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與權(quán)力

知識分子與權(quán)力“知識分子”這個詞并不比埃菲爾鐵塔古老,這是法國的民族特色,可能跟法國的肥鵝肝或者是高級時裝一樣,像LV、米其林,都是人們最需要的一些詞。在其他國家,“知識分子”這個詞也帶有侮辱性質(zhì),比如美國人會說“雞蛋腦袋”,指知識分子脫離了群眾,脫離了現(xiàn)實?！准埂さ虏祭孜覀兘裉焱砩弦v的這個主題實際上是由法國駐北京大使館提議的,或者是強加于我的,這是一個很難的題目?！爸R分子”和“LV”一樣被需要我要澄清一點,知識分子有它的歷史,但卻是一個新詞,它出現(xiàn)在法國,在1898年的德雷福斯案件期間《震旦報》的一篇宣言里———所謂德雷福斯案件,簡單來說就是公開抗議一個無辜的人被宣判?！爸R分子”是一個形容詞,一個限定性的詞。這個和知識有關(guān)的詞變成一個實意的名詞,指的是一個獨立的社會階層,其中包括大學教授、作家、醫(yī)生、律師、大學生等。當然從古典馬克思主義哲學來說,也是腦力勞動者中有創(chuàng)造性的部分,包括了自由職業(yè)者、職員、技術(shù)人員等。德雷福斯案件構(gòu)成了法國當時的冷戰(zhàn),它實際上是通過軍事法庭宣判一個猶太人出身的上尉軍官叛國罪。一方有既定的權(quán)力,也就是軍隊、教會、法庭、政府；另一方是一些有思想的人,他們孤軍奮戰(zhàn),最終獲得了勝利———德雷福斯上尉最終得到了他所有的權(quán)利,但那是在近十年的努力之后。具體來說,“知識分子”這個新詞是在政治對抗、對立的背景中出現(xiàn)的?！墩鸬﹫蟆返目偩幨钱敃r的共和黨人,反對派的領(lǐng)袖,就是克萊蒙梭,后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時候是法國內(nèi)閣的總理。雖然“知識分子”這個詞并不比埃菲爾鐵塔古老,但卻是法國的民族特色,可能跟法國的肥鵝肝或者是LV、米其林,都是人們最需要的詞。在其他國家,“知識分子”這個詞也帶有侮辱性。比如美國人會說“雞蛋腦袋”,指知識分子脫離了群眾,脫離了現(xiàn)實。這個詞開始是法文詞,很快傳播到世界各地,我們可以想到許多有名的人物,如伏爾泰、左拉、薩特或馬爾羅,或者是中國的魯迅,英國的蕭伯納和羅素,德國的托馬斯·曼,美國的諾爾曼·梅勒或者是喬姆斯基,意大利的帕索里尼、莫拉維亞,還有前蘇聯(lián)的索爾仁尼琴、薩哈洛夫,巴勒斯坦的賽義德,還有捷克的哈維爾,一位入獄的劇作家,后來成為總統(tǒng)。知識分子就是管閑事的人“知識分子”這個概念很快被全球化,但我們也要區(qū)分開,知識分子和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文人、哲人是不一樣的。就像弗朗索瓦·于連說的,中國的道家,其實沒有很多想法,不會表明態(tài)度,也不會和他人辯論,他們主要關(guān)注的是自然。而儒家意義上的文人,是服從于君主的權(quán)力,滿足于君主的選擇,和這種天人合一的官僚主義文人統(tǒng)治的傳統(tǒng)比起來,歐洲的知識分子更多是用筆或自己的思想進行干預,往往沒有得到政府公開的許可,就像薩特說的,知識分子是管閑事的人。那么,以什么樣的方式管閑事呢?實際上就是針對某個事件,把自己的觀點公開。所以,知識分子的影響力實際上取決于出版的渠道和方式。知識分子需要投入、表態(tài)、傳播,這和作家不同,作家只是滿足于寫小說或詩歌；與藝術(shù)家也不同,藝術(shù)家需要創(chuàng)造藝術(shù)作品；和學者也不同,學者尋求的是真理。而知識分子就是一種干預性的態(tài)度,走出自己的辦公室和實驗室。比如雨果,當他寫《世紀傳奇》時,他是作家,但當他寫《死囚末日記》時,就是一個知識分子。因為這部作品的目的是為了在法國取消死刑,或者是寫拿破侖三世的時候,就是為了打倒拿破侖三世的專制制度。還有畫家?guī)鞝栘?當他畫《奧爾南的葬禮》的時候,他是一位畫家；但是當他加入巴黎公社,主持討論摧毀拿破侖樹立起來的旺多姆圓柱的時候,他就是知識分子,當然他也為此入獄。我們還可以舉一些例子,科學界的約里奧·居里或者是薩哈洛夫,當他們?yōu)楹斯I(yè)能源工作的時候,他們是科學家,但是當他們加入法國共產(chǎn)黨的時候,或者是主張維護人權(quán)的時候,就是知識分子。薩特在出版《詞語》的時候是一位作家,但當他主持羅素法庭批判美國入侵越南的時候,他就成為一位知識分子?？梢哉f,“知識分子”這個詞在歐洲產(chǎn)生并非偶然。因為歐洲有非常長的、與當權(quán)政府對立的傳統(tǒng)。