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天下立儲問題的再認識

家天下立儲問題的再認識

在“家庭與世界”的專制時代，儲蓄是王朝未來興衰的一件大事。而圍繞立儲問題展開的激烈、復雜、殘酷的權(quán)力斗爭幾乎伴隨封建帝王制度的始終,演出了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宮廷慘劇。正如經(jīng)濟危機是舊資本主義制度的必然一樣,立儲問題的斗爭在“家天下”的封建王朝也是難以徹底根除的。本文以康熙“立儲”為例對此問題加以分析。1太子勢力過于集中與諸內(nèi)部的矛盾秦皇漢武和明朝諸帝欲求長生反而致速亡的史實足以證明,帝王雖貴為天子,也有“龍馭上賓”之日。因此,在皇上健在之時為國立儲勢在必行。立儲乃是“以重萬年之統(tǒng),以系四海之心”的大事。然而,一旦立了太子,當今皇上和未來國君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就形成了?；噬舷Ｍ痈删?有雄才大略,唯有如此,才能使國祚永興,萬代相傳。為此,選派最好的老師侍講,讓其學習高明的馭人術(shù),培養(yǎng)過人的素質(zhì),養(yǎng)成良好的習慣;讓其經(jīng)常參與處理朝中政務(wù),了解大臣,為將來順利完成政權(quán)過渡做好準備。同時,還要適當擴大太子勢力,增強其權(quán)威。但是,皇帝又忌憚太子勢力過大而威脅到自己的地位?；实叟c太子于家是父子,于國是君臣。父慈子孝一旦納入到政治斗爭領(lǐng)域,就要遵循政治斗爭的規(guī)律。漢武帝時期衛(wèi)太子劉據(jù)被殺,唐太宗時期太子李承乾被廢,這些都說明皇帝與太子這一關(guān)系的敏感和斗爭的殘酷?？滴跞?1694年)三月,禮部議奏祭奉先殿儀注時,請將太子拜褥同皇帝一樣設(shè)置在殿檻之內(nèi),康熙諭令禮部尚書沙穆哈道:“皇太子拜褥應(yīng)設(shè)在檻外”。沙穆哈奏請“記檔”,是害怕將來成為皇帝的皇太子會追究自己。(郭成康.乾隆正傳。本文引文部分如無說明,均出自本書)這里沙穆哈奏請“記檔”,康熙不能不從中隱隱感覺到來自太子的威脅。使太子勢力足夠強大,又不至威脅自己的帝位,如何把握這一平衡,是考驗康熙的一大難題。令皇帝倍感棘手的另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處理太子和諸皇子之間的關(guān)系。漢劉邦的白馬之盟“此后非劉氏不得封王”基本上被歷代帝王所采納。這樣,諸皇子是封王的“法定候選人”,也是封建王朝可覬覦神器的另一類人?？滴跻簧?5個兒子,長成的共24個。他們一個個能力超群,且背后都有著盤根錯節(jié)的政治勢力。處理不好這一關(guān)系會給王室甚至國家?guī)砭薮蟮臑?zāi)難?？滴踔饾u意識到皇子們與太子的矛盾日益激烈,太子胤礽被廢后,負責監(jiān)管的大阿哥胤褆急忙向皇帝說“今欲誅殺胤礽,不必出自父皇之手”?？滴跛氖吣晔掳l(fā)生的張明德陰謀刺殺太子一事,后來證明大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都知道實情。這種狀況不能不引起皇帝的警覺。太子與諸皇子勢如水火讓皇上意識到參與黨爭的太子和皇子們無論哪一方勝出都難免骨肉相殘的結(jié)局。面對如此復雜而又殘酷的現(xiàn)實,康熙做出了千年前李世民做出的無奈而折中的決定。繼承人只能從中立的王子中去物色:可以沒有雄才大略,但不能沒有包容之心,不能沒有維系各方勢力的條件。李世民選擇了李治,康熙選擇了四阿哥胤禛,真是明君所見略同。2太子的第二受害者是爭奪皇權(quán)所產(chǎn)生的矛盾太子是未來的國君,尷尬就尷尬在不知“未來”什么時候當今皇上駕崩。君主制基本上是終身制?？滴跏哪甓⒏缲返i被立為太子,至康熙四十七年被廢,中間做了33年太子。正如雍親王胤禛門下謀士戴鐸給其主子的信中所說:“處英明之父子,不露其長,恐其見棄;過露其長,恐其見疑”。太子若無才略,不但皇帝見棄,就是文武大臣和皇子們也不服。若過于咄咄逼人,在朝中遍插黨羽,結(jié)交權(quán)貴,漸漸威脅到當今天子的地位,一樣是很危險的。太子是孝誠皇后唯一的兒子,也是康熙唯一嫡出的皇子,越制也同樣受到嚴處。孝誠皇后是“要做官,問索三”的索三索額圖的親侄女,索額圖在康熙朝可謂炙手可熱的人物。