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講壇我的游學求索之路報告

校長講壇：我的游學求索之路01“游”是學的另一種形式掌校復旦五浦匯以后，基于學校的治校方略，我把多年探索的游學設計成課程系列，每個不同的行程都組織編寫相應的教材、教案和學案，每個班級每學期都安排一周外出游學，每個教師都有帶學生出游的任務。一年又一年的“文化學旅”，已經讓“行萬里路”和“讀萬卷書”在學生心中成為常態(tài)與慣例。游學并不是我的創(chuàng)新，而是自古就有的傳統(tǒng)?？组T弟子就憧憬“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朱自清也曾帶領學生出門“遠足”。至于李白杜甫等文人自覺地“云游天下”更是眾人皆知的事。旅行交友是文思泉涌的途徑，是創(chuàng)作的重要源泉。李白“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夢游天姥山，還想著要“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杜甫一生“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人們印象中總是寄情于山水田園的孟浩然，去過湖北、安徽、江西、浙江、江蘇等地，走過幾十個城市。近來有人做出李白、杜甫、蘇軾等古代著名詩人的行跡圖，不少網友驚嘆：“原以為古代交通落后，沒想到這些古人走的路多到無法想象！”其實，仔細想想這并不意外，山川、羈旅、思鄉(xiāng)、懷古、送別，這些傳統(tǒng)文學的母題，哪一個不是因旅行而得的？今天，信息技術發(fā)達，我們坐在家中就能遍覽八方風情。有人認為“虛擬現實”技術或將沖擊和取代傳統(tǒng)的旅游。然而，游學還是始終有兩個無法取代的優(yōu)勢：“現場效應”和“團體效應”?！艾F場效應”是指人們只有親臨現場才能得到全息的感官體驗資源。人對事物的認識總是從感性到理性的。以杜甫為例，登泰山“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登岳陽樓“吳楚東南柝，乾坤日夜浮”，到成都“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看三峽“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至今讀來，仿佛還能聽到當時的風雨聲，詩人的呼吸心跳聲。這些佳句，脫離了“現場”，是不容易得到的。當我們重游這些地方，體會詩人當時的心境，就會對這個人物產生感情，再讀他的作品，就有親切感，甚至會有和古人對話的沖動——這就是很多懷古之作靈感的來源?！皥F體效應”或稱“氛圍效應”，是指切磋研學的氣氛?！对娊洝分芯陀小皣缕澍Q矣，求其友聲。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人需要彼此交流，就像鳥兒總在一起歌唱一樣。獨自憑空創(chuàng)作是相對困難的，但若有人可以借鑒，互相啟發(fā)，互相碰撞，便容易一些，所以古人喜歡相互唱和。《紅樓夢》里的年輕人要結“海棠社”，也是這個道理。大觀園里其實并非人人有詩才，但詩社一結，有寶玉、黛玉、寶釵、探春、湘云等幾個人啟發(fā)帶動，就連不識字的王熙鳳也能隨口吟出一句“一夜北風緊”，本來就有天賦的香菱，更是成了“詩翁”。這就是氛圍的力量。說到這里，我不禁想起前幾年，溫儒敏教授的話：“語文卷子要讓百分之十五的人做不完。”這句話引起熱議，一些人感覺很難接受，以為是在給學生增加負擔。其實，充實試卷內容的初衷無非是希望學生能多讀讀經典，而不是終日陷于碎片化、快餐式的閱讀中。相信在考核方式變革的背景下，學校必然會使出“解數”去點燃、激發(fā)、喚醒學生閱讀的熱情，教學都要往沉浸式、情境式方向發(fā)展。游學的“現場效應”和“氛圍效應”正是能促進大量閱讀、快速閱讀的途徑。