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全部解說詞講課教案

《江南》全部解說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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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水鄉(xiāng)人文天府

一一文化系列電視片《江南》解說詞

這是一部展示中華區(qū)域文化的開篇之作，詩人楊曉民與眾名家精心打造的

文化藝術(shù)精品。

江南，中華大地一個讓人心旌搖曳的歷史文化盆景。這里山青水秀、人杰地

靈、文明悠遠(yuǎn)，是中國最具物質(zhì)與魅力的獨特之地，有著傲視全國的經(jīng)濟(jì)文化

和區(qū)位優(yōu)勢。古往今來，多少才子佳人在這片充滿神奇的土地上留下了動人的

故事與情懷。

十集文化系列電視片《江南》用大文化的視野，將抒情、敘述與思辯融

為一體，從電視人的視角全方位、多視點解讀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一個包含魅力的

意象，詮釋吳越文化的靈魂以及江南的園林、山水、風(fēng)俗、飲食、民居、市

井、工藝、戲曲等，展現(xiàn)生態(tài)、形態(tài)、情態(tài)渾然天成的東方農(nóng)耕文明、鄉(xiāng)土建

筑文化、社會發(fā)展文脈等山河畫卷，使我們在有限的地域中領(lǐng)略無限的空間意

韻和中華文明生氣勃勃的創(chuàng)造力。

從空靈雋永的水鄉(xiāng)古鎮(zhèn)到古典雅致的蘇州園林，從秀麗多姿的杭州西湖到清

幽絕塵的九華山……它涉獵廣泛，內(nèi)涵豐富，向觀眾展示了一幅色彩斑斕、文

化氣息濃郁，集文學(xué)、歷史、地理、藝術(shù)于一體的歷史文化長卷，散發(fā)著中國

優(yōu)秀歷史文化的誘人魅力。

《江南》，觸摸中國文化根系的一幅生動且雅致的人文鏡像，具有很純粹的

文化品質(zhì)和極高的審美價值。

由中視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出品。導(dǎo)演：洪眉、周亞平；總策劃、總撰稿：楊

曉民；解說：肖玉、任志宏。

第一集《在水一方》

江南水鄉(xiāng)古鎮(zhèn)——周莊同里烏鎮(zhèn)

水鄉(xiāng)的古鎮(zhèn)在江南生長，在古鎮(zhèn)上走一走，以這樣的方式體會江南，我們細(xì)

致而明確地感受到江南的精神和風(fēng)采。在樸實無華中超凡脫俗，在超凡脫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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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璞歸真，小橋、流水、人家，這是江南最燦爛的風(fēng)花雪月，這是江南最根本

的從前、未來...

就從這里開始吧。

周莊、同里或者烏鎮(zhèn)，水鄉(xiāng)的古鎮(zhèn)在江南生長。

在古鎮(zhèn)上走一走，以這樣的方式體會江南，我們細(xì)致而明確地感受到了江南

的精神和風(fēng)采。

水流在水里，風(fēng)淡淡地吹著風(fēng)。

在這里，流水和流水，不就是江南翻飛的水袖嗎？不就是把江南舞動得風(fēng)姿

綽綽、靈秀飄逸的水袖嗎？

在樸實無華中超凡脫俗，在超凡脫俗中返璞歸真，這水做的江南，這江南的

流水啊。

「小橋、流水、人家」，這是江南最燦爛的風(fēng)花雪月，這是江南最根本的從

前以來。

十多年前，古鎮(zhèn)的農(nóng)民耕田的時候，掘到了一些石斧陶器和玉鐲玉諼（讀：

愿），這一個發(fā)現(xiàn)，引起了文物管理部門的注意和重視，考古學(xué)家們從各地趕

來，仔細(xì)看過了這些石斧陶器和玉鐲玉諼以后說道，這是感澤、良渚文化時期

的文物，離開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五千五百年了吧。

五千多年前的古鎮(zhèn)是什么樣子，我們不能知道，我們只能知道，五千多年

前，我們的先人，曾經(jīng)在這里編織著生活，在這里的山下，在這里的水邊，他

們隨意地唱著自己作的歌曲，一些魚兒，悠閑地從他們身邊游過。

我們不能知道，我們的先人從何而來，他們是千里迢迢趕來還是風(fēng)塵仆仆路

過，我們只知道，當(dāng)他們和這一片山水相遇的時候，就毫不猶豫地留了下來，

他們在這里開荒種田，紡紗織布，然后生兒育女，這一片山水，是我們的先人

最初的家園。

我們也不能十分清晰地勾劃出五千多年以來春夏秋冬的交替和風(fēng)花雪月的演

變，我們還是只能從古鎮(zhèn)的一山一水一磚一石中，領(lǐng)略歲月浩渺和滄海桑田。

江南的水鄉(xiāng)都是這樣的，一半兒是水，另一半兒是岸。

那一些石階從水上升起，通到屋前宅后，水鄉(xiāng)的生活和水緊密相連，水鄉(xiāng)的

生活就是水做的生活。

這一條河貫穿古鎮(zhèn)，這一條河仿佛就是一棵大樹，兩岸的房屋，就是生長在

這一棵大樹上的樹葉和果實了。

上橋下橋，船來船往就是水鄉(xiāng)古鎮(zhèn)的日常生活。一些東西要送到鎮(zhèn)里來，裝

船，一些東西要運(yùn)到鎮(zhèn)外去，還是裝船。一些人要往鎮(zhèn)外去，上船，另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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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鎮(zhèn)上來，下船。古鎮(zhèn)人家的一部分就是船，而船的一部分，就是古鎮(zhèn)人的

家了。

就這樣看過去，古鎮(zhèn)的河上，不就是一幅書法嗎，水面是宣紙，船是寫在紙

上的行書，二岸的石駁岸，就是這一幅書法的裝裱了。

然后，河的兩岸，就是街了，青石板鋪砌的街。

才下了一陣小雨，青石板顯得光亮和明凈。

許多年以前，小鎮(zhèn)的街是用小石子鋪砌的，叫蛋石街。今天的青石板，雖然

少了蛋石街「雨天可穿紅繡鞋」的詩意，但依然透著一絲蒼古，并且溶入了古

鎮(zhèn)的人情風(fēng)貌，很和諧。

周莊的清早大抵如此。

象往常一樣，最先醒來的人生起了爐子，夜里面把煤爐熄滅了，不僅僅是

節(jié)省蜂窩煤，也是為了防火。然后街上有了買菜的人，掃地的人和上學(xué)的孩

子。

老人下著店鋪的門板。當(dāng)?shù)厝税训赇伒拈T板叫作塞板。這樣的塞板在蘇州

已經(jīng)不多見了，只有一些古鎮(zhèn)還保留著。在今天看來，下一扇塞板，日子就翻

過去一天。下完塞板的老人，獨自在一邊坐著。這一坐，就像是已經(jīng)坐了百

年。

對于周莊來說，百年就像昨天，老人記憶著昨天外婆唱的歌：搖啊搖，搖

到外婆橋，外婆說我好寶寶，我說外婆蠶寶寶……外婆橋，上了年紀(jì)的人都這

么說，外婆橋就在周莊，是富安橋？還是那雙橋？還是……又說不清楚了。

這個橋，那個橋，周莊有許多的橋，周莊人每天都會走過這些橋，走過這

些橋的時候，他們就沒有想到，這些石橋日后會改變他們?nèi)缜宄堪銓庫o的生

活。在周莊人看來，富安橋，或者雙橋，幾百年來，它們只是人們行走的路，

或是老人鄰居聊天的地方。

富安橋是周莊最老的橋，橋的四角建有四座高大的橋樓，這樣的造橋方法

在江南水鄉(xiāng)難得見到。雙橋交錯著，斑駁的青灰色像清晨的殘夢。

畫家陳逸飛先生那幅《故鄉(xiāng)的回憶》就是取材于雙橋。這雙橋使陳先生名

揚(yáng)海外，更使周莊名揚(yáng)天下。

白天，周莊的白天是屬于旅游者的。今天周莊人的生活，是為遠(yuǎn)道而來的

客人準(zhǔn)備的。

坐在船上游覽，這是游覽周莊最好的方式。穿橋過洞，頗有情趣。每穿過

一個橋洞就出現(xiàn)一種景色；每拐過一座橋境，又另有一種意境。就像蘇州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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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曲徑通幽，又豁然開朗。好心情的旅游者聽著船娘的歌聲，觸摸著穿竹石

