉與人之膚色之美的共同特征。在后世中國文化中,《詩經(jīng)》這一以玉狀人的傳統(tǒng)亦得到了忠實繼承。玉,幾乎成了白潤女性容貌美的象征詞。凡是容貌美麗、肌膚潔白的女子皆冠以“玉女”之美稱。當然在膚色審美方面,《詩經(jīng)》除以“尚白”為本外,也欣賞“顏如渥丹”(《秦風·終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周南·桃夭》)的白里透紅的健康色?！对娊?jīng)》以色彩論肌膚,正說明在容顏審美上時人色彩審美意識已然自覺。那么,以五官和膚色為主體的容貌審美意識走向自覺意味著什么呢?一般說來,人體審美的范圍、內(nèi)容,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存在一個全面深入的過程。而這個變化過程往往表現(xiàn)出從整體到局部,由抽象概括走向具體細膩的特點。在《詩經(jīng)》中,如果說以“大”為美的形體美標準是著眼于人之整體、宏觀、抽象的審美印象,那么以五官和膚色之美為主體的容貌美意識之自覺,便是著眼于人之局部、具體、細膩的審美體察。理論上,人之外在的形體美與容貌美共時性地統(tǒng)一于單個的個體身上,但歷史地就人類早期審美意識的發(fā)生而言,人之形體美意識與容貌美意識的發(fā)生、自覺是有歷史先后之序的。人對自身之美的發(fā)現(xiàn),從形體美到容貌美,這是一個歷時性地展開、深入的過程。依前所論,《詩經(jīng)》中以“大”為美的形體美標準是承中華遠古審美意識而來的,但容貌美意識之自覺則是漸至《詩經(jīng)》時代的事。在這意義上,五官與膚色之美成為人體美的重要內(nèi)容,是先秦人體美意識發(fā)展的歷史跨越。它意味著,先秦人體審美已逐步超脫單純追求身體軀干“大”的單一審美視野,而有了更為豐富的審美視角。三、“婦”、“婦”與“婦”當然,至《詩經(jīng)》時代,人們在注重人外在生理形態(tài)上的體貌之美的同時,以道德、品性為主要內(nèi)容的“內(nèi)在美”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衡量一個人美丑的標準。這首先在其時人們擇偶婚配的審美標準中顯現(xiàn)出來。從《國風》收存的大量情詩來看,那個時代的青年男女互為觀照時,已經(jīng)將形體、容貌之美與心靈之善并重來要求對方?！多嶏L·叔于田》是寫一位姑娘心儀自己意中人的詩,詩篇反復強調(diào)這位姑娘心目中的男子形象:“洵美且仁”、“洵美且好”和“洵美且武”。即讓這位姑娘引以自豪、愛慕崇拜的堂堂男子不僅有著英俊的外貌,而且還具有仁愛謙遜的美德、嫻熟的射獵技能和威武無畏的精神。類似的女子以外美與內(nèi)美并舉的目光來夸贊男子之美的詩篇在《詩經(jīng)》中十分常見。如《齊風·猗嗟》中那位占據(jù)女子芳心的獵者不僅有“頎而長兮”、“美目揚兮”的美貌,而且還有“巧趨蹌兮”、“射則臧兮”般動作靈敏、箭術超人的獵技?！洱R風·盧令》中那位女子,也贊美她心愛的獵士“其人美且仁”、“其人美且偲(多才)”。這也就是說,美貌、仁德與才智兼善已是那個時代女性擇偶的審美追求。而男子更把美與善皆備的女子,作為理想的配偶?！对娊?jīng)》首篇《關雎》的歌者所思懷的就是一位端莊、含蓄、嫻雅的“淑女”,詩云:“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薄斗窖浴丰尅榜厚弧痹?“自關而西,秦晉之間,凡美色或謂之好,或謂之窕。美狀為窕,美心為窈。”從此詩來看,美貌與美心兼?zhèn)涞氖缗讶皇悄腥诵哪恐欣硐氲淖非髮ο??！笆纭痹凇对娊?jīng)》中22見,《毛傳》、《鄭箋》、《詩集傳》均解作“淑,善也”。除“淑”之外,《詩經(jīng)》有一組專言這種內(nèi)外兼美的“淑女”形象的詞語———“婉”、“都”、“靜”、“佼”、“倩”、“孌”、“姝”、“媚”等。