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唐宋詩詞選讀

唐宋詩詞選讀

1、秋浦歌十七首（選一）李白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1]個：也寫作個、箇。此，那。宋陸游《對酒》詩：“個中妙趣誰堪語，最是初醺未醉時。”清曹垂璨《憶秦娥·蟋蟀》詞：“個人今夜，愁腸千結(jié)?！鼻逶丁峨S園詩話》卷十二：“詩改一字，界判人天，非個中人不解?！盵2]何處：何時。處，表示時間，“……時”“……際”。晏幾道《醉落魄》詞：“若問相思何處歇？相逢便是相思徹?！比龂喝罴对亼选吩娭唬骸傲汲皆诤卧S？凝霜霑衣襟?！?、南陽送客李白

斗酒勿為薄，寸心貴不忘。坐惜故人去，偏令遊子傷。

離顔怨芳草，春思結(jié)垂楊。揮手再三別，臨岐空斷腸。

[1]坐：因為。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江水一》：“母好飲江水，嗜魚膾，常以雞鳴遡流汲江，子坐取水溺死。”唐杜牧《山行》詩：“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盵2]偏：程度副詞，特別，最。唐元稹《遣悲懷》詩之一：“謝公最小偏憐女，嫁與黔婁百事乖?！鼻笆窭钋笆窭瞰憽朵较啞吩~：“入夏偏宜澹薄妝，越羅衣褪鬱金黃。”3、自遣

王安石

閉戶欲推愁，愁終不肯去。底事春風(fēng)來，留愁愁不住。

底：何。唐杜甫《解悶》詩之七：“陶冶性靈存底物？新詩改罷自長吟?！薄侗笔贰に囆g(shù)傳·徐之才》：“之才謂坐者曰：‘箇人諱底？’”底為等之音轉(zhuǎn)。三國魏應(yīng)璩《百一詩》之一：“文章不經(jīng)國，筐篋無尺書。用等稱才學(xué)，往往見歎譽？”等為“何等”之省略。漢荀悅《漢紀(jì)·成帝紀(jì)三》：“或問溫室中樹皆何等木？光默然不應(yīng)?！?/p>

4、聲聲慢李清照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還：huán，xuán，hái。宋陳師道《踏莎行》：“乍雨還晴，暄寒不定?！彼乌w師俠《柳梢青·和趙顯祖》：“養(yǎng)花天氣，乍暗還明?！彼侮愒势健段具t杯》：“嘆泛梗飄萍，乍散還聚?！睍r候：季節(jié)；時節(jié)。唐趙璘《因話錄·宮》：“九月衣衫，二月衣袍，與時候不相稱?！?/p>

將：供養(yǎng)；奉養(yǎng)?！对姟ば⊙拧に哪怠罚骸巴跏旅冶W，不遑將父?！泵珎鳎骸皩?，養(yǎng)也?！笨追f達疏：“我堅固王事，所以不暇在家以養(yǎng)父母。”《四庫全書》本李清照《漱玉詞》，《聲聲慢·秋情》：“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fēng)急?！泵虾迫弧洞簳浴罚骸按好卟挥X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fēng)雨聲，花落知多少。”白居易《賣炭翁》：“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不車輾冰轍?！蓖蹙S《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元王實甫《西廂記》第三折【端正好】：“碧云天，黃花地，西風(fēng)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贝蔚冢呵樾危瑯幼?。唐劉禹錫《寄楊八壽州》詩：“聖朝方用敢言者，次第應(yīng)須舊諫臣。”5、近試上張籍水部

朱慶馀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裝罷低聲問夫壻，畫眉深淺入時無？洞房：幽深的內(nèi)室。多指臥室、閨房。舅姑：公婆?！抖Y記·檀弓下》：“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壻：最初指女兒的丈夫。《禮記·昏義》：“壻執(zhí)鴈入，揖讓升堂，再拜奠鴈，蓋親受之於父母也。”陸德明釋文：“壻，女之夫也。”后指丈夫?！跋眿D”最初指兒婦，后指妻子。無：副詞，相當(dāng)于“否”。停燈：眾說紛紜“?！睘閮蓛蓪ΨQ說。任二北：“?！袃蓛蓪ΨQ之意。〔六二四〕：‘停燭焚香告天地。’朱慶馀詩：‘洞房昨夜停紅燭，’同例?！?/p>

劉逸生贊同任二北之說，將“停紅燭”釋為“對稱地擺上兩支紅蠟燭”