欄、臨河水閣，就好像沾上了江南的好風(fēng)水。

有一位詩人這樣描述周莊：水鄉(xiāng)的路，水云浦，進(jìn)莊出莊一把櫓。河水慢

慢流，船櫓慢慢搖，當(dāng)年沈萬山站在家中，指揮著他的大小船只進(jìn)進(jìn)出出，做

著縱橫四海的大生意。那情形一定繁忙，或許是鴉雀無聲。

旅游者議論著沈萬山的財富，說得最多的就是：南京的城墻有一半是沈萬

山造的。當(dāng)年他還想犒賞朱元璋的軍隊，卻不料因此惹惱了朱皇帝，流放云南

了。

多年以前，已記不清在周莊的哪條小巷的巷口，有一個德記酒館，賣酒的

人是女子阿金。因為阿金的美，引得南社詩人柳亞子、葉楚倫等人常去那里飲

酒，他們?yōu)榘⒔饘懥嗽S多詩歌，并把小酒館叫作迷樓。

「貞豐橋畔屋三間，一角迷樓夜未關(guān)，盡有酒人傾自墮，獨留詞客賦朱

顏。」

這是柳亞子《迷樓曲》中的句子。前輩的風(fēng)雅讓我們看到，滴雨的檐下，

小鎮(zhèn)的少女酷酒而歸來，纖巧的身影，在悠長的巷子里飄逸，而那一把油紙

傘，仿佛就是江南最詩意的歲月里，正在盛開的蓮花。

迷樓還在，而當(dāng)年的浪漫卻已飄去，周莊的阿婆們只有在吃「阿婆茶」的

時候還重復(fù)著往事。

吃「阿婆茶」，這是一個屬于周莊的節(jié)目，在江南其他的小鎮(zhèn)是沒有的。

每天下午的時候，周莊的阿婆們便聚集在一起，今日她家，明日你家，一家一

家挨著輪。做著針線，拉著家常，嘰嘰喳喳的，嘴渴了，便吃點茶。江南人管

喝茶叫「吃茶」，喝茶的同時，還要吃點茶點。

熱烈地談著，朗朗地笑著，或許阿金姑娘正在其中……

在周莊，再一次說起曾是周莊人的葉楚倫，使我們又回憶起當(dāng)年周莊的那

一次劃燈。

收割的日子里，出門在外的手藝人紛紛放下手邊的活兒，回到鄉(xiāng)村。農(nóng)忙

以后，豐收的喜樂和勞作后的休頓，還有，就是對鄉(xiāng)村對家的眷戀，使得手藝

人將離鄉(xiāng)的日程一再推遲，閑暇日子，他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劃燈。他們希望

為家鄉(xiāng)的親人制造一些歡樂，而留在家鄉(xiāng)的親人，更是希望他們將家鄉(xiāng)的歡樂

收進(jìn)行囊，收在出門在外人的心底。

象以往一樣，村里的男人伐來竹子，制好了竹蔑，再將竹熊編串成各式各

樣的架子，村里的女人，織起了絹花，再將調(diào)好了的五顏六色涂在上面。這一

架子，安裝在船上，再放好蠟燭，然后，他們在等待著一個清風(fēng)明月夜的來

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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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鄉(xiāng)村的人們?yōu)閯潫裘β档臅r候，日本人邁著整齊的步伐向上海而來，

他們肩上的槍炮直接了當(dāng)?shù)馗嬖V中國人，我們不是來作客的。而這樣的蠻橫無

理，自然地引起了中國人民的反感和對不速之客的阻止。這一仗因東洋人的瘋

狂和中國軍民的英勇頑強(qiáng)而驚心動魄。

消息傳到距上海數(shù)百里的鄉(xiāng)村，不少人覺得，劃燈的事就算了吧，也有人

不同意。正在這當(dāng)口，國民黨元老葉楚倫回鄉(xiāng)省親。這一件事傳到他耳里，老

先生想了想說，還是搞，日腳照樣過，讓小日本看看中華人的精神。

船兒連成一排，蠟燭點燃起來，水面上頃刻間萬紫千紅，流光四溢。大家

匯集在沿河二岸，全是一付意氣風(fēng)發(fā)、精神抖擻的樣子。

最后一刻，第一條船上突然將竹簸架子點上火，拋進(jìn)河里，接著連在后面

的船也依樣而行。這是一個前所未有舉動。

一條火龍在水上行走，它要告訴人們，這是我們的家園，在這里，水也能

燃燒。

周莊的故事，因周莊而生動，而周莊，因為這一些故事而厚重。

然后，我們上同里去。

隋唐的時候，同里很富有，叫「富土」。后來的富土人，不想富過頭，就

將「富」藏了起來，刪去頂上拋頭露面的那一點，再把下半身埋在土里，「富

土」就成了「同里」。

于是，同里就顯得很親切了。

這是一條悠長而逼仄的弄堂，剛好一個人直面而走。

我們踩在街石上，街石發(fā)出「咚唐，咚唐」的聲響來，如歌的叩擊，使這

一個清早繪聲繪色地美妙起來。

南園茶樓，就位于同里鎮(zhèn)最南面，在15條河港縱橫分割「川」形地形的環(huán)

境中，它很別致地座落在十字河岔口上。

現(xiàn)在，我們就坐在南園茶社的樓上，四方八仙桌，一杯新龍井，細(xì)細(xì)地

喝，緩緩而品。

南園茶社最初的名字叫「福安茶館」。開辦福安茶館的是同里鎮(zhèn)上一家小

戶人家。同里人喝茶的風(fēng)氣盛，茶館的市口也好，再有了小夫妻熱情周到的招

待，生意也真是不錯。

就這樣，五年過去了，有一天，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

火，讓福安茶館轉(zhuǎn)眼之間化為灰燼。

常在福安茶館喝茶的，有個叫顧達(dá)昌的生意人，顧達(dá)昌做的是古董生意，

收進(jìn)來，賣出去，再收再賣，閑瑕之間，就是上福安茶館泡壺茶，說一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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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沒了，走過廢墟的時候，顧達(dá)昌的心里空落落的。

顧達(dá)昌經(jīng)過廢墟，是去熟食店買醬肉，他看上了熟食店盛醬肉的那只瓷

盤。

這一只盤子也賣給我吧。顧達(dá)昌買了醬肉后說。

這盤子？不行。店主說，這是鎮(zhèn)店之寶，大熱天醬肉放在這只盤子里，

四、五天也不改味道的。顧達(dá)昌笑笑，轉(zhuǎn)身走了。

一次，二次，接二連三，店主終于松口了。

瓷盤落到顧達(dá)昌手上，顧達(dá)昌連夜去了上海，然后，揣著一包銀元回到同

里，找到了福安茶館的老板，顧達(dá)昌說，我要把福安茶館再造起來。

福安茶館梅開二度，還在原來的地方，還是原來的風(fēng)貌。每逢大年初一，

還是免收茶資，新的一年，有一個開心和燦爛的開始。

福安茶館的故事，仿佛是泡在白瓷杯中的清茶，讓坐在樓頭的品茗的人久

久回味。福安茶樓改成南園茶社，是后來的事。當(dāng)年南社的陳去病柳亞子常來

喝茶，推究起來「南園茶社」取代「福安」，也應(yīng)該是陳去病、柳亞子的建

言，「南園茶社」四字的頭尾剛好是「南社」，這也不是巧合了?，F(xiàn)在的南園

茶社已經(jīng)是修葺過了，就像一張舊畫，重新揭裱了一下。重新揭裱，就是原來

的氣息和韻味還在，歷史的沉淀還在，歷史沉淀的光芒還在。

于是，初來乍到的游人和常來常往的朋友都來到了這里。

我們就這個話題說開去，想起了好多年前和朋友來。說一個名字，就覺得

是發(fā)了一份邀請，邀請他們到南園來坐一坐，也不談文章，文章已擺著呢，也

不談人生，人生還走著呢，就這樣的，圍著八仙桌，坐一坐，坐二袖清風(fēng)，坐

一杯清茶。

在同里還是老街。

隨意地走在沿河的街上，偶一回頭，舊房子門前坐著的老太太，嘴巴一蠕

一動的，以為是叫著你的小名，這時候感受同里，真有一種回家了的親切。

任意記起一個深藏在心底的同里故人的名字，柳亞子或者是陳去病或者是

范煙橋，想著你是來拜訪他或者他將要來探望你。就是在這個地方。

實在遇見或者不遇見都是無所謂的，甚至記起了或者不記起也是不在乎

的，你站在橋頭看看流水和水上的帆影，看看老街和街上的鄉(xiāng)親，還有老屋，

古樹.，還有不遠(yuǎn)處的另一座橋頭，另一個站在橋頭看風(fēng)景的誰。心情和風(fēng)景是

異常會心。

也可以輕便地找個話茬，找個熟悉的朋友或者是不熟悉的過路人，或者就

是你和你自己聊上幾句。沒有開始也沒有結(jié)論，沒有問題也沒有答案。說就說

著，聽就聽了，對就對著，錯就錯了，記就記著，忘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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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去理會別人在想些什么，也不怕人家讀懂你的心事，輕輕松松，散散