02游必有方，有備而游游學既不同于一般的旅游，也不同于春游秋游。游學是一門獨立于常態(tài)課堂之外的課程。游學課程的設計，應當按游學地點由近及遠依次展開。我們通常采用三種方式進行游學教材、教案和學案的編寫，按照既定方案組織課程實施。第一種是與課本結合，尋找與課文相關的“行走素材”。比如讀歸有光的《項脊軒志》，課文下有一行小字注釋：歸有光，號震川先生。我們就到嘉定安亭中學的“震川書院”舊址，看一看歸有光設帳講學的地方。讀了明末志士夏完淳的詩文：“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xiāng)難。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毕耐甏灸钅畈煌释辽胶?，最后魂歸故里。我們就到松江小昆山蕩灣村，去拜謁“夏允彝、夏完淳父子之墓”。我們在夏氏父子墓前，誦讀夏完淳就義前的詩作。讀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我們便去紹興蘭亭，看看“后之視今，猶今之視昔”碑，逗逗陪伴過王羲之的白鵝“后代”，遙想永和九年那場群賢畢至、少長咸集的“修禊事”究竟是怎樣一場聚會，曲水流觴的現場是一幅怎樣的群像。第二種是從就近處尋找文化資源。復旦五浦匯地處青浦，我們便從閱讀了解這片鄉(xiāng)土開始：曲水園、福泉山、白鶴鎮(zhèn)、金澤鎮(zhèn)、放生橋、陳云紀念館、東方綠洲、大觀園、青西郊野公園等。走過這些地方，就跨越了幾百年的文明史。第三種方式是以某個文化主題貫穿。主題本身要足夠豐富，如“東坡之旅”，需要走過東坡一生的幾個重要人生節(jié)點的城市：在他出生地的四川眉州，看蘇軾從小的教育環(huán)境對他的影響，聽母親教育他慈愛護生，不傷鳥雀，又鼓勵他學習漢代名臣范滂，恪守忠義；在他人生轉折點的湖北黃州，看千古奇文《赤壁賦》誕生的地方；到命運跌宕的廣東惠州尋找讓坡翁暫享居家天倫之樂的“白鶴居”，還有朝云姑娘長眠的“六如亭”等。一路走，一路體會這位偉人在人生不同階段的心境，看到一個和民間故事中的形象不盡相同的、更加“立體”的東坡。又如“唐詩觀水之旅”，鎮(zhèn)江北固山有“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紹興的若耶溪畔“一川草長綠，四時那得辨”；南京秦淮河“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富陽建德江“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等。還有哲人之旅，余姚的王陽明墓，徽州婺源朱熹故里，昆山千燈鎮(zhèn)的顧炎武故居，無錫的東林書院等。再有“書法之旅”，去安陽小屯村尋找最古老的甲骨文，再去西安看碑林，到焦山找名帖的原碑，讀楹聯(lián)，識匾額，把真草篆隸的演變納于胸中，把文字與環(huán)境的聯(lián)系諳熟于心。但我不太贊成過多地停留在“人造文化古跡”當中，如“三國城”“水滸城”“西游城”“唐城”“宋城”。當然并不否認，一些現代的影視基地設計也用了心思，建筑很精致，設施也完善。但真正的文化現場，有著不同的“場”，哪怕只有有限的游學時光，也要用在真正的文化現場中。古代留下的一張瓦片，一塊破磚，都能讓我們產生聯(lián)想，“發(fā)思古之幽情”，我們不宜走進假造的“古董”里去。出發(fā)之前做充分準備是非常重要的。無論是為了確保安全，還是為了此行能有學習收獲，都和準備工作的質量息息相關。有時短短兩三天的出行，需要花一兩周的時間做準備。行前學生首先要分小組，一般五人一組，行動時小組必須始終在一起，相互關照，不能有孩子落單。對旅途中各種可能的突發(fā)事件也需要準備預案：有人生病了怎么辦？交通延誤怎么辦？戶外活動遇到糟糕的天氣怎么辦？金錢上有意外的損失怎么辦？遇到歹人怎么辦？事實上，所有這些情況，我們都真實地發(fā)生過。