如“婉”:“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鄭風·野有蔓草》)?！睹珎鳌吩?“婉,順。”《說文》亦釋:“婉,順也。順與美同義。”由此看,“婉”之美在其溫順。又如“都”:“彼美孟姜,洵美且都”(《鄭風·有女同車》)?！睹珎鳌?“都,閑也?！薄都瘋鳌?“都,閑雅也?！薄岸肌毖耘娱e雅之美。再如“靜”:“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邶風·靜女》)。《毛傳》:“靜:貞靜也?！瘪R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云:“此詩靜女當讀靖,謂善女,猶云淑女,碩女也?！薄办o”謂女子之文靜美。以上詩中的“婉”、“都”、“靜”等共同形容的是女性在性情和行為上的閑靜之美,這正是古代社會對女性的社會規(guī)范和心理期待?！对娊?jīng)》之后,在中華兩性審美傳統(tǒng)中,這種德與色兼好的淑女,便成為我國古典女性美的正統(tǒng)模式。她既是男性理想中的配偶形象,亦為女性所垂范。其次,從更為廣闊和豐富的社會生活層面看,《詩經(jīng)》對人的審美又不止于外美與內(nèi)美并重的標準,甚至還顯現(xiàn)出越外美而主內(nèi)美的傾向,對人的審美日漸摻入更多倫理道德意識的成分?！多{風·君子偕老》是寫衛(wèi)宣公之妻宣姜的詩。據(jù)史籍載,宣姜天生麗質,但有道德瑕疵,因為宣姜在宣公死后,而與宣公的庶子頑姘居,這被當時的禮法和時俗視為“淫行”。所以《毛詩序》評曰:“《君子偕老》,刺衛(wèi)夫人也。夫人淫亂,失事君子之道?！痹娖_章云:“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是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這一小節(jié)前五句著力描摹宣姜插金戴銀、雍容華貴的儀態(tài)之美,然末兩句則筆鋒陡轉,對她的道德品行發(fā)出質疑:“子之不淑,云如之何”。從此詩對宣姜徒有外美而無內(nèi)美的懷疑與否定態(tài)度看,其中明顯隱藏著當時人們對人的審美品評中重德輕色的審美心理?！对娊?jīng)》還有不少篇目則著意發(fā)掘人的心靈、品德之美予以謳歌。如《衛(wèi)風·淇奧》全篇贊美衛(wèi)武公的品德美,詩首章云:“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晅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贝嗽娍滟澬l(wèi)武公之“終不可諼兮”即讓人難以忘懷之處,正在于他“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斷自我砥礪、進取的精進精神和道德情操。此詩中的審美意象“竹”,在中國審美文化中便是堅貞、高雅人格之象征。中國文化常常以竹喻君子,其源頭應可追溯到《衛(wèi)風·淇奧》。至于《頌》、《大雅》、《小雅》中那些懷念先祖、歌功頌德的“民族史詩”,所表現(xiàn)出來的純?nèi)皇且陨茷槊赖娜烁衩览硐牒蛯徝雷非?。如《周頌·清廟》中的文王、《大雅·生民》中的后稷、《大雅·綿》中的姜女、《小雅·庭燎》中的周宣王等等,詩篇根本不曾提及他們的外貌如何,而只是展現(xiàn)其賢德功績,賦予他們令后人仰望的圣潔形象。從如上的分析可以看到,《詩經(jīng)》中人之自我欣賞已以一種外美與內(nèi)美相結合亦是更加全面的標準去衡量“完美”之人。人們對人的審美認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