淡淡，平平常常，實實在在，從從容容，真真切切，甚至是退后一步三思而行

也不要，就這樣，在同里的街頭走著。

這一些是我們在同里很真切也很深刻的體會。這體會仿佛棲落在心之枝頭

的一只青鳥，一只時時在我們心底鳴唱的青鳥。

在我們生長的城市，大家全是一付忙忙碌碌的樣子。創(chuàng)造和建設(shè)，生活象

一只自行車的后輪，緊緊追著踏在前輪上的我們，幾乎松不出氣來。大家自然

也不能閑著，起早摸黑，東奔西走，迎來送往，扶老攜幼。日子就這樣一天天

有滋有味地過去。也有一天，突然莫名其妙地覺得苦了累了，我就會不由自主

地想起同里來了。這時候我覺得自己好象是一面孤帆，一面疲憊地舉著但已經(jīng)

見著港口，一面遠(yuǎn)航的孤帆。

同里就該是這樣的港口。

然后，讓我們來談?wù)劄蹑?zhèn)吧。

烏鎮(zhèn)的長廊是很有特色的，長長的長廊，長到了什么程度呢？那時民間有

個傳說，叫做：有天無日。烏鎮(zhèn)的長廊長得把太陽都遮掉了！唐朝的丞相裴休

裴先生就喜歡這樣的長廊，他坐在長廊的藤椅里，看得見烏鎮(zhèn)的美麗景色卻曬

不著太陽。他在長廊里吟詩作畫，喝酒飲茶。興致所致，他或許還會玩一把文

字游戲呢。

哥字分開兩個可，顏色相同和尚與尼姑。和尚吃青菜，尼姑吃蘑菇；

林字分開兩個木，顏色相同飯與粥。一根木頭燒飯，一根木頭燒粥；

朋字分開兩個月，顏色相同雪與霜。一個是階前雪，一個是月下霜；

呂字分開兩個口，顏色相同茶與酒。一個口喝茶，一個口吃酒。

誕生唐詩的抒情年代，在烏鎮(zhèn)，曾經(jīng)有過這么一位意趣風(fēng)發(fā)的丞相。

穿過唐朝長長的長廊，我們?nèi)タ瓷鐟颉?/p>

修真觀戲臺建于清同治年。石質(zhì)臺基，臺框高三米多。戲臺背河當(dāng)街，面

對修真觀，三面都可以看到戲臺上的情景。戲臺上也有副對聯(lián)，叫做：鑼鼓一

場，喚醒人間春夢；宮商兩音，傳來天上神仙。

小鎮(zhèn)上愛看戲的人很多，尤其是婦女，如果今天戲臺那兒有唱戲的要來，從

一清早開始就心神不定了?？磻蜓娇磻蛉?，鑼鼓一響，腳底發(fā)癢，看越劇看花

鼓戲看京戲看昆曲看皮影去！逮住什么就看什么！

有關(guān)烏鎮(zhèn)，還有姑嫂餅和藍(lán)印花布作坊。

「用極細(xì)麥粉和糖及芝麻印成圓餅，有椒鹽者，有白糖者，味甘而潤，遠(yuǎn)

近聞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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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茅盾筆下的姑嫂餅。

很久以前了，烏鎮(zhèn)有一家家庭作坊，專門做一種小酥餅，味道很好，有一

種甜絲絲的香味，生意自然是好。但是，這家人家有個規(guī)矩，就是做酥餅的技

術(shù)傳媳不傳女。這家的小姑就不服氣，有一天深夜，偷偷地往嫂嫂做小酥餅的

配料里撤了一把鹽，一一仿佛撤下了心中的一口惡氣！奇怪的是，第二天的小

酥餅竟然出奇地好吃，它既不是甜的，也不是咸的，它是椒鹽的。嫂嫂當(dāng)然也

嘗了椒鹽小酥餅，同時嘗到了小姑子心里的委曲。好了好了，你這個聰明的倔

丫頭，我算服了你。我們給這個新產(chǎn)品取名叫「姑嫂餅」，好不好？小姑嘴巴

里塞滿了「姑嫂餅」，她輕輕地捏了一把嫂嫂豐腴的手臂，表示自己喜悅的心

情。

烏鎮(zhèn)一帶稱蘭印花布為「拷花布」，這個名稱由來已久。它取天然植物藍(lán)

草的色素為染料，以黃豆粉和石灰粉為防染漿，刻紙為版，利漿漏印，染色而

成。

就像烏鎮(zhèn)人介紹的那樣：藍(lán)印花布融進(jìn)了青銅飾紋的高古，秦漢磚瓦的粗

獷，宋瓷的典雅，蘇繡的細(xì)膩，剪紙的簡潔，織錦的華貴。

我們說藍(lán)印花布得以源源流長生生不息的原因是它的平民化。

紡紗、織布。在沒有成為藍(lán)印花布之前，藍(lán)印花布是一匹匹剛剛從織布機(jī)

上下來的白色土布，它們身上帶著江南女孩手上的余溫，而顏色，是與生俱來

的本白色。

它們依依不舍地離開織布機(jī)，它們依戀的目光永遠(yuǎn)不會離開那些水靈如草

清澈如花的江南女孩了，任伊老了，在江南，它們的目光也不離開，這是刻骨

銘心的愛情啊，鄉(xiāng)村土布對江南女孩子天老地荒般的愛情。

藍(lán)印花布，它的工藝，它的圖案，均來自民間。工藝是染布。

一一江南的女孩子誰不會染布呀？就像江南的女孩子人人都會繡花一樣。

圖案是花卉草木，也不復(fù)雜的，江南女孩子眼睛里天天都是花花草草的影

子。

一一江南的女孩子既是水做的女兒，更是花草薰香的女兒??！

烏鎮(zhèn)人將染好的藍(lán)印花布掛在太陽底下曬的情景確實叫外地人感到驚奇，

一幅幅藍(lán)印花布從高高的云天直掛而下，太陽照著的時候，藍(lán)印花布發(fā)出耀眼

的光芒，一朵朵別致的花兒仿佛呼之欲出；而當(dāng)風(fēng)吹過的時候，那些懸掛著的

布匹們則作著優(yōu)美的舞蹈，一眨眼功夫就能飛到天上去的感覺。我們在這些懸

掛的藍(lán)印花布前站了很久，我們要讀出它們清香的味道，要讀出它們繽紛的圖

案，要讀出許多江南女孩靈動的青春，要讀出染布工人烏青手下一顆美麗的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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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臨，我們聽到了遠(yuǎn)方慈祥的聲音：

你寄我的信，到今天才收到，或許是你寫好信以后沒有馬上去投寄吧。你

拍的照片我看過了，還不錯的，但你自己不很滿意，這是嚴(yán)格要求，我很欣

賞，準(zhǔn)備作一首詩給你，你不要性急，何時作成說不定的。

這是晚年的葉圣陶，與他孫子的一封家書。

寫信，是葉圣陶晚年生活中，重要的一項內(nèi)容，寫完以后，是急忙地寄出

去，然后內(nèi)心的牽掛和遠(yuǎn)方的等待似乎才有了著落。這一些信顯得平和友善。

寄完信之后，老人久久地看著窗外，眼睛有一點迷惑了，而這時候，在老

人的心底漸漸地清晰了起來的，是小橋流水，藕與藤菜。

第二集《荷葉田田》

西湖故事

杭州人說，西湖是「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南宋

《夢梁錄》記：「臨安風(fēng)俗，四時奢侈，賞觀殆無無虛日?！勾合那锒馁p西

湖，景色各異，西湖之美，貴在自然與人工的結(jié)合，湖山與人文的結(jié)合。

心情是淡泊而爽潔的，所謂超然物外，與眼前的西湖正合二為一了……

一個城市有一個城市的收藏，一個城市有一個城市的標(biāo)志。比如蘇州虎丘，

比如虎丘的云巖寺塔。

說云巖寺塔許多蘇州人不一定知道，講起虎丘塔，不用生公說法，石頭也會

點頭。

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中，有平遠(yuǎn)、深遠(yuǎn)、高遠(yuǎn)的構(gòu)圖方式。蘇州地處平原，平