要追溯到古希臘城邦時期,也就是公元前六世紀,那時的雅典,公民在中央廣場以演說和辯論的形式使民主得到真正的行使。在這個意義上,蘇格拉底是第一個知識分子。他以真理的永恒性,反抗當權(quán)者,對他們提出異議,最后被判死刑。這就是為什么我說蘇格拉底是為永不滿足的、不可救藥的知識分子形象塑造了模板?！爸R分子”的第二個來源,應該提到天主教。因為它的產(chǎn)生在歐洲是作為羅馬帝國的反對力量出現(xiàn)的。天主教產(chǎn)生的基礎(chǔ)沿襲了猶太人歷來的區(qū)分,區(qū)分預言家和國王、上帝和凱撒。在君士坦丁堡之后,神權(quán)和教權(quán)是分開的,可以容忍不同的思想宗派的爭論,這跟道家和儒家不一樣,非常強調(diào)言論的意義和教義的輿論效果。在這種意義上可以講,現(xiàn)代的知識分子可能是神學家的無神論后代,甚至我們還可以說,它是去天主教以后世俗神職人員的繼承人,教士是在高高的椅子上向信徒布道。和尚只是在寺廟的后院里獨善其身,但知識分子需要去表達。知識分子與政治權(quán)力是反比例這就像貓鼠游戲,貓就是政權(quán),老鼠就是這些小小的媒體,剛開始的時候老鼠是可以被忽視的,后來慢慢膨脹,到了一定程度以后,老鼠就會變成貓,也就是說它們會獲得權(quán)力。歷史地看,力量小的也許能戰(zhàn)勝力量大的。太多的言論會殺死言論當我們回顧了近一千年發(fā)生的事情之后,在技術(shù)與政治之間的沖突當中,我們發(fā)現(xiàn)技術(shù)總是獲勝的。那馬克思對此事怎么看呢?我想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因為我個人還是馬克思主義者。馬克思當時并沒有對此進行思考,因為他沒有給知識分子很重要的地位,盡管他自己就是知識分子,他也當過記者,寫過很多小冊子,但是他并沒有預見到知識分子在后來的工人運動和工人黨派當中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成為列寧式的職業(yè)革命家。馬克思講到了一些由工人組成的工人黨派,他提到的這種先進的工人階級是一種很特殊的工人階級,在19世紀組建的社會黨的基礎(chǔ)就是這些人。馬克思沒有預見到或者說他沒有意識到,知識分子會成為馬克思主義者。建立在量的基礎(chǔ)上的制度是資本主義,建立在質(zhì)的基礎(chǔ)上的制度是社會主義。在這些主要由知識分子組成的城市小資產(chǎn)階級當中,生活主要是以質(zhì)的價值來進行衡量,比如說美與丑、真與假、善與惡、公正與不公正,這些價值是他們所重視的。因此這些人很自然地會與一種建立在量的利用的價值基礎(chǔ)之上的制度,也就是資本主義制度相敵對,他們與資本主義之間天然缺乏共同的情感。因此我們看到歐洲的這些知識分子,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時候,誕生了這種浪漫主義的反資本主義,而馬克思主義的邏輯就吸引了這些知識分子。這些人很有想法,進行了很多的思考,他們不僅是被馬克思主義的這種公正的理想或者是科學觀所吸引,同時他們也是試圖按照馬克思主義的希望,建設一個不是建立在金錢與利益基礎(chǔ)之上的社會制度。今天,整個生活環(huán)境產(chǎn)生了巨大的變化,知識傳播的途徑已經(jīng)在改變,文學在衰退,出現(xiàn)了電子學、信息科學、自動化、生物倫理學等等,這些學科成為最重要的東西,我們成為專家可以不需要知道列寧或者雨果。1968年的五月風暴對于一個法國人來講,也可以被詮釋為知識分子的絕唱?，F(xiàn)在的人相信技術(shù)的救世性,根本不去管環(huán)境保護的問題。當然也還有一種模式,就是相信投入政治的時候需要感情化、集群化、宗教化的投入方式,每當這種投入方式達到頂端的時候,最后都掉入深淵。媒體自身的特性在于繁殖性的增長,也能夠進行自我調(diào)節(jié),這些在15世紀就已經(jīng)成形。政治偏向于領(lǐng)土性,而傳播則打破了空間的界限。原先政治是害怕技術(shù),但是技術(shù)不一定會產(chǎn)生對政治的威脅,而這種威脅則是想象性的威脅。政治如何應對媒體的轟炸?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禁止個人使用媒體,另一種是任何人都能使用媒體,資本主義國家選擇后一種方法。從某種角度上說,極大的信息富足導致媒體重要性的降低。太多的言論會殺死言論。當然,言論完全自由的話,知識分子就不能以反抗者的身份出現(xiàn),因為這失去了對知識分子本身的嚴格要求的情境。由此生發(fā)開來的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