此人千方百計地利用權(quán)勢抬高太子地位。后來康熙說“胤礽為太子時,一切禮儀皆由索額圖所定。服用、儀仗等物,逾越禮制,竟然與朕相同”。皇帝一旦感到這種威脅,就要設(shè)法剪除部分太子的勢力,斗爭就在所難免,矛盾也就愈來愈深,政治斗爭也就日趨明朗化。太子的尷尬第二個方面來自諸皇子的關(guān)系。在輩分上他們是平等的,更重要的是他們擁有同一個做皇帝的生父。如果說太子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的話,皇子們也只不過兩步距離。所多的這一步恰是來自太子的障礙。因此,太子與諸皇子圍繞爭奪皇權(quán)所產(chǎn)生的矛盾就是不可調(diào)和的。美國幽默大師馬克·吐溫以諷刺的筆調(diào)告訴我們一個真理:競爭中最有希望獲勝者,至少表面上最有希望獲勝者,最容易受到有企圖者的最惡毒和最卑劣的攻擊。在立儲斗爭中,對諸皇子來說,整垮太子大家才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是他們邁向爭奪帝位的第一步。因此,太子成為他們攻擊的箭靶?？滴跛氖吣晔率迦?三阿哥胤祉告發(fā)了大阿哥胤褆雇傭一個叫巴漢格隆的喇嘛用埋“鎮(zhèn)厭物”謀害太子。據(jù)后來巴漢格隆供稱:“直郡王(胤褆)欲詛咒皇太子,令我等用術(shù)鎮(zhèn)厭是實。”張明德一案中還牽涉到八阿哥、十四阿哥。太子的優(yōu)勢是“法”定繼承人。而這“法”是制度性的,其背后還有一個“自然法”與之抗衡,即實力的競爭。慣于掩飾和奉承,且戰(zhàn)功卓著的晉王楊廣,文韜武略的秦王李世民分別戰(zhàn)勝了太子楊勇、李建成而最終登上皇帝寶座。這可以看作自然法戰(zhàn)勝人為法的典型例證。太子身份決定其韜光養(yǎng)晦的機會大大少于諸皇子。太子是皇帝和阿哥們之間的斗爭緩沖帶,使諸皇子得以秘密發(fā)展自己的勢力,以求將來一搏。四阿哥胤禛是其中最成功的韜光養(yǎng)晦者。倒霉的八阿哥胤禩也是在太子被廢后過早地失去緩沖帶才自覺不自覺地暴露了自己的實力,從而遭到了皇帝的猜忌。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二十八日,康熙當著諸皇子的面斥責胤禩道:“八阿哥到處妄博虛名,人皆稱之,朕何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3諸東南角之爭諸皇子是出生在皇家的“多余”的人。由于皇帝只有一個,而中國封建王朝自秦朝以來就是采取中央集權(quán)政治,名義上的同姓王封國難以有真正的實際權(quán)力。中國歷史上有個傳統(tǒng),王室貴族以其高貴而獨特的血統(tǒng)具有巨大的號召力,是威脅皇權(quán)的最具殺傷力的一類人。象劉秀、劉備這樣的王室遠脈尚且有非常大的號召力,更何況當今天子的嫡子。他們是被未來皇帝猜忌和防范的對象。歷史上由于真的或莫須有謀反罪名被殺的皇室貴族不勝枚舉。康熙的阿哥們背后都有著復雜的政治背景。大阿哥胤褆的母舅明珠是康熙朝的權(quán)臣,其下聚集了一大批滿漢大臣,如大學士余國柱、戶部尚書佛倫等。京中傳言“要講情,問老明”。才華橫溢、禮賢下士的八阿哥胤禩雖為賤籍出身的良妃所生,但娶了安郡王岳樂的外孫女,也得到妻黨的支持;同時,九阿哥胤禟、十四阿哥胤禎雖各有打算,但都暫時加入到八阿哥的利益集團,這樣才有了最具實力、遭到康熙猜忌的“又出一皇太子”的八阿哥。就是善于耍兩面三刀、揣測圣意的四阿哥雍親王也有官拜步軍統(tǒng)領(lǐng)事的舅舅隆可多和任四川總督的妻兄年羹堯。有此資本而不受皇權(quán)誘惑去“豪賭一把”的能有幾人?其實諸皇子之間奪儲之爭是朝廷內(nèi)外政治斗爭的縮影,是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政治較量的反映。身處皇子地位的阿哥們面對激烈的爭儲斗爭如何獲勝,從根本上講,就是要處理好與皇父、諸兄弟的關(guān)系。戴鐸總結(jié)道:“諸王當未定之日,各有不并立之心。處英明之父子,不露其長,恐其見棄;過露其長,恐其見疑。處眾多之手足,此有好竿,彼有好瑟;此有所爭,彼有所勝。此皆其所以為難。孝以事之,誠以格之,和以結(jié)之,忍以容之”。