遠(yuǎn)的構(gòu)圖方式是它的先天條件。無阻無礙，一馬平川，看多了也就難免覺得一

覽無余。于是，聰明的蘇州人因地制宜，弄出些小巷水巷，平遠(yuǎn)的構(gòu)圖里也就

有了深遠(yuǎn)的意味。這既是生存的需要，也不無美學(xué)上的考慮。

平遠(yuǎn)使人行動舒緩；深遠(yuǎn)使人心思曲折。蘇州人的從容、內(nèi)斂就是這天人

合一的結(jié)果。

但從容過頭了，就是懶散；內(nèi)斂到底了，就是閉塞。蘇州人是很注重自身

人格完美的，為了提個醒，就造出些塔來，以便隨時讓自己抬抬頭，知道天外

有天。

塔的出現(xiàn)，使蘇州這一幅原本只有平遠(yuǎn)、深遠(yuǎn)的山水畫，憑空多了個高遠(yuǎn)

的層次。蘇州是先有小巷水巷，再有塔，這一點是確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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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塔上看蘇州，從前的歲月漸漸遠(yuǎn)去，從前歲月的影子落在了水面。

在蘇州，古橋仿佛就是這座城市的街頭雕塑，在這里水有多少，橋也有多

少。我們真的不能想象，沒有了這些橋，蘇州還會是個什么樣子，我們只是感

到了，就是這一些古橋，使蘇州增添了無限的生動和綿延的韻味。

蘇州的古橋上有浮雕，有花紋，還有對聯(lián)，所以造橋是一門綜合藝術(shù)，是

一種藝術(shù)的勞動和創(chuàng)造，所以橋也不僅僅是橋了。

橋洞是船來船往的大門，對聯(lián)就鏤刻在橋洞的兩側(cè)，我們把鏤刻在橋洞的

兩側(cè)對聯(lián)稱為橋聯(lián)。

用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橋聯(lián)相當(dāng)于一種特殊的戶外廣告。橋造好了，有關(guān)方

面找到鄉(xiāng)賢那里，請他捉筆，寫一寫橋聯(lián)的句子。鄉(xiāng)賢也就是當(dāng)?shù)氐奈幕耍?/p>

有人找上門來，請他做這樣的工作，是很有面子的事情，詩情畫意涌到心底，

文化人就提起筆來寫一些風(fēng)土這么樣，人情那么樣，歷史這么樣，自然那么樣

等等，有時候文化人自己心里面正因了另外的事情也有一點起伏，就借景抒

情，從另一個角度著手，開出一番嶄新的意境。

現(xiàn)在，就在蘇州，我們乘著船穿橋而過，看到掛在橋門口的橋聯(lián)，或許一

時間說不清全部意思，或許還有生字讀不出來，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因為古橋，我們的心里有了關(guān)于蘇州更豐富更生動的收藏。

蘇州的橋，不僅站立在水巷里，還牢牢地站立在悠遠(yuǎn)的歷史長河中，不僅

跨越了河流，還跨越了歷史。

如果說水讓蘇州有了靈氣，那么，水上的橋讓蘇州人有了通融的個性。

這是「步入?yún)情T第一橋」吳門橋。它和盤門、瑞光塔一起構(gòu)成了盤門三

景。

園林和古建筑專家陳從周先生說：「盤門是依水而筑，水陸結(jié)合，水城構(gòu)

造也很雄偉，與附近吳門橋相互呼應(yīng)，成為一個整體，在江南水鄉(xiāng)城墻中是突

出的，現(xiàn)在這樣的水城已經(jīng)找不到了。北京看八達(dá)嶺長城，蘇州看盤門，一北

一南，一山一水，可以對我國城墻建筑有一個全面的了解?！?/p>

「月落烏啼霜滿天」，由于《楓橋夜泊》這一首詩的緣故，楓橋成了中國

著名的一座文化橋。

一般說來，寺院總比橋的名氣要大，但楓橋卻使寒山寺名聲大振。而使楓

橋千古流芳的，還是張繼的這一首詩。楓橋因了這首詩，才定稱楓橋的；寒山

寺因了這首詩，才改名寒山寺的。

還有寶帶橋?！秴强h志》上記載，寶帶橋是唐朝元和年間，蘇州刺史王仲

舒捐贈了自己佩帶的玉腰帶而修建的。而這一座長橋的外形，確實就是象一條

寶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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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運(yùn)河繞著古老的蘇州城轉(zhuǎn)了一圈后，朝杭州奔去。大運(yùn)河是把二胡的

話，寶帶橋就是琴弓。流水不流，橋影卻在輕輕擺動。鄉(xiāng)音似水，琴聲如訴。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寶帶橋就在我們?nèi)ズ贾萆?，寶帶橋從一個人間天

堂，通向另一個人間天堂。

我們走向杭州的時候，忽然想起一句不平常的話來：優(yōu)美是不可拒絕的沉

溺。

對那些走過西湖的人來說，太容易遭遇優(yōu)美了。湖光和山色，到處流動著

一種令人心旌搖蕩的優(yōu)美，這樣的一種優(yōu)美，誰可以躲避？誰可以拒絕？既然

不能躲避不能拒絕，那么，就只有沉溺了。

他們?yōu)檫@樣的優(yōu)美所誘惑而佇立湖邊，他們用無比傾慕的眼神和姿態(tài)，為

西湖寫歌作詞，他們的這些歌和詞，表明了他們沉溺之深，以至于千年之后的

我們，走過西湖，也不能自拔。

杭州人說，這西湖呀，「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p>

春色明媚，西湖是飽滿而艷麗的，鮮鮮亮亮的綠水青山，豐豐滿滿的娃紫嫣

紅，一切是那樣充分，充分得少了一點含蓄。

細(xì)雨迷蒙，湖光山色籠罩著薄薄的一層光暈，這一層光暈，讓西湖有了一

些黯淡和冷淡，艷麗就在這黯淡和冷淡之中成為嫵媚。

冷月如霜，風(fēng)景是時隱時現(xiàn)的風(fēng)景，心事在棹響聲里蕩開，今夕啊何夕，

只有你和西湖了，你和西湖月下的相遇，竟有了一絲緣定今生的感覺。

飛雪連天，飛雪連天下的山水，是清清瘦瘦的山水，心情也是淡泊而爽

潔，所謂超然物外，不就是這么一回事嗎？

「臨安風(fēng)俗，四時奢侈，賞觀殆無虛日」。也許就是因為有了西湖的緣故

吧，也許因為西湖，而有了別致風(fēng)雅的緣故吧，杭州人對于寄情山水樂此不

疲，他們甚至將四時的游逞，也列在一種儀式之中了，到了時候，不出門去走

一走，就象是犯了什么錯事，或者因此被人看不起了。就為這個，明朝的高

濂，特地寫了一部《四時幽賞錄》：

春時幽賞：孤山月下看梅花，八卦田看菜花，虎跑泉試新茶，西溪樓啖煨

筍，保俶塔看曉山，蘇堤看桃花。

夏時幽賞：蘇堤看新綠，三生石談月，飛來洞避暑，湖心亭采藤。

秋時幽賞：滿家巷賞桂花，勝果寺望月，水樂洞雨后聽泉，六和塔夜玩風(fēng)

潮。

冬時幽賞：三茅山頂望江天雪霽，西溪道中玩雪，雪后鎮(zhèn)海樓觀晚炊，除

夕登吳山看松盆。

這應(yīng)該是最早有關(guān)杭州的旅游指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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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dá)夫說：秋后的西湖，自中秋節(jié)起，到十月的前后，有時候也竟可以一