?！巴！睘橥Ａ粽f。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停，停留，不吹滅，通夜長明之意?！?/p>

北宋文同《織婦怨》“連宵?；馉T”錢鍾書注：“?；馉T：不滅火燭?！！邢喾磧梢猓阂弧⑼Ｖ够驕缃^。例如‘七晝七夜，無得?；稹S庭堅《豫章先生文集》卷二十一《跛奚移文》）；二、停留或保持，例如‘逍遙待曉分……明月不應(yīng)停’（《樂府詩集》卷四十六《讀曲歌》之八十六），‘停燈于缸，先焰非后焰而明者不能見’（劉晝《劉子》卷五十三《惜時》）。這里‘?！质堑诙?，參看朱慶馀《上張籍》：‘洞房昨夜停紅燭。’”

“?！睘橥７耪f。金性堯：“停，停放?！?/p>

“停”為點燃說。朱金城、朱易安：“‘停燈’二字，是一種接近俗語的說法，即‘點燈’，并不一定強調(diào)‘停留’或‘放置’。”

陶亞舒：“‘?！c燭燈連用時，作為唐人習(xí)語，是指燃點而非停留、保持和停放，更非兩兩對稱地放置?！?/p>

熊飛也認同“停”為點燃，但他認為“?！北旧頉]有點燃義，因此主張“‘?！褪恰疇a’的音借。……‘燼’從‘火余木’這個意義，又派生出它的另一個意義‘點火’?！薄巴！睘檎{(diào)整說。楊柳橋釋“停”為“調(diào)”，“‘調(diào)燭’，即是調(diào)整燭芯的長度，使它不致昏暗或熄滅，同其它詩詞中的‘挑燈’‘剔燈’是一樣的意思?！?/p>

“?！睘橛骋r說。梁特猷：“這個‘停’應(yīng)屬‘相映襯’、‘對著干’，而不宜解作‘保留’。”“著一‘?！郑M不是最洽切地點出人、燭交相映襯、樂逐比高的難忘閨情？”

“?！睘椴蛔冋f。遲乃鵬：“‘停紅燭’的‘?！值淖至x，應(yīng)是由‘停’字的‘定’這一字義引申而來。《釋名疏證補》：‘停，定也，定于所在也。’所謂‘定’，即不變。用于‘停紅燭’，則指紅燭不變地處于燃燒狀態(tài)，也即指紅燭是亮著的?！?/p>

解決問題的關(guān)鍵，一是要遵循訓(xùn)詁學(xué)的普遍性原則，不能就詩論詩，孤立地發(fā)揮想象；二是要遵循語言文字的客觀規(guī)律，不能無中生有，生拉硬扯。根據(jù)普遍性原則的要求，我們下文探討“?！钡脑~義時，將與“?！庇嘘P(guān)聯(lián)的“燈”、“膏”等材料也都作為考察對象。