再周密的預案也不可能窮盡所有旅途中的突發(fā)狀況，隨機應變的能力和心理準備是始終需要的。有一次從新疆回來的路上，一名學生在機場突然生病不適，那時離登機時間已經很近。于是我們把孩子送到機場醫(yī)務室，當時已經做好了留人照顧的安排。幸虧機場工作人員熱心幫忙，孩子高燒暫退，很快趕上了飛機。外出期間的生活細節(jié)上，也要和孩子們做好事先約定。有兩個要注意的問題：一是作息，二是管理。作息問題是許多家長擔心的。孩子好動是天性，和同學一起出門旅行，晚上聊天玩耍難免興奮。為了保證熄燈休息的時間，跟隊老師需要多加上心。平時統(tǒng)一保管，在特定時間下發(fā)（分散活動時需要保持聯(lián)絡，晚上臨睡前需要和家人報平安等）。出行前，教師需要充分地備課。不論語文、歷史、政治、地理，還是數學、物理、化學、自然，乃至音樂、體育、美術，道德與法治等各門功課的教師，都可以在學旅中尋找和自己學科銜接的地方，形成“課程圖譜”。學生要按小組分領任務，查閱資料。出行前，每個孩子都能拿到一本《學旅手冊》。手冊里包括老師的話、注意事項，還有與本次旅行相關的資料。這些資料以通俗普及性的文章為好，不必太過高深，讓孩子對目的地先有了解。例如去參觀寧波天一閣，我們選了余秋雨的《風雨天一閣》一文，讓孩子產生初步印象，到了天一閣，再看那塊記錄天一閣歷史的碑，學生方知道余秋雨的文章基本上是這篇文言文的翻譯、演繹。學生就對導游的講解有了辨別能力。去南京江南貢院前，學生讀《儒林外史》，了解古代士子在科舉這條路上的酸甜苦辣。去南昌滕王閣前，學生讀王勃的傳記，了解這位少年天才所處的時代，和他如流星般璀璨又短暫的一生。出行前，學校最好與當地的圖書館、博物館、藝術館提前聯(lián)系，安排集體參觀。如果有條件，最好還能請到當地的學者講課。01游學和五教孔子以“六藝”育人，當時對君子的培養(yǎng)理想是全面掌握“詩、禮、樂、御、書、數”的通才。復旦五浦匯立校以來，形成了“君子五教”的培養(yǎng)特色。五教者，“詩教”“禮教”“樂教”“科教”“家教”也。我們將游學與“五教”結合起來。（一）詩教《禮記》云：“溫柔敦厚，詩教也?！痹娊滩粌H是為了修飾文辭，創(chuàng)作幾首詩，更是為了養(yǎng)成溫柔敦厚的品格，激發(fā)對學問的追求，點燃善良的感情和智慧的火花，喚醒內心愛的種子。就詩歌創(chuàng)作而言，行旅中的詩教主要有兩種途徑。一是在游歷的風景中發(fā)現和尋找詩。許多文化名勝都留下了豐富的匾額、楹聯(lián)、碑刻資源。這些都是集了詩文、掌故、書法藝術于一體的文化瑰寶。有一次，我們去河南洛陽，在白居易墓前有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嵩煙半卷青綃幕”。我有意領大家選一個角度，讓大家不能看到下聯(lián)，然后要求每個同學都自己來試著對一對。于是學生們七嘴八舌，有對“越客笑談紫薇花”的，有對“雅苑新開白玉蘭”的。我一步一步引導：“嵩”是地名，“煙”是云彩，“半卷”是形態(tài)，“青”是顏色，“綃幕”是比喻云彩。于是同學們對出“洛水平鋪碧羅衣”，幾乎和白居易的下聯(lián)一樣了。當同學們走到另一邊去揭曉原版下聯(lián)時，看到下聯(lián)是“伊浪平鋪綠綺衾”，高興得跳起來！這其實是白居易的一首詩《菩提寺上方晚眺》中的一聯(lián)。這樣的“猜下聯(lián)”，相當于和詩人做一次對話。有了推敲的體驗，學生才能體會詩人構思的特別之處。更多的時候是，看著眼前風景，學生自己創(chuàng)作詩篇。每次出行前我們都約定，每到一地，師生每人都至少要有一詩一文甚至一圖。當然，實際收獲數量遠不止這些。［學生的習作］七律·白鹿洞書院八四班黃海越白鹿洞中書跡遠，圣人堂內圣人謙。生時桃李滿天下，去后芳名遍世間。春雨過堂揚頌語，東風留客伴書眠。雖無賢圣講經史，卻有書生祭圣賢。五浦匯立校五年，同學們寫的詩，共有兩萬多首，平均每人有200多首之多。能寫出詩篇，并得到同學們的贊賞、老師的肯定，大家的詩情被充分激發(fā)出來了。（二）禮教中國自古以來重禮儀。