直延長到陰歷十一月的初頭，我以為世界上更沒有一處比西湖再美麗，再沉

靜，再可愛的地方。

郁達(dá)夫說這個話的時候，環(huán)抱在西湖一帶的青山，樹葉子已經(jīng)稍稍染了一

點黃色，但遠(yuǎn)遠(yuǎn)的看過去，又仿佛是初生的嫩草。

早晨也許在東方有幾縷朝霞，晚上也許在四周上一圈紅暈，但在皎潔的白

天和深沉的半夜，總是青天渾如碧水，而青天和碧水是一樣的讓人感到幽深。

只是，我們心中的西湖，在秋天之外。我們心中的西湖，仿佛也在季節(jié)之

外。也在陰晴和日月之外。當(dāng)我們從唐詩宋詞的字里行間，當(dāng)我們從工筆寫意

的山水花鳥中，當(dāng)我們從真草隸篆的鐵劃銀勾中體會西湖，西湖就是我們可親

可近的家園了，然而，當(dāng)我們走近西湖，眼前的這一片湖光山色，竟然讓我們

覺得有一點依稀和生疏。

山高水長，山高水長就是綿延不絕的彈唱。

你要鏗鏘，西湖有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

歷代歌頌岳飛的詩文和聯(lián)語，在岳王廟前后到處可見，明代董其昌撰寫的

這一幅對聯(lián)，應(yīng)該是自然景觀和人文歷史的渾然一體了。

鏗鏘是西湖綿延不絕的歌唱，鏗鏘是西湖經(jīng)久不散的歌唱。

你要婉約，西湖有「蘇家弱柳猶含媚」。

蘇州楊柳任君夸，更有錢塘勝館娃。

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

蘇家小女舊知名，楊柳風(fēng)前別有情。

剝條盤作銀環(huán)樣，卷葉吹為玉笛聲。

這是白居易吟詠蘇小小的詩句。

南朝名妓蘇小小走過西湖的時候，遇上一位窮困的書生，書生自然是一表

人材，窮困也難以掩飾那一份與生俱來的才華和倜儻。蘇小小取了銀子，幫助

書生趕考以博取功名。然而，書生一去未還，音訊全無，蘇小小再去西湖的時

候，湖光山色，冷冷清清。

或許有一點失落，但從此以后的蘇小小放棄了對情的寄托，而執(zhí)著于對美

的追求，不守貞節(jié)只求美，一瞬的燦爛煥發(fā)永恒的光芒，這一次涅磐，竟是那

樣的超凡脫俗。

婉約在西湖源遠(yuǎn)流長，婉約使西湖楚楚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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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春花秋月，太多的故事傳奇，沿著歲月的走向或者情感的脈絡(luò)順流

而下，我們只能象個不識愁滋味的少年，縱然是折盡了堤上的楊柳，也難以將

這一片湖光山色的底蘊(yùn)參透。

江南佛國，說的是宋朝的杭州。

李叔同在成為弘一法師之后，對朋友談起自己在虎跑寺出家的經(jīng)過時，第

一句話就是：「杭州這個地方，實堪稱為佛地，因為那邊寺廟之多，約有兩千

余所，可想見杭州佛法之盛了?！?/p>

以后沒有多久，畫家林鳳眠也談起了同樣的一個話題，林鳳眠說：「杭州

西湖之寺觀林立，正是杭州西湖比別的地方更為富于天然美的證明。」

人在西湖，我們看到了風(fēng)景里的寺院，也是在一部有關(guān)西湖的舊書中，我

們看到了叢林處處的香煙裊裊。

這是從前的杭州西湖。

在西湖游山的人，隨地可以見到廟宇，也就隨時可以進(jìn)入禪房。最少，可

以喝一杯用本山茶葉新泡的好茶。需要進(jìn)餐時，也可以隨時囑咐準(zhǔn)備素齋。因

為沿途的廟宇很多，走累了就隨時可以有地方休息，并且有茶、有面、有菜、

有飯。所以游山，真的不是十分吃力。

也許，就是因為西湖，廟宇也多了一份人間冷暖的溫馨；也許，就是因為

廟宇，西湖添了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姿態(tài)。

而關(guān)于西湖，除了廟宇，還有西泠印社。

光緒三十年，篆刻家葉品三、丁輔之、吳石潛等人在西湖「人倚樓」發(fā)起

并創(chuàng)立了「西泠印社」，這是當(dāng)時的中國，藝術(shù)品味最高的篆刻藝術(shù)團(tuán)體了。

印詛無源？讀書坐風(fēng)雨晦明，數(shù)布衣曾開浙派，

社何敢長？識字僅鼎彝甑鬟，一耕夫來自田間。

這是被大家推舉為社長的吳昌碩，當(dāng)場揮毫，寫下的對聯(lián)。

「數(shù)布衣曾開浙派」，這句話讓我們想到了丁敬。丁敬是個賣酒的布衣。

賣酒的時候，他常?？磿莻€有學(xué)問的人；不賣酒的時候，他常常背著干糧

到西湖山中去看石刻書法，是個篆刻大家。丁敬治印，善用細(xì)碎短刀，把刀棱

顯露出來，筆畫便有了意韻，印面又有一種斑駁的金石氣。這樣樸質(zhì)蒼深的風(fēng)

格，一洗纖弱嬌柔之流習(xí)，開了印學(xué)的「浙派」先路。

「一耕夫來自田間」，吳昌碩是在說自己呢，他原本是浙江竹鄉(xiāng)安吉鄉(xiāng)間

的一個農(nóng)家子弟。據(jù)說他少時常到溪邊揀石頭刻字，有一次不小心把食指指甲

削去一大半，后來這個手指就一直沒有長指甲了。

吳昌碩刻印，最初學(xué)習(xí)的是浙派手法，再吸收了鄧石如、趙之謙的技巧，最

后回歸秦漢印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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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qiáng)抱篆隸作狂草，貴能深千求其通。

這話是吳昌碩說的。

齊白石說吳昌碩：「放開筆機(jī)，氣勢彌盛，橫涂豎抹，鬼神當(dāng)莫之測。于

是天下嘆服矣。」

齊白石還說：「青藤雪個遠(yuǎn)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我欲九原為走狗，三家

門下轉(zhuǎn)輪來?！?/p>

青藤是徐渭，雪個是八大山人，老缶就是吳昌碩了。

齊白石對西泠的吳昌碩無比折服，西泠是西湖的西泠，西湖是琴棋書畫的

西湖。

華嚴(yán)經(jīng)塔是西泠印社的標(biāo)志，西湖群塔之殿軍。塔高二十余米，八面十一

級，最下層刻有《華嚴(yán)經(jīng)文》，末尾有弘一法師之偈。中間兩層是揚(yáng)州八怪領(lǐng)

袖人物金農(nóng)手寫的《金剛經(jīng)》經(jīng)文。金農(nóng)是杭州人。

這座小小的石橋也叫「錦帶橋」，和白堤上的那座一樣。當(dāng)年的印人得到

白堤錦帶橋上的舊石欄，充滿憐惜的將石欄移到了這里。這樣一種對舊石欄的

憐惜，其實是對西湖的憐惜，是對西湖文化的憐惜。這樣的憐惜，讓我們感動

不已。

還是蘇東坡。

在西湖我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來，不僅是因為「蘇公當(dāng)年曾筑此，不

為游觀為民耳」的蘇堤，也不僅是因為東坡肉。

西湖讓蘇東坡才情畢露，蘇東坡使西湖墨香四溢。這是一次自然和人情最

和諧的搭配，宋朝的西湖風(fēng)華絕代。

熙寧四年，蘇東坡去杭州赴通判之任，剛剛經(jīng)歷了一次政治斗爭的失敗的

蘇東坡，走出京都的時候，還有一點心灰意冷。

未成小隱聊中隱，可得長閑勝暫閑。

我本無家更安住，故鄉(xiāng)無此好湖山。

這是初來乍到的蘇東坡面對湖光山色的感嘆，宋朝的西湖，以一汪純凈的

秋波，為蘇東坡滌蕩一路的塵俗。

杭州給了蘇東坡自由和歡娛，杭州的蘇東坡春風(fēng)得意。

「雞鳴發(fā)余杭，到寺已亭午」，中午的時候才趕到凈土寺的蘇東坡是一付又累

又餓的樣子，蘇東坡說，來不及參禪了，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凈土寺的素齋是出類拔萃的，飽餐以后的蘇東坡就想著讓小和尚點起一爐

香，好好睡上一覺，想睡覺的蘇東坡還很可愛地說了一句，唉，平日里行政事

務(wù)太忙了，我還不如在這里清凈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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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蘇東坡一覺醒來，茶己經(jīng)煮好了，水是石泉，茶是龍井，龍井茶從紫砂

壺里灑出來，清香滿院。

不知不覺地，已經(jīng)是晚上了，蘇東坡就在寺院里洗了一個澡，很順便地嘲

笑一下自己日漸稀少的頭發(fā)，這就是一天的經(jīng)歷了。

臨出寺門的時候，蘇東坡說，菩薩呵，這一次太倉促了，下回再來吧。

主持的和尚心里說，施主怎么和菩薩也打哈哈呀。

蘇東坡已經(jīng)踏著月色，飄然而去了。

在杭州的蘇東坡與和尚是打成一片的，其實蘇東坡本來就是寺院里最有凡

心的和尚，本來就是紅塵中最有禪意的凡人。

歲月是一條流淌著的河，而西湖，就是這一條河流之上的一個碼頭或者港

灣，潮起潮落，船來船往，讓我們坐在這一座茶樓，泡一壺清茶，就一樓清

風(fēng)，追懷一代文豪揮揮灑灑的風(fēng)流。

然后，春末夏初。

春末夏初這個季節(jié)，就是青蠶豆剛剛飽滿的季節(jié)，就是小街上槐樹花掛在

枝頭等待女孩子們采擷的季節(jié)，就是梅子開始黃了梅雨開始飄了，江南的小河

開始漲水的季節(jié)。

今夜故人來不來，教人立盡梧桐影。

這時候，我們意外想到了西施。

不是因為人在西湖，不是因為蘇東坡的「若把西湖比西子」，也不是因為

漂亮的杭州絲綢而想到浣紗女，就是因為月光下默然佇立的身影。

教人立盡梧桐影，這一句平平淡淡樸樸素素的話語，讓我們想到了西施。

月下的花開了，河水也漲起來了，帶著野草花的氣息，環(huán)繞著村莊潺潺地

流過。

然而，江南的小河開始漲水了，小河邊的浣紗女走遠(yuǎn)了。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清。