“?！迸c燈燭關(guān)聯(lián)的用法最早見于西晉?！段倪x》卷五十五西晉陸士衡《演連珠》：“臣聞放身而居，體逸則安。肆口而食，屬厭則充。是以王鮪登俎，不假吞波之魚。蘭膏停室，不思銜燭之龍。”唐呂向注：“此章明物各得其所，則無傾慕之心矣?！狈接袩o日之處，有龍銜燭而照之。夫放身而居，恣口而食，在于安飽為足，亦猶俎登王鮪者，不得待吞波之魚也。室照蘭燈者，無假燭龍之光?！薄疤m膏”是古代用澤蘭子煉制的油脂，用于照明?！疤m膏停室”之“停”呂向?qū)ψg為“照”，表明“?！庇姓找x。東晉佚名《太真玉帝四極明科經(jīng)》卷一《爾時太上大道君授》（《正統(tǒng)道藏·洞真部·戒律類》）：“于是太上大道君，方上引高上玉虛二十四帝、三十九真，上登上上上無映氣紫瓊宮，金輝玉殿，九曲之房，符五帝神兵，四極司官十億萬人，毒龍巨獸，備衛(wèi)十天。時有流霞羽蓋，桑林千真，九色之節(jié)，翼輔靈關(guān)。神鸞玄唱，紫鳳回旋，玉籟激音，瓊林靈鳴，金華散香，玉妃揚煙，飛霄四會，八達洞清，三光停暉，夜?fàn)T朗明，流金吐威，煥落火鈴。”這是寫道教尊神太上大道君登上紫瓊宮的場景，從文意來看，“三光停暉”應(yīng)該是日、月、星三光耀輝的意思。宋張君房《云笈七簽》卷二十二《朝禮訣法》：“諸天王恒以八節(jié)及月朔之日，游觀無涯，歷戲云房，逍遙玉清，流眄十方，于明霞之上，恒詠諸天內(nèi)音飛玄之章，上慶天真，內(nèi)歡神衿，玉響虛朗，瓊韻合音。當(dāng)此之日，五老浮位，九帝臨軒，四司鑒試，五帝衛(wèi)靈，眾真齊唱，萬仙禮音，三光停暉，七元煥明。”“七元”指日、月、五星?！叭馔煛迸c“七元煥明”實際是一個意思，說的都是日月星光輝燦爛。照耀與燃燒意義上密切相關(guān)，故“?！庇钟腥紵x。梁劉勰（或以為北齊劉晝著）《新論·惜時》：“夫停燈于缸，先焰非后焰，而明者不能見。藏山于澤，今形非昨形，而智者不能知。何者？火則時時滅，山亦時時移。”“缸”即“釭”，指由器皿、油脂等組成的燈的實體，“燈”這里指燈火，“停燈于缸”是說燃燈于缸，讓燈火在缸中燃燒。南朝徐陵《和王舍人送客未還閨中有望》：“倡人歌吹罷，對鏡覽紅顏。拭粉留花稱，除釵作小鬟。綺燈停不滅，高扉掩未關(guān)。良人在何處，光唯見月還?！薄巴２粶纭敝^燃燒不熄。后世的“停燭”“停燈”都是讓燈燭燃燒的意思。如：(1) 萬戶霄光曙，重檐夕霧收。玉花停夜?fàn)T，金壺送曉籌。（唐虞世南《凌晨早朝》）(2) 話別無長夜，停燈聞曙鴉。（唐項斯《送殷中丞游邊》）(3) 行多朝散藥，睡少夜停燈。（唐白居易《衰病》）(4) 當(dāng)君秉燭銜杯夜，是我停燈服藥時。（白居易《歲暮夜長，病中燈下，聞盧尹夜宴，以詩戲之，且為來日張本也》）(5) 爐向初冬火，籠停半夜燈。（白居易《與僧智如夜話》）(6) 閑話篇章停燭久，醉迷歌舞出花遲。（唐方干《贈趙崇侍御》）(7) 半夜帳中停燭坐，唯思生入玉門關(guān)。（唐胡曾《玉門關(guān)》）(8) 古寺客堂空，開簾四面風(fēng)。移床動棲鶴，停燭聚飛蟲。（唐張籍《宿廣徳寺寄從舅》）(9) 合衣臥時參沒后，停燈起在雞鳴前。（唐王建《織錦曲》）(10) 砌蛬聲漸息，?燭影猶停。（五代李中《旅館秋夕》）(19) 大家商議一回，倏爾天色已晚，令苗知碩等陪侍太公禪房安寢，二道人停燈守護。（明方汝浩《禪真逸史》第十七回）(20) 酒家翁到晚分付牢關(guān)門戶，自家把燈四處照了，料道進來不得。想道：“我停燈在桌上了，拚得坐著守定這壺，看他那里下手?”（明凌蒙初《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九）(21) 眾侍妾傭入洞房，只見翠帷停燭，錦帳熏香，良人似玉，淑女如花，共效名教于飛之樂，十分完滿。（清名教中人《好逑傳》第十八回）(22) 妹子不見兄回，停燈坐等。（清佚名《說唐全傳》第三十二回）面對這些例句，前人提出的各種解釋都難以全部貫通?！皟蓛蓪ΨQ”、“調(diào)整”、“映襯”、“不變”等說就不用辨析其非了?！