孟德斯鳩對中國的禮教給予高度的評價，他在《論法的精神》中說：“中國的立法者把宗教、法律、風俗、禮儀混在一起，都是道德，都是品德，其箴規(guī)就是所謂禮教?！痹谟螌W過程中，我們正好可以進行禮的教育。在贛州之行的《學旅手冊》上，我寫了一首小詩：學旅本是詩禮游，儀禮規(guī)范第一籌。五浦后生明事理，待人行止當無尤。出門在外，我們會接觸各種各樣的人，遇到各種各樣的事，還會遇到意想不到的矛盾沖突，這就需要互相尊重、互相諒解，在形式上，就是禮！在出行之前，我們定下了很多規(guī)矩，衣食住行、待人接物，處處要講禮。比如，吃飯時，我們必須等所有人到齊才能動筷；搛菜，必須是對著自己座位的一面；吃飯時不要講話，至少要等飯菜咽下去后再講；不能專挑自己喜歡的吃，更不能用筷子“翻江倒?！薄Ｅc外人接觸，更要謙讓，要用敬辭。學生漸漸養(yǎng)成彬彬有禮的風度。（三）樂教“樂”字有音樂和快樂的兩重意思。狹義的樂教，指的是音樂。廣義的樂教，是使人快樂，涵蓋一切優(yōu)美、和諧，陶冶性情的藝術教育。幾乎在每一次學旅中，都有藝術與美的融入。清代著名戲劇家、音樂家、美學家李漁的祖籍在金華蘭溪。優(yōu)雅鏗鏘的音韻美，是漢語的精髓之一。李漁最精于音韻之美，《閑情偶寄·戲曲部》從選劇、變調、授曲、教自、脫套五方面，豐富發(fā)展戲曲理論，又創(chuàng)《笠翁十種曲》等，不愧為一代才子。金華市如今重視李漁文化，有以李漁命名的道路、小學，仿建了芥子園，還要辦李漁戲劇節(jié)。孩子們學做格律詩，都背過他的《笠翁對韻》。我們去浙江特意取道金華，參觀蘭溪芥子園，感受笠翁風韻。此行后，一些同學對傳統(tǒng)戲曲產生了興趣，還有的成了小“票友”，能登臺唱幾句。與江南才子的風雅之美截然不同的，是神秘、絢爛、古奧的敦煌藝術。這是大漠、鳴沙、駝鈴中誕生的藝術。威武的金剛、雍容的菩薩、飄逸的飛天……極盡精致繁華的創(chuàng)作風格，令人敬畏。有些孩子看過以后，深深感動，試著臨摹，雖然技法還待磨煉，但經典之美已經深深種在心里。親眼見到第一流的各種形式的美，培養(yǎng)起審美的能力，將成為一個孩子終身的財富。每次外出，我們都要擠出一個晚上的時間開聯(lián)歡會，在會上大家無拘無束地唱歌跳舞、表演節(jié)目、展示特長，既增進了友誼，又留下了深刻的回憶。（四）科教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同是人類智慧的一部分，互相間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并不是截然分離的?？茖W精神的基礎是對自然和真理的熱愛，是永無止境的探索。在旅行中，科學的興趣和精神就自然而然地萌芽。科技先行者墨子，就是一個常在路上的學者，在戰(zhàn)國時代就有“墨席不暇暖”的說法，意味墨子終日行走在外，家里的席子都坐不暖。酈道元、徐霞客在旅途中書寫了地理學的巨作。李時珍跋山涉水遍尋百草，在實踐中勘正前人的不少謬誤。如張衡這樣的科圣，年輕時也曾隨祖父四處游學。了解科學家的事跡是文化學旅中重要的部分。到山東時，我們除了探尋儒家文化之外，也特意安排學生去墨子的家鄉(xiāng)，看看繩、墨、規(guī)、矩、權、衡的原型，聽墨子和公輸盤之間機械“斗法”的故事，從而知道那個時代就已經有你追我趕的技術競爭，知道了在我們傳統(tǒng)文化中，本來就有重視實業(yè)、注重技術的一面。到鎮(zhèn)江，我們去沈括故居的“夢溪園”；到無錫，去參觀“當代畢昇”“激光照排之父”王選院士的紀念館。兩年前，我們曾計劃籌辦“科技邂逅人文中心”，并想與復旦大學植物學家鐘楊老師合作，鐘老師欣然答允。孰料幾天后竟傳來噩耗，鐘老師倒在了自己心愛的自然探索之路上。但他的探索精神已經深深感染了無數年輕的學子?？茖W家的故事聽多了，孩子們也養(yǎng)成了觀察山形地勢、路邊小花小草的習慣，乃至山崖上的石塊都要仔細看一看。我們打算在校內開辟一片種植園，取名“格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