后來，在太湖我們和浣沙女的故事又一次邂逅相遇。

「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峰沉浸其中，則海內(nèi)奇觀也。」

這是記在《吳山圖記》上的文字。

我們?nèi)サ哪莻€小島應(yīng)該就是七十二峰中的一座。島上的人說起吳越舊事，

繪聲繪色，仿佛說著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他們提到西施的時候，就象提起自己親

生的女兒。他們指著不遠(yuǎn)處的水面說，那兒就是西施的水冢，他們說，其實

呵，西施已經(jīng)變成了太湖里的銀魚了。

所以我們看小島上的人家，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份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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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中的小島上，出產(chǎn)楊梅和枇杷，還有桃子、桔子、銀杏，還有青梅。

一座一座的梅園，仿佛一瓶一瓶的綠墨水，等待著有人去為這里的湖光山色寫

一封又一封的情書。

而太湖和江南的關(guān)系，就象青梅竹馬。太湖騎著江南這匹已經(jīng)奔走了數(shù)千

年的竹馬上，風(fēng)韻動人地擺動著不老的青梅。

現(xiàn)在，西施的故事更行更遠(yuǎn)，我們走在太湖中的小島上，卻依稀覺得，這

里也是西施的故鄉(xiāng)，這樣的風(fēng)景，這樣風(fēng)景里的日常生活。

男人們好象都打魚去了，島上的女子，搖船游水洗衣做飯，完了以后，她

們總是依立在果樹之下，深情地望著正在成熟的果子。

葉子飄飄，果子搖搖，她們的身下晃動著樹影，太湖在樹梢上薄如蟬翼。

風(fēng)大了起來，蟬聲也跟著大了，果園后面的村莊，一波三折地淹沒在響聲

里了，而我們在風(fēng)聲蟬聲中，分明還聽到了太湖拍岸的水聲。

湖邊裊裊炊煙，湖上依依清風(fēng)，樂在其中便是人間樂園了。

在江南，一個人從大地的深處提起一桶清水，并且在大地上留下淡淡的影

子。

第三集《人景壺天》

蘇外I小巷?蘇丹|園林?蘇，,卜I城

蘇州城里，隨便走進(jìn)哪家，舊宅大都有上百年的歷史，在蘇州小巷里找文物

不難，難的是要找出不是文物的東西來；在十多平方公里的古城區(qū)里，各級文

物保護(hù)單位就有123處，古寺、古井、古園、古宅、古樹，真不知道哪一樣?xùn)|

西不算古老的，蘇州老城本身就是文物。

那一種超凡而不脫俗的雅致，和深藏不露的豐富，仿佛是深入骨髓的寧

靜……

南宋紹定二年，初春的蘇州。

一個明朗的早晨，郡守李壽朋召集起他的同僚，召開會議，李壽朋說了一

些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之類的開場白，就切入了正題，這一個正題就是，畫一幅

蘇州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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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壽朋的提議下，從沒有繪制過地圖的同僚們不得不走出書房，用飽覽

詩書的雙眼開始對蘇州城進(jìn)行著別致而細(xì)膩的觀察，然后將觀察到的東西，惟

妙惟肖地刻錄在一塊大石頭上。于是，《平江圖》誕生了。

在平江圖上，街市的排列，水道的走向，主要建筑物的分布，都一覽無

余。井然有序的街巷，與現(xiàn)在竟是大致相符，甚至一些街道的名稱，現(xiàn)在仍在

沿用。

歷史學(xué)家顧頡剛對著平江圖碑說道，當(dāng)時蘇州市政，號稱天下第一，城區(qū)

內(nèi)外，不但河水錯綜，可供運(yùn)輸洗濯之用，而且用小石子鋪砌街道，即在下雨

天，亦可不致濕腳，故有「雨天可穿紅繡鞋」的說話。

這一些小石子鋪砌的街道，就是蘇州小巷。

「黃鵬巷口鶯欲語，烏鵲河頭冰欲消。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

橋?！?/p>

這一首詩所描繪的，也是蘇州小巷。

說起小巷，戴望舒《雨巷》的音韻便會自然而然地不期而至：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

蘇州的丁香巷，是一條典型的蘇州小巷，她西起平江路，東止倉街，北面

是中張家巷，南面是大柳枝巷。

詩人是在怎樣的一個雨天，徜徉在這一條舊巷子的青石板路上的呢，有人

為此專門做了考證，其實這樣的情調(diào)、這樣的意境、這樣的故事和這樣美麗的

詩句，只能就是誕生在蘇州，蘇州的小巷。

那是細(xì)雨迷蒙里悠長又寂寥的小巷，或是「小樓昨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

杏花」的小巷，她使思緒便會從紛繁瑣碎的世事糾纏里一下子宕開很遠(yuǎn)，隨

意、自適、恬然、怡然。于是一種親切的美麗如水涌來，一顆苦于俗務(wù)的心便

蕩漾其中。

「煙水吳都郭，閶門駕碧流。綠楊深淺巷，青翰往來舟；朱戶千門室，丹

楹百處樓」

那一種超凡而不脫俗的雅致，和深藏不露的豐富，仿佛是深入骨髓的寧

靜。少了一些浮躁之氣，多了幾縷清幽之氣。這清幽之氣正是來自于清幽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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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蘇州小巷，來自音韻錚錚的青石板，來自高高的風(fēng)火墻，來自簡潔質(zhì)樸的石

庫門，來自「庭院深深深幾許」。這冉冉氤氤在蘇州小巷里的清幽之氣，是從

許多宋版線裝書中飄逸而出的，是從許多明清青花瓷器里盤旋而至的，是在那

伴著昆曲票友們咿咿呀呀拍曲的笛音里回環(huán)往復(fù)的，是在那窮極樓閣廊臺之變

化的蘇州園林里修煉而成的。

「前些年，美國剛剛慶祝過建國200周年。洛杉磯奧運(yùn)會的開幕式把他們

兩個世紀(jì)的歷史表演得輝煌壯麗。前些天，澳大利亞又在慶祝他們200周年，

海灣里千帆競發(fā)，確實也激動人心。

與此同時，我們的蘇州城，卻悄悄地過了2500周年的生日，時間之長，簡

直有點讓人發(fā)暈。

入夜，蘇州人穿過2500年的街道，回到家里，觀看美國和澳大利亞國慶的

電視轉(zhuǎn)播。窗外，古城門藤葛垂垂，虎丘塔隱入夜空。」

作為一個蘇州人，回腸蕩氣地讀完余秋雨散文《白發(fā)蘇州》里的這段話，

再一次走進(jìn)小巷。

遠(yuǎn)道而來的外賓，在小巷里拾到一塊帶有文字的殘磚，驚呼發(fā)現(xiàn)文物了。

有一二百年的歷史，那殘柄該是文物。只是在蘇州小巷里，你隨便走進(jìn)那家，

那舊宅的年紀(jì)大都有百年數(shù)百年，那精致的磚雕門樓，那帶著深深繩槽的石

井，那色彩斑駁的花窗，都是飽經(jīng)滄桑，都是歷史的見證。如果那樣算的話，

在蘇州小巷里找文物不難，難的是要找出不是文物的東西來。

的確，蘇州小巷里的古物之多、密度之大是罕見的。在十多平方公里的古

城區(qū)里，各級各類文物保護(hù)單位達(dá)到123處，其中全國重點文物保護(hù)單位就有

9處。更不提大大小小的巷子里那古寺、古井、古園、古樹、古宅了。靈活多

變的空間，參差錯落的造型，柔和雅致的色彩，玲瓏秀麗的庭院和臨水而筑的

風(fēng)情，許多蘇州小巷本身就是文物。

歷史，仿佛一記飄遠(yuǎn)的鐘聲，唐，宋，元，明，清，一代一代，春來秋

去，歲月由遠(yuǎn)而近。

現(xiàn)在，讓我們沿著《平江圖》，再一次走進(jìn)小巷。

花萼里、兼葭巷、蓮子巷、迎曉里、懸僑弄、桃花塢、大柳枝巷……

是這樣的名字，仿佛古典的詞牌，掛在巷口。

是唐詩一樣的凝煉含蓄。是宋詞一樣的委婉細(xì)膩。是元曲一樣的清澈悠

揚(yáng)，是話本一樣的豐富生動。

這蘇州的小巷，這小巷的名字。

在蘇州的小巷中漫步，這種體驗是奇特的。高高的粉墻因為年久而色彩斑

駁，那些墻頭上懸垂下來的古藤，墻上露出一角來的馬頭墻上的瓦花，那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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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石板上的足音，還有節(jié)節(jié)臺階和緊閉的大門，不禁使人生出走在時光隧道