但是,我們知道,四阿哥的“夫惟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斗爭策略的獲勝最終還要看對手如何出招。后期奪儲最看好的是十四阿哥胤禎。康熙五十七年,他以“大將軍王”率師出征,可駐節(jié)西北三年,并無顯赫功績可言,且有人密報其有開門納賄、索詐下人的惡名?？滴趿荒?他再次奉命遠鎮(zhèn)青海,與皇位失之交臂。若當年這位政壇新星戰(zhàn)功顯赫,馭人有方,儼然楊廣再世,世民重生,則鹿死誰手,為未可知。十四阿哥的失策和失寵給了四阿哥問鼎之機。4官員們的財產(chǎn)關(guān)系在立儲的斗爭中,文武大臣是沒有機會染指皇權(quán)的?？伤麄兊南虮硨Χ窢幱兄薮蟮挠绊?。“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傳統(tǒng)使大臣們不能不考慮未來。大臣一方面要侍奉好皇上,又要不獲罪未來的國君。夾在皇上和太子之間的大臣也很為難。從前面提到的“拜褥事件”可以看出,沙穆哈之所以要求皇上的話記檔,就是懼怕將來太子即位罪及自己,而行為偏離皇帝的索爾圖被囚禁致死,說明大臣要處理好與皇帝、太子和諸王子之間的關(guān)系,當難以兩全時,投機在所難免。未來誰是皇帝,關(guān)系到大臣們的身家榮辱。戰(zhàn)國時巨商呂不韋支持秦莊襄王而位極人臣,唐初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也由于玄武門事變的成功而身居高位,封妻蔭子?？滴醭@赫一時的曹寅家族在雍正、乾隆時期兩次抄家均與立儲斗爭有關(guān)。嘉慶帝的二阿哥錦寧議立時,托津、戴均元稍一猶豫,后來就很快被開出軍機處,失去高位。大臣一旦感到未來的皇帝對自己有威脅,為身家計,便會千方百計地攛掇皇帝改變計劃。戰(zhàn)國時楚國費無極由于替太子迎娶秦女,中途獻給平王而獲罪太子,就多次誣陷太子,造成太子亡宋,伍奢被殺?？滴跛氖四?廢太子胤礽復立,八阿哥的黨羽阿靈阿深感危機竟“不愿存活”。與太子為敵的大臣自然歸于其他王子門下,竭盡全力攻擊太子,將身家榮辱寄托在所擁立的王子身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太子黨也千方百計的謀求太子的帝位,以攀龍附鳳,永保富貴。在太子胤礽二次被廢后的康熙六十年,大學士王掞還冒死一搏,希望復立胤礽。正是這種大臣們的投機心理和盤根錯節(jié)的黨爭加劇了立儲之爭的殘酷性和復雜性。5私權(quán)的保護方式:實現(xiàn)權(quán)力的銜接恩格斯指出:“歷史是這樣創(chuàng)造的:最終的結(jié)果總是從許多單個的意志的相互沖突中產(chǎn)生出來的,而其中每一個意志,又是由于許多特殊的生活條件,才成為它所成為的那樣,這樣就有無數(shù)互相交錯的力量,有無數(shù)個力的平行四邊形,由此就產(chǎn)生出一個合力,即歷史結(jié)果,而這個結(jié)果又可以看作一個作為整體的、不自覺地和不自主地起著作用的力量的產(chǎn)物”。雍親王胤禛的最終勝出也并不是那一集團意志的體現(xiàn),而是參與斗爭的各方權(quán)力博弈的結(jié)果。在圍繞皇權(quán)的斗爭中,康熙的駕馭局勢的能力,太子的協(xié)調(diào)能力,諸王子的培植勢力的機會和韜光養(yǎng)晦的手段,大臣們的背向再加上許多難以預料的歷史偶然因素,這其中任何因素的變化都會影響到最終的結(jié)果。通過對康熙立儲權(quán)力斗爭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家天下”的專制時代,王朝的立儲問題關(guān)系到統(tǒng)治者各個階層、各個集團的利益。處于不同地位的人出于不同利益的考慮,站在不同角度,運用所掌握的權(quán)力和智力進行著復雜而激烈的斗爭。而正是各個階層,各個集團的斗爭促使新制度的形成,推動歷史的發(fā)展。在終結(jié)了“家天下”的民主社會里,權(quán)力傳承和利益集團問題依然存在?？滴酢傲Α钡睦?給我們提供了豐富的利益集團斗爭經(jīng)驗和研究空間,也啟發(fā)我們深的思新形勢下的權(quán)力交接問題。第一,建立制度化的干部選任體制。封建家天下的專制管理決定了皇位繼承問題的不可預測性,導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