巴Ａ簟闭f似乎說得過去，但在“停燈起在雞鳴前”（9）、“停燭焚香告天地”（11）等用例前還是明顯存在障礙?？磥碇挥小包c燃”說最有解釋力。但此說也有疑問：“?！钡狞c燃義從何而來？從“?！钡母鱾€已知義項來看，好像都引申不出點燃義。熊飛主張“停”為“燼”之音借，難以成立，這不僅因為“燼”（中古音讀*z?en）與“?！保ㄖ泄乓糇x*die?）中古音差別較大，更主要的是說“燼”有點燃義并無確證，各辭書也未見“燼”有點燃之訓(xùn)。古有“烶”字，然對其含義古今辭書皆語焉不詳?！端伪居衿せ鸩俊罚骸盁P，徒頂切。”沒有釋義。《集韻·迥韻》：“烶，火皃?！薄稘h語大字典》（第2版）據(jù)《集韻》釋為“火貌”，電子版《漢語大詞典》（紙質(zhì)版未收）“烶”下釋為“火焰貌”，均無例證?！洱堼愂骤b·平聲·火部第四》：“烶、、??，三俗。音庭。”也沒有釋義。《漢語大字典》（第2版）“??”下云“義未詳”。我們認為“烶”的詞義是燃燒。唐神清《北山錄》卷十：“夫泄突之一熛，始蔓草而烶于宮室?！北彼位蹖氉ⅲ骸霸钔恢穑軤k宮闈。”宋王應(yīng)麟《玉?！肪硪话偎氖濉稇c元嘉泰閱武》：“羽旄揚兮九天絳，獵火烶兮千山紅?！边@兩例中的“烶”均為燃燒之義。后秦鳩摩羅什譯《佛說華手經(jīng)》卷六《驗行品第二十二》：“為求法故，常隨法師。六十億歲更不聞法，常求便魔，如是誑惑，見聞師過而不瞋礙，一心隨逐至命終者，是異人乎？勿造斯觀，即??光佛是?！蔽宕珊椤缎录亟?jīng)音義隨函錄》第廿二《付法藏因緣經(jīng)六卷》第二卷：“??光，上音定，燃燈佛也?！薄??光佛”也叫“燃燈佛”，表明“??”義為燃燒?！??光”一詞早見于曹魏譯經(jīng)（失譯人名）《佛說不思議功德諸佛所護念經(jīng)》卷上：“東方常明世界無邊明如來，東方??光世界無邊慧成如來，東方然燈世界無邊功德智明如來?！笨芍紵x之“烶”由來久遠。古籍中又有“?”字，古今各字典未見收錄。北宋佚名編《圣濟總錄纂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十八《耳病門·耳虛鳴》：“耳者心之寄竅，腎氣所通也。腑臟和平，則其竅通而無礙。腎氣既虛，風(fēng)邪干之，復(fù)以思慮勞心，氣脈內(nèi)結(jié)，不得疏通，則耳內(nèi)燂?，與氣相擊而鳴，或為鐘磬雷鼓，或如蟬噪，皆腎虛所致也?！薄墩f文》：“燂，火熱也?！薄?”當(dāng)與“燂”同義連文，“燂?”謂燒灼。或作“煇焞”。明朱橚《普濟方》卷五十四《耳門·耳虛鳴論》（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作：“虛脈內(nèi)結(jié)，不得疏通，則耳內(nèi)煇焞，與氣相擊而鳴?！薄盁悺蓖ā把保袩屏x?！都崱の捻崱罚骸盁?，灼也?！薄赌印涮荨罚骸拔宀揭辉?，灶門有爐炭，令適（敵）人盡入，煇火燒門?！睂O詒讓間詁：“煇，亦讀為熏?！笨芍盁悺薄盁铩蓖x。《說文》：“焞，明也?！薄额惼せ鸩俊罚骸盁l，盛也?！薄都崱せ觏崱罚骸盁l，灼龜火也?！庇帧墩來崱罚骸盁l，灼龜炬。”這些意義皆不合文意，故“燂焞”之“焞”應(yīng)為“?”之形誤?！镀諠健肪砦迨抖T·耳聾諸疾論》：“氣厥搏入于耳聾者，其候耳中煇煇??，或耳中氣滿是也?！币嗫蔀樽C?！侗静菥V目》卷四上·《百病主治藥下·耳》：“連翹：耳鳴，煇煇焞焞，除少陽三焦火?！薄盁l焞”亦為“??”之誤?！?”義既為燒灼，則視為“烶”之異體當(dāng)無大礙。“烶”《玉篇》音“徒頂切”，與《龍龕手鑒》的“音庭”聲調(diào)不同，該作何解釋？“徒頂切”當(dāng)為“徒丁切”之誤。《新集藏經(jīng)音義隨函錄》第八冊《不思議功德諸佛所護念經(jīng)兩卷》：“??光，上庭、定二音?！庇值谌齼浴洞蠓降却蠹?jīng)一部卅卷》第八卷：“??燎，上特丁反，下力遇反（按：“遇”當(dāng)為“遼”之誤），燈燭也。正作庭燎也。”“庭燎”之庭寫作??，音特丁反，“烶”為“