里的錯覺來。

「賣糖粥，賣糖粥?！褂撵o的小巷里仿佛飄來了駱駝?chuàng)慕匈u聲。

不喝碗糖粥，小巷里的人們?nèi)绾文軌蛉雺裟兀?/p>

「桅子花一一白蘭一一花、茉莉花！」

賣花聲是姑蘇小巷里最糯最甜，也最負(fù)盛名的叫賣聲了。

小巷深處，隱約走來的是一位年輕的賣花姑娘。

隨風(fēng)而來的還有一陣陣幽郁沁人的花香。

這些賣花姑娘大多是城外虎丘山花農(nóng)的女兒，拎著花藍(lán)，七里山塘街，走了

三里半，還有三里半。隨著她們怯生生的叫賣聲，花香漫進(jìn)小巷，漫進(jìn)深宅，

在蘇州女人們的鬢邊、胸前、枕旁展示它們小巧雅潔的姿態(tài)。

倘佯在高高的粉墻下，對于墻那邊的精彩，我們一無所知。

「墻內(nèi)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內(nèi)佳人笑?！?/p>

但是你盡可以放縱你的思緒，展開你不羈的想象……

深深小巷里喜歡拍曲的人很多，「小紅低唱我吹簫」，夫唱婦隨，優(yōu)雅的

水磨昆曲繚繞飛揚(yáng)，飄過了高墻。

巷子里的老書迷打開收音機(jī)，接收的是「空中書場」，這個節(jié)目己經(jīng)有年

代了，老書迷印象中似乎是半個世紀(jì)以前就有了這空中「說書」。聽到評彈的

弦索之音，巷子里的人們就會眉飛色舞，就會情不自禁地告訴朋友這是唱

的什么調(diào)，就會跟著「嗯嗯啊啊」哼起來。

《三笑》是百聽不厭，每一次的聽起，深巷里的人家都會想起點秋香的唐

伯虎，想起明朝，蘇州的明朝。

蘇州的明朝，是一個抒情的時代。

唐伯虎或者馮夢龍，意氣風(fēng)發(fā)地從小巷里經(jīng)過，他們?nèi)ジ把偶?，或者是?/p>

飲歸來。一些楚楚動人的女子和他們擦肩而過，走進(jìn)水墨丹青或者《三言二

拍》。多姿多彩的生活，再一次讓這座性情中的城市久久感動。

蘇州城內(nèi)，皋橋城吳趨坊內(nèi)臨街的小樓，唐伯虎就在這兒作畫賣畫。風(fēng)和

日麗，還有買家前來，還能換幾個錢打發(fā)日子，風(fēng)雨交加了，便是門可羅雀，

畫賣不出去，家里就是「廚煙不繼」了。

這是從江西回來以后的唐伯虎。覺察到寧王有野心，唐伯虎避之不及，費(fèi)

一番折，才回到了蘇州。不久寧王兵反，失敗后被俘處死。這使唐伯虎的命運(yùn)

中，又多了一層陰影，也使他存在心底的一絲絲希望徹底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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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寫一枝新竹賣，市中筍價賤如泥。

坐在樓頭的唐伯虎，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了詩興。廉價的筍也沒

人來買，還有誰會要這紙上的竹子呢。唐伯虎不由得一聲長嘆，這一聲長嘆余

音裊裊。

數(shù)百年后，就是這座臨街樓頭的畫稿，每一幅都是價值連城，都是燦爛文

明和優(yōu)秀藝術(shù)的標(biāo)志。唐伯虎，潦倒而黯淡的大半生，令一個時代熠熠生輝。

是的，小巷的命運(yùn)，其實就是吳文化的命運(yùn)。吳文化是關(guān)注細(xì)節(jié)的文化，

因此，它常常被粗糙的時代忽略。

如果我們把蘇州比喻為一把折扇，那么，小巷就是它的扇骨了。

當(dāng)我們把折扇打開，一面是明四家的山水，一面是張旭和孫過庭的草書。

而在小巷的扇骨上，一代又一代人刻下了他們勞動、愛情、奮斗的印記。

文人墨客刻下了，販夫走卒刻下了。正是因為層面的多種多樣，才保證了文

化的各款各式。

記憶如生活一樣無序，但我們明確地感到走動在我們面前字里行間賢德的先

人，感到他們飄動的身影和靈動的思緒，感到他們的風(fēng)姿感染了這一方山水，

使這一方山水充滿靈性并且無比生動。

悠悠歲月，流走了多少個春夏秋冬，流不走的是唱在心里的歌。

而歷史和文化，就是從這一個巷口到這一個巷尾，這樣的一次穿越，竟是

2500年。

如果把2500年的蘇州比做一棵參天的大樹，那么，蘇州的小巷，就是長在

這棵文化和歷史大樹上的枝梗了。那么，舉世聞名的蘇州園林就該是結(jié)在樹上

的美麗的花朵。

花兒美麗是給人看的，卻要看給誰看。玫瑰也好，芍藥也罷，每一種花都

有自己獨特的寓意，就看你如何解讀了。蘇州園林也是如此，它對游園者或者

欣賞者提出的要求要高一些，至少要附庸風(fēng)雅，要有一點傳統(tǒng)文化的準(zhǔn)備，要

熟讀一點古典詩詞，要掌握一點歷史典故，要了解一點造園時期的畫風(fēng)書風(fēng)，

這樣我們就可以走進(jìn)園林，蘇州的園林。

滄浪亭位于蘇州城南，在蘇州園林中是最古老的，今天去看，也還是斑斑

駁駁，透出古的氣息。它沒有其他園林的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卻另有樸實厚

重的滋味，這一點恰與蘇舜欽這樣一個退隱了的詩人身份相稱。

宋朝的蘇州，城南的街上，蘇舜欽經(jīng)過府學(xué)，沿著貼水的曲徑，向東而

行。偶然的抬頭望望，蘇舜欽看到的是一片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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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片荒地崇阜廣水，草木郁然，還有一架小橋，通向更加廣闊的郊野。

蘇舜欽心里一動，蘇舜欽決定以四萬貫錢買下這片地方，移花接木，圍山造

水。頃刻之間，一片荒地?zé)òl(fā)出燦爛的新意。

這就是滄浪亭。

歐陽修聽說了，隨即寄贈了一首詩來給蘇舜欽，詩里面有這樣的句子：

清風(fēng)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

幾百年以后，江蘇巡撫梁章銀在修復(fù)滄浪亭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蘇

舜欽，想起了他的《過蘇州》詩中的句子：

綠楊白鷺俱自得，近水遠(yuǎn)山皆有情。

梁章銀想，將歐陽修的和蘇舜欽的詩句裁剪一下，不就是一幅別開生面的

對聯(lián)嗎。

清風(fēng)明月本無價，

近水遠(yuǎn)山皆有情。

二位故人，在這里珠聯(lián)璧合。

「清風(fēng)明月」和「近水遠(yuǎn)山」相對，那是何等的風(fēng)光飄逸，而「本無價」

和「皆有情」聯(lián)系，另有一番清新淡泊。

滄浪亭建造好了，蘇舜欽在滄浪亭住了下來，住在滄浪亭的蘇舜欽說，天

氣好的時候，最適宜在滄浪亭游玩了，我就時常穿著輕便的服裝，劃著小船，

看看風(fēng)景喝喝酒，開心了大聲唱著歌，或者就干脆大叫幾聲，沒有什么人來打

擾你，自己就象魚兒和小鳥一樣無拘無束，無憂無慮?；貧w了自然，身體舒適

了，心情就不煩惱，許多道理也一下子豁然曉喻了。以前汲于名利場所，天天

為微不足道的小事患得患失，反而不知道尋找真正生活的樂趣，真是又渺小又

庸庸碌碌。

滄浪亭以水環(huán)園，在圍墻森森的蘇州園林里可謂獨一無二；此外，將亭內(nèi)

的山和亭外的水聯(lián)系起來的是條復(fù)廊，唐代的皎然和尚曾說「詩有六至」一一

至險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麗而自然；至苦而無跡；至近而意遠(yuǎn)；至放而不

迂一一滄浪亭里的這條復(fù)廊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寂靜的復(fù)廊里，似乎能看到前賢的身影，「近水遠(yuǎn)山皆有情」，蘇舜欽策

杖而行。

一年之計在于春，從中國私家園林這個方面而言，拙政園的造園規(guī)模和造

園構(gòu)想，都可以說是像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立春」。春風(fēng)拂拂，春水漫漫，留連

于亭臺樓閣之間，一如留連光景。拙政園雍容華貴、優(yōu)雅大方，喜歡昆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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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拙政園轉(zhuǎn)轉(zhuǎn)，是會有許多遺憾的。起碼會少了點觸景生情、觸類旁通的感

性認(rèn)識。或者說喜歡拙政園的人不去聽聽昆劇，其結(jié)果也是如此。

拙政園在風(fēng)格上與昆劇的魁首《牡丹亭》極為相似。拙政園還有一個神

話，就是說曹雪芹的《紅樓夢》中的「大觀園」是以其為藍(lán)本，給書中大小貴

賤的人物搭出個舞臺，一場悲歡離合的故事就這樣上演了。

四百多年來，拙政園幾度分合，或為「私人宅院」，或做「金屋藏嬌」，

或是「王府治所」，故事就這樣一幕一幕上演著。

獅子林是拙政園的比鄰，在幾十步的距離內(nèi)，有這么兩個名園，足見蘇州

園林之盛了。傳說園中的每一塊太湖石都具獅子狀，其實獅子林的出處是佛陀

說法威儀如獅子吼。它過去是個寺院。

人道我居城市里，我疑身在萬山中。

這就是獅子林了。

二十世紀(jì)大名鼎鼎的作家?？思{在一塊郵票般大小的土地上創(chuàng)作出不朽的

作品，蘇州園林也是如此，有時候還更小，似乎只在半張郵票上建亭疊石。

用半張郵票，蘇州園林就不無神奇地向世界寄出了一封信，蠅頭小楷，珠

圓玉潤，夾敘夾議，條理分明。

半園就是如此，半亭半閣，半真半假，這個「半」，是「懷抱琵琶半遮

面」的「半」呢，還是「半江瑟瑟半江紅」的「半」？

由于中國文化很早就「晴空一鶴排云上」，獨領(lǐng)風(fēng)騷，所以也就處處散發(fā)出一

種成熟的氣息。

它被不同的角度講述著、闡釋著，而蘇州園林可謂匠心獨具，用現(xiàn)身說法的

方式，講述著、闡釋著中國文化的故事。

散步在半園難免逼仄的花徑上，只要抬頭望去，似乎就能看到「便引詩情

到碧霄」了。

這兩行詩出自劉禹錫的一首七絕：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云上，

便引詩情到碧霄。

這一首七絕，可以看到園林故事中的精神。

我要尋詩定是癡，詩來尋我卻難辭。今朝又被詩尋著，滿眼溪山獨去時。

這是清朝文人江強(qiáng)叔的詩句。

置身于蘇州園林，時時產(chǎn)生的感覺就是「詩來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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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皋延佇，相緣竹樹蕭森；城市喧卑，必?fù)窬余忛e逸?！惯@是明末造園

巨匠計成在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同時也是世界范圍內(nèi)最早的造園名著《園冶》中

所說的話。留園就深得其旨。

留園，這一片山水的精彩在于它的水面和水面四周的景觀，繞水一周，等

于穿過了一年中的四個季節(jié)。從探春的「清風(fēng)池館」出發(fā)，走過「涵碧山

房」，這里是欣賞荷花的好地方，所以又稱「荷花廳」。然后訪秋，順著長廊

漸次升高一一「高薨巨桶，水光日景，動搖而下上，其寬閑深靚，可以答遠(yuǎn)響

而生清風(fēng)（《真州東園記》）」一一這是歐陽修的句子一一在陣陣清風(fēng)里，沒

有坐進(jìn)「聞木樨香軒」，就聞到桂花的香氣了。如果中秋夜有幸坐在「聞

木樨香軒」的話，大概會和白居易一樣，聽得到月宮里桂子輕輕滴落的聲音。

「聞木樨香軒」和「清風(fēng)池館」遙遙相對，一個春天，一個秋天，時間沙

沙而去，歷史沙沙而來，遙遙相對的「聞木樨香軒」和「清風(fēng)池館」，一部春

秋，誰來解讀？

蘇州園林是時間的藝術(shù)；蘇州園林是歷史的藝術(shù)。

從「聞木樨香軒」往高處望去，是用來賞雪的「可亭」，碰巧遇到銀桂飄

落，也是可以以花代雪，也是可以陶庵夢憶：「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

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只是沒有人說「莫說相公癡，更

有癡似相公者」罷了。

蘇州在外人看來，青山綠水，云樹煙蘆，粉墻黛瓦，吳儂軟語，定是一個

溫柔之鄉(xiāng)了。誰能料到竟也有無數(shù)慷慨之士。

滄浪亭沿河一帶的黃石，據(jù)說是宋朝造園藝術(shù)在蘇州唯一留下的雪泥鴻

爪。是耶非耶，并不重要，細(xì)細(xì)體會，的確大有遺意：隔水相望，樸素坦率一

如王禹儲、梅堯臣的詩作；近身相撫，方闊瘦硬恰似歐陽修、黃庭堅的書法。

在午后的陽光里，遠(yuǎn)遠(yuǎn)看來，黃石的色澤，更使這一片風(fēng)景增添了獨一無

二的秋天醇厚如酒的況味。

就在這樣風(fēng)景里面的是「五百名賢祠」。

五百名賢祠，三面粉墻上，嵌著從春秋到清朝兩千五百年間的與蘇州有關(guān)

的五百九十四位仁人志士?！肝灏倜t」，是取其整數(shù)，與佛教傳說中的五百

羅漢交相輝映。把一些外地名流暫先拋開，可以看到蘇州也有無數(shù)慷慨之士此

話不虛。

對近現(xiàn)代影響深遠(yuǎn)的兩句話，就都是兩個蘇州人說的一一

一句是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一句是顧炎武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

從這里走過，既是身體的一次漫步，也是心靈的一次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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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從周談到園林時這樣寫道：

中國園林，予謂有靜觀與動觀，大園以動觀為主，小園以靜觀為主，并相

輔而行事，要之景隨人意，動靜適時，且與園之大小有關(guān)。

就像蘇州刺繡是中國刺繡的符號一樣，陳從周說的中國園林其實就是蘇州

園林，中國園林的藝術(shù)風(fēng)格一一尤其是私家園林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是以蘇州園林為

代表的。也就是說，蘇州園林的造園藝術(shù)標(biāo)示了中國園林的最高水平。

蘇州園林，除了動靜適時相輔相成之外，還有身體和心靈在剎那間領(lǐng)悟到

永恒的交流?；蛘哒f動靜適時相輔相成，就是為了獲得身體和心靈在剎那間領(lǐng)

悟到永恒的交流。正因為有了這一層面，所以蘇州園林就不僅僅只是單純的風(fēng)

景區(qū)，它雖然是人工山水，但它的人文精神，使它具有了即使天開也不能達(dá)到

的某種深度。

園林的故事快講完了，其實園林只是一個說明，說明在中國文化里有一種

品質(zhì)，從不缺失的品質(zhì)，這種品質(zhì)就是成熟的精神。蘇州園林則是映著它的一

滴水，從檐頭漏下，透明的身體被拉長了。

第四集《吳歌越調(diào)》

書場?評彈?昆曲?越劇。

評話是說大書，彈詞是說小書，評話有英雄氣，彈詞是美人味道，評話是歷

史社會的個人注解，彈詞是人情世故的公共關(guān)系；越劇是一種民歌形態(tài)，它總

是樸樸素素地講述著一個個人情故事，既保留著樸素又濾掉了山野之氣，因此

而飄逸清麗，風(fēng)姿綽約。

如果與小巷相響應(yīng)的是評彈，那么與園林相關(guān)的就是昆曲了，當(dāng)昆曲隱沒在

時間的畫屏背后，就更接近我們記憶里的傳統(tǒng)……

就在這座茶樓，就是這家書場。

老聽眾說，這一回書原來是誰演的，再往前是誰演的，那一回書原來是誰

演的，再往前是誰演的，最初的是誰，我的祖父聽過他的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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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彈是一條流淌著的河，而書場和茶樓，就是這一條河流之上的一個碼頭

或者港灣，潮起潮落，船來船往，讓我們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